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传》第二十一章 “我的历史责任”(b)
革命中的3个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1959年9月,切回到古巴,他不在的时候古巴发生了很多变化。卡斯特罗现在掌握了更多的政治权力,不过国内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两极分化很严重。
土地改革法案已经开始产生严重的附带后果。第一批土地被没收,显然改革没有之初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在赔偿问题上,政府向受改革影响的土地拥有者发放低息“债券”,而不是现金。美国提高了警惕,提出警告,希望被没收土地的美国人能够立刻重新得到赔偿,不过到目前为止,卡斯特罗还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在农业部长索里·马丁辞职后,卡斯特罗继续清理门户。政治中间派开始受到排挤,卡斯特罗忠心耿耿的拥护者开始取代他们的位子。外交部长罗伯托·阿格拉蒙特被解职,其职务由劳尔·罗亚担任,罗亚是美洲国家组织大使,曾任哈瓦那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罗亚是卡斯特罗坚定的拥护者,而且是出色的外交家,在政治上完全听命于卡斯特罗。甚至卡斯特罗的老朋友路易斯·奥兰多·罗德里格斯也被拉下了内政部长的位子。
6月中,一支200人的古巴一多米尼加游击队由德里奥·戈麦斯·奥丘亚带领登陆多米尼加,不过被特鲁希略的军队击败。同时,一支自称为加勒比反共军团的反对卡斯特罗的队伍正在多米尼加的空军基地接受训练,他们得到了特鲁希略的支持。这支队伍由350余人组成,其中有150名西班牙人、100名古巴人和一些外国雇佣兵,这些雇佣兵来自克罗地亚、德国和希腊。在古巴人当中有切的老对头安赫尔·桑切斯·莫斯克拉。
仿佛多米尼加的失利还不够糟,古巴的空军司令佩德罗·路易斯·迪亚兹·兰斯叛逃了,他出现在华盛顿的参议院委员会面前,抨击共产主义对古巴军队的渗透。曼努埃尔·乌鲁提亚在电视上否认了这些指控。
卡斯特罗的反应出人意料,他谴责乌鲁提亚想要破坏“革命联盟”,还暗示乌鲁提亚和叛徒迪亚兹·兰斯是一伙的。在数千名卡斯特罗的拥护者拥进哈瓦那庆祝7月26日的同时,卡斯特罗辞去了总理的职务,他要让群众的力量发挥作用。大众要求他复职的呼声渐高。乌鲁提亚这才发现自己是作茧自缚,不过为时已晚,他立刻辞职,到一所大使馆寻求避难。7月26日,卡斯特罗再次出现在群众面前,应“人民的要求”重新担任总理的职务。为了取代不听话的乌鲁提亚,卡斯特罗很快提名革命法律部部长奥斯瓦尔多·多蒂科斯为新任古巴总统。
事实上,反革命活动的第一波威胁已经开始出现了。除了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受训的队伍,迈阿密也有流亡团体公开组织准军事力量。哈瓦那经历了几次炸弹爆炸事件,还有一次刺杀阴谋被揭露,这之后,卡斯特罗通过了一个宪法修订案,其中包括对“反革命”这项新罪行将处以死刑判决的内容。
8月,特鲁希略的反共军团终于开拔,准备入侵古巴,不过卡斯特罗已经为他们的到来准备了“惊喜”,这是一个很聪明的计策,卡斯特罗与埃洛伊·古蒂埃雷斯·梅诺尤和美国人威廉·摩根联手实施了这个计策。梅诺尤和摩根与特鲁希略取得联系,让特鲁希略相信他们准备发动一次反卡斯特罗的起义(不久后,他们的确发动了起义,不过现在他们是在配合卡斯特罗)。在紧要关头,他们用无线电联系多米尼加,说自己的队伍已经控制了古巴的特立尼达市,会为反共军团大开绿灯。当搭载了100余名反共军团古巴战士的运输机降落在特立尼达附近的乡村地区时,卡斯特罗和他的战士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在等待他们的到来。不过,反共军团有很多战士被留在了多米尼加共和国,其中包括后来对拉丁美洲一系列重大事件产生深远影响的一个人——18岁的军校学员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
罗德里格斯的叔叔曾担任巴蒂斯塔的公共工程部部长。卡斯特罗夺取权力后,他们全家开始了逃亡。家庭不幸让罗德里格斯产生了怨恨,他离开军校,加入了特鲁希略的军团。因为当时被留在了多米尼加,他逃过一劫,而他的战友们被俘虏后被判长期入狱。他回到军校完成了学业,并且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全心投入摧毁古巴革命的工作。他未来的尝试绝大多数不成功,不过他也曾经打出过几记重拳。特立尼达惨败的8年后,在格瓦拉生命的最后一天里,罗德里格斯和切的生命轨迹将产生交集。
1959年9月末,卡斯特罗面临更加直接的威胁,威胁源自他和尤伯·马托斯之间的冲突。这位卡马圭的军队司令官完全没有掩饰他对革命左倾转变的不满,极力主张卡斯特罗召开“7·26”全国代表委员会会议,讨论军队和国家土地改革所的“共产主义渗透”问题。马托斯处于富裕、保守的古巴腹地,他确实带来了威胁。
10月1日,苏联特工亚历山大·阿列克谢耶夫抵达哈瓦那,一到这里,他就发现了身边的这种一触即发的气氛。第二天,他与人民社会党的卡洛斯·拉斐尔·罗德里格斯和劳尔·巴尔德斯·巴沃见面,他们简要介绍了当前的政治局势。阿列克谢耶夫要求见菲奥莱塔·卡萨尔斯。
卡萨尔斯是一位出名的女演员,她是共产主义者,卡斯特罗的忠实拥护者,曾经在马埃斯特腊山区做过起义军电台的播音员。夏天的时候,阿列克谢耶夫和她在莫斯科见过面,现在他请求她帮忙与切取得联系。卡萨尔斯答应安排两人见面。在等待的时候,阿列克谢耶夫按兵不动,为了装装样子,给塔斯社发了几篇消息。
切回到哈瓦那已经3周了,卡斯特罗希望他立刻启动国家土地改革所的“工业化部”。卡斯特罗是国家土地改革所的所长,努内斯·希梅内斯是国家土地改革所的执行理事。真正的古巴革命从国家土地改革所的办公室里开始了。到10月8日官方才正式公布切的新职位,不过传言已经流传开了,美国大使馆也听到了这个传言。9月16日,美国大使馆在发往华盛顿的密电中报告说:“传言说他(切)被指定了一个政府中的要职。最多的说法是工业发展所所长或商业部长。”
9月底,切到圣克拉拉去看曾驻扎在拉卡巴纳的他的人马。他把军官们聚集到维克托·博尔登家里,告诉他们自己的新任务;不过这不是他们预料到的,也不是他们想听到的。奥兰多·伯雷格坐在前排。“切告诉我们,卡斯特罗和革命领导层决定建立一个工业化部,发展整个国家。他已经被指定领导国家的工业发展工作。这让我们大吃一惊,因为我们认为切会再次领导我们的军团。……他告诉我们要去一个民事部门,这对我们确确实实是个打击。”
在伯雷格看来,似乎这几个月来他听到的所有关于切降职的传言都成了真的,现在切只不过是想要在糟糕的局势中摆出一副一切都好的姿态。突然间,切对伯雷格说:“伯雷格,你想过来和我一起工作吗?”伯雷格回答说自己是一名士兵,会做切让他做的任何事。切看上去心情愉快,他对伯雷格说:“好的,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到我在哈瓦那的家里。”
第二天早上,伯雷格和切来到国家土地改革所大楼的8层。努内斯·希梅内斯的办公室在4层,卡斯特罗的办公室则在顶层14层。目前,所谓的工业化部还仅仅只有21步的会计奥兰多·伯雷格和四面光光的水泥墙。“嗯,”切看看四周,说,“我们要做的
第一件事是完成这里的建筑工程。……之后,我想让你负责这个部门的管理工作。”
实际上,卡斯特罗选择切担任这个职务并不让人吃惊。早在马埃斯特腊山区的时候,切就一直提倡建立自给自足的工业,从他的烤面包炉、修鞋铺子和土制炸弹工厂就能看出来。现在他希望把游击队的经验推广到整个古巴,如果可能的话,推广到整个南美洲。起义胜利后,他就一直坚定地提倡整个国家的工业化和社会的全民军事化。他认为美国人总有一天会入侵古巴,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所有古巴人都得离开城市,作为游击队员参加战斗。就算美国人没有入侵,工业化也会结束古巴对农业出口的依赖,一直以来古巴的农业出口都被资本主义市场控制,特别是爱管闲事的美国。
卡斯特罗正式任命切为工业化部部长的时候,也宣布切将继续担任他在军队里的职务。切希望古巴对西半球其他国家武装革命的支持能有初步的成果,可是他的希望破灭了。不仅多米尼加共和国的远征军失利了,尼加拉瓜的队伍也惨败。这支队伍有54人,成员来自古巴和尼加拉瓜,由切亲自挑选的前尼加拉瓜国家警卫队军官拉斐尔·索马里瓦领导。切的朋友罗德尔弗·罗梅罗也在其中。
队伍成员6月初离开古巴,分头前往洪都拉斯,他们在靠近尼加拉瓜边界的一个农场汇合。6月12日的晚上,切的私人飞行员埃利塞奥·德拉·坎帕驾驶飞机到达这里,给他们带来了武器。3周后,他们开始向边界进发,不过那里显然有密探,因为他们在一个峡谷遭遇了洪都拉斯和尼加拉瓜联合部队的伏击。9名远征军队员被杀,幸存者被围捕并被送进洪都拉斯的一座监狱。不过几周后,他们被释放了。据罗梅罗说,他们被释放的原因是洪都拉斯总统维莱德·莫拉雷斯是“切的崇拜者”,而洪都拉斯的安全部长是狂热的反索摩萨分子。罗梅罗回到了哈瓦那。切跟他私下见了面。
“他真的很生气,”罗梅罗回忆说,“特别是当我告诉他对方是如何痛击我们时。”索马里瓦把这次惨败归咎于索马里瓦的“愚蠢”,索马里瓦带他们进入了一个很容易受到伏击的峡谷。“切的反应是:‘事实是所有这些职业军人都是狗屎。”在切的坚持下,罗梅罗给他画了一张伏击地点的地图,向他详细说明整个战斗过程。之后切评论说:“你能活下来,全靠奇迹。”
这之后,罗梅罗和切的联系就少了。尼加拉瓜人在再次远征之前需要更多的训练和实战经验。不久,罗梅罗和他的战友们就被纳入到新成立的军方反情报队伍里。由于最初的这些挫折,古巴的游击队支持计划显然必须更加有组织。
现在,切开始着手国家土地改革所的工作。首先是搭建他的办公室,里面也有阿莱伊达和私人秘书何塞·曼雷萨的位置。接着是伯雷格的办公室,伯雷格对要做些什么还没什么头绪。工业化部已经正式成立,不过甚至连切也还不清楚应该如何开展工作。他应该让古巴工业化,可是要怎么做呢?
切在他的新办公室里没待几天,就接到了菲奥莱塔·卡萨尔斯的电话。她说,一个塔斯社的通讯员现在正在哈瓦那,希望能够跟他见面。切同意接见这位苏联“记者”。
10月13日凌晨两点,阿列克谢耶夫来到切的办公室。阿列克谢耶夫发现办公室里很暗,只有两盏灯,一盏在切的桌子上,一盏在旁边一张桌子上,一位金发的女士正一言不发地工作着。
“我们开始交谈,”阿列克谢耶夫回忆说,“当他听说我在几个月前还在阿根廷的时候,他很高兴。我们谈着……我知道他是赤色分子,所以说话的时候放得很开,因为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放得很开。……我把从阿根廷带回的香烟给了他三四包,这些烟叫‘德克萨斯’。我说:‘切,我要给你一些能够勾起你回忆的东西。’这是个错误!他十分生气,说:‘你给我的是什么?德克萨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美国强盗抢走的半个墨西哥!’”阿列克谢耶夫说切非常生气,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说:‘切,给你这样不合适的礼物,我很抱歉,不过现在我知道你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怎么看的了,我很高兴。’然后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阿列克谢耶夫回忆说,最初的这个“微妙”时刻过去以后,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一直很友好。他们一直聊到几乎天亮,快结束的时候,切对阿列克谢耶夫说:“我们的革命的确是进步的,是反帝反美的,是人民进行的革命。……不过如果没有全球革命运动的支持,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来自社会主义阵营和苏联的帮助,我们无法获得革命胜利,也无法维持革命。”切向阿列克谢耶夫强调说,这是他的个人观点。
阿列克谢耶夫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他对切说很希望了解其他革命领袖都是怎么想的,他问切能否安排他与卡斯特罗见一次面。切说:“问题是卡斯特罗不喜欢和记者说话。”阿列克谢耶夫回忆说:“于是我对他说:‘噢,我的目的不是要采访他,不是为了做新闻。’切明白了。”
3天后,10月16日的下午,阿列克谢耶夫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声音在电话里问他:“亚历山大·阿列克谢耶夫先生,你现在正在做什么?”“什么也没做,”他回答说。“很好。你要求对菲德尔·卡斯特罗司令进行访问。如果你有空,他可以马上见你,我们会过来接你。”
阿列克谢耶夫尽快做好准备。然后带上一些苏联的伏特加和鱼子酱作为礼物,下楼等着来接他的人。在旅馆大厅,两个留着大胡子、拿着机枪的年轻人向他走来,当他们带他走的时候,阿列克谢耶夫暗自思量:“知道我是谁的人此刻肯定会以为他们正在逮捕古巴唯一的俄罗斯人。”
那两个人把他带到了国家土地改革所大楼,这正是他和切见面的大楼,不过这一次他乘坐电梯达到了顶楼。当他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另外两个留着大胡子、穿着军装的人正在等他,他们是菲德尔·卡斯特罗和努内斯·希梅内斯。他们走进卡斯特罗的办公室,然后围坐在一个大圆木桌旁,聊了起来。
在闲聊了几分钟之后,卡斯特罗问阿列克谢耶夫他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阿列克谢耶夫拿出鱼子酱和伏特加,卡斯特罗立刻建议他示范一下怎么吃。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开始边喝伏特加,边吃饼干配鱼子酱了。卡斯特罗显然很喜欢,他转头对努内斯·希梅内斯说:“努内斯,苏联的东西太棒了,是吧?我以前从来没试过。在我看来,似乎值得重新建立和苏联的商贸关系。”
阿列克谢耶夫立刻说:“太好了,卡斯特罗,这么做很好。不过我更关注文化关系以及更重要的外交关系。”据阿列克谢耶夫说,卡斯特罗立刻回答说:
“不,我不这么认为,还没到时候。形式不重要,我反对形式主义。你已经来了,你是克里姆林宫的使者,我们可以说现在我们已经建立了联系。不过我们还不能告诉(古巴)人民。人民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已经中了美国资产阶级反共宣传的毒。”
随后卡斯特罗告诉阿列克谢耶夫,他将遵循列宁关于“让大众做好准备”的革命战略。他会根除反共新闻运动,逐渐消除人民的偏见,不过他需要时间。在此之前,阿列克谢耶夫一直对卡斯特罗存在怀疑,不过卡斯特罗证明了他是看过列宁著作的。可是他还是有一点怀疑。他直直地盯着挂着卡斯特罗胸前显眼的科伯圣母像(科伯圣母是古巴的庇护者)。卡斯特罗发现了,说:“别担心。这是我在山区的时候,我母亲送给我的。”
阿列克谢耶夫明白其中的含义不止这些。古巴有很强的天主教倾向,而对卡斯特罗来说,在胸前戴一个像章并无大碍。
阿列克谢耶夫一直在考察卡斯特罗对革命的理解和切·格瓦拉有何不同。“这是场真正的革命,”卡斯特罗对他说,“是人民进行的革命,也是为人民进行的革命。我们想要建立一个公正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没有人剥削自己的同胞,武装起来的人民捍卫自己的胜利。如果马克思现在活过来,他看到我让人民武装起来,会很高兴的。”阿列克谢耶夫注意到卡斯特罗避开了“社会主义”这个词,而切没有,不过卡斯特罗还是让他明白了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
在见面结束时,阿列克谢耶夫接受了一个任务。似乎卡斯特罗在呷着伏特加的时候决定要恢复苏联和古巴的商贸关系。就在卡斯特罗解释说由于大量被灌输了反共思想,古巴人需要“慢慢来”之后,努内斯·希梅内斯插进来,建议让阿列克谢耶夫向苏联政府提出把正在当时墨西哥举办的苏联贸易展带到哈瓦那来,这也许是个好主意。7月份去纽约的时候,努内斯·希梅内斯参观了这个展览,当时苏联副总理阿纳斯塔斯·米高扬主持了开幕仪式,他的印象很深刻。“这是值得的,真的!”努内斯·希梅内斯对卡斯特罗说,“这样能说明美国对苏联落后状况的宣传是不实的,可以让古巴人了解苏联。”
卡斯特罗询问阿列克谢耶夫的意见。这个展览真的好吗?阿列克谢耶夫说是的,他认为是,不过他认为安排起来很困难。展览的行程已经定下了,古巴不在行程之上,而且鉴于苏联的官僚作风,要改变行程是很难的。
不过卡斯特罗已经把努内斯的想法当成了自己的,他拒绝否定的回答。“它必须得来!”他语气强硬地对阿列克谢耶夫说,“而且米高扬得来主持开幕仪式。当然,所有这些都要计划,不过他必须得来!我们是革命者!去墨西哥,告诉米高扬这是什么样的革命——这值得他来。”阿列克谢耶夫同意试试,不过他提醒卡斯特罗,凭着他的苏联护照,他无法自由行动。“别担心,”卡斯特罗对他说,“我们在墨西哥的大使会安排好一切的。”
几天后,阿列克谢耶夫坐上了去墨西哥城的飞机,他要去见米高扬。到目前为止,他的哈瓦那之行已经得到了回报。有了切的推动和卡斯特罗的认可,把古巴引上苏联轨道的政治的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