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是的，我们在谈恋爱

        依旧是从分班前讲起，也只有分班前的故事。陈熙原本在高一（7）班，自从上了高中，大约也是年纪渐及长成，青春期对异性的追求开始萌生起来。初中三年不曾想过要找女朋友的他，此时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男孩子女孩子，在茫茫人海中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伴侣，不免也开始心痒起来，第一次企盼着：要是我也能有一个女朋友，该多好啊。

        念头一来，陈熙也开始暗暗观察起身边的女子，搜寻着自己最钟意的那一个。

        忽然，有个叫林有容的女孩映入陈熙眼帘，只见她生得一副袅娜之容，多姿之态；水杏脸，粉红腮，汪汪大眼，樱桃小口，十分春色迷人。陈熙一看顿时心生好感，啊，要是这么漂亮的女孩，能成为我的女朋友，该多好啊。

        于是陈熙怀着心中那遥远的理想，开始极尽各种方式去接近有容。有容成绩不怎么好，作业常常不会写，陈熙便借着发作业给她抄的机会，加了她的微信。

        自此，陈熙学习和写作业突然史无前例地发奋认真起来，甚至超过中考前的冲刺阶段。一有作业，便求尽快尽好地完成。为的便是当有容找他问问题时，自己能立刻给她讲；找他要作业时，自己能立即给她看，以博得她认为自己可靠的好感。也正因为如此，陈熙的成绩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从分班前的26号跃居至现在的12号，也算是爱情的神妙力量了。

        林有容是个活泼、好戏谑玩笑的女孩子，见陈熙平易近人，又常常帮助自己，于是也将他当作好朋友。究竟一句俗话说得好：“男女间没有纯洁的友情”，一男一女离得近了，情感中每每都含有微妙的成分，更何况是活泼爱说话的女孩子。有容见有男孩子亲近于自己，不管喜欢的还是不够喜欢的，也都难免会生起几分兴奋，于是便常和陈熙娇嗔逗笑，极尽各种可爱之态。

        男人对女孩子的娇态笑颜往往是最没有抵抗力的，陈熙这一见更为心动，以为有容也同样有意于自己，于是便对她加倍地献殷勤努力追求。从身边的小事做起，有容口渴了，陈熙便为她去倒水；有容肚子饿了，陈熙便给她买吃的；有容轮值扫地，自己不想扫，陈熙便主动帮她扫。总之，有容但凡想要干什么，陈熙都十分乐意地一一应承，为她去做。哪怕自己为此再怎么辛苦疲惫，在爱的力量下，他都耐心十足，毫无怨言。

        不过久而久之，陈熙却也开始失望地发现，有容的一切欢声笑语、和颜悦色，似乎并非只对自己一人如此，她生性大方，待所有男孩子都这样。尽管如此，陈熙依然对她不懈地追求着，想竭尽一切照顾好眼前这个女孩，俘获她的芳心，仿佛一切努力都会有好的结果，希望就在眼前。

        平日陈熙一直想找机会和有容表白，然而苦于胆量不足和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故此未曾说出口。高一上学期的寒假，陈熙独自在家，无人相伴，不觉又想起他心中久久不能放下的有容，于是终于鼓起勇气，拿起手机，点开和有容的聊天界面，输了又改，改了又删，敲出了一段话：“其实我喜欢你一个学期了，好想和你在一起，不能再耗下去了，能不能行给个答复。”

        敲完后，心跳得飞快的陈熙又犹豫了几分钟，最终才用颤抖的手指点下了发送键。然后便发了疯似地迅速退出聊天窗口，回到桌面，好像继续停留在那里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似的。紧接着他起身在房间里快步来回地走着，浑身发烫。血液在血管中飞速流动，迫切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却又不敢再去看手机，生怕对方指责自己的话语会猝不及防地进入眼中并吓自己一跳。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陈熙忍不住反复点亮屏幕刷新通知，又看着它自动熄灭，就是等不到有容的回音。

        半小时后，就在他即将放弃不停地刷新通知时，伴随着熟悉的消息提示音，屏幕再度亮起，千里网络的另一头终于传来回复：“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线上聊天，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情与实时反应，不过这短短的一句话，便彻底粉碎了陈熙一个学期以来的美好愿望。他的心中猛然凉了半截，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就这样拒绝了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

        另一边的有容又何尝能够从容呢，刚刚过去的半小时里，她并非没注意到信息，而是也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陈熙的那几行字，满面通红地不停摆弄着手机，思索该如何恰当地回复。

        她回复消息的手指同样激动得颤抖，以至于在回复完陈熙后，才想到把聊天记录截图去向她闺蜜问计，却失手将它又发给了陈熙。好在只是一张图，随后便立马撤回了。

        不管成功与否，表白前与表白后两人间的关系大都是截然不同的。更有甚者，遇见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表白，当即就断绝交往的。有容善于交际应对，尽管在那天又宽慰了陈熙很多话，但对他的看法和态度，仍是大有转变。

        但初涉风月的陈熙并不知道这些，第二天，一晚上睡不好觉的他又去找有容聊天，以为还能像往日一样每天都和她说话，可有容却再也没有回复自己。陈熙天真地以为仍是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又发了一连串表明自己只是单纯地爱慕她，并没有其它想法的话。

        在发了不知多少条消息以后，有容终于回复了她对陈熙的最后一次微信：“我回你还不行吗？我不想我们之间搞得很难堪，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陈熙再次怅然，为何一旦表过白之后就不能像原来那样开开心心地说话了，忘掉它不好吗？然而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在自己被拒绝的伤心与失望背后，那拒绝自己的一方所承受的压力和愧疚之感要更强烈得多。她们为拒绝对方而感到不安，为日后两人的相处感到尴尬，害怕对方继续像以往那样纠缠自己。

        被有容的拒绝深深打击的陈熙，开始静下来反省自己，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啊，终于不用再为她的一举一动而牵肠挂肚了，此生往后，有容与我陈熙再无瓜葛。转而又意识到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懵懂无知，因为爱慕、好感的心理作祟，每每总把有容一如既往的娇嗔笑颜当作是对自己的意思，在没有判断好对方对自己态度如何时就匆匆告白，以致酿成如此尴尬的结果。

        初入情场的陈熙就这样被无情地泼了一桶冷水，他细细回想着身边那些情侣，不也是十有八九没多少时日就分手了吗。而且哪怕现在好了，日后毕业上大学时，不也一样得因地理隔离而被迫分手吗。到那时，万一两人感情深厚了，分起手来的悲伤可是现在所无法衡量的。故此陈熙决定不再尝试寻找新的对象，不仅是忘不了他心中那最美好的有容，也更是不敢再爱。

        事情远没有结束，陈熙虽是那么想，却依然放不下有容，他尽他所能搜索并收藏每一张与有容有关的照片和每一件过去她触碰过的物品；每当有容发朋友圈时，陈熙都迫不及待第一时间点开，可是看到朋友圈里的她分享生活得越开心，陈熙的心里就越刺痛；他将过往两人的所有聊天记录悉数截图保存，可自己却再没有勇气点开来回看。他期盼着两人真的还能再成为朋友，以为只要过上几天，有容仍旧能像原先那样接纳自己。于是2019年春节的时候，他又兴冲冲地去问候有容，不料对方一看，直接就丝毫不留情面地把他删了。

        此后，陈熙总算知道有容是彻底不喜欢自己了。然而使两人更为尴尬的是，开学后他们仍要天天见面，而有容又恰好换位被安排到了陈熙后面。

        开学后，一看到秀色可餐的有容，一度赌气发誓不再主动找她的陈熙不知不觉地又想和她说话了，并决心要和她消除隔阂。然而有容却永远把他当作空气一般忽略，任凭陈熙怎么说，就是不理他，她冷淡的眼神至今仍令陈熙记忆犹新。不过冷淡的同时，她又常常因为内疚而不敢直视陈熙，一直躲着陈熙的目光。

        于是陈熙又开始不停地有意无意和同桌讲笑话或聊一些有趣的事情，目的是逗后面的她开心。有容本还不想理他，奈何陈熙实在太过滑稽，听得自己每每又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是一笑可解千年仇，自此她才又渐渐和陈熙有了正常的交流。陈熙问她为什么，她说：“以前觉得很尴尬，现在不会了。”

        此段话暂时略过不提，如今且再来说7班还有一个女孩子，叫做陈言，生得虽比不上有容的袅娜娇冶，可也形貌端正素洁，自有一番可看之处。

        却说陈言高一的第二学期就做了陈熙的前桌，自从陈熙不停讲笑话逗有容笑开始，她每次在前面听着，也跟着笑。久而久之，却也深觉陈熙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渐渐对他起了好感。只是女孩子毕竟矜持，同陈熙上个学期一开始对待有容一样，默默地藏在心里，没有表达出来。

        第二学期很快，开学没多久就要分班了。填写选科志愿时，陈言也选了物生地，问陈熙选什么。陈熙一开始选的是物生政，陈言一看，明显有惋惜之态，失望地问道：“为什么不把政治换成地理呢，我看你地理好像比政治还要好啊。”

        过了几天，陈熙自己也觉得好像地理确实比枯燥乏味的政治更加好读，于是也把政治改成了地理，并将这一消息告诉陈言。

        陈言顿时高兴地说：“这才对嘛，选地理多好啊。”这是她几天以来的第一次笑容。

        同宜秋和心月一样，四月初出来的分班结果也令陈言十分伤感——尽管都选了一样的组合，但陈熙在10班，她自己在12班。眼看着这白纸黑字，想着自己所喜欢的男孩，陈言的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未解芳情的陈熙看着趴在桌子上两行清泪的陈言，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呜……没能和你在同个班……”陈言一边擦着泪一边抽泣道。

        陈熙瞬间心里一震，联想起陈言平时对待自己好像总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恍惚明白了什么。可是当前他满心里都还是有容，更何况自己也已经不敢再涉风月了。

        最后两天，陈言没有再表示什么，陈熙也没有再说什么，于是两人就这样都默默地离开了7班，前往各自不同的教室。虽然10班和12班都在一层楼，可陈熙平时很少出教室走动，故此两人也就再难以相遇了。陈言也和嗣聪初时望婷玉一样，常常到10班窗前望陈熙，偶尔也进来和他说话借书，不过见陈熙并没有对自己有意思的样子，也就渐渐放弃了。大约她心里也同嗣聪一般的不甘吧。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陈熙突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折着的纸，打开一看，只见里边端正齐整地写道：“能认识你，真好。”看着笔迹，陈熙知道是陈言写的，想起分班时她为自己的那一哭，更加感慨……

        宜秋劝他：“既然人家对你有意思，你又对她不反感，那就成全一下嘛。”

        陈熙叹了叹气，又重复了一次他不敢再爱的理由。宜秋也不禁想到自己和心月，尽管目前两人的成绩都十分默契地差不多，可天地之大，还是不知道上大学以后能不能再在一块啊。于是心情不由得也开始沉重伤感起来，和陈熙一起，两人对面默默无言，各自心中思绪万千。

        终整个高中生涯，陈熙确实没有再谈过恋爱，他为了分散注意力而更加努力投入地学习，艰难地逼迫自己忘掉有容，忘掉陈言，也把心中对其它钟意女孩子的好感都努力地深埋起来……

 

        回过头，宜秋第一次和心月谈及了一年以后上大学的问题。心月听罢也才猛然意识到，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这两年来竟一直只顾着和乐相欢、自由自在地玩耍，压根就没有想到该如何解决。也真的一直走一步看一步，只管就这么学下去，到时考到什么分数就报什么志愿，从未想到要去拼搏什么大学。

        宜秋接着说，自己是恋家的，并不想远行，只想着若是能考上市郊的学校就心满意足了。

        心月连高中住宿都嚷着要回去，自然更是恋家的人，想想也有道理，以他们目前的成绩，大约确实是一个可以达成的目标，也是最合适的选择，于是便相约一起加油！

        他们又饱含深情地拥抱了一回，以示热烈，永不分离。

        就在宜秋又一次享受抚摸心月身体带来的柔软触感时，突然，一阵响亮严厉的喊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干什么？！”

        宜秋和心月都被吓了一大跳，赶忙转过身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河西，正如凶神恶煞般地站在他们背后，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刚刚抱在一起的两人。

        不等宜秋反应过来，河西又紧接着质问道：“在这里谈恋爱啊？”

        “嗯，是啊。”宜秋答道。

        “谁告诉你们在学校可以谈恋爱的？”河西反问道。

        “我们自己啊。”宜秋不紧不慢地给了河西一个恣意无比的回答，心月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坐一站的两人。自从见过家长后，他们已经为被河西等人发现做好了十足准备，故此也才敢在学校里如此毫无顾忌地搂抱在一起。

        “来来来，到办公室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河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此嘴硬的宜秋。教室里午休的其他同学，有露出惋惜的，也有表情中带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

        三个人来到办公室，河西问清了两人所属的班级，便将此事通知给妙超和郭小芸，叮嘱她们去批评教育然后就走了，留下我们两人和两个老师。

        妙超本就不想管这事，如今非要她管，更兼心月是她看好的乖宝宝，自然是装作全然不知。把心月叫过跟前，也不为难她，装作教训的模样说几句，无非也就是要她协调好学习和恋爱的关系，然后便按规程去告知家长。

        “老师，不用说了，我爸妈都已经知道了。”心月说道。

        “都知道了？那他们不反对你吗。”妙超有点惊讶地问道。

        “为什么要反对，还同意了。”

        “同意了？那宜秋那边的态度呢。”妙超更惊讶了。

        “一样，我们早就和父母公开在一起了。”

        “这么开明的父母啊，”妙超不觉也暗暗敬佩，悄悄对心月说道：“那就好办了，你打电话把大概的事情告诉你爸爸，然后我约他来学校，黄主任要求一定得把双方家长都叫来会面，你们双方父母先打好照面，其它的我来帮你应付。”

        “谢谢老师。”一向遇事多羞的心月，这次表现得出奇冷静，也是平日和妙超关系够好，知道她一定不会为难自己，故此丝毫不怕。

        江之南接了电话，怪心月又给他找麻烦，又说他自己现在很忙，只要心月自己保护好自己，这件事本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等有空了再到学校来吧。

        而另一边，古板的郭小芸虽然也想暴跳如雷，说出“学校是学习的地方，想谈恋爱回家去谈”之类的话，不过一看宜秋也是她自己所偏爱的学生，不由得语气也放缓和了些，但依然坚持要严肃处理。

        “还严肃处理，我父母早都习以为常了。”宜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副高高在上教训人的郭小芸。

        郭小芸知道宜秋平素说嘴厉害，只是不信，坚持拨通了宜秋妈妈的电话：“喂，您好，是宜秋家长吗？”

        “是啊，怎么了。”

        “您的孩子在学校和人谈恋爱，您知道吗。”

        “知道啊。”电话那头若无其事地答道。

        “……”郭小芸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说什么的，接着问道，“您不觉得这种行为不好吗？”

        “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又彼此般配，有什么不好。”

        “那……那你知道我们学校的规定是不允许男女生交往过密吗？”

        “知道，但是他们到底也没有做出什么违法的事啊。很抱歉，老师，让您操心了。但是请放心，他们很乖的，学生时代的感情是最纯洁难得的，要是他们真的能因两厢情愿而结合，那也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下次聊啊。”说完宜秋妈妈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断线的嘟嘟声，郭小芸从一开始的气势汹汹瞬间变得目瞪口呆，承认自己教学近十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答复。没办法，只得向河西回复如此这般。河西一听也出乎意料，但仍旧不死心，坚持阻止被自己所发现的每一段恋情，亲自拨通电话，非要两边家长都来学校一趟才肯罢休。

        初步教育无果，只得还让宜秋回教室去。下午课上郭小芸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大肆其谈地给大家强烈抨击校园恋爱行为，一用就用去了半节课。宜秋一直不以为意地在下面偷笑，怪不得你课总是讲不完呢。

        尽管两方父母都说早见面过多少次了，到底还是被河西千请万请，约好时间，来到了学校。然而一见面便仍旧和朋友相见一般亲热，全然不似先前翊卿父亲来时的拳脚相向。不管河西及郭小芸等人极尽各种说辞，说尽早恋各种坏处，两人仍是不为所动，反而把宜秋此前那个看法差不多又搬了一遍。

        教研室里，唯有心月见事情闹得整层楼皆知，还稍有点低头不好意思。其他的，妙超淡化其词；宜秋微露笑容，看着无可奈何的校方；两边父母各自喝着茶，说着客套的圆场话，都不以为然。

        最终，这件全校最理直气壮、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恋爱处理无果而终，虽然河西和郭小芸百般不情愿，可在双方家长都支持的背景下，却也只得默许不再干预。

 

        却说就在期中考前后，婷玉突然略微沉重地悄悄对心月说道：“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学校了。”

        “为什么，你怎么了？”心月连忙问道。

        “我应该会去出国留学，然后先要到校外培训，所以不久后就要离开这里了。”婷玉慢慢说道。

        “到哪去留学？”

        “应该是英国吧。”

        “为什么突然就想去留学了。”

        “其实也不是突然吧，算是计划很久了，只是没确定下来，就没说，而且我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爸妈他们都说我英语好，国外机遇多，适合去国外。”

        “那你自己愿意吗。”心月接着问道。

        婷玉低头不语，隔了半晌才说道：“还好吧……”看得出来，她内心其实挺舍不得家乡的。

        暖人的心月又给她安慰和鼓劲，说国外确实也有种种如此这般的好处，才渐渐说得婷玉宽心。

        心月知道后便来告诉宜秋，宜秋又去告诉嗣聪，此时离婷玉离开学校已经只有一个多星期了。他听罢当即大吃一惊，自己还没能和婷玉真正发展出关系来呢，她就要离自己而去了吗。随即又恍惚记起高一艺术节时，他和宜秋开玩笑闲聊谈到的“婷玉出国留学，二人为了找对方各自奔波于两国之间”的故事，顿时心里一紧：“我真是个乌鸦嘴，这么小概率的事情，怎么还真给说中了。”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婷玉既然说出了口，尽管她自己不愿让太多人知道，可没过多久，她要出国的消息仍传播得像昔日新冠疫情般迅速，闹得周围人尽皆知。

        嗣聪为自己的一语成谶惊讶不已，对婷玉的离去感到万分不舍与惋惜。他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一定要把那还没来得及也可能再也没机会说出口的表白说给她。不过思来想去，到底面对面地说，又没有勇气；再写封信给她，又怕人看见了；于是还是只能在微信聊天里对她说。

        嗣聪怀着激动的心情，大胆打出了他心藏已久，一直想对婷玉说的那句话。也不管她看完后会是什么反应，反正不管怎么样，再不说只怕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了。

        结果可想而知的，婷玉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看着莫名其妙突然冒出这句话的嗣聪，她选择了礼貌地谢绝：“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看着婷玉的回复，嗣聪内心尽管十分不甘与失望，但却也在意料之中。不管啦，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心月心思灵巧，最注重感情，买了一本精致漂亮的本子，秘密组织起原先高一（3）班的同学们，让大家每人都给婷玉写一段留言，以笔墨给她留下最美的回忆和惊喜。只见她身先士卒地留道：

To：婷玉

        知道你要出国，其实大家都很不舍；但想到你能有更好的平台去展现自己，我们也为你高兴。我组织我们的老同学们，每人都为你留下一段赠语，我是第一个，希望你能喜欢哦～

        很幸运，分班后我们仍在同一个班。在三班的时候，其实我们没有过多的接触，那时你在我的印象中就只是一个超级漂亮的女孩子。直到分班后，你成为了我的同桌，我们变得熟络起来，那时候才发现原来你还是一个超级活泼，而且很逗的女孩子。

        想到从今往后，我座位旁边都要空落落的，而且我也不能总是去问你questions①了，感觉真有点舍不得呢……

        但是，你说过的，会经常打电话、发微信和QQ，不要忘了吖！

        最后的最后，还是愿你能在异国他乡取得优异的成绩！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再见的！

        Fighting！

高一（3）班

江心月❤

2020.6.11

 

        紧接着就是宜秋写了：

        给高一（3）班永远的婷玉：

        得知你就要出国了，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我既替你高兴又深感不舍：高兴的是你真的很棒，外面的世界将能为你带来更好的发展机遇；不舍的是我们将再难以一睹你的活泼可爱、美丽大方，再难以一听你的欢声笑语、姿容态度……

        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写许多，只将我衷心的祝福留给你：希望你在英国，能够过得如现在一般开心——不，要比现在还开心！数载之后，我们期待能听见你的非凡成就，加油！

        愿君优秀一如住昔，前程似锦，万事顺意！

你曾经的右桌

宋宜秋

2020年6月11日 庚子夏

 

        再接着给思雨写，虽然思雨和婷玉平时也不常说话，但两人也算是做了一个学期的宿舍室友。思雨擅长画漫画，于是便给婷玉又画了两幅漫画，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在人名后添上“酱”字：

To三班女神婷玉酱：

        咱小雨和你告别啦，婷酱笑起来超好看的鸭，超甜！超甜！超甜！舍不得婷玉，可是古人诚不欺我：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那咱就期待婷玉大大学业有成，开着迈巴赫②，戴着黑墨镜（黑涩会老大？）回来看我们。

        很喜欢三班最后的黑板报，右边你画的妹子很可爱，虽然似乎被咱卑微的画技给刷丑了，可是很有纪念意义鸭。你也还记得左下角思雨画的那个小女孩吗，其实真正扎双马尾的女孩才是初稿，那会小雨因为技术问题多次修改成了短发女孩，今天咱就把这记忆里扎双马尾的女孩画出来，送给你，和你告别～

        全知全能的婷酱，祝你在青春里一路向前奔跑，像跳高那样跨过人生的阴影和障碍～

        左下角的女孩，勿忘：

By思雨

 

        用了大概一个星期，一直到所有人都写过，心月才将留言本送给婷玉。婷玉翻开留言的那一刻，看着各种祝语，各种鼓励，感动得落泪。

        唯有最爱搞怪的明赫留道：“望君此行多慎重，富贵功名转头空。”在各种积极向上的留言赠语之中，尤显好笑。

        婷玉从此离开了她待了将近两年的中学远走高飞，嗣聪再一次来到操场，追忆她曾经体育节跳高的身轻如燕与窈窕惊鸿；转而走到清雅亭，回忆两人在那里的第一次相约，又是一年盛夏，清雅亭再度悬波如瀑，激气成风，清凉无比，但却再无亭内柔情似水的矜持佳人。回到楼层通道，嗣聪想到如今再也不能在这遇见她了，连想要打招呼都无人可打了，不觉黯然神伤。

        他又一次骑车来到观海雅苑，无比崇敬地瞻仰着婷玉家所在的那栋楼房，心中期盼着那位女孩能够恰好出现在他面前，这曾是他日夜梦想着能和她一起来到的地方……

 

        如今且再说回海生，便是那个在分班后第一节历史课上，就对灵秀窈窕的翊卿一见痴迷的风流红尘种。当时我们还说过他虽心里爱慕翊卿，可看见翊卿已有了男朋友，便也知道不夺人之爱，还算是有良心的。

        而如今海生见翊卿已和彦枫分了手，成了单身，不由得又一次春心萌动起来，想接替那令他成见十足的彦枫，把翊卿变成自己的女朋友。

        各位读者是否要问，海生之前不是说过张小姐是他女朋友吗，如今这张小姐怎么样了？

        这张小姐早就和海生闹分了，或者说——他们俩压根就没有结合过。原来，海生为人一向好炫耀吹捧，此前他只不过和张小姐较为亲密要好，时常一起说话打闹罢了。人家那边还没答应，海生逢人提起便总把她先称作女朋友了。而张小姐本又嫌他轻浮放荡，只有和他玩的心，没有和他合的意，及至后来海生正式向她表白，自是没有答应，还是用那句最通俗不过的话来搪塞遮掩：“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海生无奈，本想多等一等，静候翊卿有无可乘之机。期待着彦枫好色，没过多久说不定又看上哪一个了。然而究竟他自己本就是十足的好色之徒，守不住寂寞，等不得翊卿和彦枫的亲热合欢，说是要为翊卿守身，可没过多久，自己却反倒先看上一个了。

        也说海生在风月情事上实在无人能比，其虎狼之欲早已不满足于同级女生，他的这一个意中人叫做海韵，是位身材同翊卿一般娇小的，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

        那是高二上学期，海韵作为高一刚入学的新生，同海生有着一样的街舞爱好，故此后来也报名了嘻哈社。而我们知道，海生作为嘻哈社社长，无论是新成员面试，还是新手培训，都少不了要他亲自提点监督。大概也是海生觉得她体态像翊卿几分，故此一见自带好感加成。她从面试入社到新手培训，次次都见到海生，海生教她动作要领、传授她舞蹈技巧。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竟生起情愫，不多久，两人便结成了情侣。

        初成情侣的甜蜜自不必细说，自此海生下课别处不去，就专往那海韵所在的高一教室跑。从高二下到高一，整整要穿过好几层楼，途中还需经过办公室门前，10班的好几位老师几乎每天都能在楼梯走道上遇到匆匆下楼的海生。久而久之，便也猜出了其中含义，有喜欢说笑的，甚至径直在课堂上开玩笑道：“这个海生啊，每天下课铃一响，我就能在楼梯上遇到他。过一会走到别处，又遇到他。有时候甚至我还在别班讲课，就看到他从窗前嗖地跑过去，肯定是去别班找小女生了。”说得全班哈哈大笑，海生被说中了心事，却丝毫不羞，照样跟着笑着。

        于是在海生和海韵几个月的如胶似漆、燕尔相欢中，很快就到了翊卿与彦枫分手的时候。海生一见翊卿单身，本还想尽力克制自己，毕竟自己已经有人了。然而翊卿之于海生，就像是鲜肉之于猛虎，不由得令他兴奋不已。很快便忍不住如彦枫见思雨弃翊卿一般，把那海韵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念着翊卿令自己醉倒的美貌。

        很凑巧，海生自从和宜秋换开后，又经过了几次换位，阴差阳错坐到了翊卿的前面，虽然没有实现他当时要做翊卿同桌的愿望，但也算是除了同桌，离翊卿最近的位置了。

        海生开始追求起翊卿，大约他和彦枫一样风流，性格也差不多的豪放粗犷，也大约这种性格的男人虽然用情多变不专，可在某一瞬间却似乎更容易俘获芳心。再加上他当前近水楼台的优越位置，利用异性相处久了关系必然微妙的定理，故此没费太大劲，便成功让翊卿也对自己有了好感。两人表面上虽没明说，可心里却已都暗暗许给了对方。

        而就翊卿自己来说，她觉得和海生交往，总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很像彦枫，继而很自然地会将自己对彦枫的眷念和恋想，转移到海生身上来。不知不觉的，竟对海生有了莫名的依赖。她爱彦枫，恨彦枫抛弃了自己，如今有一个和彦枫很像的人，又愿意这样爱慕并接纳自己，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翊卿和海生的关系日渐升温，引得她作为旁观者的同桌也小有不服之感，不由得问道：“你真的和海生好上了？”

        “可能吧。”翊卿似是不是地点点头。

        而她同桌觉得翊卿是多好的人呀，怎么竟然也会看上“有妇之夫”的海生，一定是当局者迷了。但终究那是别人家的事，反正自己又有男朋友了，不存在吃醋之情，于是也似抱怨非抱怨地戏谑道：“哼，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③”语气娇嗔，丝毫不让思雨的阴阳怪气与百转千回，引得周围人都大笑不已。

        翊卿倒也不说什么，只红了脸拿书拍她，到底害羞在先，拍得也不很用力。

        回头再来看海韵，虽然她平日不怎么上楼来，都是海生下去找她，故此并不知晓这高二（10）班教室里，海生又有了什么新欢，可依旧能明显感受到海生近来对自己的日渐冷淡和疏远。

        疑惑重重的海韵忍不住暗暗打听，又自己悄悄跑上高二来瞧海生。不瞧还不要紧，一瞧不由得像把醋坛子扣在头上般酸透了心：只见海生正转过身，一手拿着翊卿胡萝卜造型的可爱小风扇吹凉，一边正和翊卿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呢，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海韵由吃醋泛酸到燃起无明业火④，转而再到痛心不已，终究无力发作，失望地回头就要离开，不过尽管她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还是被海生看见了。

        海生过意不去，借口上厕所离开了教室，赶上海韵。海韵责怪他为何这么久没去找她，又为何在和别的女孩子说笑……话还没说完，海生怕被翊卿知道自己旧情未尽，竟就无情之至地和她坦白了自己如今移情别恋，希望分手之事。

        正气愤又痛心的海韵一听差点要昏过去，伤痛混乱的思绪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骂了句“花心渣男”就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鬓边好像湿漉漉的，不知是额头流下的汗还是眼角滚过的泪。

        翊卿见海生和自己聊得正欢，如何忽然便要上厕所，觉得事有蹊跷，便也跟着出去看。只见海生果然并非要去上什么厕所，却和一位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子说话去了。

        等海生回来，翊卿便问他：“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位是谁？”

        海生还想隐瞒，推说道：“只是社团里的同学，交代事情罢了。”

        “交代事情为什么和我说要去厕所，而且她本又没来问你，是你主动出去找她的。”

        “哦对了对了，我还要去上厕所呢。刚刚出去就是想去上厕所的嘛，突然看见她就去交代成事情了，交代完就忘了。”海生继续遮掩着，说着还真个有要再去一趟厕所的意思。看来这一年来，他的撒谎口才可是长进了不少啊，也是了，要是撒谎功夫不到家，如何骗得海韵对他也如此情愿，这般爱恋。

        “别装了，以为我不懂呢，我看她神色凄迷，眼角泪光，才不像什么听你交代事情呢。快快老实说，她是你的谁？”翊卿好歹也是风月情场的过来人，又本自聪明，也不是好忽悠的。

        海生见遮掩不过去，只得稍微如实一点地告诉道：“其实就是我那位高一的前女友而已啦，我已经和她分手了，已经没有关系了，她还要来找我，我叫她以后不要再来了。”

        翊卿一听“前女友”，果然也有吃醋之意，很快又联想到海生平日似乎也不止和自己嬉戏玩笑，和班里的其她几位女孩子，乃至隔壁9班那下了课便喜欢在走廊扎堆的一群女生，也都时常嬉戏玩闹，不觉也对海生有了意见，嗔怪着不理他。

        海生连忙去哄她，说尽各种好话，告诉她：“我和其她女生只不过是表面上开开玩笑罢了，真正对你可是与她们截然不同的。我真正关心的是你，真正在意的也是你……”像极了一年前他看完《重色歌》后对张小姐的辩驳。

        哄得翊卿略微动了心，信以为真，海生又问她：“原来你这么介意这些啊。”

        “废话，不介意我生气干嘛。”翊卿朝他直白眼。

        却说海生风流调法如此娴熟，勾搭过那么多女孩儿，自己也成为过别人的男朋友，难道还不知道所有情侣都是最在意这点的吗，只怕是一事到临头就又忍不住了吧。

        此后的几天，海生和翊卿两人复好如初，情感在挫折与修复中变得越加深厚。他们每天无话不谈，无事不分享，仿佛有说不尽的话，道不尽的情。哪怕是到了下午放学，海生都会继续留在学校，看着翊卿吃完饭，和她一同写作业，直到六点半校门要关了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回家。

        回到家，身隔两地也并非就完了。等到翊卿晚自习结束，一回到宿舍，便又迫不及待地捧起手机，和海生隔着屏幕，借着4G信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诉衷情，每每都要等到半夜才相互说声“晚安睡觉”。

 

        一天的体育课上，宜秋依然像原先那样集合好跑完步就回了教室，经过11班窗前，她们正在上数学课。每次经过11班，宜秋都会刻意放慢脚步，从窗户望望心月。在下课时，心月若是不忙，又恰好也看见了宜秋，便也会出来一起散步闲谈。只见此时此刻的心月正在专心听讲，拿着红笔不停地改正错题，一旁正放着黑笔待命，准备随时换过来做笔记呢。记得有一句鼓励学生努力学习的话，叫做“你认真学习的样子真好看”，认真学习的心月确实是好看——哦不，任何时候的她都很好看。

        这是当年她和自己做同桌时，多么熟悉的场面啊。要是自己有她的一半认真，数学成绩保准得突飞猛进了。

        这里且略过心月不谈，只说宜秋和其他几位一样不喜欢运动的都回了教室。闲着无事，难得偌大教室此时尽归我几人所有，要怎样便怎样，何等自在。于是宜秋照例抄作业，他们则浏览起班级电脑里的文件。

        忽然一声惊讶的赞叹声从讲台上传来：“哇，宜秋写的《重色歌》！”

        宜秋抬头一看，70寸大屏幕上正亮着自己一年多前所作的《重色歌》截图，如今读来，那一句句“郭林张陈加桂如，海生尽日看不足”依旧是那么朗朗上口，那天心月看完后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身来的场面宜秋还记忆犹新。

        咦，自己并没有将《重色歌》放到这电脑上呀，看了下文件日期，已是上个学期的了。大概是此前有班里同学向自己说要看，自己截了个图给他，然后便被他放到班级电脑上来分享了。

        究竟那是自己刚分班不久时所写，那时大家都不熟，还是有很多人没看过的。他们边看边笑，津津有味地读完，又请宜秋来解说。过会看完其它文件，又回过头来再欣赏一遍，电脑前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到了下课时分。

        翊卿虽然小巧玲珑，大概受了彦枫的影响，也颇爱打球，此时正满身湿漉地回到教室，一边用手扯着领口，一边拿着小风扇往里吹风。正好碰上了屏幕上所亮的《重色歌》，“海生”二字瞬间令她对上边的内容格外关注。

        海生还没回来，她慢慢地看，细细地想，大脑在温热的身体中逐渐冷静，始如大梦初醒……

        欲知翊卿想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questions——许多问题。这篇留言以及下文宜秋和思雨两篇留言的主体架构和大部分内容，都是当时（2019年11月）婷玉要离开学校时三人的真实赠语，思雨的画作也是她当时所画。后文Fighting为中国、韩国等地的通俗习惯式英文，意为“加油、奋斗”，在英美等正统英文地区皆无此用法。

②迈巴赫（MAYBACH）——德国奔驰旗下的顶级轿车子品牌。

③白菜被猪拱了——指美好的事物被糟蹋了，这里与“鲜花插在牛粪上”同义。白菜是一种优良食材，猪天性喜欢拱土，当猪跑到菜园子里就常会把菜拱乱弄坏，现多用以形容好女孩配上了坏男孩。这句话是现实中翊卿同桌对此事的评价，“我家的”为使句子完整顺口而出，翊卿同桌性情直率，习惯把翊卿当作她家的。

④无明业火——即怒火，佛教用语。无明，痴愚无智慧。业火，佛教认为发怒便是在造业（造罪），因此怒火也叫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