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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的外史(小说)

2023-02-21 09:51 作者:千面伊人丶  | 我要投稿

标题 <<旧雨楼·古龙《武林外史》>>

    武 林 外 史

    作者:古龙

    第 一 章  风雪漫中州

    第 二 章  纤手燃战火

    第 三 章  死神夜引弓

    第 四 章  冷日窥鬼舞

    第 五 章  古墓多奇变

    第 六 章  患难显真情

    第 七 章  侥幸脱魔手

    第 八 章  玉璧牵线索

    第 九 章  江湖奇男子

    第 十 章  妙手复娇容

    第十一章  花市寻幽境

    第十二章  峰回路又转

    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辨

    第十四章  初脱虎口处

    第十五章  同入铁牢笼

    第十六章  阴狠兼毒辣

    第十七章  扑朔又迷离

    第十八章  请君先入瓮

    第十九章  肝胆两相照

    第二十章  罪大恶之极

    第二十一章 狭路喜相逢

    第二十二章 爱恨成一线

    第二十三章 真相大白日

    第二十四章 守株待得兔

    第二十五章 鬼计多端客

    第二十六章 初探魔鬼窟

    第二十七章 莫测其高深

    第二十八章 洞外别有天

    第二十九章 荡妇与圣女

    第三十章  关外风雅士

    第三十一章 龙争并虎斗

    第三十二章 鬼爪攫人魂

    第三十三章 巧逢一故人

    第三十四章 连环计停当

    第三十五章 千钧系一发

    第三十六章 洞内别有天

    第三十七章 误会尽冰消

    第三十八章 英雄照胆肝

    第三十九章 危机一发间

    第四十章  功成亏一篑

    第四十一章 两眼泪不干

    第四十二章 地下古楼兰

    第四十三章 奇念实难言

    第四十四章 情缠死方休

 标题 <<旧雨楼·古龙《武林外史》——第一章 风雪漫中州>>

古龙《武林外史》

第一章 风雪漫中州

  怒雪威寒,天地肃杀,千里内一片银白,几无杂色。开封城外,漫天雪花中,两骑前后

奔来。当先一匹马上之人,身穿敝裘,双手都缩在衣袖中,将马缰系在辔头上。

  马虽极是神骏,人却十分落泊,头戴一顶破旧的貂皮风帽,风压着眼帘,瞧不清他的面

目。后面一匹马上却驮着个死人,尸体早已僵木,只因天寒地冻,面容仍然如生,华丽的衣

饰,仍然色彩鲜艳,完整如新,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面上犹自凝结着最后一丝微笑,

看来平和安适已极,竟似死得舒服得很。

  这两骑不知从何而来,所去的方向,却是开封城外一座著名的庄院。此刻马上人极目望

去,已可望见那庄院朦胧的屋影。

  庄院坐落在冰冻的护城河西,千檐百宇,气象恢宏,高大的门户终年不闭,门前雪地上

蹄印纵横,却瞧不见人踪。穿门入院,防风檐下零乱地贴着些告示,有些已被风雪侵蚀,字

迹模糊。右面是一重形似门房的小小院落,小院前厅中,绝无陈设,却赫然陈放着十多具崭

新的棺木,似是专等死人前来入葬似的。虽如此严寒,厅中亦未生火,两个黑衣人,以棺木

为桌,正在对坐饮酒。

  棺旁空坛已有三个,但两人面上仍是绝无酒意。两人身材枯瘦,面容冷削严峻,有如一

对石像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彼此却绝不交谈。左面一人右腕已齐肘断去,断臂上配了

一只黝黑巨大的铁钩,少说也有十余斤重。瞧他一钩挥下,仿佛要将棺盖打个大洞,铁钩落

处,却仅是挑起了一粒小小的花生,连盛着花生的碟子,都未有丝毫震动。右面一人,肢体

虽完整,但每喝一杯下去,便要弯腰不住咳嗽,他却仍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宁可咳死,也不

能不喝酒。

  风檐左边过长阶曲廊便是大厅,厅内炉火熊熊,摆着八桌酒筵,每桌酒菜均极丰盛,却

只有七个人享用。这七个人还不是同坐一桌,每个人都坐在一桌酒筵的上首,似因谁不肯陪

在下首,是以无人同桌,瞧这七人年龄,最多也不过三十一二,但气派却都不小,神情也都

居做已极,七人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人腰悬长剑,有人斜佩革囊,目中神光,都极充

足,显见俱都是少年得意的武林高手,七人彼此间又似相识,又似陌生,却绝非来自一处,

他们为何同时来到这里,谁也不知是为什么?

  弯过大厅,再走曲廊,又是一重院落,院中寂无人声,里面上花厅门窗紧闭,却隐隐有

医药之香透出,过了半晌一个垂髫童子提着只药罐开门走出,才可瞧见屋里有一个白发苍苍

的老人,一人面色枯瘦蜡黄,拥被坐在榻上,在病榻缠绵已久,另一人长身玉立,气度从

容,双眉斜飞人鬓,目光奕奕有神,一双手掌,更是白如莹玉,此刻年华虽已老去,但少年

时想他必定是个风神俊朗的美男子。还有一人身材威猛,须发如戟,一双环目,顾盼自雄,

奇寒下却仍敞着前胸衣襟,若非须发皆白,哪里像是个老人?

  三个老人围坐在病榻前,榻头矮几上堆着一叠帐簿,还有数十根颜色不同,质料也不同

的腰带,此刻那环目虬髯的老人,正将腰带一根根拆开,每根腰带中,都有个小小的纸卷,

身材颀长的老人,一手提笔,一手翻开纸卷,将纸卷上的字句都抄了下来,每张纸卷上字句

都不过只有寥寥三数行而已,谁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见三个老人俱是面色沉重,愁

眉不展。

  过了盏茶时光,身材颀长的老人方自长叹一声,道:“你我穷数年心血,费数百人之

力,所寻访出来的,也不过只有这些了,但愿……”轻咳一声,住口不语,眉字间忧虑更是

沉重。

  病老人展颜一笑,道:“如此收获,已不算少,反正你我尽心做去,事总有成功之一

日。”

  虬髯老人“吧”地一拍手掌,大声道:“大哥说的是,那厮左右也不过只是一个人,难

道还会将咱们弟兄吃了不成?”

  颀长老人微微一笑,道:“近十年来,武林中威名最盛的七大高手,此刻都已在前厅相

候,这七人武功,若真能和他们盛名相当,七人联手,此事便有成功之望,怕的是他们少年

成名各不相让,无法同心合力而已。”

  这时两骑已至庄前,身穿敝裘,头戴风帽之人翻身落马,抱起那具尸身,走入了庄门,

他脚步懒散而缓慢,似是毫无力气,但一手挟着那具尸身,却似毫不费力,他看来落拓而潦

倒,但下得马后,便对那两匹骏马毫不照管,似乎那两匹价值千金的骏马纵然跑了,他也不

会放在心上。只见他笔直走到防风墙前,懒洋洋地伸手将貂帽向上一推,这才露出了面目,

却是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神情虽然懒散,但那

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味道,却说不出的令人喜欢,只有他腰下斜佩的长剑,才令人微觉

害怕,但那剑鞘亦是破旧不堪,又令人觉得利剑虽是杀人凶器,只是佩在他身上,便没有什

么可害怕的。

  风墙上零乱贴着的,竟都是悬赏捉人的告示,每张告示上都写着一人的姓名来历,所犯

的恶行,以及悬赏的花红数目,每一人自都是十恶不赦的凶徒,悬赏共有十余张之多,可见

近年江湖中凶徒实在不少,而下面的署名,却非家官衙门,只是“仁义庄主人”的告示。这

“仁义庄主人”竟不惜花费自家的银子为江湖捉拿凶徒,显见实无愧于这“仁义”二字。

  落拓少年目光一扫,只见最最破旧一张告示上写着:“赖秋煌,三十六岁,技出崆峒,

擅使双鞭,囊中七十三口丧门钉,乃武林十九种蝉毒暗器之一,此人不但诡计多端,而且淫

毒凶恶,劫财采花,无所不为,七年来每月至少做案一次,若有人将之擒获,无论死活。酬

银五百两整,绝不食言。仁义庄主人谨启。”

  落拓少年伸手撕下了这张告示,转身走向右面小院。他似已来过数次,是以轻车熟路,

石像般的两个黑衣人见他前来,对望一眼,长身而起。

  落拓少年将尸身放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摊开了手掌,便要拿银子,独臂黑衣人一钩将

尸身挑起,瞧了两眼,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暖意,将尸身挟在肋下,大步奔出,另

一黑衣人倒了杯酒递过去,落拓少年仰首一饮而尽,从头到尾,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似是

三个哑巴似的。

  那独臂黑衣入自小路抄至第二重院落,那颀长老人方自推门而出,见他来了,含笑问

道:“又是什么人?独臂黑衣人将尸身抛在雪地上,伸出右手食指一指。颀长老人俯身一

看,面现喜色,脱口道:“呀!赖秋煌!”

  那虬髯老人闻声奔出,大喜呼道:“三手狼终于被宰了么?当真是老天有眼,是什么人

宰了他?”

  独臂黑衣人道:“人!”

  虬髯老人笑骂道:“俺知道是人,不是人难道还是黄鼠狼不成?你这狗娘养的,难道就

不能多说一个字……”

  他话未说完,独臂黑衣人突然一钩挥了过来,风声强劲,来势迅疾,钩还未到,已有一

股寒气逼人眉睫。虬髯老人大惊纵身,一个盘头翻进去,他身形虽高大,身法却轻灵巧快无

比,但饶是他闪避迅急,前胸衣衫还是被钩破了一条大口子,独臂黑衣人攻出一招后,并不

迫击,虬髯老人怒骂道:“好混球,又动手了,俺若躲得慢些岂非被你撕成两半。你这

狗……”

  突听病榻上老人轻叱道:“三弟住口,你又不是不知道冷三的脾气,偏要骂他,岂非找

打。”

  虬髯老人大笑道:“俺只是跟他闹着玩的,反正他又打不着俺,冷三,你打得着俺,算

你有种。”

  冷三面容木然,也不理他,笔直走到榻前,道:“五百两。”突然反身一掌,直打那虬

髯老人的肩头,他不出钩而用掌,只因掌发无声。

  虬髯老人果然被他一掌打得直飞出去,“砰”地撞在墙上。但瞬即翻身站起,那般坚厚

的石墙被他撞得几乎裂开,他人却毫无所伤,又自怒骂道:“好混球,真打?”一卷袖子,

便待动手。

  颀长老人飘身而上,挡在他两人中间,厉声道:“三弟,又犯孩子气了么?”

  虬髯老人道:“俺只是问问他……”

  颀长老人接口道:“不必问了,你看赖秋煌死时的模样,已该知道杀死他的必定又是那

位奇怪的少年。”

  病老人道:“谁?”

  颀长老人道:“谁也不知他名姓,也无人知他武功深浅,但他这一年来,却连送来七具

尸身,七人都是我等悬赏多年,犹未能捉到的恶贼,不但作恶多端,而且凶狠奸诈,武功颇

高,谁也不知道这少年是用什么法子将他们杀死的。”

  病老人皱眉道:“他既已来过七次,你们还对他一无所知?”

  颀长老人道:“他每次到来,说话绝不会超过十个字,问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只是

笑嘻嘻的摇头。”

  虬髯老人失笑道:“这牛脾气倒和冷三有些相似,只是人家至少面上还有笑容,不像冷

三的死人面孔。”

  冷三目光一凛,虬髯老人大笑着跳开三步,就连那病老人也不禁失笑,半晌又道:“今

日你怎知是他?”

  颀长老人道:“凡是被他杀死的人,面上都带着种奇诡的笑容,小弟己曾仔细瞧过,也

瞧不出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病老人沉吟半晌,俯首沉思起来,虬髯老人与颀长老人静立一旁,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冷三又伸出手掌,道:“五百两。”

  虬髯老人笑道:“银子又不是你拿,你着急什么?”

  这两人又在斗口,病老人却仍在沉思浑如不觉,过了半晌,才自缓缓道:“这少年必然

甚有来历,今日之事,不妨请他参与其中,必定甚有帮助……冷三,你去请他至前厅落座用

酒……”

  冷三道:“五百两。”

  病老人失笑道:“这就是冷三的可爱之处,无论要他做什么事,他都要做得一丝不苟,

无论你是何人,休想求他通融,只要他说一句话,便是钉子钉在墙上也无那般牢靠,便是我

也休想移动分毫……二弟,快取银子给他,但冷三交给那少年银子后,可切莫放他走了。”

  冷三接了银子,一个字也不多说,回头就走,虬髯老人笑道:“这样比主人还凶的仆

人,倒也少见的很。”

  病老人正色道:“以他兄弟之武功,若不是念在他爹爹与为兄两代情谊,岂能屈身此

处,三弟你怎能视他为仆。”

  颀长老人望着病老人微微一笑,道:“若要三弟说话斯文些,只怕比叫冷三开口还困难

的多。”

  落拓少年与那黑衣人到此刻虽然仍未说话,却已在对坐饮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黑

衣人酒到杯干,不住咳嗽,落拓少年却比他喝得还要痛快,瞬息间棺材旁空酒坛又多了一

个。冷三一手夹着银子,一手钩着尸身,大步走了进来,将银子抛在棺材上,掀起了一具棺

材的盖子,铁钩一挥,便将那尸身抛了进去,等到别人看清他动作时,他已坐在地上,喝起

酒来。

  落拓少年连饮三杯,揣起银子,抱拳一笑,站起就走,哪知冷三身子一闪,竟挡在他面

前,落拓少年双眉微皱,似在问他:“为什么?”

  冷三终于不得不说话了,道:“庄主请厅上用酒。”

  落拓少年道:“不敢。”

  冷三一连说了七个字,便已觉话说得大多,再也不肯开口,只是挡在少年身前,少年向

左跨一步,他便向左挡一步;少年向右跨一步,他便向右挡一步。

  落拓少年微微一笑,身子不知怎么一闪,已到了冷三身后,等到冷三旋身追去,那少年

已到了风墙下,向冷三含笑挥手。冷三知道再也追他不着,突然抡起铁钩,向自己头顶直击

而下,落拓少年大惊掠去,人还未到,一股掌力先已发出,冷三只觉铁钩一偏,还是将左肩

划破一道创口,几乎深及白骨。

  落拓少年又惊又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冷三创口鲜血顺着肩头流下,但面色却丝毫不变,更未皱一皱眉头,只是冷冷说道:

“你走,我死。”

  落拓少年呆了一呆,摇头一叹,道:“我不走,你不死。”

  冷三道:“随我来。”转身而行,将少年带到大厅,又道:“坐。”

  瞧也不瞧大厅中人一眼,掉头就走。

  落拓少年目送他身形消失,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随意选了张桌子,在下首坐了下来,

只见上首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憎人,身穿青布僧袍,相貌威严,不苟言笑,挺着胸膛而坐,

双手垂放膝上,似是始终未曾动箸,目光虽然笔直望着前方,有人在他对面坐下却有如未曾

瞧见一般。落拓少年向他一笑,见他毫不理睬,也就罢了,提起酒壶,斟满一杯,便待自家

饮酒。

  青衣僧人突然沉声道:“要喝酒的莫坐在此张桌上。”

  落拓少年一怔,但面上瞬即泛起笑容,道:“是。”放下酒杯,转到另一张桌子坐上。

  这一桌上首,坐的却是个珠冠华服的美少年,不等落拓少年落坐,先自冷冷道:“在下

也不喜看人饮酒。”

  落拓少年道:“哦。”不再多话,走到第三桌,上首坐着个衣白如雪的绝美女子,瞧见

少年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瞧着他,皱了皱眉头,落拓少年赶紧走了开去,走到第四

桌,一个瘦骨嶙峋的乌簪道人突然站了起来,在面前每样菜里,个个吐了口痰,又自神色不

动地坐了下去,落拓少年瞧着他微微一笑,直到第五桌,只见一个又肥又丑,腮旁长着个肉

瘤,满头是杂草般的黄发的女子,正在旁若无人,据案大嚼,一桌菜几乎已被吃了十之八

九。

  这次却是落拓少年暗中一皱眉头,方自犹豫间,突听旁边一张桌上有人笑道:“好酒的

朋友,请坐在此处。”

  落拓少年转目望去,只见一个鹑衣百结,满面麻子的独眼乞丐,正在向他含笑而望,隔

着张桌子,已可嗅到这乞丐身上的酸臭之气,落拓少年却毫不迟疑,走过去坐下,含笑道:

“多谢。”

  眇目乞丐笑道:“我本想和阁下痛饮一杯,只可惜这壶里没有酒了。只有以菜作酒,聊

表敬意。”举起筷子,在满口黄牙的嘴里啜了啜,挟了块蹄膀肥肉,送到少年碟子里,落拓

少年看也不看,连皮带肉,一齐吃了下去,看来莫说这块肉是人挟来的,便是自狗嘴吐出,

他也照样吃得下去。

  旁边第七张桌上,一个紫面大汉,瞧着这少年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不禁大感兴趣,

连手中酒都忘记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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