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王志·长生之战（其二）

乱世帝胄

姬氏王朝的末裔在王朝末年反而异常繁盛，皇族放弃了帝国的统治退缩自己家族势力之后变成了世家中实力最强盛的一支。但他们也并不追求复兴荣光，反而在新迁的都城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有人说灾王的出现彻底把这个家族的武勇耗尽了，从此这个家族的主人尽是郁哀落拓的文人。

而姬翎羽是他们当中最哀婉落拓的那个，大部分时候他随身带着酒，四处游荡，喝醉了就倒在地上睡去，行后就驾着车认准一个方向狂奔，直到无路之处，又停下车慢慢走回去。农夫在田野里收获，他去把留下的麦秆收集起来，慢慢摆出九州的地图，耗时数日，摆出一副百亩巨大的图，甚至还伪做了山河，然后任凭它们在风中被吹散。城里有年轻的女子死了，他沉默的走进悲哭的人群里，然后留下一副画像转身离去，据说他给新都每一个人都画了像，等到他们死去的时候就送到家里，画的都是那人生前最神采风华的样子。有时候仆人会看见他在庭院里静坐，都猜测他是不是悲伤百姓在饥荒里死去或者姬氏辉煌的落寞，后来他说不是，那些事情都是临睡时才想，他坐在庭院里是悲伤庭树上最好看的那一片叶子凋落了，大约再也见不到那样完美的形状。

这就是这一代姬氏的家主，在死者相藉尸骨遍野的时代心里还塞得下一片凋零的叶子。

长生西征的消息传递过来，家将们劝告他出征，重振姬氏的荣光。姬翎羽说：“那么谁会随我同去呢。”

“这城里的所有人祖先都是向离帝宣誓忠诚的人。”家将们说。“我们都会追随您。”

“那我这样无用的人，有为何要去呢？”姬翎羽问。

“您是离帝的子孙啊！怎么会是无用的人呢。我们看到了您持着祖先的剑狩之旗，就感觉到往昔的荣光，因此勇气百倍。”

“这么说，你们是因为离帝的荣耀而战，我也是为了离帝的荣耀而执旗。”姬翎羽叹息着说。“我们都是活在英雄的影子里的人呐。”

三日后，姬翎羽带着四万五千人出征支援长生军，北离城中空无一人，每家每户都摆上了一张画像。

姬翎羽确实为每一个人都画下了最好的年华。

战场上他展开了战旗，却不是祖先的剑狩之旗，旗帜上画了一根枯枝，和一片正在凋落的叶子。

他确实不是祖先那样心怀天下的雄武，他的心里只有一座城，但是那个城里的每一个人，每一片叶子，他都没有抛却。

据说他的部队本来要一月方才赶到，但是他率着部将走了一条无人知晓的山路，仅二十日便抵达战场。别人问他从哪个地图上知晓的，姬翎羽却说是在城外的麦田里。

大约是他的城里也装了个小小的天下吧。

这场战争最后只有数百人回了家。姬翎羽坐在空城里，为每一个没有回来的人种下一朵山葵花。数十年后两朝一统，才有人鼓起勇气走进这座城，那些山葵花都已经枯萎。至于姬翎羽的行踪，有人说他在一个群星滴血，夜色如火的晚上，唱着离朝的古葬歌走进了夜里，从此不再回来。

 

 

历史

很少有人知道姬翎羽是那个时代的青玄领袖之一，也是他促成了和云溟的合作，对抗世界将要覆亡的命运。他的剑术是极难练成的“星流雨线之剑”，以绝对贯穿性的刺击击倒对手，同时代大约也只有贯武将军席夜河有同样穿刺力的杀术，但是在北离城的二十年里，他只用这剑术贯穿凋零的树叶。而在战场上，剑刃贯穿的变成了敌人的心脏，他左手执旗，右手快如电光的刺击，杀死了上百个人。

不过他的武功也的确是不及他的文业，他创作了《云野烬悲录》《苍茫戮哀书》《山河殇逝卷》《风土葬隐记》，并称为“哀伤逝隐”集，一本记述灾荒之哀痛，一本描绘征战之伤悲，一本描绘贵族世家们日益衰落的落寞，一本描绘乡野百姓苦难的生活。此集作为灾荒世代的风物志流传下来，行文哀婉，观者无不叹息，被奉为钟山少有的文作。姬翎羽记述了从王公贵族到乡野百姓的生活，记下了每个人的名字，经历和结局。人人命若蓬蒿的年代，每个人心里都是生存，都是自己，但这个男人心里装下了很多的人。而他走上战场，应该也是为了那些人能够活下来。劫教教义所讲的“万象烬埃，万物劫灰”，他应该是真正懂得的，但正因如此，他才去反抗那个结局。

据说这文集其实还有第五本名叫《血骨焚怨传》，但从未出现过，有人说那是姬翎羽给自己写的传记，记述姬氏的仇怨和愤怒，那本书是他在战场上用敌人的血写出来的，所以未曾传世。也有野史记载说第五本其实是这个哀婉的公子背地创造的术法总集，因为太过阴损伤人而焚毁了。

战后姬翎羽并未尝试重建北离军，也没有试图挟胜威重振王朝荣耀。他认为一切的逝去都不可避免，而为了他所在意的一切在这个注定消亡的世界多延续一段时日，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但是他的凋叶之旗终究保留了下来，每年都有仰慕姬氏明知将覆灭仍然踏上战场的英烈气概的武士们前来拜谒。他们重建了北离，号称北离武士团，而他们往往会找寻时代最富有才华的文人墨客奉为团长，由实际的执掌者副团长率领对其进行护送或完成其委托。北离于是成为诗与剑的城，成为钟山漫长战争中哀逝倏忽蓬蒿枯和飞扬意气轻生死之文化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