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特辑 | 等到春和景明（上）
风雨送人来，风雨留人住。草草杯盘话别离，风雨催人去。
就这样说吧，你们想听啥，我一定如数奉告。男生说。
真心话嘛！当然听我们不知道的咯。坐在对面的女生直言不讳，其他的人附和着起哄。
这是江边的夜晚。无人打扰的江滩，江水倒映着对岸的灯，绚丽的灯光秀早已熄灭，安静且浪漫。江滩上，戚春和和同学们团坐在在此，带着调制的酒、渔灯、吉他，开启了他们独特的一晚。这是专属于钓鱼人和他们的夜晚。
戚春和在他们的附和中，沉思了一会儿，在他的脑海中，翻腾起了相关的记忆，没有多久，官春和说，这个我只能保证你们不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属不属于你们想听的真心话。跟你们讲讲我高中的事情吧。
我们高中班主任是一个物理老头，很厉害，是实中的王牌老师，名字源于唐高祖，叫李渊。他是个邋里邋遢的人，不喜欢洗澡，身上一股臭味，上课就喜欢倚在讲台上，边抽烟，边用他那极具地方特色的普通话跟我们讲题。李老头很遭学生嫌弃，但是实中的学生又特别想进他的班。高二刚分班，一堆女同学就有私底下讨论过，然而李老头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又能让嫌弃他的学生视若珍宝。
因为我高一就在李渊班上，分班的时候，也还在李老头的班上。那时我的新同桌就老是喜欢向我打听李老头的事情，尤其是对高一时李老头给我们编的那本物理竞赛题册很感兴趣。这本物理竞赛题册是李渊对部分学生的偏爱，他从不掩饰他的偏爱，尤其是对竞赛苗子，更是如此。整个省队的训练生有一半是从他的门下出来的。我是高一进省队，也得益于李渊。
高二分班重新洗牌，我们原来的同学大部分都被李渊劝下来从了理，所以高二进来的同学很少，屈指可数。这些学生都是李渊从分班考中遴选出来的。有些学生的事情，李渊在课上当故事跟我们讲了，他说有个学生，物理只有三十多分，本来看到这个物理成绩没打算选她，但是一看其他科目的总分数，不得了，就这物理瘸得厉害，也是个好苗子，看在上苍有好生之德，就收了她。说着深吸了一口烟，两指夹着烟，指向靠窗的那个女生，方景茗，别丧气，看我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大家哄笑起来，冲着李渊指的方向看过去，窗户边的那个女生脸都红透了。按照李老头的话说，景茗是撞上了大运，碰到了他。但是高考结束，分数出来，群里都在报自己查到的分数，景茗却没有说话，我有跟她私聊，她也没回我。填报志愿的那天，我陪同学回了趟实中，特意问了一下李老头，他也只是叹气。那声气，都不知道是叹景茗，还是叹自己话说得太早。但是我知道，这声叹气，应该不包含什么好消息。
那都是后话了。如果要分类的话，景茗应该是属于那种刻苦踏实的好学生，但是也是因为这种刻苦踏实，让她成为了班级的隐形人，最开始我以为是刚进入到新班级，不熟悉环境，导致她不怎么和同学交流，因为不管是下课，还是其他休息的时间，她都坐在座位上，不是刷题就是趴着休息，最开始也有同学跟她开玩笑，说她太认真了，给同学们好大的压力，她也只是勉强的笑笑，又低下了头，把跟她开玩笑的同学晾在那儿，尴尬不已。我把那位同学拖出来，往他手臂上来了两拳，开玩笑说，别人要学习，不要瞎打扰。可能是听到了我说的话，她的耳朵红了。
她坐在走廊旁的窗户边上，我们一下课就在走廊上瞎吵，她也不觉得烦，也没有关窗，也没有堵耳朵什么的，后面我就猜她是单纯不喜欢和别人交流，无关于新环境新氛围。在我的观念里，人是社会性动物，学习固然重要，但是交流也是必要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行为。而且她这个人也很怪，在男生都恨不得不穿的大热天里，她居然能穿得住长袖，这些不仅是我不能理解，关于她的传言，在无聊的学习之余也在同学之间传开了。
有同学绘声绘色地跟我们说，在之前的班级，她就不跟同学说话，老是独来独往，据说之前有跟同学吵过架，当时事情闹得可大了。吵完架的那个晚上，她没去上晚自习，最主要是，当天值班老师没进班，也没有关注到她，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没问，也没有追究。只知道第二天，第三天她都一直没回班，一周之后，她才回来。但是也没有人过问，一切稀松平常，老师该怎么上课还怎么上课，同学该怎么吵闹还怎么吵闹。但是好像就那件事之后，她好像就一直跟她们班同学隔着，虽然她成绩好，但是也没有人去问她题目。还听说，她在同一个位置坐了近一年，没有动过，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总是穿着长袖……
你们女生不都怕黑吗？这不是物理防晒啊？我回完这句话，大家也就岔开了话题，高中生的除了学习之后的闲心，就只有周围的同学了。我们有些时候虽然嘴欠一点，但是我们理实班的氛围还是非常融洽的，很多活动的开展也会积极参加，虽然没有共同参加过军训，但是后面有的运动会、校园节、篮球赛，我们该上场的上场，该替补的替补，甚至于后勤都爆满了，校园节需要出节目的时候，男生也不怎么在意形象，扮丑搞怪，无所不能。其实在这些活动中，我们也很少拿到什么名次，但是每次想起来，都是我们一起加油呐喊，哭哭笑笑，追追打打的时候，这也是后面很多同学在交流的时候会多次提到的。但是在这些活动里，我们却很少看到景茗的身影，活动的时候，景茗和其他时候一样，常常躲在教室里。
理实班和其他班不一样，这也是李老头争取来的，他跟学校申请过，我们班能参加的，学生愿意的，都可以参加，但是不能强迫所有学生都参与。也正是这个便利，景茗几乎没怎么参加过活动，大家看到的都是，活动结束后，她坐在她的座位上看书。那些时候其实已经不是刚进新班级了，当所有人都自发参与到班级活动的时候，一旦有个同学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就容易引起他人的微辞，这其中还包括我。
我还记得有一次还发生过一次很大的冲突。我们班和隔壁班有一场夏日篮球友谊赛，那个时候我也参加了，虽然我知道我进了省队，并且暑假的时候要去参加国赛，但是我觉得这次篮球赛比较难得，因为隔壁班常常暗地里和我们班较着劲，有时候还说我们高分低能，四体不勤，我们班也等着这场篮球赛，想要在球场上出口气。可能也是因为目的性太强了，所以这次的结果我们并没有很舒畅地接受。结果是我们输了，而且，我也在扣篮的时候，被对面撞了一下，腿崴了，倒在了球场。正是这些原因，当时我们都特别失落低沉。
我被扶回班级的时候，她还和从前一样，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写作业。忘说了，那个时候我们是同桌了，这是李老头特意安排的，说让我带带她。因为同学对她有意见，也是因为今天大家的心情都阴沉，所以走在前面的一位女同学就冲到我的座位旁边，指着景茗，冲她吼道，方景茗，你要不是我们班的人，就滚出去。说着就去扯她，想要把她拽开，但是她丝毫没动，腿一直抵着桌腿，以至于桌上的书都散了一地，桌子都挪位了，她还是死死地钉在椅子上，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和女同学吵起来。那位女同学的力气越来越大，拽着景茗，衣袖走线的地方都挣开了。一群人争上前，把女同学边劝边拉开，好一会儿她们俩才分开。
等到大家都平息了，回到了座位，我坐在景茗旁边，她低着腰在捡她的书，背脊起伏，非常迅速，像是刚跑完长跑一般。我想要帮她去捡书，但是腿却不允许，扯得生疼。所以我就只是帮她把座位复原。但其实在这些时间的接触里，我觉得她好像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这也只是我的自我猜测而已。在班级的同学看来，方景茗一直都没有把班级当成自己的班级，反而所有事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她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依旧不招同学待见。
其实我和景茗当同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记得那时候好像还是一次联考，李老头在做成绩分析的时候，发现她其他科目依然稳定发挥，物理虽然有提升，却不大。也是那次联考出来之后，李老头把我俩叫到办公室，像是恐吓，又像是嘱托，对我讲，戚春和，方景茗就交给你了，你现在的水平教她完全没问题，期末要是成绩没起色，就找你麻烦。我很是尴尬，看着方景茗，我觉得很麻烦，倒不是觉得我能力不行，而是我觉得我没办法和方景茗沟通。所以我为难地看向李老头，李老头很认真的盯着我，我心底发毛，只能应了下来。也就这样，我们俩成了同桌。
其实我心底的疑虑还是有，我也又尝试去找过李老头，说我可能不行，因为还要准备竞赛，得专心一点。李老头再一次反驳了我，说有他在，竞赛不着急，而且方景茗不是不行，是差了点火候，需要我去点把火。后面我要出办公室的时候，李老头又叫住了我，交给我一个揉皱的纸条，我看上面写着“李老师，我想考个好大学，我想戚春和在物理上帮帮我，跟他坐同桌，我一定能再上一个台阶。——方景茗”，上面还有手汗的印子，一些字迹笔画都洇开了。我看着纸条，却在心里揣着无数的疑惑。
后来我们果然做了同桌，但是我倒怀疑那张纸条到底是不是方景茗写的，因为快半个月了，她从来没问过我题目，反而是其他同学常常坐在她的座位上，来解决自己的问题。有时候离开座位回来晚了，有同学坐在她的座位上，她就站在座位旁边，也不说话，就等着同学问完离开。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不说一句的同桌关系，我也没去问过她那张纸条是不是她写的，反正意义不大。因为她坐在外面，每次我进出座位都要经过她的座位，一下课我要出去，我就跟她说，麻烦借过一下，一上课回到座位，也要跟她说同样的话。后来因为我常常进出，有些时候我还没到座位上，或者还没等我说话，她就主动让开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我的。
我们开始说第一句话，还是晚自习的时候，我发现她一直低着头，盯着一道题，她好像经常这样，不知道是走神还是凝思苦想，反正那次，她应该是被题目难住了。我看了她好几眼，她一直在那里没有动笔，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写了张纸条递给她，上面是解题的公式和思路，她看到之后才开始动笔。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说的第一句话，后来她又在纸条后面附着她思路卡壳的地方，问我怎么解决。后来我在纸条上一步一步地跟她解释，直到她把纸条揣了起来。
后面我们绝大部分交流都是在纸条上，我给她写过很多纸条，大部分都是一些归纳总结的知识点，还有就是分类的试题思路，后面还有一些总结的例题，我知道她不会主动来问我，我就以这种方式帮助我名义上的同桌，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跟个超人一样，在拯救世界，我会给同学讲题讲得热火朝天，这些都让我觉得还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慢慢地她也会给我回一些纸条，纸条上她会跟我讲些闲话，但是现实中，她绝对不会跟我说这些，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同桌之间传递的纸条，回到现实的时候，我们依旧像个陌生人，不说话。
我们也是通过这些纸条上的交流，渐渐熟悉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跟现在所说的网友一样，我基本上没有办法把文字上的她和我的同桌联系起来。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跟我说，有些时候陌生可能更容易表露情绪，太熟了，可能就喜欢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就跟她说，你可真是语文成绩好，说的话都这么高深。她又传了张纸条过来，说，那我们现在真是朋友吗？我回了一句，当然是。
很多个晚自习我们都会这样，传纸条，然后她不回了，才算戛然而止。我记得我回完那一句后，她又把纸条揣了起来，没有回我。所以我前面说的那个，我说我觉得她不是别人所想的那种人，也是从这些纸条当中我感受到的。
发生了球场事件后，我因为脚受伤了，回家待了三天。等我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个瘸子了，还要经常换药。我进教室的时候，他们都拿我打趣，教室里充满了玩笑话，我拿拐杖也佯装回击他们，也随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人群中，我朝座位那边望了一眼，她还是坐在座位上，也没有笑。我在朋友的簇拥下，回到了座位。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虽然没看到我，却也早早地起了身。
她又回到了那种状态，盯着一道题，好久好久。我看着她，忍不住笑了，我指着她的课本，笑道，这是英语啊，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学习？我话音刚落，她转过头，我看到她脸颊飞过的红，和她眼神刚触碰上，她立马低下头，看着我瘸了的那条腿，然后又别过头去。
课中，她撞了撞我的手肘，递给我一张纸条，问我，腿怎么样？疼吗？我看着觉得有些好笑，没有正形地回了她，不要那么关心我，关心我的话，给我换药吧，这样好得快。她没有回。不过我本来也只是开玩笑，所以过了就过了，但是她好像当真了，我自己换药本来不太方便，一直别着身子，十分难受。当我换药的时候，她没有看我，像是感知似的，把我的药夺了过去，说，我来吧。
我觉得十分惊讶，那是种恍然，就像是一个只有文字交流的网友，走进了现实。在那一刻，我好像把纸条上的方景茗和我的同桌方景茗联系到了一起。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但是我看得到她拿着棉签的手在颤抖，当消毒水涂在我擦伤的地方时，我受疼地抖了一下，她也跟着抖了一下，能感受得到，她手更轻了，我的伤口也感觉到了一阵凉风吹过。我突然间好像重新认识我眼前的这个人了。
擦伤的地方是外伤，容易好，骨折的话伤在里面，想要好完全很难的。说着便拧上药瓶，递给我。然后会恢复成平常的状态。这段时间也是我们关系的破冰，因为我们有了实质性的交流。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心照不宣，她每天定时定点给我换药，我就为了表示感谢，常常给她带点吃的，刚开始她会还给我，我就直接跟她说，算是感谢你照顾班级功臣，维护班级有功。后面她也就不推辞了。
其实高中时期，虽然会很累，但是后来回忆的时候，会觉得这一辈子可能看过的最美的风景，就是在那段紧凑却缓慢的日子。说真的，后来我真的没有再看到过那么漂亮的晚霞了。在高二快结束的前一周，有节晚自习前，天边突然生起紫色的晚霞，透过窗户，那晚霞就像被框住了一样，像极了一张极具艺术感的照片。
其实我倒没有看到，跟你们分享的，其实是景茗，是她叫我看的。那时候她侧着脸望向窗外，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到的紫色晚霞。我看着她，她看着晚霞，霞光映在她的脸上，头发上，眼睛里。她的眼神里好像是一种憧憬，但是却没有神色，眼睑低垂。她就一直侧着头，望着晚霞，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你知道高一的一个晚上，我看到了一颗流星，当时想找人分享那一颗流星，但是每个人都说着笑着，流星就那样转瞬即逝，没有人看到，或者说，也没有人在意。还有一次我看到了一轮血月，好大，好圆，好红，但是我谁也没说，只是暗暗感叹，真的漂亮。其实还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景色，但是没人分享，漂亮的景色也黯然失色了。
她眼神中的憧憬变成了回忆，我看着她眼神中闪过的失落情绪。但当时我其实不懂她要跟我讲什么，我就事论事地跟她说，你看到了这么漂亮的景色，它就是意义啊。而且，怎么会没人分享呢？紫霞我们也看了，你看到了，你还让我看了，接下来是不是要看意中人了？那个意中人是不是踩着七彩祥云啊？
她撇了撇嘴，我得意地笑了。可是即使她对我有表示无奈，但是后面她跟我分享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有一天晚上，我回到教室，看到我的桌上多了一束凤凰花，又看到她桌上的凤凰花，我感到奇怪，坐下来发现桌上有张纸条，打开看到，送你一束夏天，分享今天的 。我于是在纸条上写，谢谢，表白可不能用凤凰花，寓意不好。
然后把纸条又递给她，看着她。她把纸条又揣了起来。我于是追加了一张，不回纸条的人可不懂礼貌。她依然揣了起来，还是没回。我感觉怅然，插科打诨没有捧哏的，就失去了乐趣。
在戚春和集训参加国赛的时候，方景茗主动找了他，比完赛后，戚春和才发现这些事情，再去找方景茗的时候，才发现背后的故事，方景茗的故事才算正式展开，难怪戚春和会说方景茗“就像是火山上覆盖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