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影者的自述：文明与美

兴许除了我之外，只有之前的先驱知道，我其实喜爱并向往着那些美的事物，比如壁画，诗歌，茂盛的常青树林，大片荧光果的平原，还有龙蝇的鳞片，邪天翁蓝宝石一样的羽毛，和天体英雄……当然，当着他们的面我是不愿直说的，尤其是对天体英雄。

记得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种族摆脱了生存的威胁，我要把所有求问的人都关在门外，然后披上一件短袍去林间，步足踩在水里，问候每一只蓝鸟和红鸟，看天空从初晓到夜幕降临。在灾难前的世界，森林间还有溪流和泉水奔涌，而不是只有现在这种看不见底的池塘，夜晚也不是噩梦，星月的柔光不会带来疯狂。可惜这个愿望并没能实现。

那时我们的生活还很朴素，自然对劳作与收获的比例有着她的评判，我们学着利用一切资源生存，年成不好的时候时常挨饿。作为我们中最懂得各种知识技术的，我和先驱总收到各种请教，于是渐渐他们崇拜我们为智者，族群的长老……如今看来，什么智者，我是族群最大的蠢货，前无古人，后不再有来者。

怎么能忘记呢？如果某种“好东西”过于轻易摆在眼前，要当心它可能是陷阱，就算幼虫也知道的道理，自然早已教会我们。

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发现“能源”之后，我忙于带领他们开发燃料的作用，让我们的城市繁荣，以为终于尽到了对族人的义务，想象中我们的未来如此吸引着我，我几乎再没有离开过地下。

希望我在林间游荡的骸骨没有吓到你们，大概即使在没多少意识的时候，我还念念不忘着那个关于森林的愿望。

其实在我眼中，暗影也曾经是美的，在看到那条黑色的溪流时我也从它感觉到不详，我能感觉到那种能量仿佛具有生命，危险又如此神奇，我无法移开视线。我俯身从中捞起一团液态的阴影，它在我掌中形成奇异的形状。

记得我说：“我们应该抛弃恐惧，未知事物的出现伴随危险，可如果拒绝面对它们，就永远不会了解，最终未知仍难免闯入最坚实的高墙。”

那也是自然的教诲。我未能设想我们放出的，会是原不属于自然的噩梦。我甚至无法谴责暗影的天性，它们不懂我们诗歌与画的意义，不理解我们为什么救治伤者，也自然不知道我们为何拒绝“蜕变”。有时我甚至怀疑，那些低语究竟是暗影本身的意愿，还是来自我本身。

曾经在某个没来由的梦中，我遇见过一只会跳舞的鱼，她说：“诗歌，绘画，音乐……别抛弃它们，这是我们所有人在星空下活过的证明。”我深以为然。

暗影不会懂，神也不会懂，这就是为什么曾经的我们是生灵，不是它们或祂们。

这个世界，为什么一定要有“恶魔”或神？和那些难测存在相比，我们和我们的文明，又算作什么，绚丽短寿的花，无用的尘埃吗？

其实我很敬佩冒险者们，比起我的种族，他们的身体如此脆弱，勇气和智慧却让他们所向难挡，我怨恨他们不听劝阻，怨恨他们被利用而不自知，但同时我敬佩他们。

或许终有一天，生灵的文明会站立，向神明和未知的灾难宣示尊严。

我只担心他们也有我们一样的贪婪，对自己利用掌握的力量不知谨慎，再惊醒什么难测的未知，又或者，过于依赖某事物而打破了平衡，本身就是灾厄的开始。

虽然一切已与我们无关。

无论如何，我会祝福他们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