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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叙事中的“食”与“性”——刘恒〈狗日的粮食〉文本分析》

2023-08-18 16:05 作者:微雨-千城  | 我要投稿

首先,从叙事类型来看,刘恒的这部短篇小说是典型的乡土叙事:以乡土、农村为书写对象,去言说、传达乡土生活的细节与经验。 题目中的“粮食”是小说中的核心意象,作为“意象”,它就代表着是被作家精心挑选过的,而将粮食具象化,其含义就指向实际的农村生活中的果腹之物。同时,对粮食又可以进行更加抽象的概括,那就是生存的中心表征。 小说基本是围绕“吃”来进行叙述的,连贯的叙事情节都直接或间接地指向“吃”。“吃”或者“食”代表着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是人的基本欲求,小说并不依靠对“食”的单一叙述而展开,在世俗生活的细节和深刻主题的剖析式呈现中,流露出了“新写实”的特征,加之对生存欲望的表现,就更深化了这一特征。 这篇小说作为新写实代表作,还有许多在当时被视为新潮的特征,例如对宏大叙事的消解。作为一部短篇小说,它当然也不具备明显的进行宏大叙事的优势,但它较以往的很多短篇小说又更加细微,对主题的阐发更加集中和有力,对人性、欲望的表达和探究更具有纵深感。 下面对小说做一些细读式的分析,或许更有利于理解它的主题内容、艺术性和思想性。 开头一句:“日后人们记起杨天宽那天早晨离开洪水峪的样子,总找不到别的说法儿。”这是典型的《百年孤独》式开头,将现在(故事的叙述时间)、过去(以“现在”为基点回忆的过去)、未来(“日后”所对应的时间维度)三个维度的时间交织在一起,具有强烈的时空感。因是写法上的模仿,并无新意,或许是赶个当年“马尔克斯热”的潮流,后面的叙述则是刘恒自己的腔调与深度写实的风格,与《百年孤独》没有多大关系。 紧接着就提到了在小说中多次出现的“二百斤谷子”,它的不断复现强调了这个意象的重要性,它不仅指代粮食,指代“食”的欲望,也指代“性”的欲望,“二百斤谷子”开启了杨天宽的性生活。从更大的层面来看,谷子还是整个故事的起因,它作为一种“原欲”引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杨天宽跟各家借谷子再背去换东西,将“粮食”交换出去,实际上暗含了未来饥饿的征象,而粮食的替代物则是一个女人,由于她的到来,饥饿得以无限的繁殖(瘿袋的饥饿、八个孩子的饥饿以及后代无法预料的、潜在的饥饿)。 从骡屁股后面移出来的丑女人,因其脖子上的瘿袋而在后文被“符号化”: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以瘿袋为世人所知。“瘿袋”作为曹杏花的形象标记,显示出她丑陋的同时也贯穿于小说的始终,是一种鲜明的象征。杨天宽与女人在草棵子里做了事,这又使杨天宽的态度发生改变,“瘿袋”从丑陋变成乖肉,这是性满足带来的迷幻,性的欲望取代了审美的欲求,因为性欲更加基本,它更具有生理性。 瘿袋的俐口泼辣也突破了读者阅读中苦难女性应有的善良软弱的刻板印象。女人骂语粗俗低下,却也突出了小说语言的地域性或方言性。女人勤快能干,与附着于其身上的瘿袋形成鲜明对照,“瘿袋”似乎不仅没有成为累赘,反而成为女人的能量加持,这是一种表面对立矛盾下的深层次的连贯与统一。 女人虽然泼辣、“嘴伤人,心也伤人”,但她待杨天宽也不薄,能够好好过日子。完美的女人是不存在的,缺漏不可避免,但女人的性格、行为等只是表面上的,它不仅无碍于人基本欲求的满足,而且能为基本的物质生活提供保障,这才是生存的根本。 孩子的不断降生使生活出现裂隙,饥饿对杨天宽一家的威胁也越来越大,玉米粥越来越稀,孩子们在饭后都要舔碗,否则就“逃不脱骂和揍”。联系时代背景,那时正处于饥荒年代。杨天宽的借粮,曹杏花的偷瓜、拾骡粪等都是饥荒摧残人们的表现,人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填补饥饿的裂隙,这是历史环境对人类生存的压抑。 女人的勤快能干也带有主观选择性,在家里,她做活不让男人,因为家里的活支撑着全家的生存;在地里,她就偷懒,不干活反而去挖野菜,最终还是为了全家人的生存。在那样严酷的生存环境下,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她的自私在家人的视角下便转换成了无私。 偷邻家的葫芦,骂得“邻家女人羞得只剩下拔秧的力气”,使天宽觉得自己的女人着了魔,这体现了她的独特性,其实小说从她一出场就暗示了这种特性,她脖子上的瘿袋不断内化为奇异的行为举止,不断确证女人的独特。 转变的契机出现在“俩人在月亮底下办事”时,瘿袋的一句“明儿个吃啥?”让杨天宽解出了“性”与“食”之间的隐秘联系,“吃啥”这一“祖祖代代而思的老事”让杨天宽对“食”愈发重视,在他的意识中,“性”逐渐淡化,对“性”的偏离或许正是杨天宽后来回归男性本位的先兆,而钱和购粮证的丢失则是导火索。 凶人善相,是为不祥之兆。丢了钱和购粮证的瘿袋哭软了,这里可以作双关理解,作为女人象征符号的“瘿袋”也被哭软了,女人的行动力量也因此削减,瘿袋的软弱使杨天宽勇气陡升,将瘿袋狠狠地揍了一顿,从此,“男人又成了男人”,重归了男权本位。 天宽出去找寻购粮证归来的时候,听到自己那窝“粮食”在响。这里的“粮食”在小说中就加了引号,它指代的不仅是孩子,更象征着孩子是粮食的“产物”,在饥饿年代,孩子与粮食的关系有着颠倒的可能,没有食物的补给,孩子就难以生存,只不过碍于粮食的物质属性,它终归还是依附于人而建构起它的存在意义。 瘿袋临终前断断续续说出的“狗日的!粮……食……”可谓是点题,这个题目可以连贯起来理解,即狗日的粮食;但根据瘿袋的话语,又可以拆开来理解,这样就道出了分离的二者:狗日的,指代“性”;粮食,指代“食”,并且构建起了二者的联系,这与前面杨天宽在月亮底下悟出的相同。 在天德儿子的狂叫下,天宽发现了丢失的“皮筋扎紧的包包”,“两尺开外有两节不大新鲜的绿粪”,粪为什么绿,想必与吃进的食物有莫大关系。紧接着就来了一段有意思的说理性文字:“脏物如有幸石化,将使后世的考古学者出丑。他们将陷入历史的迷宫,在年代和人种问题上苦苦纠缠。”这是叙事者的议论和干预,降低了新写实小说零度写作的纯度,但这句话不可不说是带有强烈的批判性与讽刺性:后世的考古学者可能将“绿”粪视若珍宝,但在得知真相后他们也会陷入疑惑与纠缠,可能某种力量的干预使历史变得虚假与扑朔迷离,苦难的年代也许不能想象,对人种的迷惑也越来越深。 瘿袋的回光返照也给小说带来了一丝魔幻性。购粮证的失而复得使她没有白死,可以说瘿袋用她的生命换来了“粮食”,打破了饥饿阻障,使生存得以延续,再现了自己的无私,但这当然是超验意义上的“无私”,瘿袋并未意料到她死后的结局。 夜里,天宽的耳边传来瘿袋脆响的脏话:“狗日的……粮食!”注意感叹号的使用,前面出自瘿袋本人之口的话在“狗日的”后面加上了感叹号,而天宽耳旁的幻听在“粮食”后加了感叹号,这有可能是分别对“性”与“食”的强调,瘿袋嘴里吐出的“狗日的!”是她一生中最后的脏话,里面饱含了愤怒、无奈、悲哀等复杂微妙的情感,她临终前最后倔强了一次。而天宽所幻听的“粮食!”本质上是他自我意识的流露,它所对应的是上面两行的“明儿个吃啥?”,瘿袋用生命换来了粮食,留给了天宽和孩子们,也将这关于生存的终极思考留给了他们。 天宽只一次的逞男人威风就要了他老婆的命,可以解读为男权主义对女性的压迫与摧残,次数虽少,可它所具有的力量与意义却是巨大的,而格局、势力的翻转也使处于权力中心的瘿袋无法突破行使权威的惯性,间接推动了她的死亡(可能有些过度解读)。 二谷因翻医书想念起了母亲,虽说一闪,也“不能说是不孝的了”。瘿袋虽死,脖子上的瘿袋却没有死亡,它以更加深刻的“符号化”内容存留于后代的记忆之中,有着被不断叙述的可能。 老人对“谷子”的强调再一次表明了“粮食”的重要性,它将存留于逝去灵魂的超验记忆中,也将给日后代代人带来生存和持续寻求的动力,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印证着生存欲望与压抑人性。 “狗日的……粮食!”骂?不完全是;疼?也不完全是,是为爱恨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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