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
DAY 0
如梦魇般喧嚣的纷噪强迫着我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后，漆黑而陌生的天空使我一时拾不回属于自己的理智。
还没等我认清状况，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噢？醒得还挺快。”
急忙转头，却发现一石凳石桌，端坐着一位黑袍少年，
桌子上，两杯一壶一杖而已。
我连忙坐起，刚想开口发问时，
却被他打断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的情况让你感到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如果你还能回想起醒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无论过程怎样，反正结局就是，你已经死去了。”
“这里便是彼岸，生与死的交汇处。”
“我是前来引领你的差使，引领你走向你该走的道路。”
“虽然说过多的你也不必多问……但是对着千万个灵魂重复着这样的话，即使只是个打杂的也未免感到无聊啊……哈……”
说罢，少年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使劲扳动他的身体伸了个懒腰。
对，我想起来了。
就在我醒来之前，我遭遇了……
“不过时间还长，离钟声敲响还有一段时间。”
“不如过来陪我喝杯茶，和我讲讲那边的故事？”
很快，思绪便被少年打断。
应他的招待，我缓缓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向了石凳。
不过话说这差使……感觉和应有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个差使给人的感觉怎么就那么敷衍呢？
而且看起来岁数比我还小……他真的是任职上岗的吗？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本正经却一脸孩子气地说道：
“怎么？我的样貌让你感到不信任？”
“你别看我小，我的年龄可是比你大了几千岁了！”
“我亲手引领过的灵魂比这天上的星星还多！你只不过是我引领过千万归魂中平凡的一个十来岁的灵魂。”
“不要瞧不起我好不好，差使这份工作也是很重要很神圣的！”
我本来想笑，但处于这种情况下，很自然地，我很难笑得出来。
沉默片刻后，我问道：
“那么，差使先生，既然我已经死了，也如你所说，我要走上我该走的道路。”
“那么我接下来该去哪呢？我将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呢？”
少年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本以为接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灵魂，能看看你慌乱而可爱的举动的。”
“天天对着那些上年纪的人，我接到人都快木了。”
“没想到你一上来就那么冷静，还问我这些我还要重复千万遍的问题……”
“怎么就不能让我暂时放下工作好好放松一下呢……我这是遭了什么罪？”
他的措辞还是显得那么漫不经心，让我更加怀疑他的身份。
与其说他是一个差使……我宁愿更相信他只是一个路过看戏的破小孩。
这个问题明显很重要吧！这是他的工作，也是我的归宿问题啊。
“……这个我们可以等会再聊吗？至少让我听听你那边的故事吧？”
“一上来就问这些，我又不是不会告诉你。”
“你一定有特别多想说的东西吧？虽然不是强迫性的，但你能让我了解更多你的故事吗？”
“这样也好方便我到时候给你安排这样那样繁琐的东西……啊真是想想都麻烦……”
我稍稍放松了些，面对着他托着腮百无聊赖的表情，默笑着，
举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DAY 1
“宇！都几点了还不起床！上学就要迟到了！”
糟了！手机的闹钟没把我叫醒！
昨晚因为哭得太晚，导致我现在起床脑袋都昏沉沉的。
昨天收到噩耗……我的青梅竹马，晴，突发癫痫导致脑梗死，不幸离世了。
我知道晴有苯丙酮尿症，而医生也早早地为她判下了死刑断决，
而判决时间……就在这个月内。
但着实事发突然，即使做了多年心理准备的我一下子也没能直面这个事实，
为此我昨天中午就向学校请了假，回到家里一直哭到半夜，哭到昏睡过去……
我叹了一口气，抓起一旁的手机，
注意力却涣散在太空外，想象着晴最后是以怎么样的心情面对生命的终点的。
今天开始，当然，也不会再收到晴的消息……
等下，
我的思绪飘回了屏幕上，却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又一次愣住了。
“3月1日”
屏幕上刻着的几个大字让我一时没有了解该有的状况。
怎么回事？我记得今天应该是3月9号啊？
晴是7号离世的，这点我不可能记错啊？
手机坏掉了？还是被谁偷偷调过日期了？
就在我还没了解清楚情况时，妈妈冲进房间，准备催促我去上学时，
看到我满脸泪痕的样子，吓了一跳。
“宇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怎么哭成这样？”
“啊……不是……但是……不是因为晴……？”
“晴？晴怎么了？”
“快点去卫生间洗漱好准备上学了！寒假昨天就结束了，今天开学典礼你忘了？”
“面包都给你准备好了路上吃，人家晴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和你一起去学校的吗？”
“人家现在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动作快点，不然都要迟到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妈妈就拉着我走出了房间，催促着我赶紧洗漱完毕收拾东西准备上学。
我一时没弄清现状，拖拉着刷好牙洗好脸，抓起书包打开了家门——
——门外，站着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宇，你怎么这么慢！亏我在外面站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早知道你忘了和我一起去学校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晴在门外用我无比熟悉的语气，发着牢骚。
我愣在门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眼泪却赶在言语前迸了出来。
晴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急忙掏出纸巾给我擦眼泪，还不断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支吾着，说不清话，在她面前失态着。
也不知道眼前的景象，
是梦，非梦。
DAY 2
昨天一整天，我都在木楞里度过。
在晴面前失态，让她为我慌张了一整天。
毕竟这种离奇的事情，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今天，我恢复了一下心情，打算好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学回家后，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理着思绪。
能确认的，是昨天确实是3月1号，今天也确实是3月2号。
就像我九天前经历过的一样，开学典礼，和还在世的晴。
对此我能得出的结论，只有离奇的“时间回溯”了。
这种超现实的情况，一度让我不禁怀疑，晴的离世是不是真的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但在我翻手机时，一个细节却确凿了我确实没睡糊涂。
手机虽然都是3月1号的样子，但留下了一个未来的东西——
——一篇3月8号的新闻报道。
只是这篇报道是张截图，而这张截图不知道为什么被涂得乱七八糟。
不仅抹去了新闻日期，还抹去了大部分其他内容，甚至截图日期和信息都是乱的。
根本无法被证实是未来的报道。
而之所以我知道这是3月8号的报道，是因为这是我的社会实践报告素材。
而且我还记得这篇新闻的具体内容。
开学后的社会实践课，第一份作业就要我们收集行车安全的调查素材。
而刚好八号早上的早间新闻报道了本市的一场车祸，就被我截下图来准备当新鲜的素材来用。
没想到它竟然以这种形式被我带回了过去……
但为什么只有它会被带回来了呢？
我对着图片研究了一晚上，试图在被涂鸦的图片中找到什么规律和信息。
然后我发现，整篇报道的大部分文字都被红色的印记胡乱地抹糊了。
但只有一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似乎被刻意地保留了下来。
这个字和这个标点符号，在整篇文章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红色印记涉足过——
那便是“一”和“。”
很明显，留下来的这串信息，是莫斯电码。
随即，我立刻把所的“一”和“。”都找了出来，并按顺序排在了一起：
。。一。。一。一。。。一。。
……但只知道这些还不够。
要是不知道分段，即使列了出来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含义。
于是我又回到那张截图，抱着找分段的目的寻找新的规律。
而就像印证我走摩斯电码这条路是正确地一样，这次我很快地就发现了新的规律。
只要按原新闻的段落来划分，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含义。
图片虽然被抹得很糊，但凭记忆和当下的图片我还是能记清它原本的分段的。
我不禁暗笑到，想出这么幼稚的加密方法，怕不是捣乱的人是个中小学生吧？
很快，我便列出了我推出的答案：
。。一。
。一
。一。。
。一。。
F A L L
……秋天？掉落？发生？垂下？
虽然我按照理解范围内推出了我的答案，但这四个字母所表达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接下来，直到我思考到陷入梦境，都没能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DAY 3
相比于那张图片，另一个我更需要弄清楚的，是关于当下的情况。
既然时间离奇地发生了倒退，那么这究竟是重头来过的新日子，还是仅仅是一个重蹈覆辙的轮回。
前两天由于一口气接受了过大的信息量，导致我疏忽了对这方面的观察。
这对晴的命运……对晴的生死很重要。
如果这是一个轮回，那么也就是说……晴还是会在第七天突发脑梗离世。
但至少，我可以预知这件事发生的必然，对救下晴具极为关键的意义。
那么今天，我必须对此知根知底。
3月3日
早上06:28
在闹钟响起的前两分钟，清醒的大脑已经等不及从眼中接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起床，洗漱，吃早饭，早早地来到了学校。
当我看到晴走进课室时，还是依旧地面对她的笑容，她的早安问候，她的身影。
但我的目标……我的注意力，是在另外一件事上。
一件3月3号，发生在学校里，虽然不大但令我印象深刻的事。
体育课。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堂体育课。
按照惯例，第一堂体育课老师基本不布置活动任务，都以讲解学期规划为主。
讲解完毕后，便可以让我们自由活动。
即使我和晴在同一个班里面，但由于晴的身体原因，她获批了学校的永久体育课免修批准。
也就是说，所有课程里，只有体育课我不能和她一起上。
而晴总是会在教室的窗口，在楼上看着我们活动。
自由活动时间到了，几位好朋友拉着我去和他们一起打篮球。
换做平时，不用他们喊，我自己都会主动到处找人组队一起打球去了。
但今天，我佯装肚子不舒服，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而是坐在一旁的阴凉处，看着他们打球。
因为很快，就要到我验证的时间了。
在一旁看着他们打球，自己身体无碍却不能参加，
无论怎么说，心里难免会痒痒。
但就这次，就这一次，我得表现得稍微克制一点。
而晴也在楼上，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我这一奇怪的举动。
等会还得回去给她圆谎，得先想想该说些什……
“轰！”
刹时，伴随着一声巨响，篮球架砸倒在了地上，
几位惊魂未定的同学瘫坐在一旁，手里的篮球早就被丢到了几米开外。
而我也惊站起来，细密的汗珠很快布满我的前额。
并不是因为我被这突然的情况吓到了，
而是我意识到，毫无疑问，这确凿是一个轮回。
九天前的3月3号，体育课上，是我在和他们一起打球。
其中一位同学一时兴奋，抓着球对着篮筐做了一个扣篮动作。
谁料，由于篮球架年久失修，禁不住抓篮这种高强度的承受力，
于是篮球架向着我们的方向倒了下来，险些砸中球架下的我。
而九天后的今天，和九天前唯一不一样的，只是我没在篮球架下面而已。
和九天前一样，现场迅速被闻声赶来的体育老师恢复好了秩序，检查后也发现并没有同学受伤。
很快，下课铃打响，我们结束了这一次平凡的体育课。
回到教室后，准备好的措辞在说出口前，却先被晴打断说：
“幸好你今天没去和他们打球，不然你可能就要被砸伤了。”
我干笑着，祈祷并实现着，没有迎来我不想听到的话。
面对她安心的微笑，此刻的她是怎样的心情，而她又是否能看得出我的心情呢？
DAY 4
“总之，我们的第一节社会实践课需要为第一份大作业做一下说明。”
“这份大作业的主题是：交通与安全行驶。”
“第一节课我们先不布置那么多任务，在下周四的社会实践课之前每人各自找一份相关的材料就行。”
“文章、报告、新闻等等都可以，只要是近几年的素材都没有问题。”
“下节课我们将以你们收集到的素材展开…………”
如果说昨天的事情只是机缘巧合，
那么从我开始对此留意开始，种种熟悉的事情接踵而至，也能算是巧合吗？
轮回、无解的图片、晴的死……
这一切，我是看得那么清楚，却那么无力去做出什么改变。
晴在第七天的离世，似乎已成定局。
而我在能预知未来的情况下，却做不出任何能改变结局的事。
如果是外部的意外事故，至少我能带着她去避开这致命一击。
但晴的病……终究只是早晚的事。
劝她按时吃药？直接告诉她结局？用我能预知未来的毫无根据的能力来苦口说服？
除了浪费时间外，似乎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且，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轮回，是为了什么而留下这样那样不明所以的线索……
“……宇，宇！”
“喂！我叫你呐！怎么晃你都没反应的！”
“啊！”
我一下回过神来，转头看见的，却是坐在我后桌晴不满的脸色。
“你这几天怎么总是神情恍惚的？放假放傻啦？”
“上课都不听，这不像你的学习态度啊！”
“啊……哈哈哈……”
“你管我？我假期还没玩够，不行吗？”
晴不满地移开了眼神，似乎在掩饰她本来就薄弱的斗嘴能力。
片刻，她又转过脸来，转移着话题说：
“听见老师刚刚说的作业了吗？要不我们一起收集材料吧！”
“哎？可是这是个人作业吧？找一样的材料不就算是互相抄……”
“谁跟你说要找一样的啦？我的意思是两个人一起找不是能找得更快吗？”
“……反正到最后都是我帮你找两份的吧，有哪次是你自己真的找过的？”
“哎哎哎别乱说啊！谁说我每回都不做作业的？你看上学期第二次的社会实践作业不就是我自己独立完成的吗？还有第五次，根本就没找过你来帮……”
看着她掰着手指数着这无聊的旧账，我的心情本应与以往一样，随便地应付她不成熟的措辞。
但突然间，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既然晴过几天就要离开了，
那么至少，在她现在还在世的日子里，我不想就这么应付着虚度光阴。
我想和她一起，不后悔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DAY 5
“啊……找材料真的好麻烦啊……”
今天是元宵，所以连着周六日一起能放三天假。
虽然说一开学就放假是挺爽的……但是一对比其他过两天才正式开学的中学，又感觉亏了不少。
为什么早开学晚放假的，永远是我们学校！
在别人还在享受寒假的时候，我已经在电脑前做着课堂作业了。
……好吧，也许对于很多学生来说也是坐在桌子前日以继夜地补着欠下的寒假作业。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先把我和晴的材料都找一找吧。
如我所料，晴在和我“协商合作达成”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还是得我来帮她做她的那份作业。
这么任性的女孩，将来可是嫁不出去的！
我在心中暗斥着，虽然也知道确实不会再嫁得出去。
因为九天前我就做过这份作业，所以我知道该去哪些新闻网站找材料。
很快，两篇新闻就被我完整摘录了下来。
虽然我用的材料是现在手机上被糊掉的那张，但其实我还找过许多备用的。
而且那篇新闻是8号的，今天才5号，自然也不会被报道出来……
今天已经5号了啊……
也就是说，时间已经过半了。
后天，晴就会离开人世，而我又不能阻止。
虽然心里想着要不后悔地和她度过剩下的时间，但我又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我瘫在电脑椅上，拿起手机，又一次打开那张图片。
目光落在几天前为了解密而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上，咀嚼着始终咽不下的“fall”的含义。
究竟……我该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呢……
不，与其空想不如立刻行动。
即使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只要和她在一起，什么理由都可以的吧。
我打开手机拨号，刚准备输入晴的电话号码时，
手机却弹出了来电提醒。
而来电号码，正是我准备输入的那串数字。
我接通电话，喉咙发出了电话彼端的声音：
“喂？”
DAY 6
“真稀奇！你居然会主动约我出来玩！还是逛水族馆！”
她兴奋的表情让我暂时忘掉了所有该烦恼的事情，所有解不开的谜团被她的手紧紧拽住……
……好吧，她拽住的是我被她捏红的手腕。
“怎么？我的形象在你心里就真的是百分百的家里蹲了？我也是经常约朋友出去打球的好吧。”
“也只限于打球了。你的生活除了打球和打游戏还有别的吗？”
“我！……我假期肯定不止做这两件事啊！我给你的印象只有狂热的球迷和游戏迷吗！”
“唔……我想想，当然还有球赛迷、游戏比赛迷……反正肯定不会是水族馆迷！”
“哎行行行，我的小仙女，你爱咋说就咋说吧。”
昨天她打给我的电话，仅仅只是来问我素材收集得怎么样了。
而我，昨天在接通电话的刹那，心血来潮就向她发出了去水族馆玩的邀请。
本以为她会感到很不可思议，然后一连串地问我理由。
毕竟我作为一个顶级家里蹲，是对外面的娱乐场所没有任何兴趣的。
但没想到她一下就同意了，还追问着我具体的安排。
也罢，免得再去想这样那样的理由了。
我们走进水族馆，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动物。
这些鲜活的生命，我们还是第一次真正近距离地观赏它们。
眼前的生灵们，就如徜徉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而不受拘束。
甚至有很多我们根本叫不上名的动物，在我们面前挥动着身躯，无忧无虑地掠过一块又一块玻璃。
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它们，和它们一起徜徉于水中，畅饮沐浴……
“喂！宇！你走得太慢啦！”
回过神来，晴已经比我往前了一大截，正催促着我继续参观接下来的展馆。
我赶了上来，抱怨着：
“你急什么，这水族馆你不也是没来过吗？多看一会又不浪费门票钱。”
“我照片都拍了几十张了，倒是你，又不拍照，就光站在玻璃前发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冲进去开荤呢！”
“哎好好好，今天就是陪你来走水族馆，我对这些可完全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我倒是觉得你该在这工作算了。这样的话每天对着玻璃发呆也不会有人赶你走。”
“哎，你怎么今天嘴巴那么利索了？你难道不是最兴奋的那个？”
“我没说我不兴奋啊，不承认的是你好吧！”
“还有，不是你约我来这的吗？说只是为了陪我是什么意思？”
“那还不是因为……！”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言了。
要是再这么说下去，就要扯到不该说的话题了。
“因为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趁着放假来走走我们没去过的地方而已。”
“是我自己想来，可以了吧？”
晴稍稍歪了歪脑袋，似乎没在意我略显紧张的表情。
于是她拽着我的手腕，转过头去：
“那我们继续走吧！前面还有很多展馆要……”
忽然，巨大的机器声从耳边响起。
我们站立的通道，随着遮光板的打开，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各种鱼类从我们身边，从我们头顶掠过。
蓝色的通道下，站着为之惊讶的旅客，和被眼前景象惊呆的我们。
如此身临其境的感觉，是我在电视机、在手机上无论怎么看都体验不到的奇妙的感觉。
而且还是和晴一起……两个人站在被海洋环绕的世界中……
我用余光看了看晴，发现她被映蓝的瞳中似有似无地闪烁着泪光。
此刻的晴……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眨着眼别过头去。
我本以为她转过头来时会做出什么掩饰性的表情，但忽然，她问到：
“宇，你听说过彼岸吗？”
“彼岸？”
“嗯。听老人们说，那里是所有生命的终点噢。”
“我在想，既然大海是所有生命的来源，那么彼岸会不会也像大海一样，广阔而深邃，接纳所有已故的灵魂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谁又知道那种地方是怎么样的。”
“……如果彼岸和这片海洋一样，接纳着无数生命的结束，又孕育着无数生命的伊始……”
“那么大海……能不能算是我们所说的彼岸呢？”
我对晴突然的思路转得有些糊涂。
我不太能理解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晴是一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女孩，
但即使面对我，她也很少会直接和别人谈这些高深的问题。
我不想敷衍着回答她的问题，但一想到如果按着这种话题多说又容易漏嘴，
此刻的我，只能矛盾地支吾着，希望能尽早结束这样的思考。
好在晴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继续拉着我往前走。
而我的思维却停留在了原处，被蔚蓝的海水、数不尽的生命包围着，停滞着……
“哇！是海豚哎！”
晴再次举起相机，又一次按下了快门。
DAY 7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
……即使显得荒诞而不可信，我也一直尽力回避着它的可信度，
但最坏的结果也许是，晴今天就要离开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
按照九天前的噩耗，距离晴突发脑梗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
我知道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一定会后悔，
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不会后悔的方法。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焦虑感也一点点在心里化开。
沉重的压迫感使我难以呼吸，无数恐怖的画面充斥着我的大脑。
脑海中晴的笑脸，正慢慢地崩离碎裂……
我突然从床上弹起，抓起手机和外套夺门而出。
夕阳配着初春的凉风，温和却带着隐隐刺痛。
无论怎样，在今天结束之前，我都要见上晴一面。
告诉她真相也好，她不信也好，无论怎样，我要陪她走到最后一……
突然，手里的手机响起。
我抬起手一看，是晴的电话。
接通后，晴轻轻的声音从耳边传了过来：
“宇……你现在能来一下我家楼下吗？”
“有些事……我想和你说。”
“……你往后看看。”
远处的晴放下手机，转头便看到正走向她的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也许她没想到的是，同样地，我也想找她说些话。
我和晴坐在花坛旁，谁也不出声。
明明两人都有话要对对方说，但不知怎的，晴也没有第一个开口。
许久，晴比我先打破了这沉默的局面：
“你是我认识的宇，是吧？”
“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看你这几天的反应，我就已经知道了。”
“你应该知道的吧，现在的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烧糊涂……”
我一时没能明白晴所表达的意思，但不知从哪来的不好的预感，使恐惧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
“我是说，其实我在九天前，就已经死掉了哦。”
突如的晴天霹雳，让我木楞在晴的面前，一时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
晴……她一直都知道的，一直知道她今天要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这几天她一直瞒着我，让我以为只有我知道这件事。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却被充满疑惑的发问扼住了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晴看到我呆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
“你这是什么样子？原来你也是知道的啊。我还以为我真的问错问题了呢。”
她是怎么做到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的。
她应该也明白，她的生命还剩下不足一个小时了吧！
难道说……是我的推理错了吗？
“不过呢，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要离开这了。”
“这里不是我该继续待下去的地方。”
“虽然我也不舍得，但是没办法，该去的地方还是得中规中矩到达的。”
“……所以，你是知道一个小时后你会突发脑梗吗？”
“脑梗？什么脑梗？”
“啊？……可是你九天前不是因为脑梗……”
晴不解地看着我，说了一句我从未想过的真相：
“九天前我是因为车祸离开的噢？谁和你说是脑梗了？”
一时，所有的线索都在脑海里串成串了。
九天前的3月7日下午六点，晴遭遇了车祸，不幸身亡。
而也许是出于事故调查的未确定性，她的家里人对我们家、甚至对外界都只是暂时以“晴突发脑梗离世”为由来解释晴的离世。
而3月8号的早间新闻报道，也就是我的作业素材，也是我手机里那张诡异的图片，报道的就是这场车祸。
而新闻的具体内容，大概就说的就是“某高中生于昨日下午六时许在本市xx公路遭遇车祸，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什么的，也算是一篇未说明结果的新闻报道。
但是……这又和这场轮回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晴终究要在今天离开，那么这重新度过的七天，究竟有何意义？
“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一定对这所有的事情都感到不解吧？”
“也难怪，其实我也一直在拖延着，犹豫着要不要和你说明真相。”
“不过毕竟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嘛，至少得让你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走得不留遗憾了。”
“也许我要讲的故事很离奇，也许你不会相信……那就当，我只是在离开前，讲了个奇妙的故事吧。”
我带着所有的疑惑，静静地坐在晴旁边，听她诉说着，彼岸边的传说——
“……从哪开始讲好呢。”
“我在遭遇车祸后，醒来就发现，我躺在空旷的夜空下，而我的身边坐着一个少年。”
“他自称是彼岸的差使，说是要引领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我本以为他要带我去我的归宿的，但是……”
“……少年说，按照规定，我将有额外七天返回现世的机会。”
“规定？”
“嗯……”
“……不过与其说是机会，不如说，我必须回来。”
“差使说，三月七和八日，是一年一次万千灵魂从彼岸一端飞回现世，探望佳亲的日子。”
“那一天，彼岸路上将挤满无数匆匆来往的灵魂，导致新归的灵魂难以到达彼岸一端。”
“力壮的灵魂自然无碍，它们还保留着生前弥留的意志和力量，能独自穿越万千灵魂到达彼岸。”
“年迈的灵魂也无碍，它们的归宿和我们不同，它们将飘往更遥远的地方。”
“……而二十岁以下的灵魂还没能形成足够的魂力，即使有差使带着也容易被诸多往返的灵魂淹没，最后不能按时抵达灵门而魂散。”
“……因此，彼岸有一套针对三月七号和八号新来的二十岁以下的灵魂的规定……”
“……就是为了避免魂散情况的发生，给予灵魂额外七天返回现世的机会，错开众灵拥挤的高峰。”
自然而然地，我接下了晴的话头。
“……对，所以我就得到了返回现世一周的机会。”
“那么为什么只有我和你参与了轮回，并保留了所有以前的记忆呢？”
即使了解了这种毫无逻辑的规定，我还是不懂轮回的发生，以及为什么只有我参与了这次轮回。
“啊……关于这个……”
“按照差使的说法，为了维护现世与彼岸双方的时间秩序，才单独为送回现世的灵魂改变复活的时间。”
“也就是……用轮回的形式。”
“但实际上，过完这一天，等我离开以后……明天你将过的，不会是三月八号，”
“而是三月十六号。”
“……也就是轮回结束后真正的日期。”
“然后关于为什么只有你参与了轮回……那是我的选择。”
“差使说……为了弥补灵魂因为如此不可抗力而不能归灵的情况，在送返现世时，有权利选择一位还在现世的人同它一起参与轮回。”
“……我的理解就是，给我一个重新来过且不会后悔的机会吧。”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让任何人参与轮回，自己重新过完这七天就好。”
“但是……”
晴突然说不下去了，别过脸去抽噎了起来。
而怀着沉重的心情听到这里的我，也对理由猜出了八九分。
是晴给了我额外的七天，让我们双方都不会再去后悔的七天。
“……抱歉，让你一直为了我的私心受了那么久的苦。”
“这七天，我不后悔噢……”
“即使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你，我也能在彼岸好好地看着你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晴哭了很久，直到快到六点，快到离别的时刻，晴才稍稍恢复了心情。
楼上居民在阳台浇花的水，时不时洒落几滴，滋润着我们身后盛放的花圃。
花朵们接受着露水的滋润，正充满生命力地，绽放着夕阳的光辉。
“……不过差使说了，等下我离开的方式，并不是直接凭空消失噢。”
“而是现世以不知形式的意外……结束我的生命呢。”
“等下……现世的形式？”
“嗯……虽然说上次是车祸，不过我们现在坐在这种远离公路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是车祸吧？”
“也有可能是突然飞来的子弹？或者是我的病症直接带走我？”
“那……那这不就容易办到了吗！”
“只要躲开这致命的一击，就可以和我一起走出这个轮回，继续活下去了吧！”
“既然是有机会避免的物理方式，那么一定也有办法不回去……”
“但是……也许是行不通的呢。”
“为……为什么？”
晴笑了笑，站起身来。
春风吹拂着她的裙摆，裙边的碎花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夺目。
“……差使说了，从彼岸归来的灵魂必须在七天后按时回去。”
“已逝去的生命不能用这种权利继续苟且在现世，必须存在一个灵魂的祭品。”
“当然，这个祭品也可以不是我，但必须是参与轮回中其中一人的生命。”
“不过轮回只能有两个人参与……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死掉的话，那么该离去的……”
“……就是我，是吗？”
“……嗯。”
“但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不能因为我，而让你去代替我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接下来的事故也不允许。事故一定是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即使这次事故被我躲过去了，还会有接踵而至的事故不停歇地拉着我回到彼岸。”
“所以……”
晴顿了顿，紧咬着她的嘴唇，不舍和悲伤的表情化开在她的脸上。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的最后，那么现在就赶紧离开我吧。”
“事故是一定会发生的，还有几分钟，你不必陪着我到这样的时候。”
“就现在，快点离开我吧。”
面对晴的请求，我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然后抓起晴的手，看着她泪光闪闪的眼睛，说：
“我来到这里见你，就已经做好陪你到最后一刻的准备了。”
“这最后的几分钟，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一人离开？”
“既然是你给了我额外的七天……那我一定会陪你走完，我才不会后悔。”
“我会陪你到最后……直到事故发生的那一刻。”
晴对着我，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下巴尖淌着源源不断的泪水。
忽然，她捧起我的脸，踮着脚亲吻了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声说：
“宇……这七天，我不后悔噢……”
“……谢谢你，陪我走到最后。”
“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会在彼岸好好看着你的。”
3月7日 17:59
整点的钟声即将敲响。
夕阳下，春风中，花圃旁，两个此刻还在炽热发光的生命，紧紧相拥。
而下一秒，将会有一个生命，归于天际。
18:00
钟声敲响
我猛地把晴推下台阶，
自己却向身后的花圃倒了下去。
最后看到的……是楼上阳台坍塌的铁架和花盆，
还有晴向着远处慌张倒下的脸颊。
“……晴，对不起……”
Day 1
“晴！都几点了还不起床！上学就要迟到了！”
糟了！手机的闹钟没把我叫醒！
昨晚因为哭得太晚，导致我现在起床脑袋都昏沉沉的。
前天，我的青梅竹马，宇……
不知怎的，像是遇见了事故的发生，
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刻，将我用力推开。
而刚刚还在楼上浇花的居民……叫喊着“小心！”，看着突然散架坍塌的铁架随着花盆一齐向花圃砸下。
而宇……并没有和我一起躲开，
而是在推开我之后，借着惯性……倒在了花圃里，被铁架和花盆重重砸伤。
血沫溅满了整个花圃，混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冲击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而这之后，活下来的我……没有遇到更多的事故。
宇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在花圃前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我的哭喊声随着救护车的鸣笛声，疾驰在每一条公路上，回荡在医院的楼宇之间……
我叹了一口气，抓起一旁的手机，
注意力却涣散在太空外，想象着宇最后是以怎么样的心情面对生命的终点的。
今天开始，当然，也不会再收到他的消息……
等下，
我的思绪飘回了屏幕上，却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又一次愣住了。
“3月1日”
Day 8
“嗯……很有意思的故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那么有趣的故事了，但没想到你最后居然有勇气去代替她来到这里啊。”
面前的少年挠着头，干笑着。
“那张图片，难道是你的恶作剧？”
我不满地托着腮，训斥着面前的灵魂：
“什么叫恶作剧！这也是规矩好吧！”
“你不信看看这本规章，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要留予参与轮回的另一方关于归去灵魂的首个事故的线索’的！”
“那你不能写得清楚些吗！非要把我的新闻素材涂成这鬼样还留什么摩斯电码，这个‘fall’不到最后谁能想到是高空坠物啊！”
“哎，规章里说着不能明示啊，我已经给得很清楚了。”
“而且本来就是随缘分看你解不解得出来的，解得出来后再有双方的抉择呗。”
“还有……”
“你这什么破规章书啊，谁会那么无聊弄下这样的规定！拿来给我看看！”
“哎哎哎你这样很不尊重先哲的啊！这是先哲根据彼岸世界与现世规定的万条规章，是维护两界秩序很重要的条例。”
“我们这些差使都要全文背诵的好吧！记漏一个字都不能让你上岗的！”
“而且给你看了你也看不懂，里面都是彼岸古语，你连字都看不懂给你看了又有什么用！”
年少的灵魂拗不过我，愤愤坐在石凳上，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
“……那么，我替晴来到这了，那时也没时间了解更多的事。”
“既然如你所愿，我讲完了我的故事，那么你也该讲讲接下来的安排了吧？”
“晴说，归灵的灵魂将要去到彼岸一端，那么那边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听罢，我默笑着，也喝了一口茶。
随后，翻开了手边那本破旧的古书。
“钟声敲响后我带着你走你就知道了。”
“而在这之前，其实还有一条规章我没给那位少女讲过。”
“因为那是为了轮回里另一个灵魂来到彼岸而规定的。”
“由于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很少出现，所以我们基本不会对原本的灵魂提起这件事。”
“不过话虽如此，既然有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而现在也确实发生了，那我就念给你听听呗。”
少年不耐烦地转着手里的空茶杯，似乎对我的唠叨感到些许厌烦。
于是我便不再多说，直接给他念起了书里的原文：
于一轮中，若见一魂代先灵至彼岸之情状，
则二者将不复备抵彼岸一端之可。
役需于钟鸣后，将此二魂从旧发之日遣回，
并解轮，免灾祸。
此乃往生之约也。
念毕，我轻轻合上书。
看着少年和我想象中一样的不解的眼神，内心暗笑着。
果然让一介高中生直接听古文还是太牵强了。
不过，效果也算达到了。
两方面都是。
“……我说你能不能说句人话，你念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哎哟？听不懂字啊？来来来，哪个字不懂我教你念～”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这鬼画符谁能看得懂？能不能用我能听懂的语言来和我说清楚？”
“这样啊～那你还是回去好好念够书后再来找我要原文吧！”
“你在说什么，我都死了还要我去哪念啥书……”
#铛——铛——
轰鸣的钟声敲响。
那是指引迷途灵魂通往往生之路的钟声。
Day 9
我站起身，拾起手边的木杖。
面对仍被古语受惑的灵魂，我抬起木杖，在他的脚边敲了两下。
霎时，年少的灵魂被光圈包围，正慢慢飘起。
“喂！等下！这是怎么回事？我要飘去哪里！”
我笑了笑，抬头望着逐渐透明的灵魂说道：
“孩子，是时候回去了。这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
“等你和那位少女再甜蜜多一段时间，再来找我来讲讲那边的故事吧。”
“不过这次，可不要那么快又回来了噢！我很忙的，没那么多时间搭理你。”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至少让我弄明白这件事我再离开！”
“什么事？嘴巴利索点，要不然就要消失天际了哦！”
男孩顿了顿，脱口而出道：
“你真的只是一个差使吗？那本书里的规章，是哪位先哲定下的？”
我心里一惊，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背对着年少的灵魂，
伴着灵魂消失的声音，笑着回答道：
“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