入海口

入海口 汗珠和皱纹粘黏，松垮的眼皮随意撑起疲倦。喘着，还嚼着洇湿的烫皮，破烂的解放鞋，掉了几个黄泥块，她把锄头放一边，叼着，斜肩，一手按着裤头，一手拈出一枚濡湿的钥匙。铁链子被解开，他的眼睛慌乱，嘴里嘟囔，手脚无措，脚抖两下才踩出一小步，拽着他。去吃饭了。 他是苦绑着大的，窝窝头啃出又矮又瘦的身子骨，14岁初中没完，担起了谷扛起了石砖，走南闯北，为了养活几张嘴。从夏天的村走，走到雪裹着的山。雪包着的骨头生疼，翻了三座大山才找到一棵药材，能卖个好价钱了。阳光才舍得挤出一点儿来，一个姑娘也在山头望着他。暖洋洋的。 …… 他，练子。摇摇晃晃，挑起两个大担子上好的秧苗。“你，你慢点啊，这个可是上好的秧苗！”他背着耳，走得更快。河水撞过来，秧苗连箕子都下去。春花在后头骂着他，他就听着，心烦了，他就赌气说：“我，我要归！”春花斜过头去，“回，你就回去啊！”春花他娘第二天就哄他，让他别走那么快，先帮她做米粑子吃。 …… 春花嫁了，礼金只有两千一十二块。春花爸，买了喜茶瓶，春花妈拿出红盖头。不求钱多，好好对她。练子的家就是，小山坡上的一个老屋。练子在老屋旁自己做了个小房间，那是结婚用的 。第二天练子妈就让新妇做一家人的饭，春花很能干，一大桌子十分像样。上山砍竹，放牛养猪，耕田插秧，小村子里的特色吃食，春花上手也很快。 小屋旁的蚂蚁搬家了，他们也该分家了。练子他爸练头，赌博输钱了，逼着春花拿钱，春花蹲着抱着不肯，练头一气敲了桌子，吓得春花把钱给他，他们存了两年的钱，全扔给买码桌了，还被赏上了一大记耳光－她永不能忘记的痛。春花咬咬牙坚持要买乡镇府的房子，借钱也要。练子终于有个家了，在旁边还有一颗很香的桂花。 春花和练子都很刻苦，日晒雨淋，他俩也是笑着，春花生病了不肯去看病，练子就把她扛到摩托车，硬是要去，五十块一盒的药，借钱也必须买。春花喝药都乐。 小平房建了厕所，小平房又推翻成了大房子，两层半，搬砖拉水泥，煮饭招呼。茧子裹着手脚，房子却给了练子底气是的，哪怕背着还那么多人债，练子吹起牛皮，学会抽烟，赌博。他让怀着孕的春花，刚刚做完自己的活，又去帮别人推车，自己休息，山上干完了活就在别家吃，不管 春花和孩子。 孩子长大了，练子便让儿子去看牛，自己躲着打牌，懒得煮菜就吃方便面，整一个月 ，春花去给人家做小工，儿子就这么过，春花，回来后儿子长满了黑丁，夜夜痛的动都不得。春花只能哭，后悔自己不管儿子，痛恨练子。春花，一和他吵起来练子就打她，这么这么些年，他的脾气也是越打越大。春花想离婚可看看，自己还这么小的儿子，又只能哭。夜夜守着猪栏里的小猪，寒气入体春花又病了。练子，起初不想管，但后来看她完全不能动了，才带她去看病。 练子看去年村子里卖西瓜的都赚了大钱，心里眼红，今年他也要种西瓜，还吹下大牛皮。春花不同意，但也没办法，他的犟脾气，只能顺着他，天天跟他去拔草施肥扛水。老天爷偏偏看他们不顺眼似的，连下两个月大雨几千冲没了，牛皮破了，希望没了，什么都没了。雨织成的的网裹着练子和春花，他俩却背着走。练头经常下来，老是甩凳子摔电视要钱，还剩些什么？ …… 几十年过去了。春花，活脱脱从一个坚强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满腹苦水的怨妇。练子，也从刚毅的少年变成了脾气暴躁，老气横秋的无赖。春花不只是一个怨妇，她撑起了一片天，属于自己独特的。 春花，春花，总说这一生很是不值啊，为了孩子们，为了这个家庭，为了在别人眼中站得起，付出了一切。女人的能干，男人的刚强，可以说，她创造了整个家族的繁荣。 她躺在冰冷的医院里。她的子孙围着。她回忆起年少中年老年。那一场雪，那一片春光，那桂花香，孩子的哭声，一记记耳光，赌博的硝烟。还记竹子滑坡的血，石头砸的淤青，破裂的手。 她撑起来，这一生也够了，活成了别人眼中最强大的样子，原野上烧不尽的野草，成了舞动的旋律，成了尖峰中的云翳。她相信过那命运，也败给过命运，但从不认输。她没有给子孙带来负担，平静地闭上眼，平静的躺下。 桂花，树叶昏黄，却有着时间酝酿出的沉香。我记得那个老奶奶，她给我苹果香蕉，做的米粑子，还有慈爱的微笑。我常羡慕她家有很好玩的躺椅，楼上有很豪华的桃木椅子，门口有很多很多小汽车来往，还有一整张大家族的照片。这些都是他的子孙孝敬给她的。她很受爱戴，也值得。 可是在她遗世后，家族繁荣一朝凋零，满目皆水。 门口笼子里的唯一一只老母鸡，似在寻老奶奶的手掌，慌张，也到处乱跑，还常到我家摩托车上生鸡蛋。 那位老爷爷铁链子栓上了，那是他的孙媳妇儿怕他乱跑，他们也要做工夫，没有时间守着他。等到吃饭时就轮流接到家里。他没被锁着时，看别人打牌，还突然的吼起来。他病了，他糊涂了，但打牌还没有忘。 门口没有小汽车来往了，只剩落叶几片，桂树却骄傲的绽放。练子呆滞的吃着饭，上下嘴动。练子还是个无赖，失去了一片骄阳，失去所有暖光。 春花秋月几时了，往事知多少。  饱经沧桑才是常态，经历峰回路转，才方知柳暗花明的美。 你不能要求一个没有风暴的人生海洋，因为痛苦磨难，是人生的一部分，一个没有风暴的海洋，那不是海，是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