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上/姐弟/短篇】智齿——夏日的柠檬味 EP.26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刹那。
山间的夜色在似有若无的喧闹声中安静地铺开。
“因为——只能是你。”
如果不是刻意去揭开那段往事,或许毛元永远不会想要再去回忆有关那个夏天的任何事。
那个曾一度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总有一天也会和母亲一样,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的夏天。
母亲始终是他心中最柔软最敏感的那一块,对母亲的思念和对父亲的记恨在年岁的发酵下,一度让他觉得如果是遗传病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走了。
她也走了。
她们都离开了自己。
“第一次接吻的感觉如何?”
“…………”
“该不会,不是第一次吧。”
起初,并没有发觉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含义。
直到,柔软的触感牵动记忆中的断片。
嘴唇的主人是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女孩。
她总是戴着小小的柠檬色遮阳草帽,穿着丝质的连衣裙。
我们一起在长长的,白白的海滩边上奔跑,相信着无忧无虑的神明,忘却无边无际的烦恼。
海风中,听不见男人们逼迫似的争吵,听不见母亲呕心沥血的咳嗽,听不见烛泪的悲泣,听不见嘲笑的蝉鸣。
“结果,这块地区,这座山真的就一直放置到了今天啊……”
“你……”
“什么?”
跑车里,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坐着。
刚才毛元发出的神经质的吼叫,仿佛是一场幻觉,消失在夜幕中炸开的花火之中。
身旁的夏银砂的侧脸依旧惊世骇俗般美艳动人,一时间,他很难把那个女孩和眼前这个贺神川第一名模的重叠到一起。
“就像水往西流一样,这块地区早就在开发的计划之中了。只不过那时的鸣神,还并不是一家事务所。”
“水……”
不知道为什么,毛元突然很出戏地回想起地理课上老师讲过我国的水流流势一般来说是往东。
因为地形的缘故,较高的山脉地区为发源地的水源大部分集中在地图西面。
“你在想什么?”
“呃……不……”
很难想象,如果在这样的气氛下,毛元实话实说会引起怎样的效果。
毫无疑问,要不是跑车没油了,夏银砂很有可能当场翻脸、自己一个人开车下山,把他丢在山上吹一夜冷风。
“是……那个时候。”
“……”
即便是现在,说到那个时候的情景,毛元的内心都还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就好像内心中空了一块,有一块非常重要的回忆被凭空抽走。
“那时候,我父亲来贺神川经营他的开发项目,这块地区,这座山上的神社,是很难谈拢的一个目标。”
即便再怎么不愿意,毛元的视野还是随着夏银砂的话语,被拉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因为当时的贺神川,尤其是南边这一块,大家都还朴素地遵循着当地的风俗。”
夏银砂滔滔不绝地说着,接着,她拿出包里的烟盒。
修长的手指从中抽出一根,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而拿出了两根。
“神社的巫女,在当地有着很高的人气,人们都觉得经济开发带来的弊端,远远大于实利。”
咔嗒。
幽蓝色的火苗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然后很快消失。
“我父亲是一个十分铁腕的人,在我的老家的时候,总统曾接见过他,并亲自为他授勋。一直以来,在我眼中,他就是那个国家铁与血意志的代名词,为了他的目标,他可以不眠不休,无情舍弃,直到达成为止。”
说到这里,夏银砂吸了一口烟。
淡淡的烟草气味,似乎与海滩边上初次见面时,在她车里闻到的味道有所不同。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下注视着的烟雾,也裹挟着莫名的孤寂。
“所以,我们在贺神川住了一段日子。那时候,他为了向当地人证明,他选择在这里安家,把我转入当地的学校。”
夏银砂罕见地陷入沉默,就连声音也变得游丝一样轻微。
“可是……”
可是。
后面的已无需多说。
毛元突然之间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所经历过的童年到底是一段怎样的过往。
他曾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个女人的强势是与生俱来的,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还幼稚且傲慢地以为她的勇敢,她的毅力,她的成功,都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的时候是如此耀眼,耀眼到让人忘却那背后的影,是那么的深邃和浓稠。
那张老照片的女孩,眼神坚毅,笃定,带着那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还不到那样的年岁呀。
但毛元很清楚那眼神背后的原因,
他知道当地的原住民们,是如何排斥这一家外国人的。
因为——他亲眼见过。
那块缺失的记忆空洞,在这一刻,倏地一片一片填补起来,拼凑起来,完整起来。
原来,小的时候就在贺神川住过啊。
——所以我才会对那一天,暴雨中的海岸如此熟悉,如此充满着令人怀念的既视感。
所以那段充满吵闹,悲伤,被施加在身上,压得两个同病相怜的小孩子们喘不过气来的孩提时光,才会如此不愿被回忆起。
排斥着记忆的主人,和幼稚的吻一同埋葬在记忆的深渊。
直到,海风将它们一一唤醒——
在喧嚣的海风中,女孩捋起耳边被吹乱的长发。
接着,她摘下草帽,悄悄地把它藏在背后,回头看向毛元。
海天一色的宽广世界里,只有小小的两个人。
明明是微笑着,她却轻轻地道歉。
“我等你原谅我的那天▅▅▅████ ,对不起。”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们明明应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啊,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直到今天我也……”
“别……不要……不要再说了……求你了……”
毛元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此刻,就连身旁的夏银砂也仿佛失去了再开口的力气。
满天的烟花散去,更显夜晚的清冷。
半晌,手边多了一支递过来的香烟。
旁边的夏银砂长长的刘海遮住脸庞,无声地转过头去。
毛元无言地犹豫了会儿,笨拙地拿起它,在把它含到嘴里的那一刻,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
那本不该是两个孩子承受的罪孽,却因为父辈的缘故,硬生生地改变了他们相交的生命轨迹。
背负着愧意,恨意,和复杂情愫,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以完全陌生的身份重新相识。
黑暗中,夏银砂慢慢靠近毛元的脸。
直到她嘴中香烟的火星,薄薄地晕染上毛元嘴中的那支,在星光淡去夜色下的慢慢点燃。
他们的额发靠在一起,就这样彼此分享着那一点微弱的温度。
直到露珠滴落,青草颔首,发梢沾上些微阳光的味道。
“我等你原谅我的那天再和你相见,对不起。”
长夜将尽。
他明白,是分别的时候了。
嘀嘀——
一辆高级轿车停在不远处的路口,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黑衣们像是抓捕外逃的公主一般。
齐刷刷地来到了夏银砂的面前。
魔女的时间结束了。
而他还没有给出他的答案。
“我……”
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地说出口。
那个几乎造成了他如今这一切的夏天,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无法轻易地直面。
“结果……我还是不如你那么勇敢……”
看着被接走的夏银砂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的那一边,毛元无言地仰起头。
夏银砂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背后的人,就像流星一样再度划过他的生命。
如此的不真实,却带来了如此真实的阵痛。

//.夏日的柠檬味
episode.26
智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