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24：雨归于海

提灯照亮了通往地下仓库的楼梯。这栋古旧建筑的地下空间很深，长长的台阶仿佛在把人引入另一个世界。 越往下走，就越听不到地面上的声音了。黑鸟不确定有没有追兵来这边，也不知道瑞恩为什么单独被关到地下仓库。他引爆炸弹的西栋是保管人造核心的地方，因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赶去了那里。 一扇铁门出现在面前，还上着一把南京锁。黑鸟后退了两步，将念力集中于一个点上弹出。随着“锵”一声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响，南京锁扭曲开裂、落到地上。 推开仓库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摆着玻璃药瓶和实验器材的货架，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 “瑞恩？”黑鸟试探地喊了一声，没人回应。他用提灯四处照着，无奈照明的范围太小。不能再犹豫了，黑鸟侧身闪进仓库，把大门关上、又随便找了一根像杠杆一样的东西横在两个门把手之间，这样应该一时半会不用担心追兵了。 黑鸟一只手提着提灯，一只手摸着墙壁朝左边前进。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开朗，他走出了密密麻麻的药品货架丛林。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被堆放的杂物围绕的空间，这块空地上只放着一个很大的铁笼，像是马戏团用来关大型动物的。 黑鸟心头一紧，果然笼子里的是瑞恩。他身上的伤应该是已经被处理过了，但仍然显得触目惊心。瑞恩靠着笼子的一角，眼睛闭着，嘴角的破口似乎是新的，颜色十分鲜艳。 “瑞恩！”黑鸟压低声音叫他，他还是一动不动。黑鸟走过去，从笼子缝隙伸进去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是还有呼吸。 于是黑鸟用念力将两根铁栅栏扭曲，呈一个成年男性也能通过的宽度，小心地将瑞恩抱了出来。接下来就是怎么带着伤员逃跑的问题了。如果是平时自己抱着他飞过边界绰绰有余，但现在自己身上也受了不少伤，恐怕自身难保。 就在此时，响起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是许多个人杂乱无章的脚步，追兵来了。听声音，至少有三人。 “砰砰砰！！”仓库门被用力敲击，陌生的声音在门外怒吼着：“快开门！不然我们就破门了！”随之响起的就是火枪上膛的声音。 黑鸟暗呼不好。一个人姑且还能对付，如果是两个以上的人，还要保护瑞恩——门外的宪兵们疯狂敲着门，脆弱的门闩岌岌可危。黑鸟知道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破门闯进来的，到那时候一切都完了。 必须得想办法。他做了个深呼吸，混乱的头脑平复了些许，也大概想好怎么办了。他用力把奄奄一息的瑞恩扶起来，拖着他往回走。敲门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回响，而黑鸟和瑞恩终于走到了某一排货架之后。黑鸟把瑞恩藏在两个纸箱后面，自己则埋伏在黑暗中等待防守被攻破。 终于，外面的人丧失了最后一丝耐心。“破门！”一位宪兵吼道。随之就是砰一声巨响，地下仓库的门被某种强大的冲击撕成了碎片。那道冲击穿过门扉，自然也打碎了几个被念力维持漂浮在空中的药瓶。 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伴随着闯入者的惨叫。他们的身上都被泼洒了浓硫酸，皮肤被烧灼的痛苦让他们或是抱头，或是在地上打滚。他们手中的提灯都落在地上摔碎，地下仓库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借着黑暗，黑鸟半拖半抱着瑞恩贴墙溜出了仓库。瑞恩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黑鸟只能拖着他往前走。黑鸟从未想过一个人的躯体可以这么沉，仿佛好几袋沙子一起叠在了肩上。他拼命地爬上通往地面的楼梯，眼前的场景甚至因为剧烈运动缺氧而出现了重影。 身体好沉，快要没力气了。黑鸟此刻几乎是用仅存的求生欲支撑着身体在往前走，每一次抬起脚都感觉像是腿上绑了铅块一样沉重。而且一边往上爬，黑鸟还要一边注意着瑞恩身上的伤口不要开裂。他拼命地喘着气，却仍然感觉肺里的空气在被不断地榨干。汗水和脸上伤口裂开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淌进他的眼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黑鸟！” 耳旁似乎传来了人声，他已经累得无法分辨那是从哪里传来的了。是那些追兵又追上来了吗？必须快点才行，不能被他们抓到。 可是他实在是太累了，走不动了。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注意到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他正在往地上倒去。 可预想之中身体与地面撞击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是一双手接住了他。黑鸟抬起头，看到一双熟悉的、深蓝如大海的眼眸。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随着心情的放松，猛烈的疲倦感像一把铁锤，一锤就将他的意识锤进了黑暗。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旅店天花板。 黑鸟眨眨眼，又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还活着。可他想进一步活动身体的时候，却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 “别动，你受了伤。” 猫先生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看上去有些疲惫。他手里端着一碗麦片粥，牛奶和干果甜蜜的香气钻进黑鸟的身体，让他隐约有了饥饿的感觉。 “瑞恩……瑞恩呢？”黑鸟努力挤出这句话。 “在隔壁。你们都伤得很严重，一时半会可能没法回村子了。” “那……那伦纳德呢？其他人呢？” “多卡米先生也在隔壁，其他人已经回村子了。你放心吧，谁都没少。” 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猫先生的帮助下，黑鸟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接过粥碗。以前偷渡时他经常在这里住，猫先生就会给他煮麦片粥。此刻熟悉的味道似乎驱散了身体的疼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饿了。 黑鸟狼吞虎咽地喝完一碗麦片粥，猫先生又给他盛了第二碗。两碗粥下肚之后，他的精神才终于恢复到能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的状态。 自己的记忆似乎在地下仓库的楼梯间就中断了。那时候自己拼命带着奄奄一息的瑞恩逃了出来，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了楼梯上，可现在自己却身在旅店里。 “有人救了我，是吗？” 猫先生点了点头。 “是伦纳德？”黑鸟问，猫先生又点了点头，“确认其他人安全过境之后他就回来了，说不能丢下你们。你要是觉得好点的话，也可以去隔壁看看他。” 喝完粥之后，猫先生收走了碗筷，而黑鸟则又在床上躺了一阵。迷迷糊糊地感觉好像在做着梦，又好像是半睡半醒的状态。无数光怪陆离的片段在眼前闪过，有村子里的，有监狱的，也有研究所的。他看到新鲜的苹果挂在枝头，也看到身穿白大褂的恶魔用针刺进他的身体。还有监狱里每天早上的铃声，丰收节篝火的火光。恍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监狱里，还是在研究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脚步声。不是猫先生的，也不是梦中人的。是现实中，而且正逐渐接近自己。 一瞬间，莫名的恐怖击中了他，让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黑鸟从床上挣扎起来，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匕首，将它刺向来人。 然而手腕被谁一把抓住了，黑鸟此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眼前的正是伦纳德，他身上也缠着绷带，但比自己好多了。 “抱……抱歉。”黑鸟说着，眼里还有从噩梦中惊醒时的困惑，“我以为……” “你还好吗？”伦纳德问，语气很平静。 “嗯……差不多吧。”黑鸟平复了一下呼吸，终于完全从噩梦的泥沼中挣脱了出来，“那你呢？” “受了点伤。不过不致命。”伦纳德一边说，一边坐在黑鸟的床对面的椅子上。 望着他脸上惨白的绷带，黑鸟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人一起经历了一场难以形容的浩劫。本应该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人此时能这样面对面坐着，而外面的世界或许已经因为他们的莽撞举动闹翻天了。那个和他们两人都有关却又无关的世界，平衡又失衡的世界，或许会被他们的举动朝倾颓的方向又拨了一点。 这对于半年前的自己来说，大概是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事。无论是成功救出那么多人后全身而退也好，还是自己在本该牺牲的时候有人没有放弃自己也好。原本黑鸟以为，这个计划是一定会牺牲自己的。因此他会把那把匕首带在怀里，与其说是防身，不如说是用来最后自尽。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黑鸟情绪的变化，伦纳德问道。一开始对他人习惯性地冷漠和疏远的伦纳德也多多少少学会了如何察觉他人的情绪了。 “没什么。”黑鸟笑了笑回答，“要喝点麦片粥吗？这可是猫先生的拿手好菜。” 他望着青年深蓝色宛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睛。对方也笑了笑，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但眼底却的确有笑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