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途》 河神降罪(30)

安慈的诊断结束了。
黎川全身无力是因为服用克劳德给的解药留下的后遗症,这个症状几个小时后就会消失,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大家都围着黎团长嘘寒问暖。黎川高冷,只是轻微点头以示自己并无大碍作回答。他的手已经恢复些许力气了,一直温柔地轻揉着卢梭的脑袋。而小卢子眼里还残留着泪痕,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轻摇着尾巴,一脸满足地依偎在黎川怀中,不断蹭着他的胸膛。
知晓黎大哥没事之后,奥卡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奥卡看到黎大哥被大家围着的时候,特别是他听到黎大哥轻揉安慰卢梭说自己没事时的温柔语气的时候,心里竟然莫名其妙涌现出一股情绪,这股情绪在他胸腔翻江倒海,最终化为一摊死水——对,这种情绪叫做落寞。
明明在温暖的篝火旁,明明在熟悉的兽人中,奥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那仿佛坚冰筑成的囚笼,将无助的灵魂囚禁,在漫无天日的等待中,唯有冰冷与潮湿作伴。灵魂不甘寂寞,却在冰刺下无处挣扎,他的咆哮无处宣泄,他的怒吼无可理解。他想着,是不是连臭水沟里的老鼠,也不会来踏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奥卡目光不自觉触及到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肩膀,沉吟了一下后,准备默默离开兽群。
他既没有安慈那样的医术,可以治疗黎大哥;又没有小卢子那样抹了蜜的小甜嘴,可以讨得黎大哥开心,留在这里目前也没有什么作用,干脆一只狮待一下。
况且,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他需要自己一只狮静静待会儿,好好捋一捋思路,调整一下心态,避免脑袋被这些繁杂的情绪填满挤爆,然后濒临崩溃。
临走时,他听到有兽叫了他一声。
奥卡转过头。
“接着!”安米儿丢给他一瓶药水,她说,“这是我哥留给我急用的,对外伤有奇效,给你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知道这里所需要承担的心理压力最大的就是你。本来该陪你去的,不过现在你需要自己静一静,我不便打扰。
“我就在这里等你,如果实在拗不过来就喊我一声。
“姐随时都在!”
奥卡紧紧攥住这瓶药水,心一暖,心底的坚冰仿佛投射进一缕难能可贵的阳光。埋藏在眼底的对这个世界的排斥感消融了一些。
他朝安米儿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黎大哥。不过此时黎大哥并没有注意他,正全身心投入到和小卢子的互动中。
安慈都觉得自己有些发亮,不怎么好意思待在旁边。
蝰来到安米儿旁边,恬不知耻说想和安米儿一起,学黎老大和小卢子一样你依我浓,被安姐一句滚骂开。
奥卡落荒而逃似的离开这里。
他离开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以前倒是没觉得什么,经安姐“点拨”后,现在他一看到黎大哥和小卢子亲近,就总会想到某些不好的画面。以前只是单纯觉得他们兄友弟恭,现在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越来越觉得他们之间有那啥那啥了,总之就是越看越配一脸。
拜安姐所赐,奥卡现在都有点不敢正视这两只兽了。
找到一片安静的地方,奥卡原本是想吼上两嗓子宣泄情绪的,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吼不出来。他原本以为,只要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时间就会慢慢把那股罪恶感和自我厌恶感冲刷干净
但事实是并没有!时间就像是尘封的酵母菌,他将奥卡不愿在别兽面前展露的负面情绪发酵,酿造成一种名为崩溃的佳酿。
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黑熊那被贯穿的身体。他甚至一想到贯穿黑熊身体的兽人就是他自己,奥卡就汗毛到竖!
他当时一瞬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想法挥出那一拳的?是本能,是后悔,是恐惧,还是……畅快淋漓!
不!如果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只有杀敌的快感呢?
如果那一瞬间,他是明知故犯,就是为了杀死对方呢?
用天真弱小作为粉饰,其实是杀兽不眨眼的变态恶魔。奥卡惊恐怀疑,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奥卡茫然无措地倚在一块石头边上。他的双手烦躁地插在脑袋上,无力地撕扯着,脑袋上的鬃毛被他揉得凌乱不堪。
虽然这样形容很不对,但奥卡现在就觉得自己是一只被遗弃的脏兮兮的布娃娃。许久,奥卡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布满泪痕。
哪怕只有单独一只狮,他还是做不到肆无忌惮宣泄情绪。他甚至,已经不再相信这片大陆上的每一缕空气!算了,有些事还是就这样窝在心里,慢慢被时间淡忘也不错。
奥卡深吸几口气,忍住大声啜泣和被自我怀疑折磨得快要自杀的冲动。他看着自己的肩膀,他的肩膀被伤了很多次,特别是把黎川救上来之后就没处理过。
疼吗?当然!
还没有被包扎前,那股痛感不间断刺激着他的大脑,那种血液流失的冰冷让他有些头昏脑涨,甚至差点儿走不动路,在这段时间内,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掉了。
因为神威的缘故,他的衣服在上岸之时就被烘干。可那时他的后背却湿了一大片,这片汗渍全是他隐忍痛苦而流出的冷汗。
为什么不喊疼?
可……喊疼有什么用?喊疼难道伤口就不疼了?
痛苦是表现给真正关心他的兽人看的。再说了目前最应该被治疗的是黎大哥,自己如果过多表现出痛苦的姿态,只会影响到后面安慈给黎大哥疗伤。
不过,奥卡想起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真的很痛啊!如果有人能来安慰一下他,就一句,也行啊。
“你就是一个病娇!明明渴望被关注被关心,明明不想活得这么累,却偏偏表现得风轻云淡,表现得对什么都毫不在乎,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奥卡这样对自己说,有时候,他很想黑化,视全世界为假想敌,毁灭自己的同时毁灭他人。可是……算了,他也懒得这样做。
某刻,奥卡真的很厌恶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兽人,包括厌恶他自己。
突然,奥卡想起那道白色的身影,以及后面那抱起他的高大金色身影。
金色身影是谁奥卡暂且不知,不过那道小巧玲珑的身影,奥卡对其身份有些头绪。奥卡瞬时激动起来。
这世界上还有人关心他!一定有!
不然是谁帮他包扎伤口,是谁帮他治疗肩膀?
如果那白色身影是艾薇的话……那以她的性格,一定会给自己留纸条之类的。
奥卡疯狂在身上摸索着,终于,他的手颤抖着从背包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信。
这娟秀的字迹,这开头总会刻意颠倒的一个字,是她,是她写的!
奥卡迫不及待开始读信,越看他的心情就越澎湃。
那种仿佛从深秋隆冬到盛夏暖春的转变,那种跌入谷底再攀爬到顶峰的快意,那种在黑夜无措寻找烛火时遇到路灯的狂喜与激动……漂泊的海雾中,迷茫失落的奥卡找到了他的灯塔。
亲爱的奥卡,
原谅我当初的不告而别。
这些年来,我被迫和父母分离,四处东躲西藏,其中除了担心父母的安危之外,最令我忧心的,莫过于你了。
本来想带着你一起离开的,可是我觉得你跟着我会更加危险。那时候的你还只是一个小屁孩呢!哦,我忘了我年纪还比你小。
看到你安然无恙长到这么大,我也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被别的兽人欺负呢。
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被别的兽人欺负还不知道还手。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揍他!往死里揍!
哦,差点儿忘了。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颗水晶球吗?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它至关重要,千万不能让它落到别的兽人手里。水晶球下面的转动之法我教过你,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也就只有你知道了。
它所蕴含的秘密足以改变整片兽人大陆的格局。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好好保护它的承诺!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寻找我的,但我现在有急事脱不开身,没办法和你相认。既然这样,那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吧。
明年七月初七,我在萨亚帝国的月神树那边等你。
那时候,你已经游历了很多地方,增长了很多见识了吧?等我们再相遇的时候,你就把你的所见所闻都讲给我听,好吗?
就说到这里吧,对了,没想到你现在长得还挺帅的,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你了。
有点舍不得呢,不过,我永远也不会忘了当年那只什么都不懂只会缠着我的小狮子,也永远不会忘了那段单纯的、美好的、丝毫不夹杂任何利益与欲望的时光……那段时光,是三月暖阳,是支撑着我能坚持着走下去的动力。
最后,你的肩膀我已经用兽能帮你把毒素逼出来了,也给你包扎好了,(绷带那个蝴蝶结就是我打的!)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调养了。
对了,猜猜看我的兽能是什么?
猜对有奖哦!
(ps:肩膀很疼吧,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事而导致受伤的话,小心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敲你脑袋!)
——你的小可爱,艾薇留
她还是那样啊,奥卡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只要一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兽人在无时不刻担忧着他的安全,关心着他的一切。奥卡原本冰冷的、对周围一切保持着疏离态度的心就暖洋洋的。
在这片大陆上,奥卡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事物——除了艾薇和她的父母。她是奥卡的救赎,也是奥卡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那是一抹曾指引着他走出泥沼的白月光。
不过随即,奥卡神色紧张。
被迫和叔叔阿姨分离,现在她应该很无助很孤独吧?
艾薇,我现在真的真的很想立即飞到你身边去陪着你。不过你既然和我约定一个期限,那我尊重你的决定。
距离明年七月初七还有八个月左右,到时候我一定会如期赶到的。
你想听我的经历吗?那我这些日子就尽可能去更多地方游历。到时候不论你想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你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那我就去这片大陆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不久后,我可能得脱离第七佣兵团独自旅行了。
奥卡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一颗手掌大小的水晶球。和其它存放在背包的物品不同,整颗水晶球被刻意放在他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即绑在腰带处的小背包。
水晶球里面的场景背景是一片皑皑的绵延不绝的雪山,山脚下是一座小房子,房子后面有几棵高大耸立的松树,针叶上积满积雪。
木房子前面有一片篱笆,篱笆内围着一片菜圃——菜圃上盖着一个大棚。大棚仿佛有魔力般,下面的蔬菜丝毫不受寒冬腊月的影响,长势茁壮。
水晶球的下底是一个檀木转盘,转盘刻画着极其繁杂的花纹图案。恰巧,艾薇教过他,他知道如何一次性将上面的图案变换成另一个图案。
不管秘密是什么,奥卡不在乎。这是艾薇送给他的,他就是豁出性命,也不会让这颗水晶球受到任何损伤,更不会让它落到别的兽人手里。
“小奥,你搁哪儿傻笑什么?团长找你!”
正全神贯注凝视着水晶球,沉浸在当初回忆之中的奥卡被蝰的声音拉回现实。
“知道了,马上到。”奥卡将水晶球连同信封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收起。擦干泪痕,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平静后跟着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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