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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晏卿(续)

2023-04-26 20:05 作者:汝非鱼鱼  | 我要投稿

①卫国之乱 ②景公患病,欲诛“祝史” ③遄台论“和与同” ④景公牛山之悲 ⑤晏子论“禳灾” ⑥晏子老退,上交封邑 ⑦病危,交代后事 ⑧《水经注》:清节里 ①·这一年,齐侯杵臼派大夫公孙青到卫国聘问,恰逢此时卫国内乱,卫灵公驾车携带宝物逃出了国都,因此,公孙青派人请示杵臼,是否仍然前往卫国进行聘问。杵臼有些拿不准,便就此事询问了晏婴的看法,晏婴道:“只要卫侯未离国境,便仍是国君,应当以礼进行聘问”杵臼点点头,晏婴继续说道:“国君要想抗衡晋国,卫国就是最好的盟友,以往卫国一心跟随晋国,现在,晋国失去信用,卫国遭遇内乱,若能对卫国国君以礼待之,未必不能将他拉到我们齐国的阵营中来,机不可失啊!”杵臼缓缓抬头盯了晏婴半刻钟,突然笑了,道:“我以往一直以为晏相对我这种挑战晋国的小心思是不赞同的,不想晏相竟能替我想得如此长远。”晏婴笑了笑,没说话,手里只拈起一枚棋子反复摩挲。卫国平定内乱后,向齐国告知了这一情况,同时赞扬了公孙青的谦恭有礼。杵臼心里大为快意,便在酒宴上遍赐大夫们,道:“这都是诸位教导得好啊!”苑何忌辞谢不饮,道:“既然因公孙青而受赏,也必将因他而一起受罚。《康诰》上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何况在群臣之间呢?臣哪敢因为贪图国君的赏赐而冒犯先王呢?”杵臼闻言顿时感到有些下不来台,因此很是不悦,只是当时未能发作。撤下酒宴后,杵臼当即对晏婴抱怨道:“苑何忌也太不给我面子了!纵然他说得有些道理,又何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呢?”晏婴闻言笑道:“臣向国君贺喜了!”杵臼疑惑道:“何喜之有啊?”晏婴道:“臣贺国君除臣之外又得一直言之臣。”杵臼闻言哭笑不得,不过怒气确实消了一大半,晏婴继续说道:“国君的话,虽有失误之处,其欣喜之情乃人之常情。苑大夫虽直言而不顾场合,然,其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何况臣有时也会不顾场合直言,国君尚且容得,想必也不会容不下苑大夫吧?”杵臼听后,怒气全消,点头笑道:“容得!容得!” ②·去年,杵臼便生了疥癣,后来又患了疟疾,一年都没有痊愈,诸侯们听说后都派了宾客前来问侯病情,杵臼因此心中大为不悦。梁丘据与裔款见状,便对杵臼说道:“君上侍奉鬼神比先君来说更为恭敬,然而却得了这样的疾病,让诸侯为君上担忧,这都是巫祝和史官的过错,诸侯们不知道,恐怕会认为君上对鬼神不敬,不如杀了巫祝和史官,来向诸侯们进行解释。”杵臼心中有些赞同这个提议,便告诉了晏婴,以寻求认同。晏婴听后说道:“昔日在宋国的盟会中,屈建向赵武了解范会的德行。赵武说:‘他老人家的家事治理得很好,在晋国说话坦诚而没有私心。他的祝、史祭祀时陈说实情,并无愧疚,他的家族中没有让人猜疑之事,所以他的祝、史不用向鬼神祷告。’屈建把这话告诉给楚康王,康王说:‘神和人都没有怨言,难怪他老人家能辅佐五位国君而成为诸侯的领袖。’”杵臼有些不解,道:“梁丘据和裔款认为寡人侍奉鬼神很恭敬,您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晏婴回答道:“如果是有德行的君主,国家和宫里的事情都没有荒废,上下没有怨恨,行动没有违背礼仪的事,他的祝、史就会向鬼神陈述实际情况,且没有惭愧的心了。所以鬼神享用他们国家的祭品,国家受到鬼神所降的福禄,祝、史也有一份。他们所以繁衍有福、健康长寿,这是由于他们是诚实的国君的使者,他们的话忠诚信实。他们如果恰好碰上放纵的国君,里外偏颇邪恶,上下怨恨嫉妒,举动邪僻背理,放纵欲望满足私心,高台深池,奏乐歌舞,砍伐民力,掠夺百姓的积蓄,以这些行为铸成过错,而不体恤后代,暴虐放纵,随意行动没有法度,无所顾忌,不考虑怨谤,不害怕鬼神。天怒人怨,在心里还不肯悔改。他的祝、史陈说实际情况,这是报告国君的罪过。他们掩盖过错、专谈好事,这是虚诈欺骗,真假都不能陈述,只好陈述不相干的空话来向鬼神讨好,所以鬼神不享用他们国家的祭品,反而降祸给他的国家,祝、史也有一份。他们所以夭折患病,这是由于他们是暴虐的国君的使者,他们的话对鬼神是欺诈轻侮。”杵臼继续追问道:“那该怎么办呢?”晏婴道:“没办法了。山林中的树木,由衡鹿看守着。洼地里的芦苇,由舟鲛看守着。草野中的柴禾,由虞侯看守着。大海里的盐蛤,由祈望看守着。偏僻地方的人,被迫服役。靠近国都的关卡,横征暴敛。世袭的大夫,强买货物。发布政令没有准则,征收赋税没有节制,宫室每天轮换着住,荒淫作乐不肯离开。宫内的宠妾,在市场上肆意掠夺,外边的宠臣,在边境上假传旨令。私人欲望、衣食玩好,下边不能满足就立即治罪。百姓痛苦困乏,夫妇都在诅咒。祝祷有好处,诅咒也有害处。聊地、摄地以东,姑水、尤水以西,人口多得很呢。虽然祝史善于祝祷,难道能胜过亿兆人的诅咒吗?国君如果要诛戮祝,史,只有修养德行之后才可以。”杵臼点了点头,次日,便下令官府放宽政令,拆掉关卡,废除禁令,减轻赋税以及豁免拖欠的租税。不久后,齐国的内政便焕然一新,国力也得到了提升。此时,晏婴也寻访到了一名医术过人的乡野良医,并将他推荐给了齐侯杵臼。 ③·经过良医的冶疗,杵臼的身体终于逐渐恢复健康了,在宫里憋闷许久的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出宫打猎,晏婴也随之同行。一日,杵臼从沛地打猎回来,晏婴正在遄台等侯随侍,此时,粱丘据也正好驾车赶到。杵臼看到梁丘据来了,也非常开心。他很喜欢梁丘据,忠诚、贴心、且随叫随到,甚至一些晏相不同意、不认可,但又是杵臼特别想去做的事,梁丘据也会和自己站在一边,并表示理解和支持。想到这里,杵臼不禁感慨:“到底是梁丘据与我相和啊!”“梁丘据与君上不过是相同罢了,哪里算得上相和呢?”晏婴冷不丁的一句,倒把杵臼吓了一跳,杵臼疑惑道:“和与同有什么不一样吗?”晏婴严肃地说道:“不一样,和就像是做羹汤,用水、火、醋、酱、盐、梅,来烹调鱼和肉,使味道适中。若味道太淡就增加调料,若味道太咸就冲淡,这样一来,君子吃后,就能使内心平静。君臣之间,也是这样,君上认为行的,臣下指出其不行的一面,使其更加完善,君上认为不行的,臣下指出其行的部分而去掉其不行的部分。如此便能使政事平和、不违礼制,人民也能够服从政令而没有争心。如今梁丘据却不是这样,国君认为可以的,他也认为可以,国君认为不行的,他也认为不行,如同用清水调剂清水,谁愿意拿它当汤来喝呢?如同琴瑟总调一个音调,谁愿意听这样的音乐呢?因此,同的不可取之处便在这里了。”杵臼明白,晏相这是明着说梁丘据,暗里却是指出自己的过失,然而,他说得却是字字铿锵,无可辩驳,杵臼只好羞惭地低下头去,默然不语。晏婴见此,只坐下身来,随手拨弄起了桌案上的琴弦,“叮叮咚咚……”遄台上瞬间便响起了清越的琴声,那铮铮之音似远山,似长空,又似那奔涌不息,拍击巨石的东海之浪,泱泱齐风,概是如此。杵臼听着这琴声,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这就是晏相所说的‘和’吗?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④·不久,杵臼提议群臣一起去牛山游玩。少时,到了山顶。杵臼举目四望,云海茫茫。又回头看着眼前的晏婴,长叹一声道:“不想夫子竟也生了些许白发!”回想当初第一次见到晏婴时,是在齐国太庙崔杼举行的盟会上,那时的他,也就三十出头,个子不算高,可身姿挺拔,模样不算俊,但五官端正,尤其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令他印象深刻。只是,一转眼竟二十多年了……接下来,夫子又要不厌其烦地告诫自己了吧!杵臼这样想着,他已经能想象到夫子的语气和口吻了。谁知晏婴竟开口说道:“国君又何尝不是呢!”一时间,杵臼愣在原地,不觉清泪已在脸颊上流淌,“啊……我竟也这么老了吗?”想到这里,泪水愈发汹涌。周围的大臣不明所以,但见国君垂泪,便也作势哭了起来。晏婴见状,不由冷笑起来。杵臼纳闷道:“寡人和大臣们都在哭泣,夫子何故反而发笑?”晏婴道:“我只看到了一个怯懦的君主和一群阿谀奉承的臣子,岂能不笑?”怯懦?我吗?杵臼有些疑惑,“夫子,什么叫怯懦?什么叫阿谀奉承呢?”“人之生老病死是自然的事,贪图长有国而乐不是怯懦是什么?先君太公建立齐国,桓公建立霸业,如果他们不死,哪里轮得到国君您呢?而您的臣子为了讨好您,不但不劝解您,反倒陪您哭泣,不是阿谀奉承又是什么?”杵臼愣住了,他明白自己是个惜命的人,也正因为此,才从纷乱的时局中活到了现在,晏婴的话,仿佛一柄利剑,直直洞穿了他灵魂的最深处,使他深深震颤,为了掩饰尴尬,便只好默默擦干了眼泪,举杯对众臣说道:“夫子之言,非常透彻!你们都该罚酒三杯,寡人也该罚酒一杯!”晏婴苦笑着摇摇头,从众人中隐去。任杵臼在群臣中寻觅着他的身影。   ⑤·六年后,有慧星进入了齐国的分野。景公杵臼听说此事后十分忧虑,便想在齐国举行一次禳灾仪式,不过,他还想听听晏婴的意见。“晏相,您知道,日前齐国的天空中出现了慧星!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吧?寡人想举行一次禳灾仪式,您看,可行吗?”晏婴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答道:“君上,臣认为禳灾并没有什么益处,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天道不可欺,禳灾并不能使它改变运行,又有什么必要呢?况且天上的彗星,是用来扫除污秽的,君上若没有污秽的品行,何必要禳灾呢?君上若真有污秽的品行,禳灾又有什么用呢?《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国君若没有违背道德,四方的国家都将来朝拜,又何必担心慧星呢?《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国君若德行败坏,民众就会流亡他国,祝史即使再怎么祷告,也无济于事啊!”杵臼闻言,也觉颇有道理,便放弃了禳灾的想法。 ⑥·这一年,晏婴即将告老致仕了,在彻底退出齐国朝堂之前,他想将自己的封邑全部交还给景公杵臼,杵臼不答应,并说道:“晏相难道不知从寡人的先君丁公到现在从未有哪位大夫告老辞邑吗?如今您却这样做,难道是想背弃寡人吗?”杵臼明知天下之人任谁都会背弃自己,唯独晏婴不会,却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宽慰自己的私心罢了。晏婴闻言答道:“君上,臣深知自己品德微薄,不足以接受如此丰厚的俸禄,因此才告老辞邑,请君上勿怪。”杵臼道:“先君桓公任管仲为相,赏以三归,福泽子孙。如今您也担任我的相,我也以同样的方式赏赐您,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晏婴道:“从前桓公任用管仲,使齐国成就霸业,百姓安居乐业。我却没有管仲那样的才能,因此不能接受。”杵臼此刻忽然醒悟过来,晏相那张利嘴自己怎么可能说得过?还不如直接用身份和权力来压他一头,便道:“晏相不必说了,此事寡人不准!”闻言,晏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默默向宫门外走去,杵臼望着他那瘦小佝偻的背影鼻子一酸,最初的最初,也是这个背影,坚毅地走向太庙之外,将脚下的阴影拖得很长很长,那是在抗拒崔庆二人不合理地专权,如今,却要抗拒寡人的一片赤忱之心吗?眼前,两个背影好似重叠在了一起,晏子好像瘦多了,佝偻的身躯也让本就不高的他显得更加矮小,可是,在齐国,谁又能认为他矮小呢?他是齐国的支柱啊,为黎民、为社稷撑起了一片天!次日下朝后,景公留住了他,“晏相,陪寡人坐一会儿吧!”他说道。晏婴点点头,本欲起身离开的他又恭敬地坐了回去,这大概是他致仕前最后一次上朝了,年近七旬的他因公务已积劳成疾,如今,他虽还忧心着齐国的黎民与社稷,然,老迈多病的身躯却也让他不得不退了。杵臼其实还有很多话想与晏子说,可话到嘴边却总也开不了口,气氛就这样沉默的酝酿着,终于,晏子开口打破了沉默,“君上,臣仍请求交还……”“晏相啊!您看这宫殿多华美啊!只是不知道它将来会归属于谁呢?”杵臼知道晏子想说什么,故意打断了他的话转移了话题。晏子沉吟半晌,问道:“敢问君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杵臼笑道:“应该是归于有德之人吧?”晏子叹道:“若果真如君上所言,那大概会归于陈氏了!他们虽没有大的德行,却可以施小惠于民。”杵臼皱了皱眉,道:“那怎么办呢?”晏子拈须道:“唯有依靠礼制才能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符合礼,家族的施舍就不能扩大到国内,百姓就不会迁移,农夫不变动,工人、商人不改行,士不失职,官吏不怠慢,大夫不占取公家的利益,这样,社稷就能够长治久安了。”杵臼点点头,叹道:“晏相说得好啊,这是我以往所做不到的,以后,我会尽量做到吧!”沉默了一会儿,杵臼又开口说道:“晏相,寡人允准您上交自己的封邑了。”接着长叹一声,自己理应成全他的坚持的,而不是一意孤行地在意自己的感受。晏子离开座位,稽首道:“拜谢国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杵臼点点头,笑道:“晏相,再陪寡人坐一会儿吧,除了您,寡人……”话未尽又长叹一声,晏婴点点头,回到了座位,就这样陪他静静地坐着。这一刻,仿佛时间也为这对君臣而停止,这一刻,杵臼回想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琐事,然而,从明天起,他的晏相就再不能时时相伴在身旁了。 ⑦致仕以后,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漫长,晏婴时而弹弹琴,时而看看书简,时而又问问晏圉朝中的大致情况。杵臼有时遇到拿不准的事情也会驱车亲自过来问问晏子的看法,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这日,他吃过午饭后,正合上眼假寐,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听到了兴修行宫别殿的“叮咚”声以及百姓们的悲泣怨怒之声,他猛然惊醒,忙让仆从去打听君上是否又下令大兴徭役了,仆从回来禀告道并无此事,晏婴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是了!大概是门前街市的喧闹声让我疑心了,但愿君上从此懂得节用民力吧!”说着,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起身望向齐宫的方向长叹了一声。又是几年过去,晏婴的身子越来越衰老了,终于在某天夜里,他预感到自己是要彻底离开了,便将妻儿与家宰叫到了床前,他望着妻子那张爬满皱纹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她,也是那样的娟秀可爱,他明白自己亏欠她太多,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却被妻子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他长叹道:“跟着我,苦了你了!”她摇摇头,泪水不住地往下淌,晏圉沉默地站上前,预备聆听父亲的忠告,晏婴将目光转向他,说道:“我这半辈子,忙于工作,疏忽了对你的陪伴与教导,你要记住,凡事莫与人争执,做好自己为臣的本份也就是了!”晏圉点了点头。晏婴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接着又放低声音道:“若将来齐国有变,圉儿可携家小出奔到鲁国,明白吗?”晏圉眼中难掩惊异,却也点头答应了。接着,晏子又对家宰说道:“我去后,不要将我葬到别处,我活着的时候尚且靠近街市与黎民,死后又怎能改变志向呢?”家宰点了点头,道:“家主放心,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办!”晏婴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晏圉便带着母亲和家宰离开了房间,此时晏婴终于合上了眼晴,这一刻,他不再作为谁的臣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而活着,这一刻,所有的凡思俗绪都不再有任何意义,这一刻,有一个人正从渤海匆匆赶来,而他,却再也等不到了。 ⑧后记:北魏 郦道元《水经注·淄水》:“晏子之宅近市,景公欲易之,而婴弗更,为诫曰:‘吾生则近市,死岂易志?’乃葬故宅。后人名之曰‘清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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