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推理小说】连载 终篇

第十三章 碎刀
“大人小心!”常年混迹于公门,辛千铸早已练就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来人虽用黑布遮了面庞,看不见模样,但他看到对方兀自低头疾行,被高盛问了话也不搭茬,就知此人心怀叵测,恐怕就是杀了那些杀手的人。
正当辛千铸想要阻拦,对方就已来到高盛面前,尽管出手快似闪电,但在发难瞬间,辛千铸还是抬手将高盛给拽到了身后,与此同时,那把长刀的刀尖,从他身前掠过,险些便割开了他的咽喉。
对方见一击未中,并未惊慌,手腕一翻,手中长刀瞬间改换攻势,由之前的横扫变为向左上方的反手斜挑,与此同时,脚下向前猛地进了两步,长刀的刀尖再次攻向已然有些惊慌失措的高盛。
“你找死!”辛千铸见状大怒,长刀锵然出鞘,在那人二次出手的刹那,刺向对方露出空门的心窝,那人出手偏高,纵使扎在高盛身上,也不会致命,而辛千铸要攻的,却是人的致命所在。
只要对方不傻,就绝对不可能不撤招,只要对方撤招,辛千铸就会将他逼到远离高盛的地方,使其脱离被刺杀的危险。
然而,对面却并未在意,伴随着一声惨叫,刀尖稳稳刺入高盛右肩,再一挑,高盛肩头被豁开一条可怖的伤口,血液随即喷涌而出。
此时,辛千铸的刀也扎在那人身上,却未能刺入,原来对方早有防备,在身上穿了能避刀枪的铁衣软甲,眼下高盛受伤,虽不致命,但伤口如此之大,若不尽早止血医治,待到时间久了,依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虽然短暂交锋,但辛千铸对于那人的实力却不怎么清楚,更何况对方还有有铁衣软甲护住周身要命所在,一时难以下手,要是他不如自己还好,否则,哪怕双方实力相当,辛千铸也没机会对高盛进行救治。
好在,方才那声惨叫引来了府内伏兵,由于高盛的事先安排,在杀手出现时,这些伏兵并未出来剿杀,此时听到他的惨叫声,知道事情不好,方才从暗处纷纷现身,高盛见到之前安排的伏兵都已出来,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忍着剧痛叫道:“快,快给我杀了这厮!”
然而,那些人由于此前为隐蔽身份而换上家丁服饰,眼下已然失去了甲胄的保护,虽闻讯赶来围攻刺客,却也没能在对方手中存在太久,正如之前那个衙役所说,但见刀光在人群中不断掠动,紧接着那群伏兵便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这些人虽未围杀刺客,却也给辛千铸留了些喘息的机会,让他有时间将高盛转移到不远处的书房里,让高夫人进行看护,自己则提刀加入战局。
此时,那人已然将前来围剿自己的那群伏兵都给斩杀殆尽,眼见杀气腾腾的辛千铸向自己走来,全然没有惧意,他就是奔着灭门来的,不将府衙上下全都屠灭,誓不罢休。
“锵——!”下个瞬间,二人刀刃相抵,迸发出一道火花,二次交锋后,辛千铸只觉虎口有些发麻,心下已然惊骇不已,他力量极大,不管是在京中风影卫还是云安城,与其交过手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也是对手们的共识。
然而,在今晚,辛千铸在力量上碰见了对头,虽然并未吃瘪,但从方才刀身碰撞后的反馈来看,那人力量绝不在其之下。
纵使如此,辛千铸也快从方才的惊讶中调整好心情,对方固然很强,但那些最终折在他手里的高手,也不在少数,不管最终能不能打得过,都不能气馁,念及此处,辛千铸趁着双方交手的间隙,暗自进行调息,将一股浩然之气由丹田调动至周身经脉中。
“宵小,着刀!”伴随着四肢百骸发出好似爆豆般的声音,辛千铸整个人都猛地往上提了几分,看着更加高大挺拔,双手握刀,猛地向那人所在斩了下去。
这是风影卫的秘法,风影卫乃帝王之刃,所行之事皆皇权特许,可谓是“一人之下,百无禁忌”,故而此法名曰:无忌。
以秘药洗髓伐经,以内功修身筑基,以睥睨天下的狂傲心态进行自我暗示,将此三者合而为一,便是“无忌”的核心奥义。
此法一旦施展开来,无论施术者之前处于什么状态,只要没有断手断脚,或是伤重到影响后面的战斗,便会在瞬间变得杀意凌人,实力也会得到提升,虽然时间很短,但这样极为突兀的变化,在与人交手时,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按照风影卫的规矩,此法不得为外人拥有,哪怕曾经是风影卫,一旦因故离开,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要用特殊手法废掉“无忌”,但辛千铸却是个例外。
因为老都督知道辛千铸是被冤枉的,再加上那位大大人插手风影卫,这已然触了当朝天子的逆鳞,只是对方在朝中结党营私由来已久,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有先皇免罪书在手,且新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故而才任由此人作威作福。
旁人或许不晓得,风影卫上层却很是清楚,为人臣子,你可以无能,可以贪腐,甚至可以草菅人命,却不能触及帝王底线,而彼时的底线,便是彰显帝王极权的风影卫。
甚至可以认为,老都督之所以妥协让步,让无辜之人受到莫须有的刑罚,并不是他真的惧了那位大大人,反而是以退为进,在皇帝面前悄无声息的参了对方。
你不是权倾朝野么?你不是结党营私么?好,我便让你在皇帝面前将“篡权夺位”的野心展露无遗,就算你没有,只要皇帝相信你有,那你必死无疑。
而那位大大人此后一系列的遭遇,似乎也证明了,老都督的决策是无比正确的,倘若那时竭力与之相抗衡,自然可以凭着风影卫的特殊背景而留下辛千铸,但绝对会落人口实,甚至会被新帝视为“扯虎皮拉大旗”的存在。
反之不然,风影卫以王法据理力争是忠,竭力保住辛千铸是义,就算最后妥协,也是出于大局考虑,而不是私利,倒是大大人,把手伸到象征帝王权威的风影卫里面,这番嚣张跋扈的做派,在新帝眼中已然一览无余。
而没被废掉“无忌”的辛千铸,此时也不得不揭出了自己的底牌,除却外形变化,他再次将刀斩向那刺客时,刀身卷着凌厉的杀意,饶是对方再怎么自视甚高,也绝不敢硬接,而是闪身避过了这劈头盖脸的一刀。
“这便是风影卫的秘技么?”不料,那人早已知晓,对于辛千铸的变化,也并未表现得有多惊讶,反而更加镇定,因为他对此早有耳闻,而起很清楚,对方眼下用出此技,说明他已是穷途末路,但凡有别的可能,也绝不会将此技用出。
秘技·无忌,能够将施术者的实力在瞬间挺高几个层次,看上去很强大,却有着不小的副作用,若能在相应时间内解决对手还好,若不能,无忌的效果一旦失去,整个人就会进入极为疲惫的状态,到时候,恐怕对方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故而,那人对此并不在意,辛千铸想要快刀斩乱麻,他就偏偏避其锋芒,眼看着对方如疯狗般不断砍向自己,却不出手抵挡,而是与之在院内不断周旋。
此时的辛千铸,可称得上是“刀刀追魂,招招要命”,然而那人却好似一团云,能够被看见,却怎样也摸不着,二人“激战”了半天,他却连一刀都没砍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尽管心中恼怒,但辛千铸并未因此而失去理智,他已然猜到对方获悉自己身负秘技这件事,所以才能沉着应对,但那人必然不知无忌的持续时间,因为无忌的持续时间依据施术者修炼程度而定,平均下来,在半柱香左右。
想到这里,辛千铸假装脱力,在挥刀时,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他“眼疾手快”,用刀撑在地上,好容易站得稳了,脸上却显出惊恐的表情,接着以手扶额,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终于……熬过去了,”那人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别看他刚才应对辛千铸是好像游刃有余,实际上也已到了强弩之末,无忌对于施术者的提升,远超他的想象,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得到质的飞跃,方才,他有好几次差点被砍中。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失去了无忌的加持,陷入疲惫的辛千铸,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只见对方在粗重的喘气声中慢慢瘫坐在地上,双眼望着那人,其中满是不甘。
“别不服气了辛捕头,不管你这突然变强的秘法持续多久,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人冷笑道,说话间,手中长刀已然高高扬起,。
看着下一瞬,辛千铸便要人头落地,可他却并未惊恐,而是索性躺了下去,讪笑道:“我辛千铸当年在京城,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击败的高手,没一百,也得有八十,未曾想今日竟折在你这无名之人手里。”
“无名之人?”那人听罢愣了愣,随即笑道:“就算你不知道,想必你们太守大人也早已知晓我究竟是谁了,对不对呀?高大人!”
高盛闻声,挣扎着从书房里走出,许是料到今晚会有一场恶战,他竟在书房内备了金创药和不少救治外伤的应用之物,方才高夫人已替他止血上药,此时出来,脸上虽然失了几分血色,但并不萎靡,抬手点指那人喝道:“甄世隐,你好大的胆子!”
“这可是你逼我的,”那人听到高盛喝破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冷笑一声,说罢,从脸上扯落了遮面的黑布,赫然正是玄虎门少主甄世隐,但见他将那条黑布丢在脚下,随即抬手指着高盛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辛千铸见甄世隐的注意力被高盛吸引过去,当即抽冷子,从身旁拿起那把长刀,猛地刺向甄世隐那空门大开的胸口。
在出手的瞬间,辛千铸忽然想起,对方穿了铁衣软甲,根本不惧刀剑,而他本身是躺在地上的,与甄世隐相距较远,方才他一心想要刺对方的心窝子,所以忘了这一茬,出招以后再想改换路数,已然是不可能了。
此时,无忌的效用已是到了末尾,为了能够成功骗到甄世隐,辛千铸暗中调息,在他倒下时,原本膨胀的身形,也慢慢缩回到原来样子,此时这一刺,已然拼尽了最后的气力,但见长刀低吟,刀尖直指甄世隐胸口,却由于铁衣软甲的存在,最终将化为乌有。
然而,容不得辛千铸懊悔,下一幕就已让他倍感意外,许是因为这一招来得突然,甄世隐猝不及防,忘了自己的身负铁衣软甲,竟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下个瞬间,刀尖径直刺在了掌心上。
“就算弄不死他,废他一只手也不错,”眼见如此,辛千铸不由得大喜,岂料,还未容他再高兴下去,就听到金属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甄世隐抵住的刀身,在他全力推动下,一截一截地碎裂了。
第十四章 赌命
“辛捕头,是不是很绝望啊?”甄世隐望着目瞪口呆的辛千铸,故作镇定道,为了成功刺杀高盛,他可谓是做了万全准备,身上的铁衣软甲自不必说,还特地将门内至宝玄虎爪给戴在了手上。
这件兵器因为甄淳兴当年的功勋而广为流传,却很少有人亲眼见到它的样子,玄虎爪分为内外两层,内层为麂皮,轻巧、柔软,能够吸收冲力,外层则是猪婆龙皮,用特殊手法处理后,会变得异常坚韧,本身就是件能避刀枪的至宝。
除此之外,玄虎爪的指尖和掌心等处都嵌着天外陨铁,整个玄虎爪不仅可以像手套那样戴在手上,而且攻守兼备,既能劈金断玉,又可以刀枪不入,方才那般虽是无意之举,却也断绝了辛千铸这最后一点念头。
“果然……是你杀了甄淳兴,”辛千铸盯着玄虎爪看了看,想起之前莫言勋的话,顿时明白过来,“这玄虎爪便是杀人的凶器!”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意思么?”甄世隐冷冷道,似乎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陡然间变得十分难看,“就算知道又怎样,反正你们都得死。”
“为什么?他可是你爹!”辛千铸愤然道,他曾亲眼看到自己父亲因公殉职,那是触及灵魂深处的痛苦回忆,尽管此后风影卫每月都给予他们家足够的抚恤,但丧父之痛根本无法得到缓解,也正因如此,他断然无法接受有人弑父,当即咬牙切齿的骂道:“畜生!”
“您说错了,甄淳兴……他根本就不是我爹,”听完辛千铸的怒斥,甄世隐并未如预料中那般愤怒或激动,就好像早就等着有人发此一问那样,很是平静的回应道,“反正都是要死的人,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你们认为我是弑父,不不不……我只是报仇罢了。”
话到此处,甄世隐忽然发出犹如释怀般地一声长叹,突然的有感而发,倒把辛千铸和高盛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搞什么幺蛾子,登时睁大眼睛盯着对方。
许是因为身处玄虎门,又是门中的少主,故而自幼便被保养极好,甄世隐年近半百,却和三十岁没什么差别,然而发此感慨后,整个人都显得很是萎靡,环顾四周,确信不会再有旁的伏兵后,便将一段往事,向辛千铸和高盛他们徐徐道来。
早在四十年前,甄世隐就失去了母亲,彼时,玄虎门对外的说法,是夫人感染风寒,病重而亡,那时的甄世隐虽然年幼,却知道真相,奈何他是个孩子,言微人轻,就真的算说了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是甄世隐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他的母亲李氏,并非死于风寒急症,而是被甄淳兴用藤条活活抽打致死,至于其中原因,彼时的甄世隐并不知道,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他忽然从梦中惊醒,发现以往陪伴在身边的李氏并不在床上,惊讶之余,便起身去寻。
没过多久,就在院中一处堆放杂物的小屋附近,听到里面传来藤条抽打的声音,好奇心的趋势,令他凑过去,顺着门缝,他看到里面有个人被绳捆索绑,嘴里塞着布团,身上衣服都被藤条抽成了烂布条,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
甄世隐大惊,他虽年幼,却极为聪颖,尽管被吓得不轻,却没敢出声,而是小心翼翼地贴在门缝上,仔细去辨认那个被抽打得遍体鳞伤,不知死活的人。
再看之下,甄世隐险些哭出声来,那人正是自己的母亲,而抽打她的,正是自己父亲甄淳兴,他不知母亲因何要遭受鞭打,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时闯入,定会遭遇不测,因此用手捂住嘴,将恐惧和悲伤强压在内心。
甄淳兴又抽了十几下后,方才住手,整个人却瘫倒在地,望着一动不动地李氏,忽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之声,将染血的藤条一旁,跪在李氏面前,死命揪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是后悔了自己方才做的事。
良久之后,甄淳兴才从那种情绪中走了出来,又盯着李氏看了看,方才缓缓道:“家丑不可外扬,你也脏了,我给你洗刷干净,对外就说重病而亡吧!”说罢,就开始在房间的杂物堆中找寻起来,很快,就翻出一只木桶来。
甄世隐见此情形,知道甄淳兴是要出来打水,连忙跑开,一路狂奔,回到寝室内,上床后用被子把全身都裹得紧紧的,整个人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不知道母亲何罪至此,也不知道会不会殃及自己,恐惧和悲伤,一起袭上心头,抑制不住的无声哭泣着。
次日,被洗去血污,更换了全身衣服的李氏被置入了连夜购置的硕大棺材,除了她,还有甄世隐那尚在襁褓中的甄世明——他的弟弟,据说也是染病而亡,整个玄虎门为此都挂上素缟,门内众弟子皆披麻戴孝,纸钱灰被烧的漫天飞舞,哭丧之声不绝于耳。
甄世隐和甄淳兴,皆是一脸冷漠的守在火盆旁,木然的往里面丢着纸钱,李氏和二公子的丧事被办了整整三天,场面极其宏大,以至于周围的百姓都说甄淳兴和李氏夫妻恩爱,无奈天公不作美,美人多薄命,年纪轻轻便死了。
期间,江湖和官府都来人吊唁,甄淳兴领着甄世隐挨个见过,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他们听了无数次,听得甄世隐已然有些烦躁,他很想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那一晚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但他不敢。
李氏和甄世明的死,并未殃及甄世隐,至少,他明面上仍是玄虎门的少主,未来掌门的不二人选,而且在丧事办完后,甄淳兴对于他的宠爱,丝毫未减,甚至更多。
可甄世隐心里却很清楚,这些所谓的宠爱与过往截然不同,乃是源于他父亲内心的那一点愧疚,愧疚自己打死结发之妻,掼杀幼子,尽管个中缘由他并不知道,但甄世隐却执拗地憎恨着他的父亲。
然而,憎恨归憎恨,甄世隐却并未做出任何复仇之举,一来,他知道自己实力不济,真要动手,定然不是甄淳兴的对手,二来,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因为母亲有错在先,父亲也断然不不会如此。
随着时间推移,这恨意已然是形同虚设,甚至在甄淳兴六十岁时,他还出主意,为对方办了场别开生面的寿宴为他祝寿,却也正是在这场寿宴上,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在甄淳兴口中本该死了几十年的人。
“贾炎滨,他是我的生身之父,甄淳兴说他在围剿邪教时,坠崖而亡,他说谎,贾炎滨是他结义兄弟,当年虽然也因围剿邪教有功,但功劳不及甄淳兴,故而有赏无封,后来玄虎门建立,他是副掌门,也是甄淳兴的最强助力。”
甄世隐淡淡道,说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玄虎爪,森然一笑道:“这爪子,原本有一对,左手上的叫玄虎爪,右手上的叫冥虎爪,各有各的修炼方法,然而这两只虎爪本就是成对的神兵,故而还存在第三本秘籍,只是他们二人分别进行修炼罢了。”
说到这里时,甄世隐忽然停顿了一下,他这一停不要紧,可把辛千铸和高盛吓坏了,以为对方是打算动手杀人,整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对方,然而甄世隐可能只是因为说了半天儿口干,很快就继续叙述起来。
“尽管他们彼时很是要好,并承诺绝不会为了修炼第三本秘籍而夺取对方虎爪,但人心隔肚皮,哪怕我爹愿意恪守诺言,也备不住甄淳兴对秘籍的觊觎,他也断然不会想到,自己视若手足的兄弟,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谋取冥虎爪!”
甄世隐愤然道,“甄淳兴,他竟然想方设法让我父亲和刚成亲的母亲独处,从而炮制所谓的抓奸证据来要挟我爹,我爹自是明白其中缘由,尽管没有交出冥虎爪,对此却也始终隐忍不发,哪怕最终被挤兑到没有办法,也只是离开了玄虎门。”
“还真是个忧伤的故事,那么……你亲爹贾炎滨,他人在哪里?”辛千铸瘫坐在地,无忌效用过后的副作用,此时已然显现,而且比他所预料的,要更加严重,本想着稍稍挪动一下身体,却最终因为剧痛而不得不放弃,但辛千铸嘴里可没闲着,漠声问道。
听到辛千铸的问话后,甄世隐稍稍楞了一下,随即笑道:“他自然是活着的,当年我爹虽然出走,却并未打消甄淳兴那个老畜生想要霸占冥虎爪的念头,当即命人跟随其后,并在某处悬崖边将其围困,想要用武力逼迫他交出冥虎爪。”
“看来他最终没能得手,不然你也不会被亲爹教唆着去复仇了,”高盛冷笑道,甄世隐也没有隐瞒,而是接着话头继续说道:“当然,我爹早就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也想到是甄淳兴的人,于是将计就计,将那些人引到悬崖边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崖自杀了。”
“是没死成,还是他早就知道那悬崖下另有乾坤,故意当着那些人演戏?”高盛稍作沉吟后再次开口问道。
“自然是后者了,”甄世隐微笑道,话到此处,脸上竟显出几分骄傲的神色,“那些人又怎会识得我爹手段,他早就知道悬崖下有很多的藤蔓,以他的身手,跳崖后,从中抓住几根还是可以做到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就能确认他是你亲爹,你们是滴血认过亲了,还是他出示了什么信物,而且,你也说了,在甄淳兴口中,他早就身死多年,彼时突然出现,你就不感到奇怪么?”高盛漠然问道。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不错,我起先也怀疑过,但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就恨奇怪,明明什么证据也没有,但三言两语之下,我却对此深信不疑,就算他是骗我的,那甄淳兴也是死有余辜,杀人偿命,我只恨时间容不得我折磨他!”甄世隐咬牙切齿道。
“中间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辛千铸忽然插嘴道,“你说甄淳兴为了夺取冥虎爪,用你娘勾引你爹,你爹没上当,然后他就借着跳崖脱离了甄淳兴的围困,那之后呢?你既然说他是你爹,那就说明你娘和他之间也没那么干净,你爹弄死她,也是应该的。”
“你放屁——!”甄世隐被激怒了,手里握着的刀,应声斩向辛千铸,却在触碰到对方额头的瞬间猛地停在那里,之后又莫名其妙的大笑了几声,而后愤愤道:“你侮辱我娘,本该给你大卸八块,但我怕你不服,所以让你死个明白!”
“说破天,也终究是个荡妇和姘头的故事,甭管怎么美化,你娘在外面偷人,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没什么不明白的,我现在浑身都疼,难受要死,干脆给爷们一个痛快,就当是积阴德了,好不好?”然而辛千铸并未闭口,反倒变本加厉的说了起来。
“什么阴德不阴德的,老子不在乎,你就算疼死,也必须给我听完这些事,”甄世隐气得浑身战栗,却终究没有下手,接着前文,继续说起那段往事。
辛千铸嘴上如此,但心下却是骇然不已,他知道这些秘密在甄世隐心里埋了多年,如今被勾出话头,若不完全说出来,定然是不会痛快的,之前所言,纯粹是为了激发他心中的这种情绪,以免对方察觉到时间流逝,痛下杀手,毕竟,还有个人,他需要等到。
故而才会说出那些话来,辛千铸知道这是拿命在赌,这也是剧痛折磨下,他脑子里陡然生出的念头,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近乎是馊主意的主意,但他说了,而且赌赢了。
第十五章 笑
“如果你被自己的兄弟背叛,甚至差点丧命,那报仇将是必然的,我爹亦是如此,”甄世隐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方才被辛千铸用言语相激,险些按捺不住要动手,但他却固执得认为,比起杀人,让这群待宰羔羊知道过去的真相更加重要。
“他改换装束后,回到城内,寻了个机会,将我娘掳走,并留下信来,让甄淳兴只身一人带着玄虎爪和秘籍前往城外破庙相见,否则就杀了她,然而,整整过去了两个月,甄淳兴也没照做,玄虎门内,一切如常。”
说道此处,甄世隐又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显得很是激动,“我爹虽然气愤自己好兄弟的背叛,却也知道祸不及家人的江湖道义,我娘起先也是又哭又闹,好几次险些把途经那里的官兵和行脚商人引过去,但饶是如此,我爹也没有伤害她一分一毫。”
“这两个月,就没发生点什么?”辛千铸讪笑道,话音刚落,但见银光掠过,他的前额就被甄世隐手中的刀给挑开了一道口自,霎时便流下血来,紧接着,身前衣领就被甄世隐给提住了:“好好听我说,别打岔,不然老子宰了你,反正听众又不止一个!”
说罢,便将辛千铸重重地扔在地上,深吸了口气后,缓缓继续道:“这两个月什么也没发生,我爹见始终等不来甄淳兴,便将我娘送回到玄虎门内,然而,正是由于他们相处了这两个月,再加上甄淳兴的薄情寡义,最终导致我娘对我爹心生倾慕之情。”
听到这里,辛千铸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却生生地被甄世隐的那凶恶目光和他手里的刀给逼了回去。
“我爹之后又试了很多方法,但只要是让甄淳兴单独出面或是涉及玄虎爪的,都无一例外失败了,对方根本不上钩,至此,我爹有些丧气,毕竟,以他个人的力量,根本敌不过拥有整个玄虎门的甄淳兴。”
甄世隐见辛千铸没有开口,便收拢自身杀意,拄着那把长刀,继续道,“然而,在此数月之后,我娘忽然找上我爹,她不仅坦言甄淳兴是个伪君子,还说出他这些日子似乎正在筹划的阴谋,让我爹小心。”
说到这里,甄世隐的嘴角随之微微抽动了几下,“我爹却表示自己愿意放弃复仇,只要甄淳兴能够当面向他诚心地道歉,就算送出冥虎爪也没什么,并且希望我娘能从中牵线,让那老东西知道他的意思,他真是太傻了……。”
“故事的阐述者,总会刻意地去拔高自己……这个贾炎滨,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听到这里时,高盛忍不住插了句嘴,或许是因为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用词没辛千铸那么刺耳,甄世隐竟没有因为对方打断自己的话头而生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高大人说得不错,我爹从未放弃向甄淳兴复仇,只是他对我娘说的话,却非作伪,因为他掌握着甄淳兴的秘密——他是个天阉,这辈子都没办法让我娘怀孕,而他自己对此却并不知情,跟我娘成亲了多年,却始终得不到一儿半女。”
说到这里时,甄世隐脸上忽然显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很是诡异,“大概是坏事做得多了,才有此报应,而我爹作为他曾经的好兄弟,为了能够让甄淳兴能后继有人,又岂会坐视不理呢?”
“总算说到重点了,”辛千铸暗暗道,与此同时,身上的痛楚,正在逐渐消退,他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仍是动也不动地盯着甄世隐,一脸等着看戏的表情,尽管无忌地副作用正在消失,却不代表他能立即反击,更何况,他最期待的通奸剧情才刚刚被说到。
“我娘传达后不久,甄淳兴便独自上门请罪,而我爹也按照约定,在他诚心致歉后,奉上冥虎爪,当然,那是他找人做的赝品,甄淳兴为了彰显诚意,不仅请我爹回玄虎门,还让他继续担任副掌门,并当众表示,我爹是继承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
尽管甄世隐不知道无忌的副作用正在消失,但他十分明了辛千铸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随即偏头避开他那“求知若渴”的目光,稍稍定了定心神后继续道,“当然,这是甄淳兴的缓兵之计,毕竟,二人若论单挑,难分伯仲,所以他才要练双爪,以求打败我爹。”
此后的事就很简单,甄淳兴疯狂修炼双爪,而贾炎滨和李氏则暗中勾连,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然而他们做得极为隐秘,以至于沉迷修炼的甄淳兴,始终没能察觉到异样,就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甄世隐弟弟出生之后数月之后,才被撞破奸情。
甄淳兴自然大怒,二话不说,便要动手,按说修炼双爪后,贾炎滨敌不过甄淳兴,然而那冥虎爪是赝品,其中更是暗藏数枚极短钢针,平时修炼并不会伤人,然而在出招者与他人身体或硬物碰撞时,便会刺破他的掌心。
饶是如此,盛怒之下的甄淳兴,也不是贾炎滨所能对付的,哪怕是手掌被那些钢针刺得鲜血淋漓,最终仍是将对方打伤,贾炎滨竭尽全力方才趁着夜色逃逸,却苦了那李氏,甄淳兴为了逼问事实真相,用尽了手段却未能撬出半个字。
狂怒之下,便用藤条将李氏抽打致死,还将她之前抱在怀里的甄世明给掼杀了,此后虽然后悔,但木已成舟,为了不背上人命官司,只得匆忙收拾残局,对外推说他们母子两个是暴病而亡。
话到此处,故事已然说完,甄世隐提起手中长刀,指向辛千铸笑道:“时候不早,黄泉路远,我这便送你们上路。”
“急啥,还有件事我不明白,反正也耽误不了多久,”辛千铸瞥了眼甄世隐那把直指自己心窝的长刀,泰然自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杀了甄淳兴的。”
“你还真是敬业啊辛捕头,都死到临头了,竟还想着案情,”甄世隐嗤笑道,随即便摇了摇头:“抱歉,时候已经不早了,想知道真相,还是到九泉之下去问死鬼吧!”说罢,奔着辛千铸心窝径直刺了过去。
“我命休矣!”辛千铸见状暗自叫苦,但也不能怪甄世隐,毕竟他说得已经够多了,再扯下去,天都要亮了,与此同时,忍不住在心中骂道:“挨千刀的狗剩儿,明明说好了会来助我擒拿贼子,眼下爷们儿都要吹灯拔蜡了,还特么不现身,别特娘是蒙我的吧!”
正当辛千铸倍感绝望时,甄世隐忽听得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知道有人放了暗箭,当即回转身体,不仅避开了直逼自己后心窝子的暗箭,而且手中长刀也恰好斩在箭杆上,那支箭当即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这套动作只在转瞬之间,却也给了辛千铸逃离的机会,但见他瞅准空子,手脚并用,逃至死尸旁边,从其手中取过兵刃后,强忍着最后那点虚弱感,护在了高盛身前。
“甄少主您好,我是来替家师讨债的!”不等甄世隐去找那放箭之人,就见一道白影从黑暗中窜出,飘飘然落在院内,正是辛千铸之前久等不来的丁珏,那个曾经自称是狗剩儿的神秘少年。
但见丁珏指剑向前,面上带着三分冷漠,七分悲切,一身素装,就像是在给什么人披麻戴孝一般,关于他,辛千铸所知甚少,期初认为是个想混赏金的乞丐,之后又以为是哪个大老爷家微服出巡的少年俊才,至于眼下这般场景,辛千铸已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讨债,讨什么债?你这家伙莫不是疯子,怎地在此胡言乱语?”甄世隐对此亦是满脑袋糨糊,虽是如此,他却依然能觉察出对方身上的凌人杀意。
“五十年前,家师被甄淳兴所害,虽未亡故,却也生不如死,我作为他的弟子,自当替家师报仇雪恨,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天便是偿还之日!”对于甄世隐言语上的冒犯,丁珏并未在意,寒声应道。
“甄淳兴不是我爹,你找错人了,”甄世隐嗤笑道,虽然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但他自觉有七分把握是平手,三分能胜过,至于输,他想都没想过。
“就算甄淳兴不是,那贾炎滨总该是了吧?”丁珏淡淡道,“父债子偿,当年他俩从家师手中取得的玄冥虎爪和三本秘籍,就已足够他们跻身一流高手行列,可这两个家伙并不满足于此,竟偷袭家师,以致于他落入山崖,险些为此丧命,这笔债,便要你来偿还!”
说罢,手中长剑好似灵蛇吐信一般刺出,剑身不断扭动,带着古怪的“嘶嘶”声音,直逼甄世隐的面门,后者连忙举刀相迎,岂料那柄长剑在触碰刀身的瞬间,前半截陡然以一个十分夸张的程度弯曲过去,剑尖绕过刀身,在甄世隐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这是……软剑?”甄世隐愕然,与此同时向后退了数步,顺势摸了下受伤的地方,伤口很浅,流血不多,这是软剑弊病所在,比起普通长剑,软剑由于追求速度和灵活性,从而在打造时,剑身往往会变得很轻很薄,除非命中要害,否则伤害极为有限。
丁珏手中的软剑只比普通长剑略长一些,自然也同样面对这个问题,而甄世隐身上穿着铁衣软甲,左手有玄虎爪,只要护住脖颈和脸上五官,即使身体其他部位被软剑刺中,那也不打紧,想到这里,当即挥刀砍向丁珏。
然而,让甄世隐没想到的是,眼见他袭来,丁珏在将手中软剑抖开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地动作,就在刀刃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甄世隐忽然收手,与此同时,“噔噔噔”向后退了三步。
纵使如此,也是晚了,就在甄世隐撤手的瞬间,丁珏身影一动,径直冲了上去,手中软剑好似鞭子一般,在落到对方刀刃的瞬间,剑身在上面绕了三绕,接着向后一拽,那把长刀便从甄世隐手里脱出,被甩飞到一旁。
与此同时,丁珏左手化掌,在甄世隐稳住脚步的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拍在他心口上,但见甄世隐整个人就好像落叶般被拍飞了数丈,若不是身后有堵墙,恐怕还要飞得更远,却也正是因为这堵墙,碰撞时产生的冲击,令其仰面喷血,随即便软踏踏地倒在地上。
辛千铸见此情形,不由被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上前查看,而那甄世隐已然是伤重不治,咽气身亡了。
“你下手太狠了,好歹留口活气啊!”眼见捣鼓了半天,也没办法让甄世隐还阳,辛千铸不禁有些气愤,刚开口责怪了两句,却猛然发现,原先立于彼端的丁珏,不知何时已经如鬼魅般消失不见了。
尽管甄世隐身死,但这案子尚未完结,高盛让辛千铸去找人收拾残局,自己则回到书房内躺着,直至日上三竿,院子内的死尸都被搭下去,血迹也清洗干净,高盛方才起身,洗漱更衣之后,提笔写了张单子,随即让辛千铸带人去查封玄虎门。
三日之后,府衙贴出告示,说是玄虎门少主甄世隐弑父,被府衙中人查明后,竟试图通过刺杀朝廷命官来逃脱罪责,在行刺时被辛千铸掌毙,尽管他已身死,依律却仍要抄没其名下所有财产,并遣散门内弟子。
直至此时,这件轰动全城的案子,在官面上才算完结,然而,辛千铸却不这么看,至少不能像告示里说得那么简单,毕竟,其中还牵扯了一个不知什么来头的丁珏,衙门里赏下的银两,他更是分文未动,就等着对方上门。
然而,丁珏就像是人间蒸发般,从此再无音讯,尽管辛千铸内心存疑,但时间久了,再加上琐事缠身,他也逐渐将此事抛在脑后。
半年后,京中传来消息,那位大大人因为贪赃枉法被人检举,跟着便革职查办,老都督借机向皇帝进言,恳请当今圣上让辛千铸官复原职,皇帝获悉后欣然应允,如今调令已在路上了,不日将抵达云安城。
对于这个旁人眼中的喜讯,辛千铸并未表现得很欢喜,反倒显得有些冷漠,一来,他被贬至此是因为得罪了权贵,而京中向来不缺权贵,尽管风影卫为皇帝直属,但做事不得不瞻前顾后,最起码,不能像在云安城中这样,想动手就动手。
二来,半年前的案子仍有隐情,尽管高盛这说法嗤之以鼻,并表示此案已完结,奉劝辛千铸不要没事找事,但他不能不在意,毕竟,还有个丁珏这样诡秘的存在,哪怕对方此后再没有寻过他,辛千铸仍是无法释怀。
尽管此事如鲠在喉,辛千铸也没忘了邀请传信之人在云安城内馆子里喝上几杯,毕竟这是个好消息,毕竟,来人是他之前在风影卫的同僚,大老远地跑过来,将消息透露给他,也挺不容易。
二人在雅间内不住推杯换盏,没过多久,那人不知是醉了,还是旅途劳累,竟在桌上沉沉睡去,正当辛千铸想要唤醒对方时,却被身后传来的呼哨声给阻住了。
尽管捕头并非什么大官,可辛千铸在云安城办了不少大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城内百姓大多都很尊敬他,哪怕是乡绅富豪,也都很是恭敬,从未有人像唤狗一样用呼哨声冲他打招呼。
许是喝得多了,辛千铸心中被酒意浸染,怒上心头,转过身来便要举拳去打那个对自己不恭敬的人,却在看到对方相貌的瞬间,缓缓放下了拳头。
“好久不见了,辛捕头,恭喜你,要官复原职了,”来人正是丁珏,但见他身穿一袭极为考究的华服,手里提着一柄刀,见辛千铸看向他,便抬手招呼道,辛千铸愣在原地,好半天之后,放才咧嘴笑道:“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