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努斯之怒》——第九章
译者:黑军克星斯派尔
校对:黑军克星斯派尔

活火熔城
帝国航空部队的将官们把那些家伙叫做“末日之火”,但这只是一系列可用于太空和大气层内作战的轰炸机的总称。遍布西半区的核爆引发剧烈的电磁脉冲,摧毁了沿着加德满道[1]管区布设的十七座虚空尖塔,以及萨特奈恩区[2]所有在凤凰浊音[3]毁灭性的副作用后重建起来的东西。
拓荒者和强征的民夫与工人被替换成机械教的劳工,以重建神盾网络,修补不断缩减的覆盖区域。眼下,在数周的围城战之后,来自轨道和低空的无尽轰炸仍在继续,如同天际投下的长矛,赤金的矛尖不断刺向烟熏般黝黑的顶盖。这样的空隙不能被允许出现。
成千上万的常规弹药日复一日在神盾上爆炸;宏炮发射的高速炮弹分分秒秒在神盾的外侧涂抹出暴乱的颜色。面对如此宏大的火力,不可避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穿过空隙,冲击下方的要塞。
只需要单单一颗透射过来的弹头,就能将整个街区,整栋建筑化为废墟。用于保护指挥控制中心免受机动炮兵攻击的便携式虚空盾发生器如菊花般绑定在帝国圣域内部环线周围,以尽可能保护内部的居民,但这样的防御措施只能算是权宜之计。
神盾上的空隙并没有马上被发现,直到一架帝国掠夺者轰炸机的双引擎终于从飞机的结构上脱落下来。这架轰炸机刚从一次针对安纳普尔纳[4]和破碎的戈尔贡外堡的攻击中返回。燃烧的残骸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精疲力尽的民众眼睁睁看着残骸没有因神盾的阻隔而爆炸,而是继续下落,在头顶的圆顶力场上激起一片涟漪。
残骸拖着黑烟和火焰的尾迹,击中霸权之塔东部六公里处,分类塔群南部边陲的上层。掠夺者轰炸机的油料早已耗尽,弹药也已尽数倾泻在戈尔贡堡垒第二环线的敌营,因此当寂静的高塔上部化为一堆扭曲的金属和石块倾倒在地面时,只有身处其中的专家和聚居在塔基周遭的难民遇难。相对而言,对墙内那些目击到战机解体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对那些在墙外虎视眈眈的人来说,则意味深长。
敌人为可能出现在神盾上的空隙而弹冠相庆,几分钟之内,六个小队的三角翼战机从强化地堡中起飞,或是自空中母舰释放出来。帝国方面的鸟卜仪几乎立刻捕捉到它们,因为对手根本无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或是伪装自己的目标。精金区和萨特奈恩区的近接防御炮塔与防空阵地用破片爆炸与密集火力覆盖了天际,但电磁干扰让它们只能盲目射击。
已经升空的雷鸣式重型战斗机和狂怒式截击机几乎立刻调转,它们的拦截技术在激烈而残酷的空战中磨练得愈发炉火纯青。眼下,西半区的天空充斥着浓密的烟尘、足堪融化塑钢的废热和能把最大的飞行器撕成两半的漩涡。
双方不得不通过电子设备展开盲斗,升腾的蘑菇云卷起的放射性尘埃令目视战斗变得不再可能。飞行员们在蔽目的烟云中闪避、翻滚、俯冲,喷气口和通风孔都被尘埃堵塞了。引擎失速,武器失效,全都被烟尘和辐射干扰所破坏。战斗时间稍长,飞行员便会死于座舱玻璃装甲被灼热的空气融化或是弹舱内的弹头被过量辐射引爆。
爆炸在天空的幕布上涂抹出片片橙红色的烟火,摇曳的炮火尾焰如同疾风吹拂的叶片般划过。从受损的战机中紧急弹射是个自杀行为,没有人能在漫天的爆炸、狗斗的战机和灼热的火球组成的地狱烈焰中存活下来。
只有三架敌军战机活着突破了神盾的空隙,从辐射云层的下方突防,任由他们的队友缠住帝国方面的截击机。
只有三架。
三架末日之火轰炸机,细分型号为“罪恶”。
满载着集束炸弹和空地热熔导弹。
西半区的城墙在他们后方二十五公里处,被不断蔓延的橙色烟云遮蔽。烟云沿着壮丽的帝国宫殿群之间的宽广步道席卷而过,如同一幅厚重的幕布笼罩在数以千计的难民头上,这些拥挤在帝国建筑周围避难的人群被毒气侵袭,毒素深入骨髓。
马格努斯大步前行。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外表足以保证一路畅行无阻,但他们的存在最终肯定会被发现。皇宫内廷的这个区域还没有密布士兵或检查点,但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人被从不屈之墙[5]与崇圣之墙[6]区域抽调来此。
烟尘漫布的大道上不断驶过的帝国车队中断了他们深入的旅途,成百上千的重型武器卷起尘云,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千子们停下,等待一架狮鹫军团的战将级向南边移动以加强被围攻的欧罗巴之墙,泰坦震撼性的踏足扬起屋顶的尘土,战争号角发出的吼叫扭曲了烟雾。神之机械的脚步略有些趔趄,宏大的装甲下方不断渗出黑烟,但它的步伐仍然桀骜不驯,势不可挡。一架掠夺者和一群战犬大踏步紧随其后,依附在它无可言喻的威能之下。
来自卡德摩斯家族的骑士在侧翼一同进发,它们的装甲已经被烧灼得露出金属底色,悬挂在装甲板外通讯天线上的旗帜已然残破不堪。
来自十几个不同兵团的士兵们尾随其后,艰难跋涉,每双眼睛都被连续数周的战斗折磨得困顿不堪,每个面颊都被缺少睡眠和营养不良折磨得干枯凹陷。
正如他对佩图拉博所承诺的,他在西半区的现身立即引发了帝国守军增援极限之墙的行动,这道墙介于南方的精金之墙[7]与皇宫周界最北边的突出部堡垒之间。
也许这会暴露出其他地区的弱点,但马格努斯并不关心他的兄弟与多恩之间的攻防大戏。萨特奈恩那场豪赌的失败令钢铁之主愈加谨小慎微,对速战速决的建议愈发疑虑重重。除了安格隆的兽群之外,城墙外的战斗已经陷入了胶着。蒙受惨重损失的荷鲁斯之子正在舔舐伤口,而帝皇之子干脆直接撤出了围城。
每个避开或转移忠诚派士兵注意力的举动都令马格努斯愈加不耐。时间乃是大敌,而就算不管他对阿里曼说出的那些诗意的话语,莱缪尔·高蒙[8]出现在他们的前进路上就已经令马格努斯深为担忧。
他可以把这当成是一种偶然,一种巧合,但阿里曼深信黑鸦学派的理念。这群人的核心信条便是没有巧合,寰宇的舞动乃是由遮蔽了绝大多数凡人的无知之幕背后那无形的韵律所操弄。
一些人称之为命运的布局,其他人称之为“阿卡夏[9]”。第六军团的萨满管这叫做“威尔德[10]”。察合台的先知们谈论着“驾驭无尽风暴”。
而对马格努斯来说,用一个简单的词即可概括:泰勒玛[11],它在一种远古的语言中意味着“意志”。
黑鸦学派的教义用一种普洛斯佩罗的方式尝试聆听无形的韵律,解读舞动的脚步,但阿里曼过往的一举一动再再提醒着马格努斯,即便是他也不像他想的那样理解这一韵律。
大敌环伺下,这些想法实在令人不悦。
众人继续沿着乌烟瘴气的道路前行,马格努斯已经有一个半世纪未曾踏足这条路了。这边是“顺从[12]”纪念美术馆,那边是纹章大会堂,还有远处在神盾散发的扭曲极光中闪烁的贵族绿园的银塔[13]。
前方是众兵之厅[14]朴实无华的轮廓,越过它坚实,尚武的棱角和狂野的外观,则是他们的目的地。
或者,至少是目的地的第一部分。
大天文台矗立在一片凸起的黑色岩基之上,建筑的规模之宏大堪称旧地球的奇迹,即便与无数纪元后的各种巨大建筑相比也毫不逊色。用精雕细刻的爵士白大理石[15]构筑的外墙足有两千米高,其上布满紫红色的纹路。巨大的飞扶壁[16]被雕刻成带翼天使的形貌,从形同山脉岩床的建筑外伸展而出,她们张开的双臂以祈求的姿态向天高举。
曾经有一座高塔耸立在提兹卡中心的神秘广场上,这座塔原本是大天文台建筑群的一部分,与其他许多多立克柱式[17]的高塔一同环绕着它广阔无垠的黄金圆顶。据说旧地球最早的殖民者出于某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原因,带着这座建筑来到提兹卡。也许他们想在这里重塑辉煌,又或许这不过是一种纪念他们高贵血脉的方式。
在远古的诗文中,大圆顶的光辉令日月失色,也许过往确曾有过这般胜景,但如今它已残破倾颓,曾经簇新白净的外墙被战火和硝烟熏黑,天使般的扶壁流淌着血泪。
奥斯莱特石材铸成的台阶有三百米宽,通向宏大的入口。整条台阶上凌乱地挤满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雨布和小屋,充斥着来自沉风平原和皇宫外朝的难民,他们原本的住所如今只剩下烂泥和垃圾。
入口大道两旁曾栽满了银桦与梧桐,但现在早已荡然无存,行道树被连根拔起充作柴火。马格努斯带领着他的子嗣穿行在树坑之间,空荡荡的坑洞就像是牙床上被拔掉了龋齿。踏足第一道台阶时,他骤然停下,记忆如钝刀般刺入他的脑海中。
帝皇凝视着天文台的望远镜,向马格努斯展示星星诞生的奥秘,谈论着其间诡谲莫测的虚空。他们一同描绘着未来大远征的路径,在欢声笑语中畅想着这场征途终有一日能跨越星系之间深不可测的黑暗。
“勇于尝试,则永无止尽。”当马格努斯说到超越星系的光芒是如何不可能时,他的父亲如是说。“这件事确实前无古人,但如果有一天,人类能像我们一样超凡入圣,洞察秋毫,那么他们将会赢得至高无上的成就。”
“还有什么成就比支配整个银河系更崇高呢?”那时的马格努斯问道。
但他的父亲不曾给他答案,而是转过身去,掩饰他的失望。
往事已在他的心中尘封许久,然而一旦唤起,却恍如昨日。
“旧伤难愈。”马格努斯说道。
“大人?”
马格努斯望着残破的天文台圆顶和蚁聚在建筑周围的成群难民。成千双眼睛转身望向他们。
“行走在帝国圣域的高墙里务须谨慎。”他说着,继续沿着通向天文台的台阶攀爬。“我也没想到会沉浸进去。看来这很愚蠢,但这个地方充满了……记忆,让我没办法像个入侵者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里,泰拉都是我生活的中心,但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父亲的居所了。”
马格努斯带着众人向上攀爬,一路上他注视着前方的凯旋门。他能感受到周围所有的难民都在心生疑窦。
为什么五个圣血天使会爬上大天文台?为什么他们没有在城墙上和其他兄弟并肩作战?这个地方弥漫着悲观的思绪:绝望、恐惧、慌乱、以及对这场战争的结果不再抱有期望的麻木。
如果你知道……
他听到天使之主和他子嗣的名字在周围此起彼伏。
“圣吉列斯!
”蒙恩的大天使!”
“圣血天使!”
“荣耀归于第九军团!”
前方道路上的民众自觉分开两边,纷纷合十鞠躬或是屈膝跪拜,口中呢喃着祈祷的辞句。
“帝皇护佑……”
“他们在干什么?”阿特拉哈西斯问道。
“祈祷。”马格努斯说道。
“为什么?”
“因为在灾难之中,人们渴望救世主。我父亲的威能堪称神力,而我们作为祂的子嗣,便是神的化身,自然也配得上同等的敬拜。”
然而,尽管他的口中如此说着,内心却察觉到一丝破绽,这些人有问题,尽管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看到这些行为真让我不舒服。”阿特拉哈西斯说道。
“为什么?”阿里曼发问。
“这是一种退化。寻求他人的救赎就等于放弃了自我改变的职责。自力更生,行所当行。你不能等着别人来为你代劳。”
“还真是猛禽学会的腔调。”门卡乌拉说道。
“你不觉得难受吗?”阿里曼的侍从呛声道。“我们知道得够多了——那些秘密和技术,先进得会让前人觉得是魔法,智慧与哲理足以点亮人心,容不下这种无知和迷信的自甘堕落。”
”别那么愤青,阿特拉哈西斯。“阿里曼说道。
阿特拉哈西斯点点头,继续向上攀爬,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台阶。
最终,马格努斯踏上天文台前的广场,举头凝视巨大的穹顶。弥漫的烟灰缭绕在穹顶之下的廊柱周围,只有极远处的边际闪烁着金芒。
“何等壮丽恢弘。”阿蒙顺着巨大的拱门向外望去,惊叹着。缀饰着各色玛瑙的石块刻画着星图,其中大部分都连接着泰拉,而另一些则身处未知的空间。“几乎比得上光芒金字塔里的天空之厅了。”
“几乎。”马格努斯咧嘴一笑。
“确实宏伟。”阿里曼说着,望向充斥着硝烟、尾迹、电磁啸叫和原子爆炸的天空。“但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低轨道满是弹片和残骸,我们根本看不到大气层外的任何东西。”
“我们不是来这里举头望天的。”马格努斯说道。“而是低头前行。”
“什么意思?”阿里曼问道。
“这里有一座隐秘的处所,在那里,过去与未来自亘古之刻便已交织在一起。”马格努斯说道。“我的父亲曾称它是物质界域诸般异象的交汇之所。是时间这幅织网上一根被扯出来的线头,是空间的皮肤上一处隆起的疤痕。我们要在天文台的基座下穿过一条小路,这是最快的捷径。”
“这个地方有名字吗?”阿里曼问道。
“有。它的名字在第一个人类来到此处遮风避雨之前就已经有了。”马格努斯说道。“冷宫[18]。”
天文台内部的空间广阔得几乎让人忘记身处屋檐之下。穹顶的直径足有四公里长,内侧以青铜和方形石材覆盖,部分地方更饰以凝固的云层,扭曲得如同海洋风暴。即便对亲自设计了光芒金字塔的马格努斯来说,这等宏大的工程也几乎非是人力所能及。
炮弹的爆炸,激光的冲击和周遭地块受到的狂轰滥炸使得穹顶的数个部位开裂破损。斑驳的光芒从中透射而下,在水磨石地板和墙壁上绘出如同深海般弥漫的反射。整个天文台的周界围墙上描绘着天文学历史上的伟大先驱以及他们无数的成就。
马格努斯望向一个个壁龛和雕像,供奉着阿格尼克[19],萨科夫[20],鼓吹日心说的异教徒[21],希帕蒂娅[22],斯堪尼亚的炼金术士[23],苏莱玛[24],彗星之母[25],以及其他数百人,每一位都拥有着传奇般的科学成就,足堪立身此间。
帝皇曾用来观测遥远星系的古代望远镜悬挂在穹顶正上方高处残破的铁链上,摇摇欲坠如同一具用银线、熏黑的玻璃和黄金编织出的巨大螳螂的尸体。望远镜的镜身被扭曲成奇异的角度,安装其上的黑曜石透镜在第一波火力的冲击下已经粉碎。这件装置的大部分配件都复杂得不似人力所为,如今却七零八落地悬挂在外,如同撕裂的身躯里流出的肠子。
看到这些损害,马格努斯一阵心悸,他知道这件装置早已绝版,也再不可能复制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所得真能抵得上所失吗?
尽管它汇聚着墙壁上供奉的男男女女的科学成就与奇迹,大天文台如今却只是一座躲避战火的避难所。
过去,它是一座安静的奇迹之地,聚集着智慧与发现真相的追寻者,而现在它已经变成一处嘈杂吵闹,臭气熏天的贫民窟。成千上万难民掩盖了刻画在地板上的星图,那些让帝国能够成为可能的人的雕像俯瞰着惊恐的百姓组成的动荡海洋,这些惊弓之鸟毫不关心他们的遗产。
马格努斯大步穿越人群的中央,直指远处的一座雕像和壁龛。随着步伐迈出,落在他身上的期盼愈加沉重。
尽管他对拥挤在皇宫城墙里的民众施加了咒法,他仍然担心这些人的内心深处是否会意识到他们正面对一个神明。虽然他的形象平平无奇,但人类的心灵仍然可能感受到正有一位大能行走在他们之间。
他们能看到死亡的天使,源自帝皇血脉的基因改造士兵,永生的神之战士。但不止如此,马格努斯察觉到这种认知的边缘有一个危险的阴影存在,他终于明白自己踏上台阶时那股奇怪的空洞源自何处。
“他们开始害怕我们了。”他低语道。
“他们本应该害怕我们。”阿里曼回应着。“因为我们强大而可怖,我们的力量充满威慑。”
“不,这不一样。”马格努斯说道。“过去,他们对我们充满敬畏与好奇,但不是恐惧。众所周知,保护弱者是强者的职责。自从被撰写在铁律中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这是我们中最优秀的人应当秉承的真理。”
他在一座玛瑙与石英雕琢而成的高大雕像面前停下,那是伟大的哥白尼和他代表作的第一页。前行的道路就隐藏在这里,只有智慧之人方能开启大门。
帝皇曾向他展示过,他怀疑圣吉列斯也知道。也许可汗也是,因为少有他无法找到的密道。马尔卡多和禁军几乎肯定知道,但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他感知到附近有一条缝隙,这代表通道就在旁边。他举起手,用特定的灵能钥匙打开它。
马格努斯回过头,附近的民众目光闪躲着退缩开,就像大台阶上的民众一样。但他现在能够看清众人内心的秘密:一种无可言喻,不断蔓延的恐惧正在凡人的胸腹中成型。
那种恐惧会以泰拉的故事为载体,伴随着战争的涟漪传遍整个帝国的残余,每一次的复述都会让它愈加深刻,愈加黑暗。
他们再也不会信任我们了。
正当马格努斯与他的子嗣跨过大天文台的门槛时,三架罪恶级末日之火轰炸机正依靠目视引导,沿着极限之门延伸而出的鎏金大道不顾一切地冲向西北方向,目标直指逆光之塔[26]与统一之柱[27]之间的空隙。
帝国的闪电式战斗机紧追其后,不断尝试用”天击“空空导弹和自动炮火驱赶它们。末日之火的速度远较追击者为慢,本应该被轻易地击落,就像一架翻滚的虚空鲸一般。但强烈的风暴和帝国圣域附近林立的建筑让精确瞄准变得无比困难。
第一架“罪恶”在艰难地绕过克拉尼姆图书馆[28]时被干掉,一枚天击导弹的弹头在距离它左翼不足五米的地方爆炸。轰炸机燃烧的残骸从天际翻滚坠落,在殉爆之前没入无数围绕霸权区的深谷之一。
第二架在巴布要塞的外围投下几乎所有的炸弹载荷,然后向要塞东南翼的赫利安之塔发起自杀式攻击。虚空盾吸收了炸弹爆炸的冲击力,近防炮台击毁了轰炸机本身,但它的质量和速度大得令它无法被完全停滞。
轰炸机一头撞进赫利安之塔,将它撞得七零八落。
最后一发弹药爆炸之前,残骸就像匕首般深深刺入,塔楼如同一个被开膛破肚的战士,从中间断折成两段。它的上半部分挟带着成吨的岩石和翻滚的躯体,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崩落。赫利安之塔里挤满两千名专家和平民职员,它的建筑并不足以抵抗如此伤害。即便罗格·多恩安装的强化外甲板也无法承受如此毁灭性的冲击。
塔里的每个灵魂都死了,更糟糕的是,他们的设备也一起完蛋了。
巴布要塞内所有的级联通讯全部失效,导致帝国圣域瞬间进入盲目状态。所有欢欣之墙区域和安纳普尔纳区域的战略情况全部丢失,所有来自泰拉军事中枢的信息全部中断。在紧张的三十分钟里,帝国皇宫的指挥官们变成了瞎子和聋子,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直到次级中继系统重建指挥控制协议。
正当第三架“罪恶”的投弹手正在寻找值得的目标时,天罗地网已经逼近。永恒之门与皇宫的黄金心脏被移动火炮平台,导弹基地和弹幕阵地严密保护。新的拦截机小队正从东边光明穹顶[29]地下的机库中疾驰而来。
只有一个目标暴露在外,但在投弹手开火之前,来自众兵之厅防空炮台的交叉火力已经将“罪恶”的机身撕成燃烧的碎片。
战机四分五裂,化为炽热的气云和四散喷溅的钢铁,但在这之前,一对导弹从它飞旋的侧翼挂架上脱落下来,螺旋形地疾射而出。
导弹画出一条弧线,指向大天文台。
门卡乌拉尔第一个感觉到如芒刺在背。
他陡然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按住闪闪发亮的头盔,一股强大的灵能从他的脑海中爆发。
+天火降临,焚尽一切。它将焚尽一切!+
灵能波动的威力远超过灵能交谈所必须的,令这句话如同空旷房间里的一声尖叫。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在门卡乌拉的头颅中灼烧的景象。几秒钟之后,他们全都看到了。
绿炎蹿升,火海滔天。
炽热焚身,光焰夺目。
席卷大天文台,如灼浪埋千峰。
尖叫迭起又戛然而止,凡人肺中的空气瞬间焚尽。
躯体在烈焰之前融化殆尽,销骨蚀肉。
马格努斯抬头望向天空,看见一对黑色的小点,正随着掉落逐渐变大。他知道它们在哪里,甚至能看到弹体上的序列号,弹头上印刷的警告文字,以及未生者的利爪刻在集束炸弹外壳上的恶毒符号。
“十一型烈焰之地级[30]磷化集束炸弹。”他说道。
他的子嗣们全都看到了,而他们对炸弹爆炸后的地狱绘卷的灵能预视在整个大天文台里传播,如同精神病毒一般从一个心灵跳跃到另一个心灵。一个个脑袋举头望天,但这些被锁定的难民们没有发出叫喊,只有对最终命运的无言顺从,就像屠宰场里待宰的牲畜。人类对恐惧的承受力已经被连绵不绝的恐怖磨钝了。男男女女彼此相拥,抱紧他们的孩子,但没有人起身逃跑。
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选择死在这里或是死在那里。这种对命运的盲从令马格努斯心生厌恶,但周遭的思绪却清晰明了。是的,他们是在等死,但至少死得痛快,而不是那种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折磨得心如死灰的恐怖。
一瞬闪光后灰飞烟灭是个干脆利落的结局。
不,马格努斯绝不接受。
这场跋涉中的狡诈与诡计到此为止了。
马格努斯回身朝向真实世界中肉眼不可见的疤痕,手中的统御权杖[31]一击撕开裂缝,发出如同帆布撕裂的声音。闪烁的幽光从彼岸溅射而出,凝成四散的匕首,满载着二人欢欣与探索的记忆。
他的心底泛起一阵令人沉醉的愉悦,像是在未知的可能性中发现种种惊奇,但这股甜蜜却已永远被旧日已逝的悲伤玷污。一阵微风从上方的陌生厅堂拂过,满是抛光的漆器,垂柳和樱花的芬芳。
“我没时间沉溺在回忆里。”马格努斯说着,后退一步回到天文台,抬头望向掉落中的炸弹。
“吾主,你做不了什么!”阿里曼喊道。
马格努斯看着弹头分裂开来,三千枚磷化分弹头从导弹的母舱中弹射而出,旋转着向四方扩张。
如同灼热的绿色飞镖射下。
“我们的创造力都用在互相杀戮上了。”马格努斯说道。
距离地面一百米时,分弹头在一阵蔽目的涟漪中炸开,夺命的火云席卷了天文台。致命的辐射吞没建筑,瞬间烧毁了墙上的壁画,焚尽无数科学先驱,他们的名字从此失落,再无人听闻。
穹顶上部的空气在一阵轰鸣声中焚烧一空。
此时此刻,难民方才惊觉恐怖仍然如影随形,尖叫声骤然响起。
转瞬之间,尖叫化为悲戚的哭喊。
碧火势如焚天煮海,逸散出预示死兆的极光。怒焰尖啸,如同一只被困住的猛兽,正为自己无法魇足的销骨蚀肉之欲而发狂。火焰化为活物,狂暴的捕食者在难民头顶无形的屏障外徘徊抓挠,亟欲扑向自己的猎物。
而在下方,马格努斯高擎双臂,他的子嗣齐聚周围。
他在头顶织出非人的伟力,灵能自他周身灼灼而出。他已无暇在注视他的众人心灵中维持幻象,真身傲然挺立:周身绯红与金黄的巨人,满头赤髶怒张,身负象牙巨角。磷化物的幽绿光芒在他的独眼中熊熊燃烧。那只眼中的威能正吸收着光芒,再将之湮灭殆尽。
身为普洛斯佩罗诸学会共同的尊师,运使猎鹰学会的技艺对马格努斯来说就像呼吸一样信手拈来,但他为难民们撑持的护盾比学派大师们能够召唤的更大。而正如他能够掌控猎鹰学派的上乘技艺一样,火凤学派操弄火焰的能力也同样不在话下。马格努斯忆起普洛斯佩罗之战中,与神之机械“大犬座顶点[32]”交手的卡洛菲斯。那时,尘世之火尽操彼手,但即便是他,面对此等凶焰也绝不敢直缨其锋。
马格努斯握紧拳头,向天一击。
漫天的磷火微微闪烁。它的光芒透出幽怨的死气,诡谲而致命。马格努斯催动周身之力,却没有动用来自未生者的部分。
那股源自非物质界最幽深之处的力量已归于他掌控,甜美如斯,势不可挡,问题只在于他是否选择去使用。
但这些力量乃是极黯诸神的领域,如果他胆敢在皇宫内触碰,将会立即遭到驱逐。
灵能禁制已被调适得与这些非自然能量完全相斥,因此一直阻挡着赤红天使,苍白之王和紫凤彻底进入皇宫的意图。他们的形态已然被这股力量浸染得污秽不堪,令皇宫护盾笼罩之处成为他们难以踏足的禁地。相反,马格努斯只从他自己的技艺中提取力量,但尽管这股力量十分强大,却并非无穷无尽。
“我的子嗣们!”病态的绿火攀附在围墙上,卷曲的火舌扭动翻滚,不断试探护盾的薄弱之处。他高声呼喊。“第七层心境,把你们的力量传给我!”
他们围在他四周,组成曼荼罗阵型,将力量源源不绝地灌注给他。
马格努斯挺立着伸开双臂吞噬光亮,浑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时间是它的敌人!”他高喊着,从蔑视的话语中汲取力量。“不让它烧到东西,它就会烧光自己!”
他的子嗣们不断为他加持,众人聚合的力量不断抵抗着导弹中的能量。渐渐的,尖叫的绿焰黯淡下去,没有燃料撑持,呼啸的光芒转向自身。
苟延残喘的磷火开始绝望地吞噬自己非自然的结构,这种噩梦般的化学反应只可能在疯子的实验室里设计出来。
但面对赤红的马格努斯和他子嗣们的威能,它毫无胜算。
磷火的核心化学键断裂破碎,最后一息余烬逐渐黯淡下去。流焰陷入沉眠,致命光芒的高热终于熄灭。
马格努斯轻叹一口气,卸下对护盾的掌控。
死去的磷火化为无害的粘稠雨水,洒落在天文台地面,随后立即分解为一滩滩凝滞的胶体。难民们的心中燃起了微小的希望火花,难以置信的欢呼声开始回荡在院墙之间。
马格努斯单膝跪地,张开的手掌重重压在天文台地面周遭镶嵌的宝石马赛克上。他的手指正好搭在一幅画像上,画像描绘着一对海中半人马驮着爱神维纳斯从海中升起。
“阿弗洛斯[33]与拜索斯[34]。”马格努斯说道。
他忆起荷鲁斯向他展示过父亲授予的占星书中同样的画面。二十个标记对应着祂的二十位子嗣。马格努斯掩盖了对书册之粗陋的讪笑,享受着记忆的纯净。
他看着地板上的画面,泛起笑容。撕裂现实逸散出的波光映照其上,令海中异兽栩栩如生,似乎再次承载着焕然一新的女神从大海中浮现。
一只手轻触他的肩旁。
“我们得走了。”阿里曼说道。
马格努斯点了点头,直起身,重回他那高壮雄伟的身姿。
无数面庞沐浴在他古铜色的肉体散发的光芒之下,那是他超自然本质的具现,但在他们的眼中,他不是那个被告知需要害怕的怪物,而只是帝皇的一个儿子,一个刚刚拯救了他们生命的战士。
“吾主。”阿里曼催促着。“敌人会察觉我们在这里,我们得走了。”
马格努斯点点头,身躯在剧烈而狂猛的催动力量后变得麻木。
“没错,走吧。”他说着,半转过身望向冷宫之下,方才打开的秘密通道。
阿蒙,门卡乌拉和阿特拉哈西斯在难民们惊叹的喘息声中穿过,但阿里曼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他问道。
“什么为什么?”
“您为什么要救下这些人?”
“你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
“卢佩卡尔拿下皇宫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死的。”阿里曼说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只知道,我不能容忍自己有能力去救他们,却袖手旁观看着他们葬身火海。实际上,在我回到穹顶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也许靠近您的第一块碎片产生了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影响。”阿里曼斗胆说道。
“也许。”马格努斯露出满怀希望的笑容。“那是我最初,也是我最好的一部分。”
阿里曼随伺在旁,马格努斯踏上了暗道。
[1] Khat-Mandau:为加德满都(Kathmandu)的变体。故译为加德满道。
[2] Saturnine Quzrter:萨特奈恩区,即泰拉围城第四部《Sarturnine》发生之地。
[3] Phoenician’s Sonance:帝皇之子军团在对萨图努斯城墙发动进攻时启用了大规模的声波武器,译为凤凰浊音。
[4] Anapurna:安纳普尔纳峰,喜马拉雅山中的一座山峰。为世界第十高峰。
[5] Indomitor:不屈之墙。
[6] Sanctus:指Sanctus Wall Section,崇圣之墙区域。是皇统内廷南方的一道城墙,连接极限之门与欧罗巴之墙。
[7] Adamant:精金之墙,皇宫内廷的一段城墙,介于欧罗巴之墙和极限之墙中间。
[8] Lemuel Gaumon:莱缪尔·高蒙,大远征期间第二十八远征舰队的记述者,受千子军团节制。他曾是泰拉的一名富商,依靠其灵能力量获得商业上的成功,但在妻子病故前后,他醉心于巫术异能研究,希望能令妻子起死回生,加入千子也是因为仰慕千子对巫术的运用。随后,此人的灵能力量被马格努斯发掘,并指派给阿里曼进行进一步的训练。在普罗斯佩罗之焚事件中,他与一批朋友尝试逃离,但被寂静修女捕获并关押了五年。千子为寻找马格努斯的碎片袭击了关押地,他被游侠骑士迪奥·普罗姆斯救出,随后者一同继续追查马格努斯的碎片。在普罗姆斯悲剧性的身亡后,他继承了普罗姆斯的名字以纪念好友,并在一系列事件后最终成为审判庭四位创始人之一。此人经历极为丰富,详见《千子》与《猩红之王》两部小说。
[9] Akasha:阿卡夏,梵语中有“启明”之意。
[10] wyrd:威尔德,北欧神话中命运三女神之一,也代表命运本身。此前的章节多直接译为“命运“。
[11] Thelema:泰勒玛,源自古希腊语Θελημα,即意志。现实中20世纪初英国臭名昭著的神秘学家阿莱斯特·克劳利杂糅了种种神秘学糟粕,创立了泰勒玛学说。另外,此公也发明了流行的透特塔罗牌。
[12] 顺从:指帝国将某个地区纳入统治的行动。
[13] 几处地名: Galleries of Compliance:“顺从”纪念美术馆。 Heraldic Conclave:纹章大会堂。 silver towers of the Viridarium Nobiles:贵族绿园的银塔。Viridarium源自viridis,意为色谱,色带,绿色。Nobiles意为高贵的。 以上皆为一次性地名,无特殊意义。
[14] Hall of Weapons:众兵之厅。
[15] Volakas marble:爵士白大理石,现实中原产自希腊,是室内装潢中常见的高档大理石材。
[16] flying buttresses:飞扶壁是一种起支撑作用的建筑结构部件,凌空跨越下层附属空间(如走道、小祈祷室等)连接到顶部高墙上肋架券的起脚部位,用于平衡肋架拱顶对墙面的侧向推力。由于飞扶壁通常以半个拱券的形式出现,所以又称飞券。常见于哥特式建筑中。
[17] Doric:多立克柱式,古典建筑三种柱式中较早出现的一种,特点是粗大雄壮,柱头是个倒圆锥台,没有柱基。又被称为男性柱式,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即为多立克柱式。
[18] Hall of Leng:此处乃是帝皇曾经的居所,也可能是祂初始研发星际战士的所在地。此地时空具有特殊的性质,其名称可能来自于克苏鲁系列中的冷原(the Plateau of Leng)。加之此地已被废弃,因此译为冷宫。
[19] Aganice:阿格莱奥妮克,也被称为色萨利的阿格尼克,活跃于公元前200年,是历史上首位有记录的女性天文学家。她测算并预测了月亮的运行轨迹。
[20] Zarkov:萨科夫,未知指谁。
[21] the Heliocentric Apostate:鼓吹日心说的异教徒,显然指哥白尼与布鲁诺等人。
[22] Hypatia:希帕蒂娅,约370--415,古埃及著名女数学家、天文学家、哲学家。
[23] the Scanian Alchymist:斯堪尼亚的炼金术士,可能指第谷·布拉赫,丹麦天文学家,被誉为近代天文学奠基人。他出生于斯坎尼亚省(现属瑞典)。此人除了在天文学上成就非凡外,在占星、炼金等玄学方面也颇有涉猎。
[24] Zulema:苏莱玛,未知指谁。
[25] the Mother of Comets:彗星之母。可能指卡罗琳·赫歇尔,英国著名天文学家,也是英国天文学家、恒星天文学之父威廉·赫歇尔的妹妹。她共发现了8颗彗星,也是世界上首位发现彗星的女性天文学家。
[26] Widdershin’s Tower:逆光之塔,详见第四部序章注释。
[27] Pillar of Unity:统一之柱,Lex上无词条。
[28] Clanium Library:克拉尼姆图书馆。
[29] the Dome of Illumination:光明穹顶。
[30] Muspell-class:烈焰之地级。Muspelheim是北欧神话中的火焰之地,亦可写作Muspel或Múspell。
[31] heqa staff:统御权杖。Heqa是古埃及语中对头部形如弯钩的权杖的称呼,象形文字意为“统治”。原为牧人的工具,常见于国王的画像中。
[32] Canis Vertex:大犬座顶点。过去曾有人译为“顶点之犬”,意义不明。考虑到Canis在天文学上往往指大犬座、小犬座,且大犬座的天狼星为冬季大三角的顶点,故暂译为此。
[33] Aphros:阿弗洛斯,希腊神话中泰坦克洛诺斯与水仙女菲吕拉的后代之一。
[34] Bythos:拜索斯,希腊神话中泰坦克洛诺斯与水仙女菲吕拉的后代之一。他与阿弗洛斯都是生活在海洋中的半人马,称为Ichthyocentaurs。二人在阿弗洛狄特(即爱神维纳斯)诞生时驮着女神身处的贝壳浮出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