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扑个满怀
by君别云辞兮|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知了的喧嚣。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景物都罩在里面。吴邪就在温柔的裹挟中,在层峦叠嶂中行色匆匆,心里只有村落的那方小小庭院。 他恨不得步履能再快一些,像风那样,忽地就飞回了家,然后一头扑进床上熟睡那人的怀里。 待到他指尖真正触上木质门扉时,急切的心却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仿佛被夜的静谧凝住了似的,他缓缓地推开,听到一丁点“嘎吱”的声响都怕惊扰到某人的清梦。 穿过花草繁盛、寒水映月的庭院,探进家门,那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的心脏才堪堪平稳些。吴邪匆匆洗了个澡,轻手轻脚打开房门,看见闷油瓶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嘴角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 终于回来了。看见闷油瓶,才觉得终于是到家了。 尽管对闷油瓶的怀抱朝思暮想许久,他还是摸摸胸前,让殷切的渴望暂时忍忍,轻轻躺在闷油瓶身边,静得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狂热的心跳。 不曾想,就在吴邪躺下的下一瞬,闷油瓶便转过来拉住他的手,揽过他的肩,把吴邪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塞,两个人亲密无间地抱成一体。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吴邪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攀在闷油瓶背上了。 他抬眸看向闷油瓶,分明是熟睡着的。吴邪盯着他看了一会,凑过去贴脸亲昵地蹭蹭,闷油瓶也完全凭着本能地回应他。 头埋进闷油瓶颈窝,困意才渐渐上涌。 日涌山头,霞光万丈。张起灵早锻炼回来,伴着鸟鸣风动,看向躺椅上的胖子,对方心领神会,“吴邪吃完早饭又回去睡了。” 张起灵点点头,冲了凉,只穿着大裤衩擦着头发就往卧室走,倚在门边静静凝视陷在床被里的人。窗外鸟啼清脆,花草弥香,雾气在阳光普照中从脚下升起,而张起灵敏锐的感官总是不由自主地涌向他。 看了一会,更觉得想要拥抱,把他抱在怀里,不要有一毫米的距离。 于是他走过去,没发出任何动静,刚刚压下一点重量,吴邪就转过身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香。 “醒了?”张起灵摸摸怀里人的头发。 “刚醒一会,还不想起。”吴邪的声音因为埋在闷油瓶怀里,听起来闷闷的,还带着点惬意的慵懒。 张起灵抚上吴邪脸颊,指尖挑弄着他眼角眉尾,低头吻一吻,仍觉不够,转而把额头眉心、鼻尖唇珠都吻了一遭。吴邪轻轻笑,懒懒抬眸看他,也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我做了一个梦。” “嗯?” “那是在汪洋大海上……” 那是在惊涛骇浪的太平洋上,和往常认识中的蔚蓝大海不同,不像西沙群岛那样的海,那里的海水是黑色的,泛着深沉的紫光,甚至不完全是液态的水,倒是像凝胶状,有点固态的意思。 他们在一艘小船上,一会儿似乎是群山顶上的圣物,光衬托着它,云渲染着它,仿佛万物生灵都必须虔诚仰视才能一睹它的崇高。但突然,它又狠狠陷落,不仅是它,群山也没了,海上巨大漩涡像无尽深渊,小船陷落渊底,卑微又渺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全然吞没。但转眼间,一群山又耸立于天际边,群山顶上,他们的小船又在天光云影间闪耀。 如此极上极下,极高极低,海浪拍打船身,像是发怒一般,从最深处传来震慑人心的低声怒吼,直逼心中对深海无限恐惧。 然而他们连动都不能动,只能死死扣住船帮和缆绳,仿佛要从上面扣出几个洞,还必须坐得正而直,尽管很难。浪席卷来,盐渍得眼睛生疼,却不能张口,因为苦涩的海水会灌满胸腔。 吴邪连哆嗦都不敢,连躲闪海浪都不行。一旦让海发现人是活体,是软体,能喊叫和挣扎,那么它势必让你在此灭亡。 但不可避免的,他的心中充斥着无力的绝望。 而闷油瓶全神贯注地将肢体变成千古岩铸,面对四面八方的狂暴,任何别的身段与姿态都毫无用处,所以只能把自己变成岩雕,无声而坚毅地与大海抗衡。 吴邪看着他,不由得惊讶,闷油瓶此刻全身都是黑的。除了海水浸染的原因之外,更像是生命底层的墨玉之气、玄铁之气霎时释出,仿佛古代将士遇到强敌通体迸发黑气一般。 不管怎么说,闷油瓶已从岩雕变成铁铸,真把小船压住在狂涛之间。 然而,吴邪还是被海击倒了。 在船上倒还从容,一上岸,他便双腿发软地栽倒在地,吐得昏天黑地,浑身瘫软,只能由着闷油瓶背到岛民家里。 外面又下了好大的雨,但雨声海声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倒是听到木质百叶窗在咯吱咯吱摇撼,仿佛下一秒这个木屋就要粉碎。外面的原始森林呼啸着来自亿万年前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天和地在雨中融成了一体,恣肆狂放。 在这个草莽小岛上,张起灵想到了家,几千公里以外的那个小小村落已经遥远得无法度量。这儿,似乎一切都会随时被摧毁,摧毁得如蝼蚁、如碎草、如微尘。昏昏沉沉的吴邪,就在张起灵身边。 张起灵跟岛民借了点米和青菜,煮了碗粥,给很久都颗米未进的吴邪喂了两口。岛上没有医生,就算有也叫不到。两条紧紧依靠在一起的生命,栖息同一个屋檐下,屋顶仿佛随时会被掀开,屋外的一切狷狂肆虐。 此刻,张起灵哪里也不想回,他坐在吴邪床边,与在雨村没有不同。 岛上有中国人过来敲门,是个狂热的海洋热爱者,独自从东北驾驶着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在沧海巨浪中找到这个岛屿,安定下来,成为原住民里的一把手。虽然离得远,但对张起灵和吴邪在西沙的事也有所耳闻,听说吴邪病倒,前来送藿香正气丸。 张起灵给吴邪喂了药,抱着他倾听狂风暴雨,彻夜未眠。 吴邪第二天醒来,居然容光焕发,但他也只是静静地抱着闷油瓶,感受着他怀里的热度。 他想到这么多年的经历,总是惊心动魄,总是险象环生,总是极其偏远,总是非常陌生,总是疲惫万分,总是无医无药。于是,他们互相依靠,拥有了最纯净的家,纯净得无限脆弱,又无限强大。 眼下,吴邪居然也不想念那个小庭院,也不想念杭州,他只是贪恋着闷油瓶的抱,贪恋他身上的香气,贪婪他皮肤上的热度。 就如同现实这样,阳光透过百叶窗,细碎地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轻柔。在梦里,阳光也穿过老旧的缝隙,落下来。 “梦醒了,还能抱着你。”吴邪笑着合上眼,在闷油瓶怀里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或许比起热烈的亲吻,我更喜欢……” 张起灵当然明白他话里无穷无尽的含义,“拥抱。” 吴邪笑了一下,“当然。” 张起灵又吻在他侧颈,抱得更紧,“这样?” “喜欢。” 黄昏时分,暑气暄热,张起灵躺在河边草地上,繁茂树荫替他挡住大部分刺眼光芒,他看向无边无际的火红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层峦叠嶂间你追我赶。张起灵看见一大团云,变幻成小狗的轮廓,脱离其他云彩,直奔天空而来,扑了个满怀。 “呜呼!——” 不远处传来吴邪狂喜的惊呼声,不用看都知道他狂奔过来倒在地上滚几遭,直接扑进张起灵怀里,牢牢挂在他身上,满脸喜色地跟他说:“我赢了!我赢了!” 张起灵单手搂着他,眼里流露出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唇角微勾,“嗯。” “胖子要洗一个星期碗咯!”吴邪躺在闷油瓶胸膛上,兴高采烈。 胖子拎着两桶鱼,不服气道:“下周一定钓得比你多!” 吴邪坐起来朝着胖子做个鬼脸,又飞速躺回闷油瓶怀里。 张起灵看着天空上那团小狗云,摸摸怀里的小狗脑袋,终究忍不住,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