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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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祭品
星星半眯着眼睛上完早课，喝了些菜粥后来到神殿做例行洒扫。
擦着贡盘打了二十几个呵欠，迷蒙着四下看看，祭司们各自忙着事务或是找地方偷懒去了，倒是没有其他人在这片晃荡。
他放下抹布，恭恭敬敬朝神像拜了三拜，嘴里念着
：“神女娘娘不要怪罪，实在是撑不住了，眯一会儿我起来加倍努力打扫神殿…”
念完后他绕到神殿后面的角落，那里是个隐秘的储物间，放了一些书籍杂物。
他找来个小马扎倚在装书的大箱子边，坐上去没多久就蜷缩着身子开始打盹儿。
一开始还好，似乎有人来了大殿，木门打开又被关上。
随后有了其他细碎的声响，这些都没能把星星从瞌睡里吵醒。
直到一阵尖锐的，仿佛音波破开的短促响声钻进他的耳朵。
他此前从没听见过这种声响，醒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
大殿那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是神庙大祭司，也就是师傅的声音。
星星一下坐直了，拍拍脸，站起来的一瞬，听清了说的内容。
：“人鱼善鸣唱，垂泪为珠，食其肉可使人长生…”
人鱼两个字让他立在原处，转转眼珠，耳朵偏向神殿选择听下去。
：“不要人鱼。”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神庙里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星星皱眉，再仔细听，的确是师傅和一个女人在对话。
神庙并不是不准女人来的地方，逢年过节，附近的村民、镇上的信众都会来神女庙烧香祈福。
可这个神庙毕竟都是男性修者，平日里除了祈福膜拜，是不会有女信众留下来单独和大祭司谈话的。
再说这么早，哪有信众现在就来大殿的呢？
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星星用尽耳力，听到了师傅说
：“这些都是海中的妖物，如不除去，难保近海平安。最近常有渔民看见有群人鱼，夜间在附近出没…有村民前来找我除妖…”
：“那你的祭坛都准备好了？”女声问
：“下月月圆之夜，即可完成，到时候…”
听到这里，星星溜出储物间，来到大殿侧门一个门缝的地方，踮起脚看向里面。
却只看到师傅一人，如往常一样，坐在神像前面执行神明的供奉之礼。
他又绕到正门，咽了咽口水，还是把门缓缓推开了。
吱呀一声，眼前除了须发皆白的老人，再没有一会说话的活物。
：“师、师傅。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老者回头看是他，笑了笑。：“哪里早了，平日里不都是这些时候过来吗？”
星星这才想起是自己打盹儿误了时间，此刻已经接近中午。往常这时候自己已经干完大殿洒扫去下面管理自己的田地了。
老者倒也没计较，说：“听他们说今早你还懒床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师傅，我就是起不来想多睡会儿。”
说完脸通红地转过身：“师傅我、我这会儿先下去干活了！”然后逃命似的拿上农具和竹篓顺着山路往下跑。
这一天的活干得毛毛躁躁，时不时起身望着海滩的方向。要么就反复想着神殿里的女声和师傅说的话。
：“师傅说的附近的人鱼是我昨天遇见的吗？我肯定没有听错，是谁在和师傅说话呢？”
眉头越皱越紧，本是要拔杂草，回过神来手上竟拎着连根拔起的红薯藤。
慌忙把红薯藤塞回土里，太阳晒得背上有些刺痛。
旁边田地的几个师兄弟走过来喊他：“差不多该回去了，星星，你喊喊山下的人上去吃饭了。”
星星答应一声，走到山腰悬崖边，手拢腮旁，放声喊山脚的师兄弟们回庙吃饭。
声音穿透了山林，惊得鸟雀扑腾而起。他平时虽然说话压着嗓子，肺活量确没处可藏。
大家知道他声量足，有时候他喊一声或笑一声，让人耳朵都麻一阵，脑子被震得嗡嗡作响。
好在他腼腆，平日里并不聒噪，不过千里传声这个本事，倒是好用来替大家传传话。
这样心不在焉的日子过了三五天，星星每天早上打扫都刻意迟点下山，看是不是还会和那天一样，遇见师傅在大殿里对话。
须发皆白的老人却总等星星下山再进大殿，这让星星只好作罢，平日里要忙的事务太多，他也无暇顾及这些了。
这天一些师兄弟没有去山下的田地，把自己的事情交给了他。
：“师哥你们忙什么去？”他问。
：“师傅让去准备些东西做祭坛，已经有的要做摆设，缺的东西要去镇子上采买。”
：“哦……哦那好，你们忙去。”星星送走他们，没有立时下山，转而回到自己屋内。
关上门，打开放在床头的一个竹编盒子，里面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瓶子里是人鱼留给他的珍珠，将它们倒在掌心，皱眉看了一会儿。
这夜他就提着小灯笼，用比以前更快的速度跑下山去，来到布满礁石的海滩。
今天海风有些大，没有月亮阴沉沉。他四处看和听，只有呜呜的风。
他开始放声在海边唱歌，声音十分焦急。唱完四处看看，又跨到海水边大声唱，刻意选了那天人鱼哼给他的曲调。
就在退下去的潮水又涨回来到达他小腿位置的时候，他的歌声终于得到了回应。
由远及近，上次出现的那群人鱼中的三只因他的歌声，再次来到这片礁石区域。
：“小东西，你怎么提前来了？”还是那低沉的嗓音第一个和他说话。
：“你们…！”星星被一个大浪头拍得有些晃，稳稳身子
：“你们这些天在这里出没太频繁了，渔民看见你们当你们是妖怪，求我们神庙的人出海抓你们做法呢！”
三条人鱼游到他身边，听完话面面相觑。
：“你这是特意给我们报信呢？”细长眼睛的那一只脸上挂着笑，干脆坐到礁石上，尾巴还泡在海水里。
：“总之，你们最近，特别是下次月圆的时候走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过来了！神庙的祭祀很厉害的！”看他们三个心不在焉，星星声量和语速都提高了。
：“你真是非常善良，我们都谢谢你的好意。”低沉声音的那只说完，向星星伸出右手来。
星星愣了一下，也将右手伸出来悬在半空，另外两只同时将手搭过来，四只手握为一拳。
：“从此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叫晰。”低沉嗓音的人鱼看着星星说到。
：“我、我叫星星。”瘦小的少年此刻又害羞地红了脸。
像猫的人鱼笑出一排特别的牙齿：“我叫云龙。”
最后那只浓眉大眼的开口：“我是阿云嘎。”
潮水已经越来越高，没过了大腿。尽管不舍，他们也该让星星回去了。
：“我们这段时间暂时离开这里到较远的海域去。等这阵过了，你再来这里唤我们。”晰交代说。
：“潮水太高了，你快回去吧。”阿云嘎和云龙将他往高处推。
目送小灯笼又消失在夜色中，晰、云龙、阿云嘎潜入海水，带着其他几只人鱼前往远海。
星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开始了每日平淡重复的生活，只是见着师兄弟们买回来搭建祭台的东西越发的离谱。
：“师兄这是要在大殿里再搭一个屋子吗？”看着越来越多的木材在殿里搭建出一个好大的台子，星星问道。
：“嗨，谁知道这是要搭个什么东西出来，从没见过这样的。哪有神像面前面搭这么一块的，快跟戏台子一样大了。”被问的人也是迷惑不已。
星星有时候帮着搬运一些东西，有时候帮搭台的师兄弟们端茶递水，倒也不再问什么了。
等到满月这天，一切准备就绪，神庙里的大部分人被派遣出海去找人鱼。
只剩星星和几个人在神庙看守，黄昏时候，剩下的几个人忽然钳制住他，拿出绳索将他捆做一团。
：“你、你们干什么？啊手、手好疼。师兄别拿我开玩笑了好吗？”星星手足无措，他们将绳子死死勒紧。
等他被带到此刻祭坛搭建完毕的神殿的时候，眼前出现了本该带着大家一起出海的大祭司。
：“师傅？”星星惊讶道：“师傅你不是出海了吗？”被捆得无法动弹的他抬头艰难地看着老人问。
大祭司却摇摇头，把一个小瓷瓶摆在星星的面前。
星星认得，这就是他每天都会拿来看看的、装人鱼泪的小瓶子。
此刻千言万语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面色愧疚，想着是自己背叛了师傅一般，但他并不后悔。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着你了。”老人开口，将瓶子里的珍珠倒于手中，把一边把玩一边踱步。
：“如今你眼前这个祭坛就是为你而设，你并非人类，是神女娘娘吩咐我们找来祭祀的海中妖孽。”
：“什么？！师傅你说什么？！”星星奋力抬头望向老人。
：“二十年前我奉神谕，将你从远海带回来养在身边，改了你食人的天性，为的就是今天能将你祭祀给神女娘娘。”
老人看向他的眼神甚至有些垂怜。
：“所以，师傅一直当我是妖怪吗？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人是吗？”耳根到脖子都红透了，他眼泪夺眶而出。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身在一个集体，这二十年时光却还是那么孤独。
曾以为是瘦小的身材、不出众的相貌，使得他很难讨人喜欢。
所以他努力地做一个至少不让人讨厌的人。
而此刻他连作为人的资格都失去了，让他失去这一切的，正是他认为对他最慈爱、自己最尊重的老人。
：“知道的人也不算多，今后你就跟着娘娘去神界了。也是你的造化，总好过在海里做一只吃人的妖孽。”
：“我不是妖孽！我是人！”星星摇头反驳着。
大祭司晃晃手上的珍珠：“不是妖孽，你怎么能引来这些东西呢？”
：“师傅，我从未害过你们，纵使我是妖怪，也与你们相处了二十年。”他抽泣着。
：“师傅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求师傅往开一面，我今生从此不再去海岸招惹他们。我会老老实实在神庙过完一生，我原本也就是这样想的。求求师傅…”他几乎泣不成声地向老人乞求。
：“你身为妖，我让你活这些年也着实是因为天意，这些年对你也算够意思了。”老人垂眼看他，随后嫌他太吵闹，让身旁的人拿布堵住了他的嘴。
因为哭泣本就呼吸不畅的星星被堵住嘴后，险些被过气去。
此时月上松枝，神庙被大恒星和满月同时照拂。
星星哭肿的眼睛迷迷糊糊看见眼前的神像好像开始发出光晕。
那光渐渐晕开，中心一个小黑点逐渐扩大。
：“来了来了！都退开些！”大祭司赶紧让其余几个人一齐退后，空出距离给祭坛。
空气好像随之震动了一下，气流怦然打在这些人脸上。
而那扩大了数倍的光圈，此刻里面正缓缓地、匀速地往外钻出一个星星从没见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物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