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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归还》

2023-06-29 06:09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已完全陷入混乱的涿鹿原上,梁山泊军和官军的呐喊声直上云宵。 索超率领五百骑北京军,渡过涿鹿原以北的济河加入到战场。前方已经能看见从梁山泊本阵脱离的林冲军。 “白衣男!” 林冲所率领的部队只有五六十骑,索超一口气冲向其去。 但是,索超立刻注意到前方除了林冲军之外,还有另一支官军的队伍。半空中摇曳的旗号是“凌”——那凌州军的旗帜。 「凌州军为啥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从索超军的右方传来了新的杂音。 「有埋伏!?」 新的贼军从西方蜂拥而来,领头男人的脸清晰可见。

是“饮马川”军,数量约一千人。最前方冲杀来的是异形,正是『火眼狻猊』邓飞。邓飞挥舞铁链,头戴白毛狮盔。他所率领的手下们,也各自装饰奇毛,身着兽皮。 “来的是谁都无所谓!” 索超握紧金蘸斧,直奔异形的敌群而去。 目睹着这一切的魏定国惊讶地瞪大了眼。 他奉关胜之命,在涿鹿原西侧布阵,企图将梁山泊军诱入陷阱,为此率领两千凌州军,一直等待于此。然而现在,前有林冲军,后有“摩云金翅”欧鹏率领的“黄门山”军,凌州军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济河对岸突然出现了新的官军——其旗印是北京军。如果是官军,一定是己方阵营的队伍。那支队伍正向这边疾速奔驰着。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正是正向凌州军扑来的林冲军。 如此以来,凌州军就应该先转头对付身后的敌军。但思考这些事情,未免为时过早。北京军被西方突然出现的邓飞军袭击了。两军一边战斗一边向南推进——那正是魏定国此前设置好的陷阱的方向。 “不好!” 魏定国拼命摇动着军旗。 “别去那边啊喂!!”

魏定国朝着索超高声叫嚷起来。 凌州军事先挖好的陷阱大概有二十多个。为阻拦梁山泊军的道路,魏定国在涿鹿原上设置了横贯南北的地洞群。 此时的索超,正带领着北京军,追赶着从东方杀出的林冲军,向最北端的陷阱不断靠近。 “有陷阱——不要过去!!” 然而,魏定国的声音被战场的嘈杂声吞没了。 索超胯下的坐骑踏过柔软的土地。在索超抓紧缰绳的瞬间,从地面喷出了笔直的火焰。索超拉住缰绳,胯下的马匹猛地直立在原地,巧妙地避开了火柱。北京军的面前出现了烈焰的瀑布。那是魏定国用喷火口和火药组合制造而成的地雷。北京军为了避开接连爆发的火球,队形逐渐散乱崩溃。 「是敌人的圈套吗?」 远方的凌州军正在拼命地挥动军旗。 索超看到,远处身穿红铠的将军似乎在高声叫喊着什么。回头的瞬间,索超座下的马腿陷进了地面。索超就这样连同战马一同滚进地洞当中。在他的头顶,紧随其后的北京军士兵接二连三地掉了进来。 “到底是哪个混蛋在这里挖洞啊!!” 索超在沉重的人马之间挣扎着。抬头看去,陷阱至少有两三丈深。索超尝试以马背为台阶,沿着陷阱的井壁向上攀登。但是,井壁很滑,加上自身的盔甲沉重,索超爬了好几次都掉了下去。 “搭人梯!” 索超命令还能动的部下靠紧墙壁,以最强壮的男人为底基,士兵们相继踩上下位者的肩膀,一个个往上攀登。 「还差一步!」 索超正伸手向上摸索的同时,那个狮子男从洞顶坠落下来。 “我靠!!” 索超的脑袋和狮子男的头撞到一起,再一次滚落到洞底。在北京军的头顶,身着异装的贼军也一个接一个地摔了下来。原来“饮马川”军也被魏定国装置的地雷和火焰追赶,最终被逼进了这个陷阱当中。巨大的陷阱底部,索超率领的北京军和邓飞的饮马川军如落入蚂蚁地狱的虫子一样重叠交错,胡乱厮打开来。 ———————————————————— 北京军和饮马川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林冲眼前消失了。 “是陷阱吗?” 林冲立刻拨转了马头。拥有神火、圣水二将的凌州军,以善设伏而闻名于世。如果继续疏忽大意下去,不知还会遭遇什么样的陷阱。 “调整路线!” 林冲指挥部下,顺着济河河岸迂回前进。陷阱显然是为阻拦梁山泊军的必经之路而挖掘的。但是,在布满岩石和泥泞的河岸上是无法挖洞的。 与此同时,紧随林冲的『铁笛仙』马麟吹响了铁笛。是信号。 黄金之鹰在空中振翅高飞,以此回应铁笛的音色。 魏定国回头看去——在凌州军的背后,欧鹏率领的一千“黄门山”军,马上就要逼近了。

过去,『摩云金翅』欧鹏与『铁笛仙』马麟、『神算子』蒋敬、『九尾龟』陶宗旺是并称为黄门四怪的挚友。马麟通过铁笛交代的话语,欧鹏完全能够明白。 今天奏响的音乐名为“邂逅”,是用于迎接友人的曲调。 擅长设伏的凌州军,因为其战术使然,兵种大半是工兵。想将剩余的梁山军诱入陷阱,已经不可能了。如果被绕过陷阱的林冲军和背后逼近的欧鹏军前后夹击的话,凌州军会瞬间崩溃。 “全军反转——突破敌人中军!!” 魏定国当机立断,高声指挥起来。 ———————————————————— 另一方面,涿鹿原东部,秦明率领的一百五十骑精锐,正向着酆美的三千青州军奔去。 在涿鹿原与曾头市军合流,共同讨伐梁山泊——这是酆美接受的童贯密令。然而,在此遭遇梁山泊军,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青州军还没来得及摆出交战的阵势,战斗就已经拉开了帷幕。 代表梁山泊军率先出击的,是原青州都统制,『霹雳火』秦明。高举狼牙棒的身影,让青州军纷纷陷入到恐慌当中。 “秦统制!” “是『霹雳火』!” 青州愈发动摇。 “不要怕!” 酆美持枪在手,跳出阵前。 “保持连环行,准备战斗!” 秦明和跃马而出的酆美展开交锋。 在童贯的心腹之中,酆美是屈指可数的能够通晓兵法的豪勇之将。仅仅只是挥枪抵挡住狼牙棒的一击,酆美就意识到敌人的棘手,于是巧妙地避开攻击,率军逐步后撤。秦明仍然不断发起迅猛的进攻,只顾躲避狼牙棒的酆美,无法在这场战斗中轻易取胜。 期间,青州军成功整肃出迎击的队形。在秦明和酆美的战局陷入焦灼之际,秦明的副将岩七郎率兵向酆美身后的青州军冲去。 “七郎!”

“明白——” 原青州军都统制『霹雳火』秦明麾下,除『镇三山』黄信以外,最受到其武人气质熏陶,能够掌握其战法的就是『独眼』岩七郎。 岩七郎挥起枪刃,一马当先向过去自己曾高举的青州军旗冲去。秦明部下一百五十骑全部紧随身后。这一百五十骑,全部是出身青州,舍弃一切跟从秦明的士兵。 青州军的连环行是如锁链般紧密连接的队形,并且阵型变换自如,不易崩溃。是秦明在青州时,考虑了防御、进军、撤退多方面后精密设计的队形。能够击破这样的“和”的方法,唯有最极致的“乱”——也就是说,想要突破青州军的阵型,除了不顾生死的冲锋之外,别无他法。而教会岩七郎这个道理的,正是秦明本人。 青州军数量共计三千。在那坚固无比的锁链之间,岩七郎率领的一百五十骑精锐不断消逝。秦明想追上去,但进路却被酆美阻挡。 “滚开!” 秦明挥动着手中的狼牙棒。 “别挡道!!” 秦明打断酆美的枪杆,向连环行的队伍冲去。 渐渐地,连环行的阵势开始崩溃,酆美扔掉断枪,向着秦明和趋于崩溃的己阵追去。 但是,进路已经被挡住了。突然,曾头市的末子曾升跳了出来。 由于兄长曾涂的惨死,被托付了亡母画像的曾升已然陷入到无法清醒的混乱情绪当中无法自拔。就这样,失去理智的曾升地脱离阵线,在战场上彷徨至此。 或许是秦明的咆哮将曾升吸引到这里也没准。 总之,曾升呐喊着,挥动枪向秦明冲了过去。但只是一个瞬间,曾升手中的枪杆就被狼牙棒一击断成了两截,在狼牙棒强烈的冲击之下,曾升胯下的坐骑也应声跪倒。曾升从马背上被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草地上。望着头顶落下的巨大狼牙棒,曾升不禁闭上了眼睛。 霎时间,一个灰色的影子从两人之间滑过。 曾升再一次瞪圆了眼睛。 “师叔!” 是史文恭用枪挡下了秦明的狼牙棒。其座下所乘,正是照夜玉狮子——那匹此前被曾头市抢夺的,金国国王的天马。 史文恭在杀死晁盖的那个中秋之夜失去了理智,如幽鬼一般彷徨于荒野。曾升甚至不知道,他在这次的战斗中与自己同行。 秦明与史文恭继续对打了二十回合。在以往的战斗中,秦明通常能够看穿对手的心理,但是,史文恭是已经失去心的男人。史文恭虚无缥缈的枪法,如同吹过墓地的冷风,冷硬的枪尖,逐渐把秦明逼进了绝路。 冷汗从秦明的脖颈间滑落。 这时,战场上响起了传令兵的声音。 “岩七郎殿——战死!!” 那一瞬间,秦明防御的姿势停顿住了。史文恭快速策马转到秦明背后,透过护甲的空隙,一枪刺进了秦明毫无防护的膝盖。

后腿被刺穿的秦明,翻身落马。 “漂亮!” 酆美叫道。 与此同时,东侧泛了人潮,有一支头戴鸟毛装饰的贼军突入进来。是燕顺率领的“清风山”军。数量在一千五百人以上。三位将领杀在最前方——是『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和『一丈青』扈三娘。他们的身后跟随着清风山的新老手下们。王英随同驰骋在最前方的燕顺,并马前行。 “老大!” 王英策马靠向燕顺。 “啊,王英!看起来很精神嘛!” “竟然一声不响消失掉,你好过分的说!!为什么不叫上我们一起啦!!” 燕顺看着王英被打肿的脸,随即把目光转向身后跑来的扈三娘。 “要好好相处哟。” 扈三娘紧握马鞭,温柔地笑了。

 “大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燕顺一行人团结一致,杀入被旧青州兵舍身击溃的连环行当中。 另一方面,梁山泊军本阵当中,发现史文恭身影的解珍、解宝也率领部队疾驰而来。 史文恭跳下马,把曾升推上马鞍。 “师叔?” 在史文恭的鞭策下,照夜玉狮子飞一般地奔跑起来。 “师叔——” 曾升回头看去,但在视野的尽头,史文恭的身姿已经在战场中消失了。 ———————————————————— 由于来自三山的新援军的出现,重整势气的梁山泊军本阵在花荣的带领下,一鼓作气向曾头市军攻了过来。 支撑着曾头市中军战事的,是曾家的三子曾索。此时的曾索正一手持枪,一手握锁镰,拼死防御敌军的猛攻。但是,李应的飞刀戳中了曾索的手臂,中军的指挥官终于落下马去。以被梁山泊军击溃的一角作为突破口,杨志、鲁智深、武松等人率领步兵部队全力冲锋,朝曾头市军的正中心杀去。 很快,曾头市军的本部开始崩溃,曾家当主曾弄的身边只剩下苏定和数骑贴身的护卫。 崩溃的不只是曾头市军本部。 酆美的新青州军被岩七郎率领的敢死队“青州兵”突破了连环行的阵列,随后又遭遇燕顺率领的“清风山”军的猛攻,节节败退。 魏定国所率领的凌州军,为脱离战场而反转阵型,突入欧鹏军中。 曾弄取过铁骨朵在手。 “死守下去——” 只命令了这一句,曾弄便策马奔出了战场。苏定紧跟其后。涿鹿原上的曾头市军和梁山泊军,仍处于一进一退的激战当中。曾弄突破战场的一角,向着济河奔去。河岸边生长着苍郁茂盛的树林。 “您到底打算逃去哪里?” 苏定持枪在手,挡在曾弄面前。此时的曾弄,座下只是一匹普通的战马,不知什么时候,连头盔都跑丢了。 “当年败给阿骨打的时候,我曾化装成杂兵逃走——” 曾弄仰面看向天空。涿鹿原上传来的呼喊声,如幻影般在天空中回响。 “也就是说,这次又要逃走吗?” 苏定盯着曾弄的脸问道。 “剩下的士兵,还有您的儿子们——” 固执与冷静,热情与无情,无数能够形容却又无法形容的神情在鹰眼中交错。 “士兵没了可以再招,儿子死了可以再生——”

“只要我还活着,最终都会把全部都拿回来。夺回大金,毁灭辽国,然后把一切——” 曾弄像是飞舞在空中的巨大海东青一样张开了双臂。 然后,慢慢地回过头去。

枪刃刺穿了曾弄的身体。 曾弄凝视着苏定的脸。 枪尖刺透盔甲,从前胸贯穿而出。从曾弄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嘴中,涌出了鲜血。 曾弄从马鞍坠落,在草原上翻滚起来。 枪尖被苏定从曾弄的胸间拔出。 “天下什么的,谁知在乎……但是公子,必须还给我们——” 苏定持枪在手,低声嘟哝起来。 ———————————————————— 这个时候,曾升正乘着照夜玉狮子,在混战中奔逃。 女真族的骑兵被接连打倒,曾升无计可施,只能骑着照夜玉狮子一路驱驰下去。 远远地可以看到在马上挥动铁扇的曾密。另一边的曾索已经被无数的杂兵包围。曾升的身边也有敌人不断逼近。落马时摔伤的脚踝肿得老高,仿佛被烧灼一样疼痛着,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曾升想从敌群中冲杀出去,但视线已经变得逐渐模糊了。梁山泊军还在不断聚集。在战场中闪耀光辉的照夜玉狮子,吸引着敌人继续逼近。已经完全被包围住了。 就在曾升觉得完全没有了办法的时候,曾魁像疯了一样扑杀过来,为曾升冲开了一条血路。 “四哥……!!” 此时的曾魁只剩下一只耳朵,身上也负了无数的伤。曾魁拼命地挥动铁锤,打倒身边所有包围曾升的杂兵。 “你的母亲是契丹的公主,逃到契丹去吧!为了被故国追杀的我等一族,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下一个瞬间,曾魁被敌人的刀刃刺中。曾魁在受到重创的同时,用尽全部力气猛踢玉狮子的后背。 “走吧!” 在曾升的目送下,曾魁再一次跳入了杂兵群中。 “吾乃女真的黄鼠狼——曾魁是也!!” ———————————————————— 战斗结束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曾头市军的士兵多数被杀,少数活着的人也从涿鹿原逃离了。梁山泊的死伤者也不少。 燕青在覆盖草原的尸体之中徘徊。他跪坐在被鲜血染得黑红污秽的草丛中,一个一个地确认死人的脸。燕青在找卢俊义。 黑暗在涿鹿原的天空中蔓延开来。一望无际的尸体,也逐渐被暗影吞没。 燕青看到了胸前被朴刀切裂的曾密的尸体。曾索至死还握着锁镰,只是锋刃已经折断,身体从左右两边被画戟刺穿。『黄鼠狼』曾魁,大概是落马之后被乱军踩踏,头颅已经完全溃烂,仅仅能从那庞大的躯体辨别出身份。 但是,哪里也找不到卢俊义。 燕青抬起头,突然向河水的方向看去。 黄昏的河畔,一个小小的影子正缓缓走进森林。 「女人?」 大概是附近村落的农妇吧。对她来说,战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女人手上挽着小小的竹篮,很快便在杂木林中消失了。

———————————————————— 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昏暗。 女人迈过曾弄仰面向天,瞪视上空的尸体,顺着落叶上蔓延的血迹,向森林深处走去。不久,她在堆积的枯叶间找到了趴在上面的男人。男人的背后扎着一根流矢。 “你——要死了吗?” 白骨猫解开头巾,用契丹话问道。苏定微微睁开了眼睛。 “把这个……” 苏定用已经失去知觉的手,取出了放在怀中的小小画像。那是曾升的母亲,大辽的公主——被尊称为天祥公主的少女的画像。 “我是辽国的大将军……兀颜光阁下的部下……奉主人之命——为寻找公主,流落至此……” 过去的苏定,是契丹的武士,年轻的贵族,拜伏于兀颜光门下。而曾升的母亲天祥公主,本应该嫁给他的主人。 兀颜光和天祥公主是青梅竹马,被契丹人民誉为“天生一对”的英雄美人。可是那位少女,却在某次春天的外出郊游中消失了。 兀颜光拼命寻找公主的行踪,不久,得到了公主被女真族拐走的情报。但是,身为辽国名门贵族的兀颜光,无法亲自出国寻找爱人。因此,兀颜光拜托身为自己左右手的苏定前去搜索。 苏定一个人开始了草原上的旅行,但在女真国的土地,他并没有发现公主的踪影。不久,追寻着仅有的一点线索,苏定来到了曾头市。那个时候,公主已经去世,找到的只有她留下的遗孤曾升。 收到噩耗的兀颜光,悲恸地哀悼了客死异乡的公主,随即像苏定下达了至少要守护与她容貌相似的儿子的命令。 “只要那孩子幸福的话,就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这就是兀颜光对那位红颜薄命的公主的祭奠方式。 “带上公子,一起回草原去吧” 苏定望着白骨猫的脸,用契丹话拜托了她。 “回到我等的土地,金莲花盛开的地方……安静地生活——” 苏定向白骨猫伸出的手中,公主的画像滑落在枯叶之上。 风吹动枯萎的树梢轻声摇晃。 “喂,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吗——” 白骨猫在苏定身边坐下,握紧了男人的手。 那个中秋之夜,在曾头市北麓的山林,苏定从袭来的狼群中救了她。部族被毁灭之后,一直帮助孑然一身的自己的,只有枭和苏定而已。 白骨猫抱住了男人正逐渐变冷的身体。 苏定的意识已经模糊。 离开故乡的这二十年,是漫长又转瞬即逝的岁月。这儿二十年间,苏定在异乡徘徊,隐姓埋名,始终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漫漫旅程终于结束,如今,终于可以回归故乡。 自始至终,苏定哪怕一天也没有忘记她的面容,女人仿佛无时无刻都在自己身边微笑,轻声呼唤着自己。 在光辉的草原上,盛开的金莲花。 苏定为之献出半生,甚至牺牲性命的天祥公主,比灿烂的花朵更加美丽。 “月理朶……” 苏定呼唤了那个一生中始终没有念出的名字。 从寻找公主,到守护那个孩子,苏定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此生虚度。 风轻轻吹过。 苏定的灵魂乘着风,追寻着公主,先行一步,回到北方,飞往等待在草原上的主人身边去了。 昏暗的树林中,只剩下白骨猫一人。 白骨猫就这样长久地伫立着。不久,背后传来了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在树木的阴影中出现的,是『险道神』郁保四。此时的郁保四浑身是血,手上握着一杆折断的枪。一瞬间,女人露出了终于想起对方是谁的表情。 “啊——你也活下来了?” 郁保四望着女人,似乎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最开始雇佣郁保四的人,就是白骨猫。 “白骨猫——” “那不是我的真名。我真正的名字是——乌兰。” 乌兰直起身,在黑暗的树梢下低吟道。 “我已经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工作了。今后的话,随你自己喜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白骨猫”——契丹之女乌兰捡起画像,静静地转过身,向森林深处走去。 乌兰的身后,只剩下走投无路的郁保四。 郁保四想去追赶女人,但他突然感觉到,有新的人。于是他屏息静气,在树荫里躲了起来。郁保四偷偷向外看去,在本应逐渐被黑暗吞没的树木之间,火把的光芒来回四射。林间回荡着交错的呼喊之声。 “史文恭呢?” “去找史文恭!” 梁山泊军在搜查曾头市的残党。 郁保四背靠树木,屏住呼吸。梁山泊的士兵们马上就要赶过来了。 在所有的声音消失之前,郁保四就这样,像是永远地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必须快点有谁来命令自己,必须到哪里去才行——总之无论如何,必须做点什么。但是,现在没有任何人愿意来命令他。 很快,森林恢复了黑暗和寂静。郁保四的头顶,漆黑的树枝像是要威胁他什么一样摇动起来。 寂寞、空虚和恐怖。 那是郁保四心中第一次涌出,可以被称作“感情”的东西。 为了忍住呜咽,郁保四往嘴里塞满了枯叶。但这样的做法却让他更加痛苦了,只好咳嗽着把嘴里的叶子全部吐了出来。 森林已经完全被黑暗与寂静包围。 郁保四终于走出了树荫,总之,必须先往哪里去。正想行动时,郁保四突然愣住了。 彼方,有什么朦胧发光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接近自己。 “啊——” 郁保四不禁呻吟起来。

是照夜玉狮子。马鞍和缰绳都不见了,只剩下纯白的躯体在黑暗中闪耀着光辉。马儿在郁保四面前静静地低下头,啃起草来。 郁保四跨上赤裸的马背。马儿慢慢地迈动蹄子。 在高高升起的月亮下,照夜玉狮子如背生双翼一般飞奔起来。 ———————————————————— 月亮被冷风吹动,月光摇曳着迷蒙。 一个小小的影子被封闭在黑暗中的草原上,踉踉跄跄地彷徨着。影子被隐藏在阴暗的草丛间的尸体绊到,摔倒在草原上,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曾升仰面向天,望着夜空。挫伤的脚踝和小腿都已经麻痹了,一步也走不动。此时的耳中除了流淌的水声,什么也听不见。 流动的水声,仿佛遥远的摇篮曲。曾升的手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抓住一看,是一柄折断的枪头。 曾升就那样躺着,用布满血污的枪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闭上眼睛,侧耳倾听河流。但在流水声中,混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是曾升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 曾升睁开双眼,撑起身体。幽暗的月光照耀在草原上,闪过隐约的银色。其间,似乎有谁唱着歌向这边靠近。 “母上……?” 曾升压住了胸前的画像。 不远处,一位美丽的少女,正微笑着向曾升招手。长发被风吹动,白衣像云一样笼住身体。 “我们回去吧——” 明明是从未涉及过的语言,但不知为什么,曾升就是能够听懂。 说不定,那是流淌在他体内,现在已经死去的契丹公主的血脉的声音。 契丹的皇子曾升,在契丹之女乌兰的引导下,在草原中站了起来。 然后在仿佛能够包容一切的寂静夜风之中,两人一起向着北方走去。

这之后,曾升返回辽国,被大将军兀颜光收为养子,其勇名驰誉草原。他武艺卓绝,同时又是飞刀的高手。契丹人民爱慕他的才华,赞美他的武勇,称他为『小将军』。 他身边,总是有个名为乌兰的女子,如影随从。直到某一天,乌兰忽然消失了踪影。有人曾经看到她在草原以北,金莲花盛开的河川边出没,但其最后的行踪,没有一人知晓。 ———————————————————— 『金毛犬』段景住唱着歌,在草原上漫步。 “大家、都回来吧——” 那是呼唤马儿的回族民歌。在草原和沙漠中放马,要用歌声呼唤它们。歌声乘风而去,传到数十里之外,如果马匹能够听到,就会回到歌声的源头。 段景住缓缓绕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呼唤着从战场逃离的天马。远处,搜查曾家残党的火把正在匆忙地往返。 在草原的一角,段景住抬头望天,停下了脚步。段景住闭上眼睛,似乎在侧耳细听什么。当段景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匹正从远方向自己靠近的马。 “啊、真主——” 那是集月光于一体的纯白之马。 正是他在梦中见到的神之马——在西方沙漠中徘徊,苦苦寻求无果,最后终于在金国见到的“天马”——照夜玉狮子。 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天马将郁保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郁保四本想逃走,但是,受伤的脚却难以移动。 段景住仿佛要将月光舀起一般,无言地向郁保四伸出了手。

 “天之马、将你、引导至此——已经不用、害怕了——” ———————————————————— 燕青还在继续寻找卢俊义。 「主人——」 燕青在河滩边蹲下,洗涤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济河的水畔边也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尸体。燕青爬上堤坝,月下的涿鹿原在此处一览无遗。 终于从陷阱中被拉出来的北京军,被一个个地捆起来带走。在陷阱底部仍然没有停下死斗的索超和邓飞二人在坑中继续互殴,彼此都受了重伤,被并排的担架运走了。 风像是要遮住月光一样吹过。 燕青仿佛要倾听卢俊义的声音一样侧过头去。 但是,夜空中吹过的只有风声,没有任何人听到燕青的呼喊。 ———————————————————— 此时,卢俊义正彷徨在昏暗的森林之中。 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地方。似乎完全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能勉强回忆起来的,只有一场始终没有停下的战斗。失去了坐骑,盔甲也不知丢在了哪里,此时的卢俊义,身心俱疲。 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 卢俊义举起了朴刀。 黑暗的彼方,有一个“敌人”。那个敌人,似乎都在一直追逐着卢俊义。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在追,而且追了很久。 卢俊义摆好架势,“敌人”也举起了朴刀。敌人的身姿朦胧,完全看不清脸。 而且,对方的武艺非常厉害。战斗已经持续了不知多久,二人简直没有任何疲倦的迹象。 不能输。 如果打输了,一定会被杀掉。 卢俊义无言地咆哮出声,向无面的“敌人”追去。 ———————————————————— 史文恭也一样,在同一片森林中彷徨。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水声。 那是雨的声音——是暴风雨。渐渐地,水声越发激烈,仿佛在史文恭脑内猛烈狂呼。 是幻觉——史文恭这么想。但那其实并不是幻觉。 「那家伙……」 风暴袭来。史文恭在混乱的暴雨中一路狂奔着。 为了不和“怪物”战斗,史文恭一直在逃。 但无论如何奔跑,那家伙都紧追不放,仿佛不捉住史文恭绝不善罢甘休一般穷追不舍。 史文恭继续奔跑着。 那个“怪物”,已经离自己很近了。 暴风雨的彼方,那个“怪物”扑了过来。 史文恭叫喊着,继续奔跑下去——抬头看去,蠢蠢欲动的乌云彼方,一轮巨大的月亮正闪耀着光辉。 ———————————————————— 卢俊义继续战斗着。 一瞬间,不知从哪里落下一道月光,卢俊义终于看清了与自己对杀的东西的本体。 对方手握朴刀,目光空虚,像是想杀了自己一样步步紧逼——卢俊义的对手,是另一个卢俊义。和卢俊义的身高体型完全相同,长着和卢俊义一模一样的脸。 暴风雨之中,卢俊义在和自己战斗。 “卢俊义”很强。 是自己强大,还是对手强大,卢俊义已经分不清楚。 只是叫喊着,继续战斗。 必须杀死对方。 打倒“那家伙”,杀了他,赢了他——

卢俊义挥起朴刀,踏前一步。 ———————————————————— 史文恭继续着自己的战斗。 他所面对的“怪物”没有眼睛也没有嘴,仿佛要吞噬史文恭,将他完全咬碎一样执拗地步步紧逼着。 暴风雨中,史文恭继续着和“怪物”的战斗。 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马上就会被“怪物”完全捕获。不管是转身还是逃走,都做不到。 不战斗的话,就会被吞噬。 打倒“那家伙”,杀了它,赢了它——

史文恭举起朴刀,踏前一步。 ———————————————————— 挥下朴刀的同时,卢俊义被砍中前胸,应声倒下。鲜血似乎溢了出来 卢俊义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我就要死了——」 但是,缓过神来时,他仍然伫立在荒野之中。 错综复杂、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红黑色荒野上,青红交错的黄昏天空在其间铺展开来。 脚边躺着一个仰面向天的男人的尸体。 卢俊义俯视着男人的面孔。 男人的胸前流着血,死去的人是——卢俊义。 ———————————————————— 史文恭在暴风雨中倒下了。 胸前受到了重创。 “怪物”用巨大的爪子撕开了史文恭的胸膛。 阴云、冷气、黑雾、凶风——对面的“怪物”仍然站在那里。 仿佛来自深渊的魑魅魍魉一般。 是那个从昏暗无底的深渊爬出来,杀死哥哥的“怪物”,大概是想把自己也一起拖进黑暗深处,所以才一直执着地追杀。 如果逃走的话——无论逃到哪里,也会被持续地追逐下去。 史文恭站起身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 “弟弟啊—” 「哥哥——」 忽然间,史文恭的身体变轻了,有光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了出来。史文恭撑起身子,向发出光明的方向走去。但在靠近光明的源头之前,史文恭先一步停住了脚步。 「晁盖!?」 史文恭看到了前方闪闪发亮的河水,看到了在那对面,并排伫立的哥哥和晁盖的身影。 年轻,幸福,仍然留在那个夏天的二人。 “快来呀!” “来啊!快过来!” 两人举起手,呼唤着史文恭。 “可是,我不会游泳……” “没关系,有我们在呢!” “快来吧!” “没事的!” 夏日的光芒满溢,世界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史文恭因为目眩而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微笑。

「哥哥——」 史文恭朝着河流,缓缓迈出脚步。 ———————————————————— 卢俊义凝视着自己的尸体,悬着的心不知因何放了下来。 忽然,那具尸体被蓝白的火焰包裹。覆盖卢俊义的尸体的火焰冲天而起,越烧越旺,逐渐变化成新的形状。 卢俊义看见了火焰中燃烧的神明。 “啊……” 火焰之中,神明高举剑和宝塔。 “托塔天王——”

卢俊义念出了神明的名字。 神明举起宝剑,刺入卢俊义胸膛。 伤口传来的剧痛,让卢俊义恢复了意识。 黑暗散去,天空中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卢俊义仰望着天空——仰望那遥远彼方迸发着无限光明的天空。 天边传来声音。 “你的命运还没有来到毁灭之时——去拯救那些面临毁灭的宿命之星吧!” 卢俊义低头看去,之前被自己杀死,倒在脚下的另一个“卢俊义”,此时已经变成别的男人的脸。 这个七窍流血而死的男人——那张脸,卢俊义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及时雨』宋江——」

躺在那里的男人是宋江。 卢俊义再次抬头向天空望去。黄金之光已经消失,只剩下漆黑的星星孤独闪耀。 星星灼然生辉,散发着黑暗的光芒。 也许星星本就代表着黑暗,而非光明。 “啊,那就是我的星星——” 卢俊义低声嘀咕。 「那就是,我的宿命——」 为了拯救而毁灭的宿命—— 卢俊义笑了。 没有发出声响的夸张笑容,就这样一直在卢俊义的脸上保持下去。 ———————————————————— 涿鹿原森林的尽头,陡峭的悬崖上站着两个影子。 是从芒砀山消失的『入云龙』公孙胜和『混世魔王』樊瑞。 樊瑞窥视着身旁神色僵硬的公孙胜。在公孙胜冷酷的眼神深处,似乎包含着一丝微弱的困惑。公孙胜无言地凝视着对岸的卢俊义。 卢俊义脚边,躺着史文恭的尸体。 他仰向着夜空,像痴人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狂笑声穿过济河,一直传到这里。 「『玉麒麟』卢俊义——」 公孙胜只能依稀看到卢俊义模糊的影子,但绝不仅仅是因为夜晚过于黑暗。 卢俊义和史文恭二人如同被什么东西附体一样陷入了拼死的决斗,刀刃几乎在同时击中了对方的胸口。 倒下的是,史文恭。 史文恭像是在迎接什么一样向天张开双手,然后就那样倒下了。 站着的卢俊义,倒下的史文恭,两人的胸前,从右肩到左肋,都出现了完全一样的伤痕。 鲜血仍然不断从胸口流淌而出,卢俊义继续狂笑不已。 关于卢俊义看到了什么,公孙胜完全不知道。但他明白,卢俊义一定到了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东西。 公孙胜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 看到梁山泊上空降落的诸多流星之时,以及手握三卷天书之时,公孙胜曾感受过同样的战栗。那就是,碰触宿命的感觉。 「这个男人,到底——」 在公孙胜试图占卜眼前男人吉凶的瞬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师父!” 樊瑞连忙跑上前去。鲜血从公孙胜捂住嘴的指间滴落。 为了带『混世魔王』樊瑞离开炼狱,公孙胜在芒砀山上使用了五雷天心正法。那个时候,公孙胜用尽了内力,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 “师父,又使用内力了吗?” 在芒砀山的战斗中,樊瑞也耗尽全部法力,失去了施法的力量。如今,樊瑞跟随公孙胜重新开始修炼,但直到今日,其境界仍然没有达到师父的万分之一。 樊瑞不知道公孙胜看到了什么,又看不到什么 “究竟,使用了什么法术?” “不……” 公孙胜转身背向樊瑞,向离开涿鹿原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用术——” 公孙胜的身后回响着卢俊义的笑声。公孙胜仰望着黎明前的天空。拂晓的光芒正在悄悄靠近,北斗星孤独无依地闪耀着。 「『智多星』啊,根据你宣示的“遗言”,下一任首领就是『玉麒麟』卢俊义——」 公孙胜回头凝视着黑暗的彼方。

「真的要这样做吗?『智多星』——」 ———————————————————— 黎明时分,燕青疲惫的回到了涿鹿原的营地。 梁山泊军已经在作重新出发的准备。杨志看到了燕青孤身一人朝这边走来的身影。 “卢俊义殿去哪里了?” 燕青摇了摇头。虽然燕青找了整整一夜,但不管哪里也没有卢俊义的踪迹。 “这样吗——不过也没发现遗体不是吗?” 杨志轻轻拍了拍燕青的肩膀。燕青暧昧地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出发了吗?” “啊。你还有事情要处理吗?” “我——” 燕青相信,自己只是和卢俊义走散了 “在找到主人之前,我要留在这里。” “但是……” 在杨志说话的同时,济河边传来了喧闹的声音。燕青急忙跑了过去。 “那不是『玉麒麟』吗?” 燕青分开叽叽喳喳的人群,向前奔去。 闪耀的朝阳之下,一个男人的身影全身沐浴着朝阳的光辉,向梁山泊军走来。 “主人!”

卢俊义跃过布满鲜血的草原,踏过散布尸体的大地,朝梁山泊军的营地缓缓移动着。 他身无寸铁,浑身赤裸,胸前新增了两道交叉的伤口。 燕青正要跑过去,但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一样停住了脚步。 人们远远地遥望着,无言地守护着卢俊义。 卢俊义越过人群,从燕青面前缓缓走过。 侧脸的坦荡雍容,仿佛无心一般,超越了人类的全部感情与理性。彼时卢俊义的身姿,像是被什么不可言说的强大气场保护着。 这似乎并不是燕青一直了解的那个卢俊义。或者说,眼前的男人既有卢俊义原本的感觉,又像是别人一样陌生。 燕青身边的士兵双手合十,眼眶中流下了泪水。 “托塔天王——”

天空一片碧蓝。 天高云淡,凉风静静地吹过。 天空之下,卢俊义赤裸着身体笔直走着。 向着南方——梁山泊的方向。 燕青所感受到的,不是恐怖,也不是不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喧嚷躁动。 也许,那就是接触“命运”的感觉。 燕青在卢俊义身后跟了上去。 背后的林冲也举起了蛇矛。 “回去吧——” 很快,闰一月就要结束了。 那代表着晁盖的丧仪结束——与『大刀』关胜的战斗即将再度重启。 “回梁山泊去——!!” 梁山泊军离开涿鹿原,一齐向南,迈开了归还的步伐。 ———————————————————— “还是第一次感觉,冬天这样漫长——” 单廷珪伫立在北冥水畔,低声说道。 湿地里浮着冰块,草木枯萎,毫无生气。天空中垂落着层层灰色的浓云。 “闰月的年份里,春天会来得迟一些。但直到现在,冰都没有化,还一直下雪……” 一旁的关胜,无言地望着被雪云围绕的梁山泊的山峰。 单廷珪的声音停下了。他也不想说话,但如果不说点什么,气氛又未免太过沉重。 战争跨越新年,正月过去,已经进入闰月。 与梁山泊的战斗,比想象中更加漫长。 士兵中也出现了不满的声音。除了寒冷之外,由于朝廷方送出的补给并不及时,粮草也十分匮乏。即使多次向朝廷确认,也没有送来规定中要求的分量。 经过这样漫长的冬天,今年大概会是饥荒年。一定是官员们预测到食品价格会在年下上涨,在中途贪污掉了兵粮。那些原本在仓库中存贮的军粮,无论是在运送中还是在过关时,都有的是能对物资雁过拔毛的机会。 缺少的部分粮草,关胜没有从周边征用,也没有向上级行贿,只是让手下的士兵按照正常的价格从郓城县买入。即使这样,官军中也无法保证粮食的充分供应。 单廷珪凝视着天空中灰色的云层。 “这样的冬天,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云层下耸立着梁山泊的冰墙。 平常年份的话,二月应该是万物萌发,百花盛开,春意盎然的季节。但现在,冰墙仍然在北风中毫不动摇。 好像季节在冬天定格了一样,放在往年,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 “是公孙一清的法术吗,还是晁盖显灵护佑?不对……” 单廷珪摇了摇头。 他通晓水脉的走向,能在沙漠中挖出水井,也能治理泛滥的河流。将荒地变成新绿的草原,将沼泽化为干燥的土地。人们将那些称为“神业”,但是,目前的反常气候,与此前经历过的所有情况都不相同。 “法术,神灵……那些都是文盲才相信和依赖的东西。不可置信……” “是天与之——” 关胜说道。

单廷珪转头看向关胜。关胜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梁山的山峰上。那个看似顾虑长远的眼神,说不定真的只是在看山。 单廷珪不知该如何回答,再一次沉默下来。 今天,关胜突然访问了单廷珪的本阵。 关胜亲自前来,大概是想讨论下一次的作战,召开秘密军议吧。 关胜率大军假装从南方乘船进攻,单廷珪趁此机会从北冥猛冲梁山泊——上一次的作战计划,因为水牛船运输的失败而被迫变更。 在那次事故中,官军失去了半数以上的船。因此,要制压占地广大的梁山泊,目前的船只数量绝对不足。从梁山泊水军得到的船大多是渔船和小船,要想制造新船的话,由于南冥的森林被烧,很找到得好的木材。 失去船只的『圣水将军』,跟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没有两样。 今后该怎么办——要不要这样询问关胜,单廷珪犹豫了。 关胜什么也没有说。 单廷珪还不习惯和关胜这样的男人“对话”。关胜的语言总是十分简洁,但又意味深远,让人很难回答。 单廷珪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孟子有云——天与之,天不言。 意思是上天要给予人们东西,并不会告诉人们这其中的原因——难道关胜是担忧上天也在帮助梁山泊吗? 「不会吧……」 单廷珪在心中摇了摇头。 「天命理应属于大宋才对,上天怎么会庇佑贼人呢?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船只……」 单廷珪向着彼方的梁山看去。梁山的群峰上巨木耸立,造船的声音乘着北风从湖的彼方传来。 「只要有船,什么都好说——」 ———————————————————— 『丑郡马』宣赞在东平府太守程万里的陪同下渡过了济水。 从梁山泊流出的济水,沿着东平府的郊外,朝东北方向缓缓流淌。不久,远处的岸边出现了堡垒的轮廓。 “那里就是我们东平府的造船厂——” 造船厂与济水相接,临河处建立了水寨。在水边围起的坚固铁栅栏和圆木屏障,保护着造船厂和栈桥。 水路的尽头是抬头望不到顶的高大水门,两旁的瞭望塔连接着用于开关水门的铁链。瞭望塔上的士兵很多。 “真是警戒森严啊。” 宣赞对身旁的程万里说道。 “全都是奉关将军的命令建造的。” 程太守一脸严肃地点头回答。 同样在船上的,还有东平府兵马都监,『风流双枪将』董平。 董平高举银制的令牌,瞭望塔上的士兵们在仔细地辨认之后,终于拉动铁索,打开了门。水门打开的同时,无数水花迸溅而出,载着三人的小船缓缓驶入造船厂中。 冬日的天空中,锻造船体的声音热闹地回响着。 水牛船运输失败后不久,宣赞奉关胜之命,抵达东平府。 东平府位于梁山泊东北方向,拥有一处大规模的造船厂。宣赞的任务是面见程太守,以及借船,不足的数目另造新船,并请求得到东平府士兵的协助。 不过,程万里是借童贯的关系才走上的仕途,在见面之前,宣赞已经做好了谈话可能会遇到困难的心理准备。但是,程太守的态度却令宣赞十分意外。 “如果没有朝廷的命令,我们是无法私自调动军队的……” 程万里窥探着宣赞说道。 “但是关将军的委托,我不能拒绝。” 大概是因为童贯的倒台,程万里也在寻找新的明哲保身之道吧。宣赞对程万里这种过于奸佞的奉承之姿感到厌恶,庆幸的是,头巾遮住了宣赞彼时嫌弃的表情。 “在约定的晦日之前,三百艘战船一定会凑齐。” 程万里带着宣赞,在造船厂的船只之间穿行。 “我会下令让造船师傅们在规定日期截止前全部住在工厂里,一刻也不间断地工作!” 东平府的造船厂四周全部被土坡包围,即使有人想要逃避繁重的工作,也根本没办法逃离。宣赞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话,总会有人不满。如果船的质量……” “不用担心,不管工资、伙食、还是女人,我们不会亏待这里的家伙们。” 程万里露出了爽快的笑容。 「虽然不是可靠的男人,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宣赞向程万里向行了一礼,随即准备告辞离去。 “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东昌府。” 程万里回头看着董平。 “董平,你一同前往,如果发生意外,一定要保证郡马阁下没有任何闪失!” ———————————————————— 宣赞本想在对岸的码头与董平道别,但董平坚持要一同前往东昌府。 对于董平来说,去东昌府除了上司的命令之外,还有他自己要办的事情。 那就是见一见东平府的新兵马都监——『没羽箭』张清。张清有着如同女子一般婀娜的容貌,身边却带着两名异形般的副将,此前在一夜之间就将盘踞了无数山贼的龙舞虎踞山夷为平地。平时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董平,罕见地如此在意他人。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竟如此在意张清? 宣赞和董平在码头附近的驿站借了马,朝东昌府的衙门而去。 此前,宣赞已经给东昌府太守写过几次信。 闰一月就要结束了,前往涿鹿原的魏定国还没回来。 魏定国迟迟没能归阵,对关胜军来说并不是坏兆头——因为离开北京的梁山泊军也一直没有返回的迹象。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是在涿鹿原上与魏定国战斗。 前往北京的梁山泊军是由林冲、秦明、花荣率领的精锐部队。如果此时从北方归来,北冥的官军就会遭到夹击。 宣赞请求东昌府太守,如果魏定国战败,梁山泊军成功从北方返回,就出兵阻挡。但是,东昌府一直没有给出回答。 东昌府知府陈文昭学识渊博,为人清廉。他不是官场里那种常见的一味追求理想或者浮世的肤浅人物,他喜欢在山野中漫步,与百姓们交往,是人民公认的优秀管理者。 他一定是个讨厌政治和战争的棘手人物。 说服这个男人,肯定比程万里要难得多。宣赞将同行的董平留在传话间,独自一人去见了陈文昭。

陈文昭是一位神态稳重、体格魁梧、蓄着白髯的老人,细长的双眸中带着慈祥的微笑。 面对前来求助的宣赞,陈文昭温和地为其倒满了茶。『没羽箭』张清静静地站在旁边。 宣赞竭力劝说陈文昭出兵协助关胜。 “太不清净可不是好事。” 陈太守笑道。但在他的微笑中,宣赞却感受到一丝严肃。 给陈文昭写信的不止关胜和宣赞。在此期间,枢密使童贯也曾寄来私人信函。听说宰相蔡京也送来过信件。要知道,童贯和蔡京之前都是对陈文昭感到不齿的家伙。 东昌府与东平府相比只是个小城市,士兵也不过三千余人。 这样一个渺小的山东小城,现在竟如此受人瞩目,是在可笑。对于那两封信,陈文昭都只是看了一半就烧掉了。 “我也到了该退出官场的年龄了。” 陈文昭捋弄着齐胸的白髯,回忆起往昔。 宋国的官僚通常在七十岁时退出政界。陈文昭已经为人民劳作了五十多年,现在到了安度晚年的时候。 “蔡京与我同年出生——科举及第也是同一年。” 老人慢慢地喝着茶。蔡京和他一同赴举,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眼前的情景,宣赞意识到已经无法继续劝说,准备起身离开。 “我身为大宋官员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讨伐梁山泊,消除民忧。” 老人突然严肃雄浑的声音,让宣赞不由得抬起了头。 “陈太守……” “关将军的心意,我收到了。” 陈文昭静静地放下茶杯。 “如有必要,东昌府将派出援兵,责任由我一人来负。” ———————————————————— 「这样一来,计策就能成功实施了——」 宣赞与张清商定好此后的作战计划后,再次渡过济水返回东平府,与董平在码头分别。 码头上,董平与一个年轻人擦肩而过。 是打扮成工匠的『九纹龙』史进。 直到董平的身影完全消失,史进才穿过街道,走进正前方的店门。那里是脚夫的中介所。

“我是造船师傅,听说这儿有一份赚钱的工作?” 掌柜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史进的脸。 “有托什么关系吗?” “是华楼的李瑞兰介绍的。” 整个东平府的女性市场,上到妓院,下到造船厂的女郎,几乎完全被华楼垄断。李瑞兰是华楼的上等艺伎,身价不菲。只有在外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和有钱的财主才会和她相熟。 “啊,你是李瑞兰的朋友吗?” “托她的福,我吞掉了我爸的船厂,但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船工吧。” 掌柜作为店里的话事人,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一种破落大家公子的风范。 “去济水下游的东平府造船厂吧。” 掌柜拿起笔,非常用心地为史进写了一封介绍信。 “谢谢咯!” 史进把信塞进怀里,潇洒地离开了中介处。 ———————————————————— 傍晚,吴用在宋江的病房里看着晚霞。 房间里没有生火,非常冷。低温能够减缓毒素的循环。此时的宋江大概已经不会感到寒冷了吧。 宋江静静地沉睡着。 “宋清——” 吴用呼唤着蹲在床边的宋清。 “你在干什么?” “缝寿衣。” 宋清在哥哥身上铺开白布,用丝绸测量着长度。 “在我们村子里,都说等人死后匆忙缝寿衣是不吉利……” 房间里响起布条断裂的声音。 “虽然可以拜托侯健帮忙,但这种事情还是由家人来缝制比较好。” 宋清的声音非常平静。 他什么都明白。 将在不久后死去的,不只是宋江。 即将到来的,还有梁山泊的死期。 如果林冲他们无法在二月一日开战之前赶回,如果关胜军得到了足够的船只,如果官军的舰队再次到来,如果气温上升冰墙倒塌,如果宋江就这样死了——梁山泊已然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晁盖的葬礼只是为梁山泊稍微延长临终的时间罢了。 “老师——” 宋清一边剪布一边问吴用。 “遗言里到底写了什么?” 吴用看着宋清面无表情的侧脸。

“我从小就见过晁盖殿,让杀死自己仇人的人做新的首领……他不是那种为了报仇会说出这样的话的男人。” 房间的一角只燃烧着一支蜡烛,吴用巨大的影子在天花板上延伸开来。 “没错。”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吴用压抑的声音,连带着周围冰冷的空气都微微颤动起来。 宋清抬起头,看着吴用。 “我的寿衣,可以拜托你吗?” 说完,吴用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走到病房外面,风更加冷了。李逵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前。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李逵每天都是这样。 有人在走廊下呼唤着吴用。 “先生,有人离开了梁山泊。” 是孟康匆匆赶了过来。 “造船厂里,有个守卫昏倒在地——有一艘刚造出来的船不见了。” 接下来,呼延灼的长女剑娘也来了。 “从昨晚开始,就没看到父亲的踪影。是不是军师为父亲下达了什么密令?” 大家面面相觑。很快,呼延家的双子姐妹也跟着剑娘跑来了。 “姐姐大人,威儿不见了!” “踢雪乌骓也不在马厩里……” 威儿是呼延灼最小的独生子,踢雪乌骓是皇帝御赐的名马。两者都是呼延灼的掌上明珠。 被夺走的船只,和呼延灼失踪的报告,在场的人们仿佛集体失语一般,说不出话来。 呼延灼是纯粹的军人,在官军之中曾被称为“军神”的男人。因迫不得已的情况而成为贼人,如果从心底还是希望回归官军,也不是不能理解。 正是那样的呼延灼,在梁山泊的命运有如风中残烛的现在,带着嫡子和爱马,秘密地渡湖离开了。 呼延灼反叛的文字,在人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喂!铁牛!!” 孟康还没来得及阻止,李逵已经抓起板斧,从聚义厅飞奔出去。 ———————————————————— 梁山泊上,突然响起了铜锣的声音。 天亮之时,五丈河畔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夜色照过大地,梁山泊的将军——『双鞭』呼延灼在官军的阵营里出现了。骑着御赐的名马踢雪乌骓,鞍前坐着年幼的长子。 关胜同意了呼延灼和自己见面的请求,士兵们全副武装排成阵列,将呼延灼和儿子一起带进了关胜的营帐。 “父上——” 身边的威儿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仰望着父亲。 “父上要回到官军为将吗?” 听到这样的话语,呼延灼被难以言说的感觉囚禁了。 「官军的将——」 率领连环马讨伐梁山泊,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情而已。现在,呼延灼以梁山泊将领的身份,再次来到此地,与关胜相会。 如果先来攻打的人是关胜,现在他们的立场正好相反也说不定。 「不——」 走进营帐的时候,呼延灼打消了这样的想象。 「关胜,是绝不会降敌的男人。」 营帐之中,关胜正在阅读封面有所磨损的《春秋》。大概是彻夜看书的原因,呼延灼走过的时候,刚好有侍从过来拿走燃短的蜡烛,换上了新的。 即使呼延灼现身,关也没有放下手中的书。 无论是关胜身边的宣赞,还是在门前将手放上少年的肩膀以此抚慰其不安的郝思文,都注视着呼延灼走向前去。 不久,关胜静静地合上了书。 在紧张的空气中,『大刀』关胜与『双鞭』呼延灼四目相对。

关胜与呼延灼,过去是被并称为宋国四天王的男人。 十年之前,官军中有四位名将。东方的闻焕章,南方的关胜,北方的韩存保,西方的呼延灼——他们分散于各地的国境战斗。除了闻焕章被提拔到枢密院工作,其他人则忙于戍边,很少访问东京。 关胜与呼延灼,互相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但实际会面还是第一次。 比起年迈的呼延灼,关胜要年轻很多。但是,无论是眼前男人的风貌,还是其身上流动的古代武神的血脉,都让呼延灼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 这座幕屋之中,好像在两人之间流动着不同的时光。 但是,他也是“军神”。 呼延灼泰然自若地望着关胜。 “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宣赞低声问道。 “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 对于宣赞引用《春秋》的提问,呼延灼也用《春秋》的典故回答了。 宣赞用冰冷且怀疑的目光看向呼延灼。 “那么——您是想要投降吗?” “宋江殿并不期望战斗——他希望得到招安。” 所谓“招安”,是指朝廷赦免贼军的罪过,将其编入官军的做法。是朝廷对被讨伐的贼军采取怀柔态度,同时能扩充自己兵力的一举两得之策。另一方面,贼人既能避免被讨伐产生的危险后果,又能转正成为享国家俸禄的官军,对于这些落草之人来说,这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软弱和狡猾,双方都各自退避一步——这是在过去的呼延灼口中,绝不会说出的言语。 听到招安一词,关胜什么反应也没有。呼延灼继续说下去。 “梁山泊聚集的人,大部分是无赖之辈——或者被朝廷施加过罪人的身份。一说投降、招安之类的话,几乎所有人都取反对的态度。但这样下去,梁山泊只会毁灭。如果有原官军作为内应的话,就能设法将他们降服。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如果朝廷发出圣旨,一切大小罪过悉数赦免,山寨里的人们一定愿意接受招安。但要是被当做贼人处刑的话,想必整个梁山泊都会战斗到只剩最后一人为止吧?” 对于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呼延灼感到无限的陌生。遥远的声音响彻虚空。 “这样战斗下去,对官军来说也没有好处。而招安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策略。宋江殿没有让其他人知道,现在只是秘密派我前来向将军传达心意。我们想通过关胜殿,向朝廷传达招安的愿望。如果您同意的话——宋江殿希望与关将军面谈,以讨论招安的条件。” 宣赞和郝思文视线交汇。郝思文像想要确认一样问道。 “宋江和您,打算背叛梁山泊——可以这么理解吗?” “是为了拯救梁山泊。” “这是军师吴用的策略吧?” 宣赞打断了呼延灼的话。但呼延灼却摇了摇头。 “吴用那个狡猾的男人,打算秘密地拥立卢俊义为下一任首领。至于刚才的话,是我和宋江殿决定的事情。” “其实是打算假借会见之名,讨取关大哥才对吧?” “那么,请看这个——” 呼延灼泰然自若地从怀中取出一纸卷轴。 “这是?” “梁山泊的水上地图。” 宣赞和郝思文对视一眼。 “即使舰队进入五丈河,梁山泊也有苇原迷宫保护,以及数不清的浅滩。除了极个别的小船可以通过,不知道水路的官军战船根本无法接近梁山。” 手拿地图的宣赞震惊地看着呼延灼。 从水路难以进攻的情况,他们并不是不清楚。单廷珪曾派遣手下水性高超的士兵调查梁山泊的水路,但回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不知是不是被梁山泊的守卫发现,大部分都士兵终究没能归还。不过,就目前调查得到的信息,与呼延灼的地图完全一致。 关胜军攻打梁山泊时,最想知道的就是水路的分布,最恐惧的是连环马以及凌振的大炮,这些事情,呼延灼也是最了解不过。 “如你们所知,操纵火炮的『轰天雷』凌振原本也是官军的将领。我已经和约定——” 关胜军想要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被呼延灼当做“礼物”奉上。 但是,宣赞并不会那么容易地相信对方。 “先是居丧,现在又是招安。简直难以置信……” 呼延灼露出了微笑。 “官军一样不可轻信。但是,是关将军先答应以晁盖殿的丧仪为重而停战,宋江殿为表示信任才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关胜盯着呼延灼,依然没有说话。 “宋江殿早已下定,即使自己前往官军作为人质,也必定让梁山泊集体归顺的决心。至于是否相信,都是你们的自由。如果不相信的话,也只有死战到底而已。” 眼前的谈判之地,对呼延灼来说简直如同战场。已经到了背水之战的情况,一步也不能后退。呼延灼赌上一切,发出了最后的置问。 “意下如何?”

关胜,点了点头。 不管是答应,还是相信,总之是无言地点头。虽是短暂的举动,却仿佛向人类宣誓神谕一般,沉重而神妙。 得到了回答,呼延灼的不安反而增加了。 “听说宋江殿抱病在身。” 这是关胜第一次开口。汗水已经流满呼延灼的后背。 “已经快要痊愈了……不用担心。” “会见的场所是?” “梁山与此阵地之间——一月晦日,在黎明前的湖上会面如何?” “关大哥——” 关胜制止了还想说什么的宣赞,再一次翻起了书。 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没有呼延灼了。 呼延灼和身后的郝思文一同走出了营帐。接触到外面冰冷的空气,呼延灼突然叹了一口气。一直到刚才为止,呼延灼都紧张得仿佛忘记了呼吸一般。 “请先到宿舍稍作休息。” 郝思文慰问道。威儿整个人蹭在郝思文怀里,好奇地摆弄着郝思文镶嵌了井宿星座的剑柄。 “这个孩子,是作为人质和我一起来的。请您关照他一下——” 郝思文明白呼延灼的苦衷。 “……您的儿子,我一定会负起责任照顾好。” “父上——” 威儿学着大人的样子欠身行了一礼。 “祝您武运昌隆!” 这一句话,动摇着呼延灼的心。 「永别了,儿子——」 呼延灼转身背向儿子。 「关胜……真的相信了我吗?」 呼延灼想起了关胜那仿佛全无感情的身姿。 如果不相信——不,如果是已经看透了呼延灼的意图而点头的话。 「梁山泊就完蛋了……」 与关胜见面,完全是呼延灼的独断专行。这样下去梁山泊会毁灭——呼延灼在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亲自实施了苦肉计的策略。 用“与宋江会面”的邀请诱出关胜,然后杀了他。 这种计策对吴用来说,太过危险——如果告诉他,一定会阻止呼延灼。 但是,呼延已全然赌上了一切。如果不这样做,梁山泊毫无胜算。 呼延灼太了解“官军”了。官军只会根据上级的命令而行动。缺少了领将的官军,立刻会失去机能,瞬间崩溃。如果失去的是关胜这样伟大的将领,带来的冲击也可想而知。 关胜答应同宋江会面。这样计策就成功了一半。 「但是,关胜真的会亲自前去吗?」 呼延灼思索之时,有士兵过来行了一礼。 “呼延将军,我带您到宿舍去——” 被称作“将军”的感觉很奇怪。 呼延灼在梁山泊上也身穿和官军时一样的铠甲。或者说,官军对如今的呼延灼也并没有任何违和感。 被士兵引导,呼延灼走向本阵内的宿舍。见到早已看惯的将军的身姿,士兵们纷纷聚集起来。关胜率领的大多是河北和山东的士兵,并不熟悉主要在西域战斗的呼延灼。但是其中也有知道呼延灼的,带着吃惊的样子行礼的人也有不少。呼延灼无言地看着他们。 这一带是普通士兵的宿营地,为了准备晚饭,士兵们正忙碌地来回往返。呼延灼体会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现在,他在“敌阵”。但是,身穿军装的士兵们,敬礼的方式,使用的语言——一切都很怀念。 过去,在这里——官军之中,才是呼延灼生存的地方。 长时间在西域与西夏军战斗,然后接受了讨伐梁山泊的命令,最终失败。在青州起死回生,但再一次失败——终于,舍弃了军籍。 对朝廷,对军队,他早已失望。 腐败的朝廷,让脆弱的文人当上将军。士兵们为了吃饱肚子投身于军队,连战斗的意义也不清楚——这就是所谓守护国家的军队,现在的样子。 但是,他是“军神”。士兵们将性命托付给他,民众们因他的胜利而安心。为宋国的安宁而战斗——那就是他的骄傲。 把一切的真相告诉关胜,真的让梁山泊归顺,然后回归军队。 突然浮现出这般动摇的想法,让呼延灼自己也吃了一惊。 也许,这才是自己应当走的道路——在心中某个地方,似乎有什么人在这样低声细语。 梁山泊,是那时失去了一切的呼延灼应当追寻的地方。对于这件事,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相信。但现在,接纳了他的晁盖已经亡故,宋江也缠绵病榻,即将死去。 呼延灼深深吸了口气。 “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 在被分配的宿舍前,呼延灼系紧了踢雪乌骓。那是他征讨梁山泊时,天子御赐的千里马。 雪花纷飞,寒风吹过乌骓。 “乌骓啊,乌骓——” 呼延灼伫立在冰冷的寒风中,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我到底应该,回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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