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原创文章:上升

2022-11-06 19:49 作者:裝置術  | 我要投稿

我最近一次出现在公共场所里还是在一个半月前的同学会上,我知道的,这类狗屁聚会就如同病原体一般藏匿在周围,饭桌上的众人不过是互相搭肩或谄笑,聊到男女之事时,带有舒服和姿势的词汇紧随唾液陆续摔进了面前的菜中。等到阶段性的话题结束,那些人会夹起菜和肉蘸着对方的唾液放进舌苔上,再用酒精冲淡唾液的骚臭。我环顾那些人,男男女女,咂着嘴称赞饭菜的同时,还不忘争当今晚的主角。对那些人而言,生活便是如此。


1

拉开遮光帘时,已经是凌晨了。长时间佩戴手表的左手手腕处留下了一道无法消褪的勒痕,我特意看了一眼指针,时间的确停留在三点一刻。这个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种巧合而已,我此刻强烈说服自己。

这个城市凌晨的风很急,我早该预料到的,可偏偏发生在今夜。我的右手穿过深色的遮光帘,将玻璃滑窗紧紧锁死,以为这样楼下那对夫妻在凌晨才上演的嚷叫声就听不见了。之前想过在早市开始前去屠宰场买上两斤新鲜的羊粪,再和入一些火药制作成雷管丢下去,这比自慰过后的全身瘫软更加刺激。可后来想想也就算了。

我不确定今晚能否撑过去,每个人都希望我离开这个房间。这半个月里,无数个噩梦纠缠着我,有时会揪住我的腰不放,这场类似于战争的梦境僵持半小时左右才能逐渐缓解。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梦里啃食自己的手臂,瞬间的痛感使我翻身坐了起来,认定什么都没发生才是最正常的现象。可到了次日,手臂和小腿上明显有些红肿和大小不一的颗粒,手指轻轻摩擦皮肤,会出现无数条絮状物,红肿处也渐渐溃烂化脓。起初,我绝不会相信身体的异常反应,但在时钟停止的今夜,也不得不相信。已经太晚了。

从前年到现在,我在这个城市度过了五年的时间。在这期间,我每天都得服下药片。治疗这类病症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吃药。一次两粒,一天三次。“如有加重的迹象,就放弃。”这是医生对我说的,去医院那天我很清醒。现在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或者说,再也没有什么借口让我呆在房间里,我还是习惯黑暗,就像遮光帘之后,挡住了所有事物的同时也不需要看得太清。我倘若想要与其他事物共生于某个维度中,必须自愿丢弃原本的维度,在这之后,也不需要再重新建立起某种关联,这其中的况味或许只有我能明白。还记得他们吃下对方唾液时的情景,丢弃某些随身携带的维度确是十分被动,可他们觉得欣慰。

2

被黑暗完全包裹住才能足够清醒,这是我一直所遵循的法则。我蜷缩在遮光帘下环顾四周,这间出租屋里的每一处都差强人意,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死寂的状态,虽然从房内数三面墙壁外才是走廊,但昏黄路灯下的公共水槽的漏水声也听得异常清晰。不会有人维修这一片腌臜之地里的任何基础设施。

房间湿潮的地板像是在生长什么,水开始逐渐聚集,但愿不会生出缥缈虚惘的生命和流血的头手,我害怕看见,也不想看见。对我来说,这间房曾经是我理想的庇护所,骚臭的唾液不会淹没此处。就在刚才,我又吞下了两粒药片。

手腕上的指针还是三点一刻,这是一个相当可笑的生存状态。主观意义上的停滞会让我失去不少判断能力,事实上我得抓紧时间了,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完全失去黑暗的包裹,而且我得尽量不去望向那把椅子才行。

我比谁都明白,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里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多得会如尸体上的尸斑,枕头在此刻的作用更像是一张符,镇压住,才不至于让尸斑抢占先机。我无法估算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房间内的氧气越发稀薄,我再次拉开了玻璃滑窗,这一瞬间,黑夜才真正来临。

这间房隐藏在几幢砖石结构的老式居民楼的最右端,旁人早已无法辨认最初新建的模样,现在它们更多的是站立在基石上嗤笑着每层楼里不学无术的租客,还不忘批判众多只有在黑夜里发出各种喘息声的人。这里仅有的一幢楼里才是初建时搬来的居民,其余房间无一幸免都被恶心的租客占据,我现在也不得不充当起租客的身份,稍不留神,就会被周围的居民撕碎。

你们怎么不滚出去?
滚出去住,跟一只狗似的赖在这里。
那些烂女人叫声那么大,去他妈的,迟早死在床上。
我们一直排不上临街倒迁房的号,还要跟你们为伍,妈的。
你们都是狗屎,总有一天出门会被车撞。

面对太过主观的唾骂,我从来都没有做过相应的对抗,他们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是在宣誓主权而已,渺小且毫无意义地存活在楼里的他们也只能通过暴怒才能实现自我救赎。

楼下的嚷叫声依然在持续,这片连远行的鸟也不会驻足的地方,在黑暗中多一些碰撞和嚷叫总比鸟飞行时扇动双翅的震动声强上百倍,至少证明这里的人还活着。

又是一股夜风吹来,这次我没有躲避,任凭风跌跌撞撞地路过窗台。我必须冷静下来,如果我还能走出这间出租屋,如果我想走出去。所有事情不可能再重新循环一次,我不确定最后的结局能否渐渐明朗,其实这个问题自己也想过,作为一道具有辩证性的论述题,答案却不是唯一的。

我借助窗台站了起来,骨骼酥脆的感觉令我不耐烦地用谢将散落在地板的烟蒂扫成一堆,类似的烦躁在最近时有发生。北方的冬季不比南国,寒气打在脸上会久治不愈,嘴唇比罗布泊荒地中的缝隙还要干裂。在那里,听说鸟会站立在已经完全腐败的动物尸体上环顾眼下的一切,它们不会说什么,只有在蝇类中寻找可消化的食物,而后再次飞离,停留在下一处荒地。

3

手机此刻发出了震动,我挂断了来电。他们在找我。

屏幕又出现了亮光,连续的震动像是几颗闷雷在湖底炸开。我索性滑向接听键,按下了免提。

“您好,这里是本市最大的保险公司,请问您有意向投保吗,我可以为您作详细介绍。”

妈的。

另一只手腕上的血已经呈现出结痂状态,暗红色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极其苍白,我明白这样做威胁不了任何人,只不过需要一个答案。烟蒂和从门缝中丢进来的卡片被脚上的劣质拖鞋扫进墙角,焦黄的烟蒂遮挡住了画面上女人的敏感部位,这不由言说的刺激令我欢愉。这些天,残存的理智阻止了我拨去卡片上的电话号码的冲动,我清晰地记得此处是一间出租屋,而不是城郊的旅馆。

天已经有些微光,像是举行了一整晚的祭祀。直到这时,我才感到头疼欲裂。经过了几年,我还是厌恶吞下药片后产生的幻觉,而对于药片本身来说,虽然有一层糖衣包裹,但吞下的刹那,药片外壁还是会黏住喉管,需要喝下第三口水才能完全抵达胃部。一切都太可笑。

4

天空始终无法将周遭渐响的环境噪音吸走,它更像一块磁石,渴望融为一体的同时又相互排斥着。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以为这样做就可以离开出租屋了。

床边的取暖器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烘烤,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极其燥热。我摸了摸上衣口袋,剩余的唇膏膏体已经无法满足干裂的嘴唇,但为了掩盖口腔里焦油的恶臭,我忍住管口和嘴唇间摩擦的疼痛,将膏体全部刮向我那肥厚的双唇。

“生物间都是互通的,蜉蝣生物、鸡鸭大象,甚至蚊和鼠都有着同一种思想,这类生存法则并不少见,只不过在赋予人类时附加了许多肮脏和暴戾,一旦抛开客观因素,那些畜生必定更胜一筹。要知道,无论怎样都无法阻碍人类毁灭自身,当静静等待眼前的一切坍塌,直到化为废墟后,警报才会响起。可到那时,谁还会相信之前的文明世界,所以毁灭并不是最坏的打算,至少畜生之间的阶级划分是下意识的,是出于生理本能的。”

又想起了刚搬来时房东对我说的话,膀大腰圆的他实在不像是能够说出这样极带有哲学性长句的人。另我疑惑的还不止一点,在这间连两人互拥做爱都显得捉襟见肘的旧屋里,居然会有一个体积不小的的全自动水族箱,我两只高度近视的眼睛透过覆满青苔的玻璃仿佛可以看见房东嘴里提到的生存法则——水里拥有着高度文明的世界,人类却可望不可即。

水族箱里的热带鱼呼吸的频率使我内心逐渐游离,它们吐出的水泡呈现出螺旋状,待直径饱和后会瞬间破裂并发散成为另一个螺旋状,这两种状态下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差,但离我稍远的廉价鱼群只会用尾巴扇出一连串的白色泡沫,以保证它们在水下的平衡。

我缩了缩头,又是几股迷失自我的风漏了进来,这才发现距离夏季越来越远了,仿佛非得有个设定才能去发现周遭的事物。麻木不仁的尸体渐渐靠在了椅子上,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脚下的拖鞋发出了几声刺耳的啸叫,像是一种出发前的号角,我踩灭了前一秒丢在地板上的烟蒂,木质地板已经有好几处明显的烧焦痕迹。之前我一口咬定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情绪了,但此刻一股生猛的热流涌了出来,比腐蚀性极强的盐酸溶液还要刺激鼻腔。

总是这样的,在某种事物坍塌前谁也无法预料疼痛,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又低头望向手腕上的指针,还好时间依然是三点一刻。不过秒针在挣扎着震动,但由于我跳下楼时,表身和我整个躯体与这个空间完全脱离了,我向靠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的我的尸体望去,原来站在高处所窥视到的所有表象并没有任何差别。我在这时才逐渐变得轻盈起来,已经拖得太久了,但我此刻还是无比欣喜,就像享受到了久违的高潮。在这之前,我本想要再一次触摸那具尸体,可身体从内而外发散出的柔光淹没了房间里的所有黑暗,原以为这一过程会十分奇幻,可真的到了要消散的时候,身藏的秘密也会随光影上升最终变为颗粒,就真的只是消散而已。

这个天又开始沉下去了,半空的砂砾打在脸上如同行刑,既然都认定了是一片荒芜,最终凝成一缕薄雾也没有什么意义。地面上的人为何陆续撑起了伞,我不知道。

原创文章:上升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