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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寻灵

2023-03-10 17:32 作者:为侃而侃  | 我要投稿

第一章

地府

黄泉路上,两名鬼差押着几十个身怀罪孽的鬼魂前往孽镜台受照,可这黄泉路突然巨震,两名鬼差倒是熟练,巨震一来,就在路上趴着,双手双足插进地里,稳住身形,其他鬼魂们都被震得东倒西歪,其中一个倒霉鬼还被甩出了黄泉路,不知落往何处。

巨震过后,两鬼差起身,其中一个抱怨道:“老祖宗最近动得越来越多了,我们这跑趟的活不好干啊,天庭的丹药究竟什么时候能送来。”

另一个鬼差说道:“我等小小鬼差,管他这许多,押好这些鬼魂便是。”

“啪!起来!排队!”两个鬼差向地上抽着打鬼鞭,催促着众鬼起身,继续向孽镜台前进。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中的八卦炉烧得正旺。

老君敲了敲小道童的脑袋说:“小宝啊,你好好看着这八卦炉,记着每个时辰的三刻添加一块柴,可不能加多加少咯,这可是地府那老怪物要的丹药,要是火候不对,这三界可多半是要有大麻烦……”

“行啦师父,徒儿我会好好看着的,您赶快去赴娘娘的蟠桃宴吧,去晚了可不好,要记得悄悄藏个蟠桃给我带回来哦!”蹲在一旁的小道童晃了晃脑袋说道。

“唉,你个猴儿啊!”老君收回了手正了正身上的袍子,转身离去,“给为师看好炉子先,为师很快就回来。”

老君离去后,小道童依旧蹲在炼丹炉前,时不时打个哈欠,按时给八卦炉添柴,只是每次添柴时,嘴里都嘟囔着“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师父该回来了吧。”

在应该添加第十八块柴时,小道童还是没能忍住瞌睡虫的诱惑,坐在炼丹炉旁眯了起来。

莫约一个时辰后,小道童猛地睁开睡眼,看着将熄的炉火。

糟了!他立马弹起身来,双手唰地抓起地上的柴就往炉口里塞。

情急之下,小道童一下塞了两块柴进炉口,炉火一下就冒了出来,还溅出了些微末的火星儿,那些火星竟未落到地面上,而是穿过了地面,直落下界。

小道童看看炼丹炉,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还好炉子没灭,不然不知道师父要怎么收拾我呢,就是溅出了些火星,应该没事的吧……

蟠桃宴结束后,老君在心中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袖中的蟠桃,向着自家的兜率宫行去。老君行至兜率宫近前,低头看了眼下界,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人间终究是躲不过这一遭啊。”

老君推门进宫,坐在炉旁小道童马上一激灵地站起转身向老君问了声好。

老君看了眼八卦炉,又看了眼站得笔直的小道童,说道:“小宝啊,我这走开的一会儿,有好好添柴吧?没出什么岔子吧?”

小道童连忙说:“师父,哪能出什么岔子啊,您看这炉火不正旺着呢嘛!”

老君摸了摸胡子,眯了眯眼笑着说:“那就好,小宝,我看你这看火添柴的功夫也熟练了,那这炉子丹药你就继续看着吧,继续每个时辰的三刻添加一块柴,直到丹药炼好为止,其间不准出宫门。”说罢,老君转身就出了宫门,随手还给宫门甩了道禁制。

小道童愣了愣,接着跑到门边冲着外边大声嚎:“师父,这……不是,这丹得炼多久啊?”

老君道:“丹炼好了,我自会过来,你这猴儿也该这么磨磨心性了,记着,切不要再出纰漏了!”

小道童悄悄地撇了撇嘴:“是,师父,弟子谨记!”

应罢,小道童就向宫内的一扇小窗子悄悄摸了过去,手刚摸到窗门,正准备开窗偷溜,忽而窗子自己开了,一颗蟠桃从窗外飞入,正中小道童脑门,将他砸翻在地,耳边遥遥传来老君的声音“别打鬼主意,好好看着丹炉!”窗子又自己关严实了。

小道童心中悲叹一声,从地上翻起身来,捡起落在一旁的蟠桃,悻悻地回到八卦炉一旁蹲着看火,时不时添柴,时不时啃一口蟠桃。

老君在宫外盯了一阵,又看了看下落速度不一,但终将落向人界的大小火星们,心想到:这第一颗星火就要降至人间了啊……

第二章

大学的旧图书馆中,或许是因为各个年代的书籍共处一室的关系,这里的气息总是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

在这有着厚重气息的图书馆一角,林载春坐在有些松动的木椅子上,翻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那本厚厚的《山海经图解》。

虽然这山海经他已经看过几遍了,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地翻来看看,他从小到大都很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书,他始终向往着那些不现实的神奇世界,因为不存在,所以他喜欢。

作为一个还有一周就要毕业离校而且还没找到工作的大学生,林载春在这即将毕业的时候还躲在旧图书馆看闲书,这在他人看来明显是一种逃避行为。

但是他真的觉得没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和烦恼,工作什么的又不是说有就有的,而毕业考核答辩什么的都已经结束,接下来无非是和一些人告别、傻笑着拍照,然后打包东西滚蛋就是,所以他选择在一个能安静的地方待上一阵子再说。

中午时分,林载春抬头看了眼窗外,从早上就开始下的小雨依旧未停,阴雨天和夜晚一样,总是让人更多地着眼于自己,所以这些时间容易让人心情糟糕。

但林载春并没有被这阴雨天影响到什么,至少他的饥饿感一如既往地到来了,无关晴雨。

“饿了啊,饥饿这类的感觉说不定是好事情,虽然很麻烦,至少它会一直提醒我们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林载春这么想着合上了书,比起理性或者从众,他一直都是更推崇遵循自己的欲望,他认为他拥有着彻头彻尾的自私。

他将书拿起放回原来的书架上,走出旧图书馆门口的闸门,找到早上来时靠在图书馆门口外墙的伞。

林载春站在旧图书馆门口的屋檐下,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和湿漉漉的水泥地,心里想了想学校食堂的饭菜,决定还是出趟校门去附近的步行街觅食。

他走出校门,踏上长长的人行天桥,或许是阴雨天气的关系,往常热闹的天桥现在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天桥小贩和卧在地上乞讨的残疾老者都不见踪影。走下天桥,拐过街角,便来到了道旁两侧满是食肆和各种商店的步行街。

步行街在阴雨中却是热闹依旧,街旁服装店的大喇叭在吼着倒闭清仓,全场九块九,几个外卖小哥穿着雨衣骑着小电动在细雨中穿梭自如,各个小饭馆、炸鸡店传出的香味在街上弥漫,勾起在人身上的馋虫。

林载春并没有被这些香味所引诱,而是继续沿着步行街深入,来到了那家熟悉的餐厅门口。

每次到步行街找东西吃,他基本上都是会来到这,这家餐厅的饭菜确实好吃而且选择多样,但他总是选择这里的原因是这里的地方大一些,有更多的桌椅。

他每次来这里都能找到一张暂时独属于自己的小桌子,能够自在地享受食物,而不至于面临和陌生人拼桌进食的尴尬场面。

林载春照例在餐厅前台点了一份十五块的特色炒饭和一碗五块的例汤,然后便坐在一张空桌子前等待。

不一会儿,例汤先端了上来,例汤每天都会变化,今天是林载春一直都挺喜欢的苦瓜黄豆排骨汤,他拿汤匙尝了尝,是店里一贯有的水准,汤鲜味和苦瓜的香味很足,但汤中的苦瓜不苦,黄豆软糯,排骨咸鲜。

不久之后,炒饭也端了上来,林载春忽然意识到自己选的位置有些差了,这里正对着大功率风扇的风口,能在湿热的夏季能吹到凉爽的风倒是不错,但是这刚出炉热腾腾的炒饭在凉风的作用下很快就会变得又硬又冷,面目可憎,得抓紧了,他赶紧拿起调羹。

在林载春埋头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在他桌子的对面坐下了。

“春哥,就要毕业了,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在这家吃啊?有很多其他的好吃的店哦。”江梦大大咧咧地坐下说。

林载春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咽下嘴里已经有些开始变硬的炒饭说道:“是江梦啊,我比较习惯这里了,再说我也去过不少其他店了,算是尝过新鲜,那些店的还基本上都是你带我去的。”

“所以说啊,都是我请的客!你就知道来这里,一点新意都没有,这里关门了怎么办,你的觅食能耐太差了。”江梦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牙签罐拿起又轻轻地拍在桌上,似乎是对林载春糟糕的觅食能力做出宣判。

林载春一时语塞,其实他觉得自己对美食的感受力还是挺好的,只是确实如江梦所说,他好几次尝试去新奇美食都基本上是拜她所赐。

林载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这?没有和同学朋友一起出去玩?”

江梦双手肘撑着桌子同时用双手拇指揉着太阳穴,“昨晚喝酒了,刚刚睡醒,宿舍那帮家伙都不见人了,我想喝热热的生滚粥,顺便呼吸下新鲜空气就逛来这里了。”她忽而一抬头,看着林载春笑了笑,“再说我这不是正在和同学朋友吃饭呢嘛?”

林载春只好也报之一笑,然后继续对付凉了一半的炒饭。

林载春的炒饭刚刚光盘,江梦的生滚粥才刚好端上桌。稀稀的白米粥里加了瘦肉、瑶柱、豌豆和切得细细的菜叶子,混合着花生油和胡椒粉的香气,确实是头痛时温暖疗愈的好选择。

林载春此时少见的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在这里坐着等江梦吃完,他正准备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消磨时间。

“春哥,你不用等我,今天我可没有请你吃饭的理由哦,一会儿我吃完也许还要去其他地方逛逛,没那么快回学校。”江梦盯着调羹里舀起来的热粥,一边吹气一边说道。

闻言,林载春只好顺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再和江梦道别:“那好吧,我先回学校了,你慢慢吃。”然后走向前台扫码付了自己的饭钱。

江梦将调羹里的粥塞进嘴里,看着林载春转身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果然粥还是太烫了啊。

在付款出门的过程中,林载春回忆起江梦总是请他吃饭的事,其实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能接受他人好意的人,只是在刚开学不久的时候,他机缘巧合之下帮了这位同班的姑娘一些忙。

江梦之后遇见棘手的麻烦事时,总会想起工具性质的林载春。好在每次帮忙之后,江梦也都有所回报,最常见的就拉着林载春去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林载春也得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不同美食。

虽然帮助江梦并不是什么义务,而且她能找上门的都是真正棘手的事情,但是林载春觉得拒绝她之后可能会引起更多的麻烦事,还不如直接帮她了事。

林载春心想:“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但或许是她让我的大学生活变得更加像大学的生活吧。”

林载春出了餐厅门,发现雨已经停了,只是空气变得更加湿黏,便将折叠雨伞压短收起握在手中,慢悠悠地向学校方向走去。

此时天空突然闪过一道类似闪电的亮光,但是后续却没有雷鸣紧随,随后林载春突然有种被楼上花盆掉下来砸到头的感觉,有什么东西砸进了自己的身体。

林载春摸摸头,在左右回头看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忽然他发现了产生变化的地方,是自己一直以来空旷平静的内心世界,那里凭空点起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星火,而且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只是自顾自地存在着,亮着。

“我不会突然得了什么心理疾病吧?幻想症?”

正当林载春决定忽视这种奇怪感觉继续回学校时,忽然觉得背后有一股不合常理的阴冷感觉,从脚后跟逐渐向上蔓延,他转身向后面看去,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条路,一条纯白的路,道路两旁开满了艳红色的石蒜花。

林载春自我怀疑似的闭眼摇了摇头,再睁眼一看,那幻象似的路消失了,但是他看到了几米外有三个人从地里慢慢地冒了出来。

他们冒出来的方式并不是像气泡冒出水面一样的垂直,而是一边从地面上展露更多的身形,一边向着林载春的方向靠近,仿佛在爬楼梯一般。

他们完全露出地面时,林载春看到了更为诡异的一幕,那三人面貌与普通中年男人无异,但是头发和胡子都留了老长,都裸着上半身,下身围着一块靛青色的粗布,胸口正中竟都有一个贯穿前后的拳头大小的空洞。

中间那人明显比前后两人高出一截,却不是他本身的身高如此,而是前后两人用一根细竹竿穿过中间那人胸口的空洞将那人用肩扛起,中间那人却是老神在在,虽然两脚悬空,但两手扶住穿胸而过的竹竿,立得笔直。

林载春再次怀疑自己的眼睛,又闭了闭眼睛再猛地睁开一看,那三“人”仍在,而且在左右扭头观察着周围。

但是偶尔路过的人、附近店里的人以及在一旁垃圾桶翻找塑料瓶的老人,他们似乎都没有看见这诡异的场景,都正常地活动着。

林载春试着提起右脚向后退一步,并没有受到阻碍或控制,身体活动似乎一切正常,那异乎寻常的阴寒气息也减少了许多。

好像还没有到必须要逃跑的地步,或者现在要跑已经晚了……林载春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战胜了惊惧。

林载春又看了他们几眼,他忽然记起他在《山海经图解》里见过类似的介绍,在海外南经中记载的贯胸国国民就像他们一般模样!

他们都是上古防风氏的后裔,当初大禹为整治洪水,召集众神商议,防风氏却不知何故直至商议结束时才确姗姗来迟,大禹大为恼怒,为肃纪警众,便杀防风氏立威。

当年防风氏有后裔两人,欲为父辈之死向大禹复仇,准备在大禹的一次出行中向其行刺,却因天时不利而功败垂成,遂拔刀自刺心脏而亡。

大禹念其二人孝诚,派人采来不死草塞入二人胸前的伤口中,二人得以死而复生,但胸前的洞却没能恢复,此二人的子孙后代胸前都有这样一个洞。

“小友,你似乎看得见我等?”被穿胸架起的那“人”问道,他在周围观察中发现了林载春打量的目光。

“居然能够交流!”林载春心中的震惊又深了一层。

林载春思考了一下决定回答,于是向那问话的人点了点头说:“如果你问的是我有没有看见三个山海经中记载的贯胸国国民样子的人,我想我是看见了。”

“哈哈哈哈!贯胸国!贯胸国!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啊。这都是当年外人对我们的称呼,现在居然还有人识得。”中间那“人”兴奋地拍了拍竹竿,“啊杜、啊休,放我下来。”

前后两“人”将肩上的竹竿卸下,将中间那“人”稳稳地放到地面,再将竹竿从其胸口洞中抽出,中间那“人”落地之后跺了跺脚,仿佛在确认地面的真实性。

他活动一番后,望向林载春说道:“吾名防风泰,小友如何称呼?虽不知为何你能看见我等,不过相逢即是缘分,我观你也是执于自我而不执于生死众生的无心之人,不如加入我等,共游这人间地府,如何?”

听见对方自报家门,林载春确认了对方贯胸国民的身份,但是心中疑惑更甚,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胸前开洞的人类,还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林载春依据看各类鬼故事所掌握的浅显的神秘学知识,他知道名字的重要性,没敢回答,而是先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敢问三位从何而来?”

防风泰看林载春没回答自己就反问也不恼,而是自然地回答道: “大概小友心想我等是何鬼怪,是否会祸人害人,心中因此恐惧困惑得很,其实我等均为先民,是人,只是很早就已灭绝。

“但是上仙怜悯我等忠孝,少数不愿投胎转世的国民可在地府保持神智为灵,以纪念先人,如今地府限制松动,我等便从地府溜出来看看这当下的人间,并无为祸作乱之意。”

林载春疑惑稍解,但是心中震惊更甚,“不仅山海经的记载为实,地府竟然也真的存在!我这真的不是幻觉吗?而且刚刚那防风泰说什么?可以加入他们?怎么加入?也在胸口开个洞吗?”

太过令人震惊的信息让林载春的头脑有些过载,他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抬头看了看仍是灰色的天空和周围路过的人及那个刚才就在一旁翻垃圾桶的老人,闻了闻带着雨后味道的空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普通且真实,但是自称是地府来客的三人同样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过了一会,林载春将心情和纷乱的思绪平静了下来,向防风泰点了点头道:“前辈,我叫林载春,双木林,承载的载,春天的春,您刚刚说加入你们是怎么回事?对我有何益处吗?地府究竟是什么地方?”

“载春小友,地府究竟是如何,你可以加入我们后自己去看,这算是好处之一。”

紧接着防风泰闭嘴皱了皱头,思虑了一会

“更何况无意识的游魂很快就会侵占人间,现在这人间光景已经没有多久了,倒是我们这些本在地府的灵总是能够保持神智和自我,你我多少算是有缘,助你成灵对我们双方都不是坏事。”

林载春眉头紧皱问道:“游魂侵占人间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死不能死,生不能生,三界大事我们这些小灵晓得哪里晓得缘由。”

林载春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再问道:“那你所谓助我成灵,是否就是变成你们的模样?只有我才能成灵吗?”

防风泰说道:“能成灵者各有各机缘,成灵非成仙证道,非大自由,终会因风消散,但是为灵,人间地府穿梭自如,自然不可与肉身兼容。”

“至于成灵的方式嘛……”防风泰悄悄翘了翘嘴角,“现在来试试吧!”说罢他一闪身就到了林载春身前,手中凭空出现的一把尖刀,在林载春诧异的瞬间刀尖在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

“不痛。”这是林载春的第一个念头。盯着一点一点深入自己胸口的尖刀,林载春没有被刺的实感,没有疼痛、没有流血、连刺入的触感都没有。

但是林载春感觉到的是分离感,本来和自己灵魂紧密结合的事物,渐渐地被切开了,这个过程也没有什么撕扯灵魂的痛苦,只有一种慢慢地卸下重担的轻松感。

其实在尖刀刺入胸口的过程中,林载春知道自己是可以活动的,可以后退逃跑,但是他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站着,看着尖刀一点一点地深入。

“难道我真的想成灵吗?”林载春在心中淡淡地问了自己一句。

忽然间街道、店铺、捡垃圾的老人、防风泰三人、尖刀全部消失不见,林载春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一丝不挂地站在那条他隐约见过纯白之路上,地面给脚上的感觉像是温暖阳光下的细沙滩。

一丝不挂的肌肤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只有一种泡在温泉里的熨帖和拥抱初秋之风的清爽结合的美妙触感,周围的空气似乎一直在滋养着他,这就是灵魂的状态吗?这里又是哪里?

林载春下意识在这纯白之路上走着,他没有任何目的地走着,却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这就是成灵吗?

道路两旁的石蒜花无风却摇曳,仿佛舞蹈。

走着走着,林载春遇见了横在路中间的一道黑色的门,他不知怎么地就明白了那是通往地府的大门,只要他走进那扇门,他应该就会彻底成为所谓的灵。

林载春来的黑门前,黑门气息让他更加的确定他更只要再前进一步他就会成灵,无须再顾虑这世间许多,成为真正的、纯粹的、自由的自己。

但是他却犹豫了,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犹豫。

是那始终爱他但却不太顾及他感情的父母?

是那些称不上知己的朋友?

是那始终感到麻烦的生活日常?

是那前途未卜的未来?

是那他曾经以为离不开的人间烟火?

是那平平无奇的自己?

好像都不是什么不可舍弃的事物。

但是他却是始终舍不得人间。

他困惑、他挣扎,但还是慢慢地抬起了脚。

这时,一直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那一点似有若无的星火,忽然熠熠生辉,并传出一声缥缈却坚定的声音“不可沉沦!”

林载春忽然明白了那星火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心中,或许就是指引的自己一直以来默默找寻的东西:归宿。

“归宿不知何处,但终究在彼不在此。”林载春在心中淡淡地告诉了自己一句。随后将抬起的脚猛地向后踏去,以后脚为支点,转身。

那一转身,林载春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步行街,防风泰仍在面前,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在垃圾桶翻找塑料瓶子的老人,已经转过身来,兴趣十足地看着他们。

林载春低头一看,尖刀已经消失不见,自己胸前也没有什么伤口,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防风泰对于林载春又回到了肉身有点吃惊道:“载春小友,没想到你这都能回头啊。”

林载春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防风泰,他用刀刺自己,但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受什么伤,还让他体会到了成灵的感觉,虽然最后他放弃了,所以这件事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无从分辨。

他只能好没气向防风泰问道:“你动手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防风泰貌似真诚地答道:“载春小友,我没有害你的打算,你成灵加入我们对我们都有好处,你放弃成灵,我们有些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你应该也感觉得到,这个过程中是你自己为主导,若要在人与灵之间选择,总要体会体会灵的感觉,才好比较嘛,我只是给你体验的机会而已,我之所以如此冒犯,也是为了现一现小友的真性情。”

林载春无言以对。

然后林载春向一旁捡垃圾的老人看去,老人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胡子拉碴,眼神却温和而深邃又有着几分顽童的天真活泼。

身上散发着来自垃圾桶和黏汗的酸臭味,穿着发黄的且沾着几片看上去就洗不掉的污渍,穿一条黑色的旧长裤,裤腿被卷到了膝盖处,脚踏一双红棕色的旧拖鞋。

对着这么一位,林载春不自觉地向他稍稍躬了躬身,“老先生,刚刚是您警醒了我吗?”

那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我,不过决定回头的依旧是你,不是什么人都叫得回来的,而且就如那个胸前开洞的家伙所说,回来也不一定是好事。”

“多谢老先生!”林载春还是诚恳地道谢了,他听出了眼前老人的声音和他在那黑门前星火中传出来的声音是一样的。

当林载春想向老人提出更多问题的时候,防风泰开口了,他对老人拱了拱手,“仙长能否行个方便,给我们开个门?我们自己回去有些费劲。”

“行。”老人爽快答道。

“以星为指,以火为引,离生往死,为迷启扉。”老人看着防风泰轻轻地念出咒语同时以右手食指在胸前的空中比画一扇门的形状,再在画出门形状的区域,曲起指节虚空轻叩三下。

一扇黑门凭空出现在防风泰的面前,正是林载春在纯白之路上看见的那扇黑门,但是已经没有诱惑林载春的感觉了,这门并非为他而开。

一直站着防风泰后面的防风休开口说道:“啊泰,这归程轮到你们两个抬我了啊。”然后将手中的细竹竿递给防风泰。

防风泰接过细竹竿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休要多言。”然后转头对林载春说道:“载春小友,有缘再会。”

三人一齐向老人称谢,然后防风泰用细竹竿从前穿过防风休胸前的洞,防风杜从后面接住穿过胸口的细竹竿,两人稍稍蹲下将细竹竿放上肩膀用双手扶好,再缓缓起身将防风休抬起,稳稳地走向那黑门,慢慢消失不见。

他们完全没入黑门时,黑门也随即消失不见,步行街变得和平时一模一样,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诡异气息。

林载春轻叹一声,街道没有变化,可是他的内心已经天翻地覆了。他看了眼正在将塑料瓶踩扁扔进自己大编织袋的老人,说道:“老先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老人打断了林载春,“而且今早我瓶子捡得差不多了,该回去睡午觉了。”

林载春欲言又止。

老人将垃圾桶里最后一个塑料瓶扔到地上用脚踩扁丢进编织袋,再将编织袋扛在肩上,然后看着林载春的眼睛说道:“傍晚六点在你学校操场等我,记得带两瓶饮料。”

说罢,老人便转身走进步行街分叉出的一条窄巷中消失不见。

林载春心情复杂地站在垃圾桶旁,下意识地从裤兜中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过去了大概十分钟。

林载春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在路人看来我就是在垃圾桶边自言自语的傻站了十分钟吧,不过还好没有人来管我,大家都挺忙。

林载春准备向学校走去,但是刚刚的经历让他产生了一个平常根本不会有的念头。

他准备回去找江梦,他找她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见见她。

林载春又回到了餐厅门口,从门口向里望去,他看见了穿着白色T恤江梦的背影,她还在喝粥。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而是选择站在门口一侧面朝大街等江梦出来。

刚才发生的真的不是幻觉吗?现在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想见她为这么又要门口蹲呢……在复杂的心理活动中,林载春拿出手机看了看,又放下手机看看四周,一副标准的在等人的样子。

大概过了五分钟,江梦喝完了粥,她起身准备去柜台付账时,转身一眼就发现了傻傻站在餐厅门边的林载春。

她很开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开心,不自觉把嘴一抿微微地笑了,腮帮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江梦努力地将上翘的嘴角放下来,在柜台付完饭钱后,悄悄地走向门边的林载春,伸手在背后拍了拍他的右侧肩膀,然后趁他回头从他的左侧闪到他的面前,笑道:“春哥,你在这里干嘛呀?”

“我在等你啊,江梦。”被小小作弄的林载春挠了挠头,“要一起回学校吗?”

江梦眼中蕴含着笑意说:“春哥,你今天可有点奇怪哦,不过没问题,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林载春答道,本来在胡思乱想的心似乎忽然安定了下来。

江梦说道:“不过我要买了奶茶再回去,这次你请客。”

林载春笑了笑道:“没问题,不过会胖哦。”

江梦佯嗔道:“烦人!”

林载春和江梦买完奶茶后,一起在步行街上漫步着向学校走去,走过人行天桥,走过校门,走过旧图书馆,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慢慢地走着,却是惬意且充实。

他们走到了各自回宿舍时必须分开的岔路口,林载春对江梦说:“江梦,再见了。”

江梦吸了吸鼻子,微笑道:“嗯,再见啦。”

道别后,两人在各自的路上走着,林载春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沉的天空。

阴雨天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第三章

林载春回到了宿舍门前,他拧了拧门把手,是锁着的,他心想到:也是,宋庭华因为找工作的原因已经提前离校了,杨凡肯定是去找女朋友了,陈承多半是去参加不知道那些朋友组织的毕业聚会了。

林载春从裤兜里掏出宿舍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有些昏暗。

关上房门后,在昏暗的空宿舍中,林载春不由得回想了自己的大学宿舍生活,忽然觉得自己集体生活是如此的平淡,似乎完全没有印象深刻的回忆。

林载春在集体生活中一直奉行着尊重自己,尊重别人的准则,是个好好先生,所以他的人缘其实一直以来都挺好,和大学舍友的关系也很融洽,只是总让人感觉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寡淡。

虽然那些兄弟朋友们都说不上是知己,但如今分别在即,却让他出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伤感。

林载春突然发现在纯白之路上回来之后,他明显变得多愁善起来。他用双手搓了搓脸,试图将伤感抹去,没有开灯,直接摸到自己床上躺倒。

林载春在床上歪歪斜斜地躺着,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些奇异的事物:

地府来客、贯胸国民、纯白之路、黑门、成灵、游魂将侵占人间、会术法的捡垃圾老人、以及现在仍在他精神世界深处闪耀着的那一点似有若无的星火……

心中的那一点星火,似乎是一切的起源,林载春在自己的精神想象世界中仔细地观察着那一点星火。

发现它确实完全不受自己思维的控制,只是在自己精神世界存在着,亮着,而且星火在黑门时迸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归属感、指引感也消失了,林载春试图从星火中看出些什么,但是却不得其法。

林载春从小就听过看过很多很多的神话奇幻故事,并深深地为它们所吸引,而且一直相信且希望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奇异的事物。

但是当这些奇异的事物真正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心中仍旧是充满不可置信和困惑。

“希望老先生可以为我解惑吧。”林载春心想。然后在逐渐纷乱的思绪中居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载春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宿舍后面小阳台的盥洗台上打开水龙头,双手捧起冷水拍在脸上,使发懵的头脑清醒了些。

洗完脸后,林载春手扶着阳台栏杆旁向外面看去,雨渐渐大了,带着凉凉雨丝的风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很舒服和清爽。

此时,宿舍的大门打开了,林载春回头一看是杨凡回来了,杨凡进门后也是直接在盥洗台捧水糊脸,只是他那满脸的落寞用水是洗不掉的,拿水搓了几回脸后,他拿起一旁的毛巾用力地捂在脸上,想擦干脸上的水。

林载春从杨凡最近的状态,大致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毕业季分手季,这两三年的感情也扛不住现实啊,不过曾经拥有也好过自己万年单身狗。

于是他也没有问什么,只是说了句:“杨凡,回来了啊。”然后用右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嗯,我没事,我其实还好。”杨凡依旧用毛巾捂着脸闷闷地说道。

杨凡用毛巾使劲地搓了几下脸,然后将毛巾挂回原处,转身走进宿舍说道:“我上床躺会儿。”

就在这时,林载春突然看见一只……不对应该是半只野鸭子模样的怪鸟从宿舍地板窜出来。

那怪鸟在地上蹒跚蹦跳了几步就撞到了杨凡的身上,然后就在杨凡身上连扑带抓地爬上了他的肩膀,然后用仅剩的一只脚立在了杨凡的肩膀上,杨凡却没有任何反应。

林载春看着杨凡的背影和立在他肩膀上的那半只怪鸟,面部表情难以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忍着没有出声,他知道他又看到灵了。

那半只鸭子似的怪鸟根本不是人间能见到的物种,那鸟的羽毛颜色青赤相间,头颈部是亮黑色的,样子像野鸭。

问题是这野鸭子只有半边的身体,一只翅膀,一只脚,脑袋倒是完整可是只有一只眼睛,活像熟食店中被师傅对半劈开的烤鸭……

与此同时,看到那只怪鸟后,林载春发现心中的那点星火开始微微闪烁,这星火和这些灵吗有什么关系吗?

杨凡却没有注意到任何的异常,爬上自己的床躺倒,拿薄被子蒙住了头,被子扫过那只怪鸟时没遇到任何的阻挡,仿佛正常的扫过空气,躺下后那怪鸟跳到了他的胸口上站着。

杨凡躺下后,林载春也从阳台回到了屋里,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又看了看那怪鸟,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应该是山海经中同样有着记载的生物:蛮蛮鸟。

林载春大概记得书中的描述,但还是摸出手机查了查相关的信息,很快他就查到了。《山海经·西山经》: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相得乃飞”说明应该是两只才对,现在怎么只看到了一只,林载春心中有些疑惑。“见则天下大水。”林载春看到末尾这一句,扭头看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心想:“不会吧?”

林载春觉得从目前情况来看这蛮蛮鸟似乎不会危害到杨凡,从山海经上的记载来看也不是有凶恶性子的生物。

“或许可以试试能否和它交流,就像和防风泰他们一样。”林载春心想,但是他不想出声吵到杨凡,便向那蛮蛮鸟轻轻地招了招手。

蛮蛮鸟扭过头看着他,那小小眼睛肯定是发现了林载春能看见它,但只是盯了林载春一会,又将头扭开了,似乎没有理睬他的兴趣或者它无法交流。

这才对嘛,鸭子是不会说话的啊,即使是变成灵的鸭子……林载春失望的同时又有些安心,他拿起手机看时间,刚刚三点半,距离老先生交代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啊,他心中太多的疑惑难免让他有些急躁。

林载春在等待的时候时不时看一眼杨凡身上的蛮蛮鸟,但是它依旧没有消失,他心想贯胸国和这眼前的蛮蛮鸟都在山海经中有所记载,难道山海经中的那些精怪的记载全都是真实的吗?

林载春用手机再一次读山海经,时间终于来到了五点半,他准备出门去见老先生。

出门前他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的杨凡和他身上的蛮蛮鸟,轻声问道:“杨凡,我要出门逛逛顺便吃饭,要给你带一份吗?”

杨凡闷声道:“不用了,我不太饿。”同时,蛮蛮鸟低头用喙理了理身上的羽毛。

“好。”林载春简短地回答了一声,然后拿上雨伞就出门去了。

林载春记得老先生要他带两瓶饮料的要求,他先来到了饭堂,纠结了一下还是买下了两瓶500毫升塑料瓶装可口可乐。

他拎着两瓶可乐出了食堂,打着伞来到了操场上,大雨中的操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林载春觉得在大雨中拎着可乐傻站在操场上实在是有些特立独行,便来到了操场边缘靠着水泥围墙搭的铁皮雨棚处。

这里原先是为了停自行车所设,现在已经基本废弃,只有两三辆生满铁锈的自行车架堆在角落。

在铁皮雨棚下,林载春将张开的折叠雨伞倾斜地放到了地上,一手拎着可乐,一手掏出裤兜的手机确认时间,五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到六点。

在等待的过程中,林载春听着大颗雨滴拍打地面、敲打顶上铁皮的声音,看着雨幕,内心不自觉渐渐平息,突然体会到一种雨洗人心,天地清明的玄妙感觉。

他好像渐渐地融入了这场大雨,变成了那一颗颗雨滴,从每一滴雨水的角度在看这场雨,他从天上降下,落于世间万物上破碎,又汇聚为一。

“咳咳,小子醒醒!”穿着黑色套头雨衣,手拿塑料编织袋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林载春的身后。

林载春转身有些赧然道“老先生,抱歉,我走神了,没有看见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老人也将编织袋放到地上,再将雨衣的头套揭下,摆摆手说:“不打紧,不打紧。”

林载春没有忘记应有的礼貌问道:“老先生,我叫林载春,请问老先生贵姓?”

老人再次摆了摆手说:“没什么贵不贵的,我名叫李珥,如你所见只是一个到处捡塑料瓶废品过活的老头罢了,两瓶饮料你带过来了吧,给我一瓶?”

林载春将手中的可乐递了一瓶过去。

李珥接过可乐直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对林载春说:“你也喝一口。”

林载春按照李珥的要求也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是和往常一样的味道。

李珥点了点头说:“好了,载春,我知道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现在就尽管问吧。”

闻言,林载春问道:“李老先生,中午那三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下午还看见了一只蛮蛮鸟,那只鸟还附在了我朋友身上,它们真的来自地府吗?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见它们?”

李珥娓娓道来:“它们是来自地府的灵,都是曾经在存在过的生物,只是现在都在地上消失了,他们可能是像贯胸国国民那样的特殊人类,也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山精水怪,因为各种缘由作为灵体保持神智,长存于地府。

“本来因为地府的禁制它们本绝无可能现世于地上,况且现在人间的环境根本不适合他们,但是近两千年来,地府的禁制越来越松动了。

“那些灵毕竟曾是在地上生存过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而且还有神智留存,人间对他们始终是有诱惑的,便时不时有些灵穿过禁制来到人间。

“那些灵一到人间就会受到天道和人间秩序的压制,像防风泰这类本就是人类的灵还好,很多的非人类的灵,来到人间之后就会迷失,根本无法依靠自己回到地府,而且只能依附于灵魂相性合适的人类才可以存在。

“普通人之所以看不见他们,是因为地府事物对于我们人类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们身处黑夜,但是我们是看不见黑暗里有什么的。”

“那我为什么可以看见那些东西?”林载春再问。

“你心中是否能看见那点星火?”

“您怎么知道我可以看到那点星火?那时突然进入我心中的那一点星火,难道就是我能看见那些灵的原因?”

“是啊,这星火是从天上而来,但是又和地府的关系很密切,我们心中的星火就像是黑夜里手中拿着的火把,星火照亮了周围的黑暗,所以我们能够看见那些灵了。

“黑暗中的事物会本能的被光芒所吸引,我们也就很容易遭遇各种各样的灵,我们身边的人也有可能因此受到波及。”

“您说『我们』,您的心中也有这样的星火吗?”

“有,自古以来都有能在心中看见星火的人,而且星火和我们的灵魂相结合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你那心中的星火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很小一点,似有若无。”

“没错,星火快熄灭了,它需要我们重新点亮它,而且只有人类能点亮星火,内心出现星火的人都被赋予了一个使命,那便是遵从星火的指引,去不断地寻灵以点亮星火,最终彻底点亮星火。

“历史上我们有很多名称:寻道者、苦行僧、游侠儿等等,而我更喜欢称呼自己为:寻灵者。”

“寻灵者?”林载春低头喃喃道,李珥的这一番传教士般的发言,搁在平时林载春根本不会相信而且会讨厌地马上扭头就走,但是今天他见识到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太多,由不得他不信。

“星火熄灭会怎样?使命、寻灵者什么的,我不去管它会如何?”

李珥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道:“你还记得防风泰所说过无意识的游魂很快就会侵占人间吗?”

“记得,他还解释说是死不能死,生不能生,但是我不太能明白。”

“是啊,这种情况距离发生不远了,你只要知道到时候会人间会被名为游魂的东西占领,人间将不复存在,而且游魂和灵不同,没有神智,全凭本能行事,星火对游魂来说是极度的诱惑。

“而星火是和你的灵魂紧密相连的,如果你不曾完全点亮星火,那微弱的星火会一直留在你的体内直到熄灭,但是我估计在星火熄灭之前,那些游魂就会因为争抢星火,将你的灵魂扯碎。”

“卧槽……”林载春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那我当初还不如成灵算了。”

“现在你没得选咯。”李珥有些无赖的摊了摊手。

“你……”林载春一时语塞,又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当初你从黑门把我喊回来是有这么个目的。”

“喊是我喊的。”李珥摇了摇头“但是选择人间的终究是你。”

“如果游魂终将占领人间,我那选择人间也没有意义了,还寻个什么劲的灵呢?”

“我们进行寻灵,点亮星火,是解决这件事情的钥匙,这是我内心的星火对我的提示。”

林载春猛灌一口可乐,仿佛认命般的问道:“为什么是我呢?”

李珥答道:“机缘巧合吧,或许正如那防风泰所说,执于自我而不执于生死众生的无心之人更容易被星火所选择也说不定。”

林载春自嘲地笑笑,对李珥的回答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您还见过其他的寻灵者吗?”

“见过,不过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你了。”李珥也喝了一口可乐,“至于比较出名的寻灵者嘛,你觉得当年诸葛孔明为什么要离开隆中?为什么要六出祁山?”

不是吧,诸葛亮竟然也是寻灵者,林载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将气缓缓地吐出以平复心情,然后说:“我可没有诸葛丞相的本事啊,我行吗?”

李珥不答反问:“你当时在黑门前为什么要回头?”

林载春有点认真地答道:“我不是英雄,不是天才,胸无大志,就是有点舍不得。”

“这不是很好嘛,无论接受还是无视,寻灵始终是你自己的事情。”李珥眼神中透露着欣慰,“英雄也好天才也罢,有些事情他们永远也代替不了你。”

林载春蹲下来盯着雨在地面砸出的水花说:“心中的星火可没有给我什么具体的指引,寻灵的方向什么的?”

李珥答道:“点亮星火实际上是一个收集能量的过程,而能量的提供者就是那些迷失在人间的灵,你下午见到那蛮蛮鸟时,星火应该有反应才对。”

“是,那时候我看见它在闪烁,既然星火需要灵的能量,为什么不直接依附于灵呢?”

“因为星火属阳,灵或游魂一类属阴,它们能直接看见星火,还会被星火吸引,但它们是无法点亮星火的,若是它们和星火直接接触,只会使星火熄灭或者被星火所伤。

“而人类是肉体的阳和灵魂的阴的结合体,灵的能量只有借由人类的传达才得以成为点亮星火的能量。”

“那我要怎获取这些能量呢?总不会是打败它们吧?”

“不用不用,只要送那些迷失在人间的灵回地府就好,送他们回去后,它们残留在人间的力量就会变成馈赠,给予到你身上,星火就会被点亮一些。

“迷失的灵想要回归地府,而我们的心中的星火是想要点亮再汇集成一,冥冥之中,天道自合。”

“送灵回地府,就是你中午给防风泰开门的那个法术?我也可以使用吗?”

“可以,从星火入体的那一刻你就可以做到了,这不是什么法术,我也不会法术,而且这不是开门,顶多算是敲门,只不过敲的是地府的门,你只是敲门告诉地府的看门人,这里有地府跑出来的东西。

“只要你念咒画门敲门,看门人就会注意到你这里,然后开不开门就取决于他,所以必须要看到灵了在画门念咒,如若无端的敲门,可以算是骗鬼,会被算账。”

林载春回忆起李珥给防风泰开门的过程,“以星为指,以火为引,离生往死,为迷启扉。”念出咒语同时以右手食指在胸前的空中比画一扇门的形状,再在画出门形状的区域,曲起指节虚空轻叩三下。

林载春给李珥复述一下他知道的这个过程,但是没敢动手画门,问道:“就这么简单吗?”

“对,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起作用的其实是那星火与地府本身的密切联系,看不见星火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最后,我再提醒你一下,普通人看不见那些灵但是并不意味那些灵不会对人产生影响,它们作为灵仍保存着一些的力量,而且特别容易影响人的灵魂,有些厉害的也有可能影响到现实。

“现在的人间不适合灵生存,那些灵一到人间就会受到天道和人间秩序的压制,所以它们一般不会为非作歹,但它们在人间逗留得太久,就会变成游魂,失去神智,肆意妄为。”

“那我下午看到的那蛮蛮鸟,山海经中记载看见这鸟则天下大水,这大雨该不会是由那鸟引起的吧?”林载春震惊地指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这也太猛了,我敲门不行怎么办,李老先生您赶紧把它收了吧。”

李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天空说:“这雨.......和蛮蛮鸟可能有关系,但是我觉得多半是台风造成的,早上天气预报都说了。”

这老头讲了半天玄学,突然整一句科学的天气预报,让林载春在吹进铁皮雨棚风中有些凌乱的感觉。

“我都说过了寻灵是你自己的事情。”李珥拍了拍凌乱的林载春,“而且那蛮蛮鸟是你发现的,也是附在你朋友身上,就该由你将它送回地府,就从这里开始你的星火寻灵之旅吧。”

林载春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李珥出现得太巧了,好像算准了星火会进入林载春体内,算准了自己会遭遇贯胸国三人,算准了他遇到黑门的时机及时给出提醒,太巧合了,巧合的不合理。

如果是星火之间的互相感应,那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的感觉?单纯作为一个寻灵者,即使他是经过漫长寻灵之旅,李珥了解到的信息也全面过头了。

他仿佛就是为了让林载春成为寻灵者而存在的一般,他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已经见怪不怪的林载春,直视着李珥问道:“李老先生,你到底是谁?”

李珥闻言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载春,你仔细看看里面有什么?”

林载春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集中注意力凝视李珥的眼睛,白色的巩膜、棕黑色带着放射状花纹的虹膜、黑色的仿佛无底的瞳孔。

林载春心中的星火忽然微微闪动,接着林载春看见了,透过李珥的瞳孔他看见了万千星火,虽然大小不一,但是已经完全点亮的万千星火。

林载春被震撼的不自觉倒退了两步,然后李珥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所有星火都消失了。

林载春还没从震惊中回过味来,就听到李珥深沉的声音。

“我是世间第一个寻灵者,也将是最后一个,世间所有被点亮的星火都会汇集我这里,所以我看得见所有的降临人间星火,更希望所有的星火被点亮,我为星火而生,所有星火被点亮时,我也将为星火而死,我也就能结束这延续千年的使命。”

“长生……”林载春有点傻了。

“是啊,长生啊,但是我没法替你寻灵,也没办法阻止星火进入你们的体内,千年来我只能等待一个又一个的寻灵者去点亮自己心中的星火,直到全部的星火被点亮我才会结束这使命。

“如果星火未被全部点亮,而我就成为第一个被游魂扯碎的人,你是除我之外的最后一个寻灵者了,这意味着那无意识的游魂很快就会充斥人间。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进行寻灵,点亮星火,这样你们可以继续拥有这美好人间,而我这老头子也可以安心入土了。”李珥平静地说道。

林载春沉默了一阵,最后答道:“李老先生,我会进行寻灵的,尽快点亮星火。”

“那就好,也许你将那蛮蛮鸟送回地府寻灵就结束了,别想得那么困难。”李珥举起可乐瓶,“祝你寻灵顺利,祝我早点入土,来,干一个。”

李珥拿他的可乐瓶碰了碰林载春的可乐瓶,然后昂起脖子就开始灌可乐,林载春也只好陪着三下五除二将可乐喝下肚。

喝完后,李珥打了个大嗝,然后说道:“我得走了,不然这么多星火引个什么老怪物过来就不好了。”

“那个空瓶子你不要了吧?”李珥指着林载春手中的空可乐瓶,假装不以为意地问道。

“不要不要。”林载春有些哭笑不得地将可乐瓶,心想您老都长生了,还惦记着这破瓶子。

李珥接过瓶子,捡起地上的塑料编织袋将两个瓶子都扔进去,然后冲林载春挥了挥手,一转身人就消失了,就剩下几颗火星儿掉在水泥地地上,火星熄灭后就了无痕迹。

“卧槽,这叫不会法术……”林载春只能无奈地在心里吐了个槽并且祈祷这里没有摄像头。

林载春叹了口气,一边看着雨一边整理思绪。

“寻灵……那就开始吧。”林载春拾起地上的雨伞,走进雨中。

第四章

林载春来到再一次来到饭堂,寻灵也好,神仙也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按时认真吃饭是他为数不多的认真坚持的好习惯,但是他现在满肚子可乐,最终决定买两个没有多少肉的肉包子回宿舍吃。

七点半,林载春回到了宿舍门前,他单手将折叠雨伞收起放着门边地上,一手拎着包子,一手轻轻拧开门把。

宿舍里一片漆黑,但是他一眼就看见了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微光的蛮蛮鸟,只是这种来自灵的光无法照亮周围的黑暗,感觉有些怪异。

杨凡依旧躺在床上,默默无言。

林载春轻声说:“杨凡,我要开灯了。”

“嗯,你开吧。”杨凡应了一声。

灯打开后,杨凡用手臂挡住眼睛,以应付突如其来的光明,林载春把门关上后,来到自己座位上,将包子放下,然后来到一个离杨凡比较近但是又不太容易被他发现的位置。

林载春要为蛮蛮鸟敲门,送它回地府。“以星为指,以火为引,离生往死,为迷启扉。”林载春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念出咒语。

同时冲着蛮蛮鸟,以右手食指在胸前的空中比画一扇门的形状,再在画出门形状的区域,曲起指节虚空轻叩三下。

一扇小小的黑门慢慢地在蛮蛮鸟身边显现,林载春正为自己的成功高兴中,没想到那蛮蛮鸟只是单足立起,只看了黑门一会,却没有走进黑门回地府,然后就像抵抗诱惑一般扭开头,坐回杨凡身上。

不一会儿,黑门自己消失了,林载春有点欲哭无泪,心里喊着:地府的各位神仙老爷们,您要看清楚,是这鸟自己不进门的,我可不是乱敲门,千万别把账算到我头上。

蛮蛮鸟不肯回地府,林载春只好回到自己位置上啃包子,一边啃一边思考,既然黑门能够打开,那鸟明显也是看见黑门的,那么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我这边,应该是蛮蛮鸟自身的问题,它不想回去?

林载春再次回忆起山海经中有关于蛮蛮鸟的记载: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相得乃飞、相得乃飞,仅一目一翼,也叫做比翼鸟,雌雄须并翼飞行,彼此相伴一生,绝不分离。难道是还得找到另一只蛮蛮鸟它们才愿意一起回地府吗?很有可能,但是我上哪去找另一只鸟呢?

“见则天下大水,外面的大雨确实已经从下午一直下到现在了,雨势一点也没有减小趋势,倒是真的很符合,真不知道是不是这蛮蛮鸟作怪。”

林载春忽然产生了一个很奇葩的想法,解释了为什么看见这鸟就会发洪水。

蛮蛮鸟必须雌雄一起才可以飞翔和行动,万一它们被迫分开了,再也不能飞翔,也无法轻松地行动,为了找到彼此,只有借水漂流,便化思念和悲伤为奇迹,引发大水,希冀着能再次遇见对方。

这种找对象的方式可是会天怒人怨的啊!

“比翼鸟,雌雄须并翼飞行,难道另一只蛮蛮鸟附在杨凡的女朋友……额,现在应该是前女友了身上?”此时林载春的星火开始闪烁,就像是在确认他的想法。

任花影,杨凡的前女友,是附近另一所大学同专业的女生,杨凡和她在学校到处压马路时,作为闲逛爱好者的林载春曾经和他们偶遇过几次,杨凡在的介绍下,林载春和任花影算是互相认识。

“可是他们刚刚分手啊,现在要怎么把这两个人拉着再聚在一起,让蛮蛮鸟见面呢?”

“总不能告诉杨凡他和任花影都被鬼附身了,自己要帮忙驱鬼,不驱鬼的话世界就要毁灭了,但是驱鬼的前提是你们两个要呆在一起……这实在太过扯淡了。”

林载春作为母胎单身和被灵认可的无心之人,冷静分析劝人分手他可能还比较拿手,可这劝和不劝分的媒婆招数他是一窍不通。

林载春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惆怅地想:“难道我的寻灵之旅还没开始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宿舍门猛地被打开,“兄弟们,我回来啦!妈的,外面的地太滑了,我都差点扑街。”陈承回来了,进门后他用脚把门带上,还有一只手拿着什么藏在背后。

宿舍里沉闷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杨凡都爬起来看了看他,这就是陈承这号人的力量吧。

林载春将心中的麻烦暂时放到一边,笑问道:“陈承你怎么回来了,这才7点,今天没人请你去那些毕业party?”

“哪能没有啊,我都推了。”陈承龇牙笑道,“我还在上一个局顺了点好东西,来,载春,你把那桌子摆上。”

“行,你要干吗?”林载春从宿舍角落抽出一张折叠桌展开放在宿舍中央。

“还能干吗,这种时候,当然是陪自家兄弟啦,那些乱七八糟的局我也是去得烦了。”陈承一手把床上的杨凡拉到桌边,杨凡也没有抗拒,只是无奈地笑笑。

陈承把藏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握着瓶还没开的威士忌,陈承将

威士忌杵到杨凡面前的桌上,然后从杨凡的位置上把他的塑料杯子拿了过来,他自己则是将保温杯的盖子拧了下来当酒杯。

林载春看这架势,耸耸肩,拿起自己的白瓷茶杯,将里面的残茶倒掉,将杯子放到桌上,回头拿上自己的椅子和半包家里寄的卤花生,在桌边坐下。

三人都在坐下后,陈承站起来熟练地打开威士忌,给三个杯子都倒上一些酒。

“杨凡,我和载春都没谈过恋爱,不懂你分手是怎么的难过,但是我知道难过说出来之后会好些,你不想讲也没事,我们一起喝点,也算是毕业前最后一次宿舍聚会了。”说罢,陈承拿起保温杯盖里的酒喝了一口。

八卦传得快没错,但是林载春还是不得不为陈承的消息灵通和人情练达感叹,陈承是他做不到的那种人。

林载春也拿起白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杨凡则是盯着酒红了眼眶,说:“陈承,载春,谢谢你们。”将塑料杯子里的酒全部一口灌下,然后猛地咳嗽,将眼泪都咳了出来。

林载春和陈承连忙起身,准备给杨凡拍背,杨凡用一只手顺了顺胸口,同时用另一只手向两人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杨凡咳嗽缓了下来,脸上和眼眶都带着些红说:“没事没事,我太久没有喝这么厉害的酒了,接下来我慢慢喝。”

杨凡拿起威士忌酒瓶给自己塑料杯子里倒了一些,再慢慢地抿了一口,这次没有咳嗽,他放下杯子,先问出了一个问题:“小……任花影你们应该都认识,你们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载春和陈承都愣了一下,都没有料到杨凡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林载春先开口说道:“我只见过她几次,还都是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她没什么了解,我只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女生,她有那种独属于年轻漂亮女孩的美,而且我感觉她很善于展示这种美。”

“你看美女看得还挺仔细。”陈承取笑道。

林载春自嘲道:“我一个单身狗,遇见美女不多看两眼,难道去欣赏猛男吗?更何况现在是欣赏美女的最佳年纪啊,以后可没那么多机会了。”

三人都一起笑了笑,陈承将保温瓶盖里的酒喝完,又给自己到了一点。

“杨凡,我其实同意载春刚刚说的,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任花影的漂亮,而且我知道她家里条件不错,大学里学习成绩啊、社团活动啊这些东西都搞得挺好。”陈承又抿了一口酒。

“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我们是你宿舍兄弟,知道你有个漂亮女朋友替你高兴就是,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其他人,尤其是那些爱慕她的人就会想,你杨凡到底凭什么?你长得也不帅,又没什么钱,也没看出你有什么特别的优点,任花影凭什么喜欢你?”

林载春皱了皱眉,觉得陈承说得有点过了,可没想到陈承话锋一转。

“但是爱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喜欢就在一起,感情走到头了,各种逼不得已没法继续了,就分开,怎么了?什么配不配?什么凭什么?去他妈的其他人!”说罢,陈承把保温瓶盖里的酒一饮而尽。

被陈承这么一激,杨凡和林载春也都将杯中酒喝完,杨凡脸上有些绯红,慢慢地说道:

“你们说的都没错,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我三年前第一次看见她时,也和载春一样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姑娘,也是多看了几眼,完全没有追求她的想法,更没有想过和她谈恋爱。

“我们第一次相识和说话是两年半前的那次跨校义工活动,我们一起去探望那些小村子里的留守儿童,我们去那里教他们做手工,包香囊什么的。

“我当时是被分配到了教一个小朋友,那个小朋友因为有点口吃所以有些自卑,而我和小朋友沟通的能力一般,自己的手工也不太灵巧,所以我们这组的进度很慢。

“为了让小朋友学会我就只能耐心慢慢地教他。负责分发工具的任花影很快就发现了我们这里的困难便和我一起协力教小朋友。

“最后小朋友也能自己完成手工和香囊了,他很开心,我和任花影也很高兴,末了我们还一起收拾了课室的桌椅,一起聚了餐。”

杨凡再一次给自己倒了一点酒,继续说道:“这时候,我也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性格挺好的漂亮女生,她很好可是和我依旧没有什么关系。也是那个时候,我不是为了减肥开始去附近那个公园的湖边骑自行车锻炼吗?

“在湖边骑行的时候我们又相遇了,她也很经常在湖边骑车,就在那时候开始,我每次去骑车的时候就盼望能够遇见她,遇见了就很开心,没遇见就有些失望,即使我们偶遇的时候也不过是点头问好罢了。

“遇见的次数多了,我们就交换了微信,开始有在网上聊天和约定时间一起去湖边骑车,我们就渐渐地熟悉起来,在一次一起骑行结束后,在湖边长椅休息聊天的时候,看着她的笑脸,我没怎么过脑子的就向她告白了。

“说出口的时候真的没有想什么,没想过成功或者被拒绝什么的,只是想告诉她而已,但是她微笑着答应了。她答应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接着就开心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陷入回忆的杨凡此时表情仍洋溢着那时的幸福。

“我们开始恋爱之后,我开始真正地意识到她的美貌和优秀带给我的压力,那种压力甚至不是别人带来的,而是源于我自己,我想变得更加优秀,我觉得变优秀才配得上她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我想和她分享变优秀的喜悦。

“于是我一直坚持锻炼,努力学习拿奖学金,可以说这恋爱的两年让我变好了太多太多,虽然她从来没有要求过我要这么做,但是我很感谢她。”

杨凡灌了一口威士忌,愣了一会。

“那些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一起去拍傻傻的照片、一起去海边、一起去寺庙求签、一起牵着手沿着我们学校之间的那条旧铁轨漫步、一起度过只属于我们的时光……

“当然,我们的恋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有时也会无理取闹和,我有时难免沉默和逃避,我们有过争吵,有过冷战,但是最终都可以重归于好。

“我本来真的认为我们可以白头偕老,我和她也曾经认真地讨论过将来……

“可是这一个月来,我们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吵架、没有冷战、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就是默契地慢慢地减少了联系,就像是走上了不同的分岔路,彼此距离越来越远,而且就如树木枯死树叶凋零般无可挽回。

“我们最后的默契就是分手,今天她提了出来,我答应了,算是和平分手,没有争吵,没有流泪,没有道别,也无人挽留,其实这样也很好了,我们可以怀揣着回忆和感谢向背离去,不应该有什么后悔和遗憾的。”

杨凡再一次将杯子里的酒喝完,歪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可是眼泪还是无声地流了出来,听完陈承和林载春都有些沉默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这是林载春第一次心里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人的感情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是自己的朋友,我应该帮帮他,这与利己无关,寻灵无关,与可能消失的世界无关,只与他心中的牵挂有关。

“你这可不像是没有后悔和遗憾的样子。”林载春猛地站起来捏着杨凡的肩膀,“去再见她一面吧,就算无可挽回也要好好道别。”

陈承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林载春,但是同样起来拍了拍杨凡说:“载春说的没错,如果还有话没说完就要去找她,两年的感情了,就是要分也不差再见上一面,但是最重要的是你还想见她吗?”

“想。”杨凡低头说道。

陈承说道:“那你明天雨停了就把她约出来吧。”

这时本来一直在杨凡身上安静不动的蛮蛮鸟,突然爬上杨凡的脑袋,单脚立在他的头上,张开单翼,微微发光。“这怪鸟搞什么幺蛾子。”林载春心里有些嘀咕。

“我现在就要去找她。”杨凡说完就有点踉跄地跑了出去。

靠近门的陈承一下没反应过来,没拦住,然后他把想跟上去的林载春拦了下来,说道:“卧槽,这么点酒你们两个都喝大了吗?这下暴雨的你们怎么都往外冲。”

林载春有点急说道:“我没喝多,杨凡这都冲出去找任花影了,这大暴雨的我得赶紧追上去看着他,他那个鬼样子摔路上了怎么办?”

他们学校和任花影学校之间最近的一条路,中间有一段已经废弃的旧轨道铁路,铁路两边都是碎石子,天气好的时候,踩着枕木散散步还挺有意思,但是在这暴雨天要是真摔一跤,那挂彩都是小事了。

“别急,杨凡他一时半会出不了学校的,他怎么这么冲动啊,跟着了魔似的,手机也不带,也不告诉任花影一声,他们能见着就有鬼了。”陈承有些无奈道。

林载春心想:你猜的没错,杨凡确实着魔了,而且还真的有鬼……

“唉,算了,看杨凡这样子,今天要是见不到任花影可能这辈子都会后悔吧,我还是再帮他一把吧。”陈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掏出手机,给人打了个微信语音,为了让林载春听见,还点开了免提。

“喂,小楠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事,啊承,你有啥事?”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你知道,我宿舍宿友杨凡和你宿舍的任花影今天不是刚刚分手嘛,然后那个二傻子刚刚喝了点酒,现在跑去你们学校找任花影去了,你看能不能告诉任花影一声?”

“啊,不是吧,我们这边花影也是想去找杨凡,这大暴雨的,我们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让她明天再去的。”对面女孩明显压低了声音。

但是估计是在宿舍里接的电话,还是被任花影听见了,对面传出了一声

“啊楠,杨凡怎么了?”

“好吧……花影,杨凡的舍友说他跑现在过来找你来了。”

“欸,你别急啊,慢点,带上雨伞!”

“啊承,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分了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青春吧,你们也看着她点,注意安全,谢谢你,啊楠,拜拜了,我们得去追杨凡了。”

“好吧,拜拜。”

陈承让对面先挂了语音。

“你怎么连任花影的舍友都认识?”林载春再一次为陈承的社交辐射范围感到震惊。

“我只是知道漂亮姑娘身边不那么漂亮的女孩也是需要有人关注的,尤其是这种来自异性朋友的关注。”陈承平淡地说。

林载春忍不住吐槽:“这是什么鬼渣男发言。”

不抽烟的陈承有点突兀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没开封的红塔山,又拿起手机,将烟揣兜里,对林载春说:“载春,拿上杨凡的手机和他的伞,我们去找他,他估计会被堵在学校后门。”

林载春拿好东西,两人快步下楼,来到学校后门,果然看见落汤鸡似的杨凡被学校保安大叔拦住门口的保安亭里。

也是,这么一号在暴雨里伞也不打,就知道往外冲的家伙,一看精神就有点问题,不被保安拦下来才怪了。

“你说你这小伙子,有啥事不能缓缓,这大晚上又大风大雨的,路上摔了怎么办,你不能出去,我把伞借你,赶紧回宿舍。”林载春二人一走近就听见保安大叔在训低着头的杨凡。

这时,陈承及时出场,揽着保安大叔的肩膀将他扭向一旁:“叔,没事,我这兄弟去见对象,现在见不着,估计这辈子心里都安生不了。”

再将兜里的烟拍到大叔手里,“叔,我就要毕业了这带不走,您慢慢抽。”

大叔捏着手里的烟说:“不是这个的事,大风大雨的不安全,他见的这对象正经吗?不是被骗了吧?”

“正经,绝对正经,再说我们两个不是看着他嘛,我们跟着去,很快就回来。”陈承保证说。

保安大叔叹了一口:“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注意安全。”说罢,拿着烟就坐回自己的位置。

陈承向林载春使了个眼色,林载春赶紧将另一把雨伞打开塞到杨凡手里,还顺手把杨凡手机也给到他的手里,然后把他拽出了门口,三人开始在暴雨中行进,雨中伞下,满脸都是水的杨凡说了句:“谢谢。”

三人走过一段平坦的水泥路段后,开始了在废弃铁轨的一根根枕木和枕木之间的小石子上跋涉,每一步都需要走得小心翼翼,鞋子和大腿以下的裤子已经完全湿透了。

在走过大概三分之二的轨道路段时,他们相遇了,林载春、陈承、任花影的舍友都停下脚步,将空间时间都让给他们,就像过去的千百次一样,杨凡和任花影相遇了,而这次没有互相微笑,而是直接,相向,相拥,拥抱着的他们都看不见彼此,却再一次拥有了彼此。

这时本来瓢泼的大雨渐止,开始吹起了干爽的夏日晚风。

“这就是爱情感动上苍吗,卧槽。”陈承把雨伞收了起来,抬头看着渐渐从乌云中露出来的月亮,喃喃道。

林载春则是看着两人身上的蛮蛮鸟,在他们两人相拥的瞬间,两只蛮蛮鸟就跳起合二为一,展翼飞翔,在二人上方盘旋三周,继而向天啼鸣,鸟鸣动听至极,可惜只有林载春一人可以听见。

蛮蛮鸟接着扑翼落到了林载春面前的地面上,向他低了低头,像是在道谢,林载春也笑了笑看着蛮蛮鸟,心想“你们这下要乖乖回去了哦。”

在大家都还沉浸在对爱情的感慨和对天气变化的震惊中的时候,林载春悄悄后退几步。

林载春冲着成对的蛮蛮鸟,以右手食指在胸前的空中比画一扇门的形状,同时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念出:“以星为指,以火为引,离生往死,为迷启扉。”再在画出门形状的区域,曲起指节虚空轻叩三下。

一扇小小的黑门慢慢地在蛮蛮鸟身边显现,蛮蛮鸟再次向林载春啼鸣一声,振翅飞入黑门。

随着蛮蛮鸟回归地府,林载春明显感觉心中的那点星火,明亮了些,与此同时,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能力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提升。

林载春发现铁轨远处有几只影影绰绰的白色影子,这在刚才还是没有的,或者说刚刚的他看不见,这是,游魂?

在林载春还在犹豫是不是要靠近去看看的时候,陈承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载春,回去吧,雨也停了,我们就别留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林载春决定暂时不管那些黑影,说道:“好。”

路上仍然湿滑,两人又开始沿着铁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回学校。

回到学校后,林载春和陈承先把喝到一半的威士忌、杯子和折叠桌收拾完,身上衣服裤子还湿漉漉的,便轮流洗澡。

林载春洗漱完,折腾了这么久他实在是累了,便直接歪倒在床上,陈承也是在自己床上瘫着,林载春瞥一眼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杨凡还没回来,他们是去开房去了吧,管他呢。

林载春床上蠕动着艰难地向电灯开关方向探出半边身子和一只手,啪的一声将宿舍里的灯关了,然后瘫回自己床上,闭眼准备睡觉。

林载春一闭眼就感受到了,在自己心中的星火好像传达出了更明确的指引,但是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解读,就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早上六点,林载春被吵醒了,似乎是陈承在阳台打电话的声音,他只听见陈承的最后一句话,“我现在就回来。”

天刚蒙蒙亮,宿舍里还很暗,林载春属于那种被吵醒就再难入睡的类型,他爬起来看了一眼杨凡的床,他还没回来,于是就伸手把宿舍的灯打开了。

本来站在阳台的杨凡发现灯亮了,便转身回到宿舍,他似乎失去了平时的从容自信,显得有些着急和迷茫,但是他还是深呼吸几口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载春,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得收拾东西回去了,毕业典礼估计也参加不了了。”陈承开始动手收拾行李。

“如果我到时候没有回来,宿舍剩下的东西可能要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了,觉得有用的你就和杨凡分了吧,没用的就麻烦你帮我丢一下吧,离校的事情我等下会打电话和辅导员说。”

林载春站了起来关切道:“没问题,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林载春同时观察了一下陈承,确认没有灵附在他身上,陈承的事情和状态应该和地府那边无关。

“没啥,载春,说不定家里那边问题不大,我还能赶回来和你们参加毕业典礼。”陈承将行李箱打开,往里面扔东西。

林载春为了不妨碍陈承,来到了阳台,看着渐渐泛白的东方天空,这时,他心中的星火传出更明确的指引:东方。

林载春心想,这是告诉我要去东方寻灵的意思吗?可是东方这么模糊的指引,我该往哪里去啊?还是等过几天毕业典礼结束,回家之后再做打算吧。

可让林载春没想到的是,他刚刚脑海里闪过回家的想法时,星火便在闪烁了,就像是当时指引另一只蛮蛮鸟在任花影身上时出现的闪烁一样。

“下一站的寻灵地点是家里,家里有灵……”虽然被灵附身的杨凡没出啥大事,但是林载春也完全不希望家人被灵附身,但是他也记得李珥所说,寻灵者很容易遭遇各种各样的灵,他们身边的人也有可能因此受到波及。

“赶紧寻灵,将星火完全点亮,就不会再惹上这些牛鬼蛇神了吧,等会儿再打电话确认一下爸妈的情况吧。”林载春心想。

林载春开始洗漱,洗漱完毕后,陈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就收拾了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他再将贵重物品,证件等重要的东西确认一次,确认无误后,背起了背包。

陈承向林载春道别:“载春,再见了,等杨凡回来你再和他说一声,我先走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聚。”

林载春将陈承送到宿舍楼下,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一周后,毕业典礼结束了,陈承仍然没有回来,毕业证和没有他的毕业集体照被一起邮寄给了他。

林载春和很多同学一起拍了照片,和很多朋友道了别。

分别时,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大学时竟然和这么多人相识相熟,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大学是很孤独的。

其实在现代社会,哪里有什么孤独,有的只是大家对个人自由的尊重罢了。

临走时,道别的话已经说尽,林载春和杨凡无言地拥抱了一下,踏上各自的道路。

林载春离开校园的脚步其实很慢,但是再慢也无人挽留,也无法挽留。

大学时的他一步一步地走出校园,大学时的他一步一步走进回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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