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作】我知道自己不懂恋爱 (2021)
1 杀人蛸 我不太理解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当别人问我喜欢什么的时候,我一般会现编一个回答。不过,说到喜欢的动物的话,我的心里倒是有确定的答案。 我喜欢章鱼。 我在小时候曾经和同学一起去水族馆,看之前从未见过的海洋生物。在那里,我学着其他人做出好奇的表情。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章鱼。章鱼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们会调整自己柔软的肢体,以此变形,同时让皮肤上的色素细胞变色,最终伪装成其他生物。 我感觉章鱼很像我自己,一直以来,我都在把内心构造异常的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我看到蓝色的水中,模仿成比目鱼的章鱼在游动了一段距离之后解体变色,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它柔软的触手在水里舞动。 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解开自己的触手吧。不再把自己的内心伪装成常人,而是用自己本来的异常心灵去与这个世界接触。 喜欢看科普图书的同桌握住我的手,指着一条小丑鱼向我介绍。她似乎真的以为,我对泡在水里的鱼类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我假装认真倾听,心里却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露出真实面目的时候,她会如何呢? 其实怎样都好,反正我一直以来在乎她的样子,也只是装出来的。 从回忆中走出,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大学同学们还在旁边看着我,我想了想,在纸上用日文写下'タコ',也就是章鱼。 我名叫李邵,正在日本留学。我们的学部把新生划分成了数个小班,现在是第一节小班课。负责指导我们班的是一个女教员,还算年轻。为了使同学们尽快熟悉起来,她提出了几个小游戏让我们分组完成。现在正在做的游戏是找出小组成员们的共同点。一开始还好,后来就越来越难找,于是连“喜欢的动物”这种明显不会全员相同的,都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没人和我一样写下章鱼。有三个人写了狗,两个人写了猫,还有人写了仓鼠。无脊椎动物不讨人喜欢。 不过,刚认识的那些同学却对我更加亲切了一些。 几天后,我问其中一个女生,为什么在我说了喜欢章鱼之后,大家的态度变得更加亲切了。她告诉我:“因为李君说章鱼的时候,一脸认真的表情,呆呆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认为可爱这个词不适合用来形容我,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这个学期结束前,我会杀死学校的一个教授。 …… 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经常和我讨论恋爱话题。 他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女朋友的原因在于高中严苛的环境,老师家长们把恋爱当做洪水猛兽,实在不利于恋情萌芽。到了大学之后,他一定可以和漂亮的女孩子建立恋爱关系。 我并不熟悉恋爱。但是据我观察,那些长得比较好看的男生女生,一般在高中时也能遇到各种恋爱相关的事件。哪怕自己并没有恋爱的意思,也会被人告白,或是收到情书、礼物。如果高中时没有遇到这些,那么在大学里,可能也较难找到心仪的对象。 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他,他露出了动摇的表情。很快他就恢复过来,然后说自己其实长得很帅,只是平时的穿着打扮没能体现出来。他还有证据,多次的观测经验表明,每次洗澡之后,镜子中的他都会比平时好看很多。 现在我已经上了大学,由于留学备考的缘故,我比高中同学们晚了一年。此时,和我讨论恋爱话题的那个人已经大二了。据我所知,他仍旧单身。 我想我之前的看法是准确的。 总而言之,我并不认为大学和恋爱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能认为到了大学之后,就能理所当然地开启一段恋情。 虽然在刚升入大学的第一个月就有了女朋友,我也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我的女友名字叫做初鹿野葵,与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学校图书馆。 当时,我想把正在看的书放回书架,走过去之后,在附近的书架之间看到了一个少女。 她娇小的身躯在高大的书架之间时隐时现。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我在密林般的书架深处,发现了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白色的衬衫,衬衫的衣领下系着细细的红色领带。腿上穿着黑色过膝袜。藏青色短裙的末端在过膝袜上分约三厘米处,没有被衣物遮挡的区域很白。 她的头发不长,稍稍盖住耳朵,微卷。睫毛很长,眼睛是大大的下垂眼,看起来很有一种清纯无辜的感觉。总体而言,这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 我对与这种女性接触之后的反应很熟悉。 首先,我时不时看向她,做出很在意她的样子。 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九岁,性别为男。这个女孩子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少女。一个年轻男性,在看到美少女的时候,正常反应就是多看几眼。因此,我认为自己应该看。 我习惯于做出普通人都会做的行为。 她似乎想拿一本书。那本书摆在比较高的位置。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也拿不到。看到这一幕,我走过去,帮她拿了下来。 为了更好地模仿正常人的行为,我养成了人类观察的习惯,所以,我也注意着她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接到那本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我想我的衣着打扮并不出格,这种简单的帮助行为在日本应该也不算奇怪。 以我目前为止的生活经验来看,美少女容易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因为大部分人面对漂亮的女孩子的时候都会乐于施以援手。所以她们总是能感受到更多的善意。 我面前的少女应该也是如此,但是,她的表现简直就像从来没被他人帮助过一样。 我隐隐约约感觉有点不对劲。迄今为止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个事件,由此开端。 2 稚女 我叫初鹿野葵,是一个女大学生。今年18岁,刚上大一。我在开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交了男朋友。 大学生恋爱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我的恋情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我的男友是一位留学生,我一般称呼他为李君。很明显,李君是外国人。可能大部分日本女孩子一辈子都没有和外国人谈过恋爱吧。而像我这样初恋对象就是外国人的,应该就更加少见了。 不过,李君也是出身东亚国家,日语还很标准,从这一点上看,他作为外国人的感觉并不强烈。只有看到名字,以及注意到他表现出部分常识的缺乏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李君原来是个外国人。 与李君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是学校的图书馆。他帮我取下了一本放在高处的书。当时李君离我比较近,下巴快要碰到我的额头。 图书馆的邂逅似乎并不少见。能在同一个图书馆见面,说明两个人生活在比较近的区域。而如果在书架附近碰到,则说明双方大概率对同一个领域的知识有兴趣。也就是说,有着共同话题的可能性比较高。 最后,明明是陌生人,却在短暂的交集下想要与对方建立联系,说明其中某一方的外貌很有可能在平均值以上。 我并不确定全世界所有的图书馆邂逅是否都是如此。但是我的那次邂逅应该是接近这种情况的。 我很喜欢李君下颌的形状。干净利落的骨骼线条让他显得很帅气。怎么说呢,有种禁欲系的气质。 啊,当然,我从来没有因为一个男生好看而去向他搭讪过,我不是那种勇敢的女孩。和李君的第一次相遇有很多暧昧不清的地方,但是我想,先凑过来的应该是李君。 这就是我的恋爱最奇怪的地方。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人主动接近才是。 由自己说出口会有点害羞,客观上讲,我的长相应该算是比较好的那种。在中学时,男生们进行校园美少女相关的投票的时候,我的名字一般稳居前三。我还做过一段时间杂志的读者模特,杂志的工作人员对我外貌的评价也很高。 但是我从来没有被男生接近过。 准确讲,我从来没有被人主动接近过。这里的接近是指,从来没有人想要和我建立更加紧密的社交关系。同学们和我只会做同学,在课堂上能相互交流,而一旦放学,离开了那个社交场合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特意理我。 社团活动所有人一起加油打气时会带上我,而社团活动结束后,就不会有人关注我。大家在解散后去唱k,或者去看电影的时候,也从来都不会叫我。 像是招待同学来家里拜访,或者去同学家里玩之类的行为,更是在我的人生中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现在社会上经常有人关注校园霸凌现象。可能没有朋友的我看起来很像是校园霸凌的对象。实际上,我没有被霸凌过。我与他人发生矛盾的次数,与我朋友的数量一样,都是零。 亲人们也是如此,会对我表现出亲人之间都会有的关心,尽抚养义务,但也仅限于此。 我就像是人际关系的绝缘体。 毫无疑问,这种体质的我有某种异常之处。而这样的我竟然会有恋爱对象,那更加是异常中的异常。 我不知道这种体质是怎么来的。人是社会性动物,孤独对人类来说是一种病。一般来说,如果长期处在扭曲的社交环境下,人的心灵也会变得扭曲。但我没有。 可能多亏了墓地的那些爷爷奶奶们吧。他们虽然没有身体,但是可以进行对话。我感到孤独的时候就会去墓地和他们说话。可惜他们已经死了,意识并不完整,并非真正的人类。 在我的潜意识里,似乎认为没有人搭理自己是正常的,所以并没有因为这种处境而产生什么怨气。虽然没有怨气,但是由于经验的缺乏,我还是不太擅长与他人亲密相处。 自己不擅长与他人亲密相处这个事情,是在和男友的交往过程中意识到的。毕竟,在此之前我也没有和别人亲密相处过。还好他是一个温柔的人,并没有因为我的笨拙而远离我。 能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 我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从那次图书馆的相遇之后,我开始在意起他来。不管在什么地方碰见,他都会笑着向我打招呼。这是过去的人生里面没有过的经验。明明学部不一样,社团活动也没有交集,他却能意识我的存在。由于不想与他断绝联系,所以我不自觉地越来越向他靠近。 终于,在认识他的第三个星期,我问他要不要试着交往看看。 他答应了。 与我这样孤僻的人不同,他在大学里很有人气。明明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还是异国来的,却和大部分同学都有良好的关系。有的时候,也能看到他和自己国内的友人联系。 可能因为李君的性格特殊的缘故吧。 我觉得只要接触的人足够多,就会发现人是自私的动物。大部分时候人与人之间都会因为各自的欲望,各自的利益,各自的观念不同而发生冲突。能全心全意为他人着想是难得的事情。一般也只有密友,家人,亲密的恋人之间才会如此。 但李君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而去侵犯他人。不管面对谁,他都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而面对紧急状况的时候,他又总能保持冷静,从来不见害怕和慌乱,非常可靠。这样的李君被人们所爱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可惜李君很少表露他的喜好,我问他的时候,他会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第一次交了男朋友,我很想送他一些礼物,却不知道送什么才好,我真是一个笨拙的人。 李君不太喜欢喧闹的地方。托这个的福,我有很多时间可以和李君独处。 独处的时候,我会尝试找各种话题,加深对李君的了解。大部分时候,李君的态度虽然让人舒服,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对我说的话题并不是很有感兴趣。 迄今为止,李君比较明显地表露出兴趣的也就一个话题。 “李君,你有看过新闻部的作品吗?” “我还不太熟悉学校里的各种社团,新闻部会出自己的报纸吗?” “不止是报纸,还有自己的网站。我前段时间去新闻部参观的时候知道的。网站内容基本是针对学生口味的,访问量还可以。最近上面有一条新闻热度比较高。李君知道我们这个城市里有一些流浪汉吧?” “流浪汉啊……” “最近流浪汉的数量减少了很多。他们的生活并不轻松,出什么事故也是常有的,只是最近数量的减少相对往年更加奇怪一些。” “……” “听说,最近有个人遛狗的时候经过河边,他的狗在河边的泥土里刨出了几根骨头。新闻部那篇文章里说,根据小道消息,骨头似乎是属于人类的。文章作者把流浪汉的减少和意外被发掘出的骨头联系到了一起。也就是说,在这座城市里可能正发生着杀人事件。” “……小葵,你能把新闻部的那个网站发给我看看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什么东西展露出明显的兴趣,这种事件的确会让人担心。 后来我听说,新闻部写这篇文章的部员遇上抢劫,在过程中被人杀死了,他的尸体破损,至今还有很多组织没有找到。 4 你好,犯人先生 我的名字叫做林田幸夫,现年44岁,是个大学教授。 作为学者,我还很年轻。与大多数同行一样,我依靠做研究与授课为生。 我以前产出的论文很多,质量也不差,所以才能在这个年纪就得到正教授的职位。 大部分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工作认真而又勤奋,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是,我对工作并没有什么热爱。 我把工作与爱好分得很清楚。叔本华曾经说过,闲暇是人生的精华。我对此深以为然,下班时间所做的事情才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本来样子。 下班后,在家中,沙发上,我会面对空白的墙壁,实行脑内推理。 学校里,没有课的时候,我也常常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闭目回想案件。 高中时,我是学校推理部的部长。大学时,我是学校推理部的王牌。每当哪部推理小说的名声进入我耳,我都会在一天之内买来翻阅,并在读完之前破解书中谜题。 虽然各种资料上的职业一栏写着“大学教授”四字。但我心中,一直把自己当作侦探。 我的推理并不限于纸面,真实的案件我也很喜欢。真实案件的精巧程度远不及小说,但是其中怪诞离奇的部分比起小说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揭示真实悬案的谜底,我都会感觉自己认识的范围扩大了,生命的边境线往前推进。这种感觉令我着迷。 最近,我生活的城市里发生了一起案件。 本校社会科学部三年级学生佐藤贤人君遇害身亡。案件被定性为抢劫杀人案,凶手至今未能找到,但是我只看一眼就已知晓,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一起连环杀人事件。 在遭遇所谓的抢劫之前,佐藤贤人君曾执笔写过一篇报导,讲述流浪汉们正因不明原因失踪。 校园小报谈不上发行量,信息时代也并不缺少谈资。因此该篇报道没起什么风波就被淡忘。 也没多少人真把事件与报导联系起来。纵然有人察觉了,也没证据,估计也仅能止于自己内心的疑惑。 而且,抢劫杀人案做的很真,警方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或者说,出于某种理由,警方默认了抢劫杀人的结果。 在我看来,作案者唯一的纰漏,在于佐藤贤人君丢失的那部分身体。 犯人先生,你为什么要带走那部分人体呢? 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知道这样做会增加自己被发现的风险吧?宁愿增加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带走,它对你很重要吗? 我想,它就是你杀人的意义。你是为了获取人体的组织而杀人的。 你会把佐藤君的身体和流浪汉的身体放在一起吗?他们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该不会……被你吃了吧? 我知道,有的人无法将自己的心灵当成人类,为了体会那种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感觉,这些人会尝试食人,让自己真正意义上立于食物链的顶端,让自己成为享用牺牲的神灵。 这与原始部落的食人行为不同,并非是为了获取生存资料,而是为了填补心灵的空缺进行的仪式。这种行为只可根植于文明,无法诞生自野蛮。 犯人先生,你会用刀叉吗?你会系着白色餐巾,用银色的刀叉分割受难者的血肉吗? 你会将没吃完的部分放在冷藏室还是冷冻室呢? 我觉得你一直都放在冷藏室,鲜嫩,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冷藏室保存时间有限,所以你不停捕猎,这正好符合从现有信息推断出的狩猎频率。 犯人先生,我说得对吗? 我会找到你,向你确认。 我会找出你的作案手法,你的动机,你的过往,你的经历。 …… 调查持续了一段时间,我手头上已经得到不少有价值的线索。其中最让我迷惑不解的,便是照片里的东西。 照片里是废弃工厂的空房间,数个受害者的遇难地。 房间的每一面墙,包括地板上,都有着人血涂抹而成的扭曲图案,说不清到底是疯人的胡乱涂抹,还是有所寓意的宗教仪式。 房间里虽然没有残缺的尸体,照片的颜色也经过一些调整使场景并不血腥,但是,仅凭这些图案,仍然可以感觉到极强的邪恶气息,甚至直接引起我生理上的不适。 我认为这是某种仪式的可能性更大,但我对这类仪式研究甚少,所以,我去学校里打算问问别的教授。 研究人类学的西尾教授看着照片,饶有兴趣的样子。 “人血绘制的符号吗……应该有阿兹特克人那边的渊源吧。这些图案看似混乱,实际很有章法,不像凭空捏造而出的。但是,我又确实从未见过类似的仪式。林田老师,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我对它的由来很有兴趣,说不定可以成为我的新课题。” 西尾的眼神里写着“我很好奇”。我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实情隐瞒了。 “这是我的一个记者朋友发给我的,因为有答应保密,所以不能告知你详情。等到他把文章正式发表了之后,我再与你细说吧。” “原来如此,那么,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啊!” 西尾教授带着照片的复印件走了,他说会把调查出的相关资料早点发给我。 …… 三天之后,西尾教授发了资料给我,我用手机接收,先看了点。似乎,这个仪式与沿海地区的一些村落的祭典有所关联。 资料之后,他还再次表达了对来源的好奇,语气中充满对知识的渴望,仿佛不是教授,而是学生。 我把他发来的资料保存好,果断地无视了他后面的那些话。 给手机息屏之后,我将它放回兜里,重新拿起了铁锹。 我正在挖掘尸骨。铲开泥土,森白的骨架露出。这是我挖出的第十具。 大部分的线索已经连成一片,我已抓到犯人的马脚,他就在这所大学之中。 只是,还有些疑点。犯人在作案时留下的痕迹表明,他有着极强的身体能力。 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极强,而是接近超自然力量的极强了。 消失的血肉,古怪的图案,超自然水平的力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猜测。 呼……现实世界真是一点都不本格。 继大学教授、侦探之后,我又成了超自然现象的调查员了吗?实在是理所当然的转职。 那么,好吧。 在受难者头骨那空洞的眼眶注视之下,我的心中燃起一团火焰。我本来以为自己正在老去,看起来还没有。十九岁那年的我并未消逝,如今他已再次苏醒。年老,应当在日暮中燃烧咆哮。 我之前调查到,他已经盯上了一个女孩。那孩子名叫初鹿野葵,我将在她被害之前,把犯人送往他该去的地方。 我来找你啦,犯人先生。 5 我是正在留学的李邵。 我所就读的是运动健康科学部,在这里的学生有半数是通过体育推荐入学的,这也意味着,他们有着接近专业运动员的竞技能力。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谈论运动相关的话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中最常出现在刚入学的新生之间的问句,就是“你擅长什么运动?”了。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因为,我几乎擅长所有运动。 只要是这副身体可以做的运动,我都可以做到专业水平。 日语里有“运动神经”这个词,但我不是单纯的运动神经极好,而是已经接近超自然的领域。 并不只是狭义的运动,只要是跟身体相关的领域,我都能表现得很好。 初学绘画,我便可以用铅笔画出一系列平行的直线,使每条直线的间距都相等。学习语言时,我可以自如地发出任何想发的音。 我的精神可以轻松操控我的身体,似乎人类的身体,对于我的精神而言,构造过于简单。 这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依靠这个能力,我可以说出标准的日语,融入当前生活的环境。 高中时期,我也依靠这份能力,在摔举柔中心度过了一段安逸平静的日子。 摔举柔是举重、摔跤、柔道三种运动的缩写,它们都属于重竞技,在体育系统中由同一个中心管理。 我主攻摔跤,柔道和举重稍微尝试过一点点。刚试举重的时候,由于表现得比较突出,一度令举重教练想要从摔跤队抢人。在柔道方面,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件。还好,我们摔跤队的教练一直不肯放人,我才不至于转来转去。 摔跤运动中,运动员经常被摔在地上,耳朵常常与地面摩擦。摩擦得多了,外耳的软骨就会增生,形成“摔跤耳”。 越是资深的摔跤手,摔跤耳就越是明显。 我在摔跤生涯中取得过不少好成绩,应当算是一个资深摔跤手。 但是,我没有摔跤耳。 因为从我练习摔跤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人能把我摔在地上。 大学入学的时候,我的成绩足以考上,不需要多写什么特长加分,所以,我没有写自己擅长摔跤。光是看外表,也看不出我曾是国家级的摔跤手。 我还在练摔跤的时候体重比现在大得多,外貌还没完全长开,摔跤服与常服的区别也很大。甚至,摔跤手时期的我,用的名字与现在不同。 综合以上因素,在我不说的前提下,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擅长摔跤才对。 那么,为什么这个叫做林田幸平的教授,要忽然来向我确认,我是否擅长某种格斗类运动呢? …… 我是初鹿野葵,我准备去已经很久没去过的墓园。 和李君确立关系已经有段时间,我们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今天放课后,李君和一位教授有谈话,不能陪我一起回去。 我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来过墓园。本来,我来墓园的频率就不是很高,只是心里有事的时候会过来说说话。而认识李君之后,我就没有来过墓园了。 李君是活生生的人类,有着人类的敏感心思,我难过的时候会陪我难过,我开心的时候会因为我的开心而开心。 与李君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有了他之后,我不必再来孤寂的墓园。 但是,人可能太容易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依赖了。越是和他在一起,就越是想和他在一起更长时间。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更容易感到寂寞。明明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上学下学,但是现在却觉得一个人是这么难以忍受。 我又看了看手机,手机上还没有李君发来的消息。 我走进墓园。 墓园已经有点陌生,多了一些以前没见过的面孔。 在过去,墓地的存在们是我少数可以倾诉的对象。但无论如何,墓地都不会成为温馨的地方。 毕竟这里意味着死亡。 看到老人们都还好,看到年轻人就特别容易变难过,他们损失了太多人生。与我不一样,他们还有着会挂念他们的朋友家人。 如果我死了的话,葬礼上谁会来呢? 我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负向的思考甩出脑袋。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我已经有了会关注自己的人。 不过,要是我死了的话,李君真的会伤心吗? 不行不行,越想越沮丧,光是想象那种不好的可能性,就让我感觉未来的人生路一片灰暗了。我强行停止思考,把注意力转移到墓园上。 比较熟悉的那几个爷爷奶奶正在看着我,意识比较清晰的那个奶奶,眼神中似乎写着“这孩子没问题吗?”几个字。 放心吧没问题的!恋爱中的少女有时忽然出现奇怪的情绪波动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李君已经整整三个小时没有发消息给我了。 告别那个会用眼神说话的奶奶,我继续在墓园里散步。 走着走着,我注意到一个年轻人的灵魂。他之前不在墓园里面,是新人。但是,我又觉得他的脸有点眼熟。 我走过去,他的墓碑上贴着照片,是一个笑容清爽的男孩。墓碑底下,放着几束洁白的花,还很新鲜。 我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 原来是他,新闻部的佐藤贤人学长。我记得他的事情。 学长的视线在开始的时候很茫然,他刚成为鬼魂,可能还不太适应这种存在状态。 随着我的靠近,学长的视线也有了焦点。 他看着我,嘴巴一开一合,做无声的呼喊。 我仔细分辨他的唇形,弄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小,心,快,逃。” 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李君的声音。 “抱歉,手机没电,让你久等了。我问了别人你往哪去,才在这找到你。” 我回头,李君脸上正挂着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笑容。 此刻,墓园里,只有我和李君两个活人。 6 他要来了 我的名字叫做佐藤贤人。 受当主持人的堂姐的影响,我从小就想去电视台工作。 一开始的时候,我希望做摄像头前的人物,让自己能被所有人注视。后来我发现,镜头之外的东西,比镜头之内的东西要多得多。 如果说镜头之内的东西是有着波涛与浪花的海面,镜头之外的东西,就是深不可测的海底。 世界也是如此。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的里侧,充斥着大量的幽深黑暗的事物。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记者。去调查那些常人所不知道的隐秘,将它公之于众。 如果说把整个人类看做一个巨大的多细胞生物,每个单独的人看做这个生物上的细胞的话,我希望可以成为人类的视觉细胞。我想让人类知道更多的东西。 我认为这是很好的理想,它给我提供了前进的动力,也让我体会到使命感。使命感很重要,它能给我们的人生带来意义,实现对虚无主义的超脱。 要想进入大电视台工作,高学历是必须的。高中的时候我努力学习,偏差值很高,顺利入学了名门学府。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水到渠成,只要顺利毕业,我就能做自己想做的职业,度过自己想过的一生。 可惜的是,我这简单的构想没能实现。 入学仪式上,穿着西装在樱花树下与众人合影的时候,我并未想到,在樱花绽放的校园之中会出现那种怪物。 日本是一个很重视社团活动的国家,社团活动可以让学生掌握社交技巧,锻炼与他人协作的能力。 在高中的时候,为了良好的偏差值,我并没有在社团活动中投入太多的精力。大部分的课外时间我都用来上补习班。 到了大学之后,我注重起社团活动来。大学的社团比起高中,水平要更高,像这种名门大学的社团,甚至可以用专业来形容。 这可以锻炼我的能力,也能在将来面试的时候充实我的履历书。 我从大一开始,就加入了新闻部。 随着写作经验的积累,我的写作技巧也水涨船高,在大二的时候,我成为了新闻部的主笔。 我并不满足于单纯的加工材料。文字的形式与内容是高度统一的,好的文章需要好的内容做基础。而且,我将来想做的也是调查方向的记者。所以,我开始不断的发掘各类可以写的材料。 在这个过程中,我接触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事物。这和我的理想是吻合的,我也乐在其中。 ——直到我发现这个世界的险恶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大三的时候,我准备进行流浪汉相关的调查。 在日本,家庭住址非常重要,大部分资料都要求填写家庭住址。如果没有固定住所的话,很多手续都无法办理。甚至连打零工都成为难事。 失去了自己住所的人,就是流浪汉。他们的境遇远比一般人悲惨。 作为边缘群体,他们也很难得到大众的关注。 我想,如果我可以让世人更加了解他们的话,说不定也能改善他们的生活境遇吧。 虽然已经有很多先行者了,但我这一份力量应该也能起到作用。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始调查起自己所居住的城市中的流浪汉来。 流浪汉们的生活水准很低,也没有良好的医疗保障,死亡或是失踪并不稀奇。每一年,他们的成员都会减少。 当然,随着经济的不景气,每年也会有新的人成为流浪汉。 我认为数量是很重要的基本特征,所以我的调查也从数量开始。 正是在数量调查中,我发现这座城市里,或许正在发生着杀人案。 这系列的案件令我心惊。我看过很多阴暗的恐怖电影和充斥着血浆的b级片。对于恐怖的、猎奇的那些事物,我有着很强的承受能力。但即便是这样的我,面对着这种现实,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犯人杀人的频率异常稳定,冷静而又精确,像是定期收割作物一样。他把人类当成了材料,或是别的什么资源。那些活生生的人类。那些有着自己思想,自己感情,自己灵魂的人类,在他的眼里,仅仅是会动的肉块而已。 认知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中充斥恐惧与愤怒。 后来,我发表了自己的调查结果。发表的那些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内容还没整理好,如果让我整理好,这事件说不定会引起全国程度的轰动。 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之前的行事太过草率,暴露了自己。在拿到记者证之前,我就以一个学生的身份被犯人杀死。作为人类的一生就此终结。 不过,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灵魂。 我认识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她是我的学妹。 其实,在大学里,我并没有注意过她。 我知道她是因为别的途径——她是犯人最新的目标。而且,犯人离她已经很近了。 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无法影响世界。但我还是想尽我所能。这个女孩一直盯着我看,说不定,她是那种能看到幽灵的人。 我竭尽所能,希望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是好像已赶不及。 他要来了。 …… 我是李邵。现在,走在我旁边的人是我的女朋友初鹿野葵。 说起来可能有些怪异,我们两个刚刚从墓园离开。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一个墓碑的前面,注视着墓碑上方的虚空。 她的表情很认真,简直就像是……在倾听亡灵的话语。 世界上有独立于身体的灵魂存在吗? 按照我目前所接受的科学教育,没有证据可以证实灵魂存在。 但是,从我自身的经历出发,我相信世上有超自然力量。我本身就可以作为证明。 在我看来,初鹿野葵身上有着重重迷雾。她与超自然现象产生联系是很合理的事情。 那么,她是真的在和亡灵交谈吗? 或许是吧。我不知道她从亡灵得到了什么信息,但是从她看向我时,那略显惊慌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说不定已经被她知道了。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因为我要开始行动,随着行动的结束,她知道与不知道都无关紧要。 7 解 我常常吃上海蟹,最开始带我吃蟹的人告诉我,蟹肉配清酒的味道很好。 我试了之后发现的确如此。不过,我并不在意味道,之所以常常去吃蟹,其实是有另一个理由。 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蟹八件。 这神奇的工具令我着迷。 使用这些精致的道具,分割动物的身体,简直像是在举行祭祀仪式。原始的进食活动,于此时被赋予神性。 我很喜欢这样的吃蟹过程,因此,在杀人的时候,我也会用复杂又合理的工具,以精密的步骤肢解人体。 我打开了箱子,用轻柔的动作从中取出一套刀具,刀的表面上反射着冰冷的白光。 这套刀具是我的钟爱之物。再怎么坚实的金属工具,在使用的时候都难以避免磨损,所以我总是最小限度地使用它,从来没有把整套都拿出来过。 但是今天不一样。 房间里,昏睡的少女正在呼吸。 她的名字叫做初鹿野葵,是一个特别的女孩。 在观察了她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确定下来,她是最好的猎物。 自从把她当成猎物之后,她的诱惑力就直线上升,最终变得如同罂粟花一样,充斥着异样的魔力。我已经无法忍耐了,今天终于决定下手。 她值得我使用整套刀具。 我走到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定制的西装笔挺,没有一丝褶皱。衣领袖扣都很完美,头发一丝不乱。肩膀上有不知何时沾上的白色绒毛,我用手轻轻拂去,然后,我戴上白色手套。 再次确认,准备已然万全。 初鹿野葵躺在房间的正中央,刚刚绘制的法阵上面。我轻轻拿起两柄刀,走到她那里,跪坐俯身,比划着下刀的地方。 现在我用的两柄刀,分别是柳叶刀与剔骨刀。 柳叶刀轻薄又锋利,用来割开皮肤。剔骨刀则是用来分离关节。 除此以外,还有六把刀具,一一对应肌肉,肌腱,脂肪,内脏,筋膜,软骨。 对待其他人,从来用不了这么多。大多数时候我只认真取用我所需要的部分。 而初鹿野葵价值很高,必须将她使用得彻彻底底,才算不浪费。 我用左手抓着柳叶刀缓缓靠近初鹿野,我打算先从她的膝盖处入手。先把四肢从胴体上卸下,再慢慢处理。 柳叶刀的刀尖距离初鹿野葵的身体还有6厘米。 我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还有3厘米。 门口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有人破门而入。 真是没办法,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门口方向。 …… 我是李邵,今天是我杀死教授的日子。 昨天,那个叫做林田幸平的教授来找我。 我没有上过他的课,入学也还不到一个学期,与他并不熟悉。从他的视角上看,我应该也与他没什么联系。但他还是来找我了。 当时,我仔细观察着林田幸平。他鬓角的头发已经白了,眉间有两道比较深的川字纹,虽然不至于用苍老来形容,但是看外表,他绝对算不上年轻。 不过,他的眼神与外表相反,极为锐利,就像是热血的青年人一样。 与他交谈了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最近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的连环杀人案。 我听说过这件事情。事实上,我也针对此案件进行过调查。 对于生命安全,我算是比较在意。我并不是恐惧死亡,或者对生命怀有什么强烈的眷恋。只是活着总比死去好,有很多事情只有活人才能做。如果可以的话,我尽量想活着。 因此,我会关注并排除身边的威胁。 在最开始听到关于流浪汉被杀的传闻时,我就在私下试着调查了一番。好歹我的体能比常人更强,能探索的范围比较广,也算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就我手上的这些信息,虽然不至于推测出凶手的身份,但是,我至少可以确定,这系列的案件并非谣言,是真实存在的。 据林田教授所说,他已经找到了凶手。 然后,他用他那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我。 “现在,初鹿野葵,也就是你的女友,被他盯上了……” 于是今天我出现在了这里。房间紧锁的大门被我一脚踢开。防盗门很坚固,但还没有到达人力无法破坏的程度,只需要掌握好全身肌肉的连锁,让力量爆发于一点,就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目前为止我没有见其他人这样做过,可能普通人要想做到这种程度,必须要进行一些严苛训练吧。 在被破坏的门后,一个老人正看向我。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白色手套。在他的手上,抓着两把刀,一大一小,银白的刀刃给人寒冷的感觉。 看到了我之后,老人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刀子收好,边收边说:“幸会,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应该就是西尾教授吧。我是运动健康科学部的李邵,也是那边那个女孩的男朋友。” “哦哦,是新入的留学生啊。见笑了,让你看到这种场面。” 西尾教授环顾四周,我也快速扫视了一遍房间内部。地板上画着圆形的法阵,里面是中心对称的图案,像是抽搐的海星。而在房间的四面墙上,则是密密麻麻的,由人血绘制的扭曲符号。 “那么,可以问一下你是怎么找上我的吗?” “林田教授告诉我的。” “早就听说过林田教授爱好推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果然,我当初不该去接触他。 “但是,李君,为什么他没有过来,而是你过来了呢?”西尾教授看了一眼被破坏的房门,“啊,是我反应慢了。看来李君你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我没有说话,只是注意着初鹿野葵,她呼吸平稳,看不到伤痕,也没有被侵犯的痕迹,她没事就好。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一丝放松。 接下来,我踏出一步。和刚刚破坏房门的一击一样,我让身体的各部分肌肉以精密而高效的形式协同工作,在瞬间释放出极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推动我的身体,让我在极短的时间内逼近了西尾。 然后我如法炮制,又打出一记带着极大力量的直拳,根据我的经验,这一拳应该可以直接击毙西尾这种体型的人。 然而,我这一拳打空了。西尾不在他刚刚的位置,而是站立在房间的书架前,就像是瞬间转移了一样。 西尾没有看我,不紧不慢地从书架上面取下一本书。 8 现在,西尾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上拿着一本黑色的书,书的表面包裹着一层光滑的皮。 西尾翻开书页,眼睛变成血红色。 房间里像是在虚空中打开了一扇看不见的门,有大量的诡异的生物从里面出来。我看不到,也触碰不到,我以一种莫名的直觉察知到他们的存在。 其实,依照现在的距离,我还可以再次突袭西尾。尽管我不清楚他刚刚的瞬间转移能不能连续使用,但是不试一下的话永远不会知道。 可是我没有动,因为这些生物正围绕着我。 西尾教授开口了,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 “恶魔们将会侵占你们的身体,吞噬你们的灵魂。 “你的身体还能被外人看到,但是你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忘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直到某一刻,你将忽然回想起来自己早已死去,那时你的身体会消散在风中。” 在西尾讲话时,房间里正充斥着无声的嬉笑,这笑并非作用于我的鼓膜,而是作用于我的颅骨。 那些生物正在进入我的身体。很快,他们就会进入我的脑部,变成一种特殊的形式,同化我的精神。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到,我的触手暂时解开了。我的精神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一种难以用人类语言描述的模样。 只一瞬间,它们那无声的嬉笑变成了惊恐的尖叫,所有的不明生物疯狂逃窜,在极短时间内消失不见。 我站在原地用心控制了一下,才把精神调整回常人模样。 原来,这就是我精神的本来面貌吗? 我似乎有些理解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西尾呆立在原地。我感觉到,远离的不只是他用书召唤出来的那些存在,还有一些原本就依附在西尾身上的存在。现在的西尾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人。 我并没有给他回过神来的时间,上前一步,打出灌注全部的力量的一拳。 这一拳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爆裂了开来,溅射而出,那并非是具体的物质,而是抽象的记忆。我似乎隐约看见了失去家的中年男人,辗转在桥洞与公园间,被当成猎物杀死。又好像看到了念书一直念到凌晨的佐藤贤人,他考上了期待着的大学,并死在大学时。还有数个无名女子,她们的残骸招致了异样的存在,让西尾有了今天的特殊力量,又看到个醉酒的男人,当着孩子的面打死了孩子的母亲,于是小孩变得只有在杀人时才能得到内心的平静。 一切都在恍惚中出现,一切都在刹那后消失,刚刚的景象犹如幻觉,定睛一看,西尾已经死去。 所有悲剧终结于此。 今天,我杀死了大学的一名教授。 …… 我回想起之前林田教授跟我谈话时的场景。当时,他正在向我说明,自己如何确定西尾是犯人。稍微讲述了一下他之前的调查之后,他向我展示了一张照片。 可能是为了消减画面的诡异气氛,照片的颜色被处理过。照片里是一个空房间,房间的四壁画着扭曲暗沉的符号,看起来很诡异,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惧怕这画中隐藏着的某种黑暗。 “那时,西尾一看到照片,就知道上面的符号是人血……” 林田教授展示的那张照片上面的符号,我现在还记得。 不知为何,看到那些符号的时候,我就像是听到母语一样,自然而然地就能领会到它们的意义。 在短暂的观看照片的时间里,我已经学会了那个仪式。 现在地上的法阵,我扫一眼就明白了该怎么操作。 我看向了西尾教授的尸体,现在,这里就有现成的材料。他收纳刀具的箱子还在房间里,工具也很齐全。 我决定试一试。我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整套长短大小各不相同的刀具,西尾之前拿的那两柄也在里面。 我一一取出,凭借自己对人体的了解,分辨它们的作用。 这是处理皮肤的,这是分离关节的,这是肌肉,这是肌腱……剩下的还包括脂肪,内脏,筋膜,软骨,一共八把。 这种东西,应该评价为有仪式感呢,还是残酷呢? 总之,它们给现在的我带来了便利。 之后发生的事情可能不太适合向他人诉说,还请容我略过。 仅说结果的话,西尾教授的尸体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准确地说,是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而我,则是得到了来自仪式的馈赠。 这个馈赠想必会在某种场合发挥作用吧,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结束献祭之后,我通知了林田教授。我对他说,西尾教授逃跑了,不知所踪,但是他已经受了重伤,注定活不了多久。 之后他们会如何寻找西尾教授,就与我再无关系。 联络终了后,我抱起小葵,离开了那个涂满鲜血的房间。 我能感受到葵的身体的温暖触感,与西尾那滑腻冰冷的血液带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我并不很明白此时心里涌出的感受是什么,我只是在体会,体会温度的差别,体会生死的差别。 …… 一周之后,我和女友的生活已经平静下来。 由于被大学教授绑架的女子大学生很有话题性,这几天,葵的生活被打扰的很厉害。还好一等到热度过了,这种打扰就以飞快的速度消失,没有遗留什么不良影响。 因为西尾教授被我打伤后失踪,所以我也受到了来自警方的问询。多亏林田教授帮我,让我没有被调查占用太多时间。 现在连环杀人事件已经告一段落。我与葵和林田教授约好,在这周末一起去墓园祭拜佐藤贤人。 今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样,用刀切割野牛肉。牛肉是生的,还有些血。我生吃牛肉已经有段时间。 生吃野牛肉这个方法,是运动健康学部的一个前辈推荐给我的。硬要说的话,煮熟的肉类蛋白质变性,更好吸收一些。但是,据那位前辈所说,生的野牛肉的独特味道可以对人产生精神上的某种刺激,提高运动中的力量表现。 我对力量表现没什么感觉,毕竟我的力量从来不差。但是我对他嘴里说的精神刺激很好奇,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被刺激吗?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始尝试吃生牛肉。 那位前辈让我吃牛肉的时候务必小心。倒不是担心寄生虫。牛肉的寄生虫风险比猪肉少的多,所以在肉源可靠的情况下,可以尝试生吃。 前辈让我小心的,是不要被女朋友看到自己在吃这个。 据说,他因为喜欢生吃野牛肉而被女友提出分手,很是消沉了一阵子。我暂时还不想和初鹿野葵分手,所以还没让她知道自己会吃这些。 不过,哪怕被她知道了,她应该也不会离开我吧。 我看向自己的床,在我的枕头旁边,放着一个粉红色的章鱼玩偶。 这是初鹿野葵送给我的,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章鱼,给我买了这个。 其实我并不太理解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如果问我,究竟是喜欢初鹿野葵呢,还是不喜欢,我想,我是喜欢的。 兜里的手机开始振动,应该是她到了楼下。 我又一次打开水龙头,冲干净刀子上的血迹。 (Entrée·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