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肆》(碧蓝/宅胜)第十章

睁开眼睛的时候,胜利还不在她的身边。
麻药的昏沉让幻想连篇而破碎,久卧的酸痛是消极情绪的催化剂,一尘不染的床单和窗帘白的让人心慌,消毒水弥漫的空气里没有她熟悉的花香,软弱无力的手臂撑不出一点力气。
“亨利希!”不知道多久没过水的嗓子有点哑,自然也不能发出多大的声音,连门口低头小憩的卫兵都没有惊动,更不遑论隔了好几层楼板在医院门口和某些客人用眼神互殴的上校了。
听不见脚步声的提尔比茨下定决心依靠自己。
用脑袋顶住枕头,肩膀上提,一条腿钩住床边,虽然收效甚微,但还是能一定程度上避开伤口用力的,再努力一小会儿大概就能下床了。枪伤和训练里的擦伤还有扭伤果然不能相提并论,开始是冲击带来的麻木,然后是火一样的烧,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好像自己不是肉上钻了个洞而是断掉了脊柱,怎么看都有点丢人没用。
也是她大意了,还是吓到了小姑娘。
但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找到她,不管是在宪兵队还是盖世太保的铁牢。
汗从鼻尖渗出来,从鬓角渗出来,从下颌渗出来,离摆脱这张大的要命的床还差一点。空出来的那只手尝试抓住床头柜遥远的角,力竭松懈的挥手却把台上的玻璃杯给清空了,哗啦啦的一下吵闹刺耳。
银狗牌扶着他的钢盔就进来了,“元帅阁下!”,一声大叫只怕不能再刺激提尔比茨的耳朵一次,也把走廊上等了好些时候的一干人等统统召唤来这所医院最大的房间里。
“鲁道夫少尉,她醒了!”
“安德里亚斯你再不对元帅阁下用敬称我就把你降职成一等兵!”
“是,长官!对不起,长官!”
“别挡道!”
用手套狠狠抽了他亲兵脑壳顶的少尉走进来把地板踩得咔咔响,斜戴着帽子,灰白色的头发和万宝路多年染出的牙都快是一个颜色,身上满是刚刚掐灭的香烟还没能散尽的余味,熏得此时敏感的提尔比茨直皱眉。
当然她倒是没有拒绝这个男人把她扶起来作好的殷勤,虽然军人的动作难免稍微大了点,扯了一下伤口。
比起亨利希来这个叫鲁道夫的家伙要活络油滑些,当然他这种是属于正常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包围盖世太保的事情就是托他办的,干净利落又恰好把握住分寸,没让那群疯狗事后找到任何一处乱咬的机会,是个可靠的家伙。
“Lena在哪儿?”她那天随口乱编的名字,当然能应付聪明人。
把大衣搭在椅子背上,正在捡玻璃碎渣的少尉身子立刻就弹直了,带着他修剪漂亮的八字胡一起颤了颤,脚后跟狠狠的并拢,似乎让自己的皮靴碰响肩膀上的图案就能变成他心心念念的金方块儿,挺拔的像是路边的电线杆子:“报告阁下,小姐哭的一直很伤心,属下刚刚劝她去用餐休息一下,卫兵已经去通知她了。”大手里的碎片反射窗外橙红的夕阳,水珠从指缝里溜出少许打湿了袖口。
元帅放心满意的点头赞许。
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幸福之处就在于此。
胜利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清空了,窗外摇摇欲坠的太阳拿赤红的光塞满了视线,心虚和恐惧促使自己走得很慢很慢,愤怒疑惑的士兵和好奇恭敬的军官轮番出现在眼前,在心里早已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不解。
提尔比茨看起来比之前更苍白了,本就稀薄的生气和她有限的虚弱结合在一起,只觉得满室都闻不到人的气息,像是空泛的白纸画下的图案。窗外是抽芽不久的榉树,柔嫩的叶子正在被不知名的鸟儿啄食,那些小生命们并不能体会近距离的有关自己的苦痛,欢腾的让人感觉到凄凉。铁血人静静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她的开口,在等一个解释,一个要么让自己失去她,要么让自己失去她信任的解释。
却是和今后以及很多年后一样的,她提前斩断了可能。
“他们没有对你做些什么吧?”
提尔比茨,她最大的武器不是力量,而是永远的温和沉静,这也许算不得绝尘的品质却是历经了长久孤寂的磨砺。最不该平静的人却在比她幸福得多得多的人面前尽其所能的温柔着每一寸岁月,这恰恰是胜利最不可自拔的理想乡。
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慢慢浮现,胜利说不出话来,她盯着自己踩在黄昏交割之处的脚,对着地上慢慢的画着,点点头作为回答,偶然发现木板上的纹路像一颗爱心,于是鼓起勇气看了铁血人一眼。看到她在努力维持着稀薄的微笑,惶恐终于因微弱的劣势被战胜,胜利决定靠近一点,踩着满地的斜阳,她的影子投在了提尔比茨的床上,落在了提尔比茨的手上。
“你等我一下,我们马上就回去了。”提尔比茨神色轻松的就要翻身下床,好像身上被开了两个洞眼的不是她,伸手就要拿旁边早早叠好的常服,“怎么了?”大概是胜利脸上的惊惧也让她有点察觉到自己略显疯狂的举动,“没事的,枪伤对我们和胸口的这个东西来说算不得大问题。”
“这一点问题一点都不小,别开玩笑。”胜利的眉毛难得的打成了结,“不好笑。”
皇家姑娘倒一向都撼动不了铁血人的决定,提尔比茨笑笑,还是把病号服的扣子解开。胜利只能看,没有鲜血涌流的那道贯穿伤口。没有一丝红痕的完美肌肤,骨肉均婷曲线流畅的身体,牛奶的玉制的大理石雕塑一样白净,只在肋骨下一指的地方纱布紧裹,血迹斑驳惊心。《向日葵》上哪怕一点人为的瑕疵,都足够每一个艺术鉴赏者心碎。
“没事……”铁血人第一次没能把话说完,她的手腕被不高兴的姑娘不轻不重的握住。
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女孩儿做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明智的决定:“不、许、动、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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