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与死亡》-第一部分-第26节 比荆棘更锋利

在天鹰大道上,学者会馆前,人潮突然散开了。人们踉踉跄跄地后退,密集的人群中露出一个大洞。一个男人倒下了。
政委部骑兵上尉阿尔博恩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走进人群让出来的那个缺口。他来自皇庭守备军的得力助手斯蒂格利奇(Stiglich)紧跟着他。
“退后,”阿尔博恩对周遭的人喊道,“退后!”
那个男人在地上扭动。他也许是工厂的工人,又或者是磨坊的劳工。从他痉挛的样子看,他似乎是中毒了。这幅场景让阿尔博恩有些惊讶:并非是因为这身处痛苦之中的男人——过去的几小时里,类似的苦难他已经见了太多——而是因为那些主动避开的人。天鹰大道是如此拥挤,人们几乎连移动和呼吸的空间都没有。然而,这个在地上扭动的男人,竟让人们为他让出了一块方圆6米的空地。
周遭人群瞪大眼睛张望着,没人作声。有人扯出自己的纯洁标签好让阿尔博恩看见,阿尔博恩没空搭理。
“有医生吗?”他蹲在倒地的男人旁边喊道,“医生?谁是医师?”
没人吭声。他们都害怕这个戴着猩红手套的政委部官员,就像害怕一位身患疯病或恶疾的人一样。
阿尔博恩看向斯蒂格利奇。她摇了摇头。
“我们得把他挪走,”他对她说道,“把他从街上搬走。”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来。那个男人浑身都是污秽,腿间泄出屎尿。他用充血的眼睛盯着阿尔博恩,喃喃地说了些什么,阿尔博恩没有听清。
“我不明白,”阿尔博恩说道,“王?什么王?有谁是姓王的吗?”
男人突然开始呕吐。一串串蜡一样的黏液泼洒在道路上。阿尔博恩赶紧往后一退。他可不想碰到那个人。他能看到他皮肤上的黑斑,那是疾病的瘢痕,敌人带来的腐败瘟疫。他想一枪爆了男人的头,但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他们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他咬紧牙关,再次伸出手来。
男人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起身的动作却很快。他对着阿尔博恩和斯蒂格利奇咧嘴一笑。呕吐物从他下巴处滴落下来。他又说了一遍那个名字,随即颤抖起来。颜色与形状都酷似玫瑰荆棘的棘状突起扎破皮肤,从他的面颊、额头、下巴、前臂和手背上冒了出来。
阿尔博恩惊恐地大叫一声,把手枪拔了出来。人群开始尖叫。那个浑身冒刺的男人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开了。阿尔博恩不能在附近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开枪。男人踏上了学者会馆门口的台阶。人群在恐惧和厌恶中向后退去,像帷幕一样散开让他通过。
阿尔博恩和斯蒂格利奇跟在他后面跑了过去。男人已经进去了,他穿过会馆大门,进入了昏暗无光的空旷大厅。阿尔博恩在前面领路。这里寒冷,安静又昏暗。每走一步都会引发十几道回音。天花板很高,由立柱支撑。一束束火光从高耸的肮脏窗户中照射进来。
斯蒂格利奇举起卡宾枪,推了推阿尔博恩,向地上一点头。地板上落着一滩呕吐物。他们掩护彼此,蹑手蹑脚地在大厅里行走,尽管已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却还是激起了一串串回音。
那个男人站在映出学院站台的巨大圆窗之下,在道路尽头等待着他们。他不再是个人了。某种无生者已经在他体内孵化,方才伸出的尖刺还只是开始,现在他已经从内部爆裂开了。一个骨瘦如柴,闪闪发光的东西正蹲在墙边,试图将男人的皮从身上脱掉,如同剥果皮一般。
不仅是皇宫被入侵了,阿尔博恩心想。我们也被入侵了,从内部被征服了。他想知道这人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行,偶然间做了什么样的梦,才会变成这样一个恐怖的导管。
他们两人都举起武器开火,在一阵尘土、碎石和灰烬的风暴中将那个东西打得撞在了它身后的石墙上。猛烈的炮火刺激了无生者,它向他们冲了过来。阿尔博恩一边开火,一边避开了它的冲锋。可斯蒂格利奇却被一把抓住,举离了地面,那带刺的手指绞住躯体,将她一撕两半。
阿尔博恩永远不会忘记她的脊椎被活生生扯开时发出的湿漉漉断裂声。
无生者将她的半截身子扔到一边,又转向了他。它的嘴唇仿佛插满针的针垫,从中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笑声。他的武器打空了。他一边后退,一边疯狂地想要重装弹药。
它说话了。一个名字。那是将它孵化出来的男人之前想说的话。
黑暗之王
说出这个名字时它颤抖起来,仿佛光是说出这些音节就让它满怀恐惧。
一个影子跨到阿尔博恩面前。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巨人,行动迅捷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一位灰色骑士。一位仿佛幽魂一般,身穿没有涂色的盔甲的阿斯塔特战士。他双手各持一柄利剑,一柄是黑色的战斗短剑,另一柄则更长一些。
无生者向战士抬头嘶叫,挥爪抓来。阿斯塔特举剑相迎,一剑紧接着一剑。液体从切出的巨大伤口中喷涌而出。它又向他袭来,于是战士将长剑埋入它的腋窝,将短剑捅进它的肋间。
无生者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两把剑还扎在它体内,将剑从战士手里带了出去。阿斯塔特将手伸到背后,拔出了他的第三把剑。链锯剑旋转轰鸣着挥下,将无生者竖着切成了两半。
它终于死了。
战士关闭链锯剑,将它放回后背的夹具中。他蹲下拔出另外两把剑。
阿尔博恩知道他。孤狼。荷鲁斯最后一名忠诚的儿子。
“洛肯?”他轻声道,“洛肯?长官?”
加维尔·洛肯转身看向他。他右手拿着卢比奥之剑,左手握着悼亡剑。
“它刚才说‘黑暗之王’,”他说。
“我也听到了,长官。”
“那是什么意思?”
阿尔博恩摇了摇头。
“你是阿尔博恩,对吗?”
阿尔博恩点头。“是的,长官。恕我冒昧……您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原本和琪乐在一起,”洛肯说道,“护送她。但是战线袭来,我让她继续走,我自己去回去建立防线。”
“那时什么时候的事?”阿尔博恩问。
“我不知道。一个小时以前?两个小时?”他停顿了。“我本来正走在通向永恒者大道(the Processional of the Eternals)的路上。”洛肯说,“主要的战斗发生在那里。我听到了枪声……”
他环顾了一下阴暗的大厅,似乎一时糊涂了。
“长官,”阿尔博恩说,“那个大道……离这里可有好几里格呢。”
“这是哪儿?”洛肯问。
“学者会馆,长官。在天鹰大道上。”
“天鹰大道?”
“是的,长官。”
“这是……这离我刚才所在的地方差了老远。离我要去的地方也远得很……”
阿尔博恩踌躇了。阿斯塔特也能走错路?阿斯塔特怎么会迷路?难道孤狼受伤了?还是说……王座在上啊……他也被疯狂入侵了内心?
“天鹰大道?”洛肯又问了一遍。
“对,长官。外头就是。”
“有点不对劲,阿尔博恩。”
“这个形容是不是有些保守了,长官。”
“不对,骑兵上尉。”洛肯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原先在执法官之门那边。我当时在大街上,靠近大道。我听见枪声,就在一百米外,所以我循着声音走。就一百米……我就在那儿。”
“可是,长官,”阿尔博恩结结巴巴地道,“恕我直言,这不对啊。执政官之门离这儿都有至少14公里远呢。兴许有19公里。这可是……”
“不可能,”洛肯道。
“千真万确,长官。”
“但确实发生了,”洛肯道,“我怀疑亚空间已经深入我们之间,扭曲了一切。时间。空间。世界与皇宫的物质存在。我出现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事,但我确实出现了。‘不可能’已不再存在了,阿尔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