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结集百八星·前篇》
一声炮响,击碎了梁山泊寂静的夜。
“信号来了!” 『圣水将军』单廷珪下达了突击的命令。北冥的冰墙上,工兵们已经做好了点火的准备。如果冰墙被炸毁,官军将沿水路一口气攻进梁山泊。 “点火!!” 单廷珪用力挥动手中的火把。 那是点火引爆的信号,同时,也宣告着战争将再度打响。 呼延灼听到了摇撼夜空的轰鸣声。 梁山泊的命运,结束于斯——战场、连环马、孩子们、梁山泊、晁盖——各种各样的面容,在刹那间从呼延灼的脑海闪过。 「我的故事,也就在此结束了——」 正如最初期望的那样,关胜会和自己同归于尽。 呼延灼和关胜乘坐的小船,已经进入了火炮的射程。又一声跑响从远处传来。 然而——炮弹,一发也没有落到船上。 炮声震动夜空,不断地鸣响。 呼延灼抬头望向远方,星空之下,浮现出梁山漆黑的影子。在那片天空的一角,隐约能看到宛如晚霞般的赤红。遥远的夜空之中闪耀着鲜红的光辉。
“凌振……” 呼延灼呻吟起来。 “你丫到底,在往哪开炮啊!?” ———————————————————— “‘玩火’什么的,一次就够了!”
『轰天雷』凌振瞄准目标,操纵手中的火炮,弹无虚发。 但是,火炮攻击的对象,并不是呼延灼。 在沉浸于炮击的凌振身后,赫然伫立着『智多星』吴用的身影。凌振在吴用的命令下,将原本瞄准南边的炮口转向了北冥的冰墙。大炮是新改良过的“火龙过湖”。比之前传统的火炮射程更长,足以让炮弹打到位于梁山泊北岬的冰墙附近。炮腔中装填的也是全新研发的超级炮弹——“震天雷”。炮弹的内部含有更多的火药,会在命中冰壁后再次引起爆炸。 很快,冰墙就如同被沸水浇过的砂糖一样,瞬间粉碎融化,消失在湖面之中。 “打得漂亮!” 吴用摇动手中的羽扇,扇走周围弥漫的硝烟。 “下一个目标,是单廷珪的水军!” ————————————————————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单廷珪抓住船舷,大声叫嚷起来。 伴随着切裂风声的炮击声,耸立在北冥的冰墙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飞溅的冰块打中了单廷珪肩上的盔甲。大量零碎的冰块掉落在官军的战船上。单廷珪眼看着面前的冰墙上出现了巨大的龟裂,并以极快的速度在整个墙体上蔓延开来。 四周是汹涌的惊涛骇浪。原本已经接近冰墙的船队,被飞散掉落的冰块掀起的波浪翻来覆去,像树叶一样随风摇动起来。有的战船直接被巨大的冰块击中,瞬间倾覆。 凌振打出的炮弹,点燃了单廷珪在冰墙上布置好的火药,引起巨大的爆炸,瞬间将冰墙摧毁,爆裂而出的冰块沉入波涛,顷刻间,原本伫立的巨大冰墙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接梁山泊和北冥的水路豁然开朗,水流从水库向湖中冲去,卷起巨大的漩涡。单廷珪率领的舰队,在巨大的风浪之中失去了控制,就这样被动地向梁山泊冲去。如果船队继续沿着浪涛的方向下冲,就会成为火炮的饵食。 单廷珪将力量汇聚在双手,紧紧抓住了船舷。 在这种关头,连最信任的水“水”也背叛了他吗——黑暗的彼方出现了光芒。是梁山泊军的船队点着篝火,向着官军的船队划来。 单廷珪放开船舷,站在船头。一直以来,水都是他最信赖的战斗伙伴。 “这下麻烦了……” 单廷珪亲自敲响了传递信号的铜锣。 “全速前进!!” 舵手熟练地越过汹涌的水流,乘风破浪向前疾行。单廷珪的船在最前方领头前进。与水牛分离的轻舟,和之前从梁山泊上夺来的船上都满载兵队,紧随其后。 『玉幡竿』孟康站在连接梁山北岸的岩礁上,大幅度挥动着手中的火把。 “差不多了,出击!!” 隐藏在岩石间的梁山泊船只依次划出。是孟康和『神算子』蒋敬赶制出的新船。即使孟康在过去休战的时间里率领梁山泊的船工们几乎不眠不休的工作,也只造出了不足一百艘船。而对面的单廷珪军舰队,船只的数目不下五百。 梁山泊和单廷珪的船队,共同朝黑暗的湖中心前进着。两军的头顶火炮轰鸣。单廷珪的船队相继被炮弹击中,湖面涌起巨大的水柱,船只大幅度倾斜,水手们相继从船舷落入水中。即使是在这样的黑暗中,相隔如此之远的距离,对方炮击的精确度依然高的可怕。 “灭掉篝火!” 听到单廷珪的号令,官军纷纷熄灭了船上会成为炮击的瞄准目标的篝火。很快,湖面上闪耀的只剩下梁山泊军的篝火。以那些敌船上的火光为目标,单廷珪军将船速提高到了极限。一旦与敌人接近,火炮就不能使用了。和单廷珪的旗舰并排前行的都是官军中速度最快的战船,船上除水手外还配备了弓兵和枪队。 单廷珪知道梁山泊的船只不会太多。敌人大概准备在靠近时夺取官军的船只,所以提前准备了这样的配置。先用弓箭驱赶敌人的位置,再派出枪兵阻止接近的贼军登船。没一会儿,单廷珪就已经能模糊地看到敌船的影子了。 梁山泊军和官军之间开始互相放箭,很快,两军正式撞面,开始激烈的水战。单廷珪的船队一边攻击,一边乘着波浪向梁山前进,他们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登陆梁山。头顶的火炮声再次袭来。单廷珪左翼的战船被炮弹直接击中,打得粉碎,沉入水中。不知道梁山泊是打算连自军的船只一起炮击,还是对自己的瞄准技术有着相当的自信。 “东平府的水军还没来吗?” 经过『丑郡马』宣赞的周旋,东平府答应派出五千士兵,乘坐三百只新制的大型战船支援关胜。 就在这时,单廷珪身旁的士兵将手指指向远处。 “单将军,您看那里!!”
在官军的左手边,东方出现了举火而来的全新船队。 “来了吗!” 但是,当船队靠近的时候,单廷珪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确实是全新的三百只东平府战船——但那些船上飘扬的,无疑是梁山泊军的旗帜。一瞬间,单廷珪耳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关将军——武神啊!!」 单廷珪抬头看向天空。 弥漫的硝烟和篝火早已将夜空遮挡,全然看不清颜色。 ———————————————————— 山峰上涌出的雾气,逐渐在湖上扩展开来。 看起来像是硝烟,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是冰冷的夜雾。关胜和呼延灼乘坐的小船,在雾中漂浮着。 「此天与之——」 关胜心情沉重地念道。 上天没有给予关胜和呼延灼所期望的“死”。 上天并不为他们的决意所动。两军已经再次接战,注定会战斗到一方灭亡为止。 船只已经完全被浓雾笼罩,即使呼延灼就在身旁,关胜也无法看清对方的身影。 湖上笼罩着可怕的寂静。风声,水声,任何声音都听不见。到刚才为止,连此前一直回响的火炮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一瞬间,关胜有种自己仿佛一个人坐在雾中的错觉。那种寂静,关胜从未经历过——简直像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 但是,他并不害怕。 无声的黑暗,无色的寂静,那就是,关胜心中一直以来最期待的样子。他没有感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始终怀着平静的心态生活着。 武神——是成神的关羽。 大刀——是战斗的武器。 人们都崇拜着他,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的生存方式。他从出生开始,就被身边的人视为神明,也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使用大刀。并一直不断地战斗下去。 关胜紧握着自己熟悉的大刀。 一瞬间,关胜一直以来从未改变过的心情,第一次地动摇了。如同水面上摇动的波纹一般,细微的感情描绘出同心圆的波纹,在关胜的心中蔓延开来。 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孤独感。 一种仿佛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徘徊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孤独。 关胜闭上了眼睛。 眼睑的深处,蔓延着雪白的雾气。雾的彼方就是战场。在沙漠上滚动的骷髅,奔流成河的鲜血,哭喊哀嚎的士兵,挥动不休的武器,奔走发狂的马匹——关胜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声音。 “我等——”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有谁在呼唤着关胜。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虽然早已熟悉眼前的景象,但是,这还是关胜在这里第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 关胜寻找着声音的主人。然后,在空旷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骑乘着宛如烈焰的赤红之马,手提青龙偃月刀。刀重八十二斤,人称“冷艳锯”。 那个人,满怀忿怒的样子瞪着自己后裔的关胜。 汉寿亭侯关云长──武神关王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朝着关胜的头顶挥下。一瞬间,关胜感到了在任何战场上都未曾经历过的恐惧。 “等一下!!”
关羽的大刀贯穿了关胜的额头。
深邃而宁静的声音,在关胜耳边回响。 “春秋无义战——” 醒过神来的时候,关胜正手持青龙偃月刀,站在小船上。 空中显现出如同燃烧般的赤红之色。关胜看到了横穿天空的巨大流星。划过的流星带着炽热的红光,向彼方耸立的梁山坠落。将整片天空从南到北,染的通红。原本一片黑暗的夜晚,顿时变得像白天一样明亮。在雾的彼方,关胜看到了被光芒笼罩的山峰。
9——梁山泊。 关胜也被红光包围了。 「这光芒是……」 一阵暖风吹过,拂过关胜的长髯,然后迅速地消失了。 「这阵风是又是……」 突然间,半空中飘舞起桃花的花瓣。
红色的花瓣像是在引导什么一样尽情飘舞着。 关胜仿佛身处于桃园的幻影之中。 耀眼的光芒,温暖的清风,飞舞飘落的淡红色花朵—— 雾气慢慢散去。 「啊——」 关胜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他看到了在远方微笑的,怀念的人的身影。 在雾的彼方出现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静静地呼唤着关胜的名字。
那是,关羽的结义兄长,刘玄德——蜀汉昭烈帝的身姿。 ———————————————————— 燕青和卢俊义一起,向东昌府前进着。 此前,吴用派来急使传信,委派他们回援东昌府。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夜晚的黑暗越来越浓。黯淡的星光映照在道路上,已经几乎要看不清身边同行之人的面孔了。 但是,燕青还是在奔跑。 前方到底有什么—— 究竟,要去到哪里—— 在得到答案之前,燕青会一直跑下去。 这时,燕青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呼啸声。 抬头向天空望去,是流星。从北向南坠落的流星,在夜空中撕裂出一道光芒。那道光正向彼方的地平线的落下。空中像燃烧起来一样,一片赤红。 然后,燕青看到了流星坠落的位置。 “那是——” 燕青清楚地看到了。 “梁山泊……”
已经能朦胧地看见梁山泊的影子了。虽然距离还很遥远,但仿佛伸出手就能够到一样。 “是梁山泊!!” 卢俊义,欧鹏,燕顺——大家都在黑暗中停住脚步,望向真红的天空中浮现出的漆黑山峰。 ———————————————————— 天空在鲜红地燃烧着。 『丑郡马』宣赞靠着囚车的栏杆,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隔位的郝思文也在朝相同的方向眺望。 被关胜命令留在五丈河本阵的两人,被童贯麾下接受了新勅令的官军捕获,正处于押送东京的途中。押送的士兵们也纷纷讨论着宛如血染的天空,骚乱不安。 即使流星已经消逝,但夜空的颜色仍然没有变回原样。 「关大哥!!」 望着赤红色的天空,两人同时联想到关胜鲜血的颜色。
那是过去的三人都曾见过的,被血染红的世界。 那是关胜辞职离开军队的契机——最后一战的那天早晨。天空被大量的鲜血染成,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猩红色。那个时候,朝廷认为离开军队的关胜就是抛弃了世人。但这一次,关胜要离开的是这个世界——二人因为如此鲜明的预感而浑身颤抖着。 “关大哥!!” 二人朝着梁山泊的方向,语不成声地呼喊起来。
“血染天空一片红!天帝大人要开祭典啦!” 『黑旋风』李逵疯狂地挥动手中的双斧。『丧门神』鲍旭、『没面目』焦挺和枯树山的山贼们,一齐向护送囚车的军队袭来。离开枯树山的李逵一行人,本准备以关胜的本阵为目标发起突击而前进,然后,却在此意外地碰上了押送宣赞二人的官军。 为抵挡贼军而掣剑在手的副将,被鲍旭斜肩一刀砍成了两半。一旁的焦挺则把杂兵们挨个的扔飞出去。 李逵在挥斧乱砍的同时,发现了被关在囚车中的二人。李逵大笑着举起了斧子。 “和官军一起的家伙,全都杀光!!” “不行——”
“为啥!!” 鲍旭擦去溅到脸上的血迹,对恼火地盯着自己的李逵说道。 “昨天,骷髅告诉我会有个黑大汉过来,带我到一个好地方去。那个家伙,是个不分敌我,见人就杀的男人——” 李逵瞪大了眼睛。 “你丫的!又在说骷髅的话题了!” “因为我是‘死神’啊——” 鲍旭一刀斩向身后,砍倒了从背后袭来的敌兵。 “选择死人,就是‘死神’的工作。” 然后,鲍旭看向囚车中的宣赞和郝思文。 “所以我知道——这两个人,不能杀!” 这个时候,北方轰响起落雷般的声音。 天空中洋溢着晚霞一样的赤红。那个光芒,清楚地从梁山上浮现出来——是流星在梁山之上坠落。 “啊——是宋江大哥!!” 李逵叫喊起来。 “回去了!!我们这就回去!!” 李逵将手中的斧子像风车一样旋转起来,带着宛如婴儿般的笑容,向梁山泊的方向飞奔而去。试图阻挡其去路的官军的刀枪,都已经映不到李逵的眼中。鲍旭砍倒阻拦李逵的官兵,紧跟着李逵杀出一条血路。在他身后,焦挺拉着囚车一路追了上来。 郝思文从囚车的栅栏间探出脑袋,向着突然乱入的大汉喊道。 “喂!你们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不知何时闪到囚车边的鲍旭脸上,渗出一个令人恐惧的笑容。 “去个好地方——” 郝思文抬头看去,梁山之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轨迹,流星划过之处,闪烁着明亮的金色光芒。 ———————————————————— 呼延灼伫立在船上。 不知不觉间,泪水淌过呼延灼的面颊,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呼延灼望着忽然出现在雾的彼方的小船——船头上悬挂的小小的篝火,站在其下的,毫无疑问是一度陷入死亡深渊的梁山泊副首领——『及时雨』宋江。 宋江的身边跟随着『智多星』吴用。
两人的身姿,简直就像是军师诸葛孔明伴随着刘玄德一样。 然后,自己的身边,还站着“关羽”。 “为什么……” 为什么濒临死亡的宋江,如今会现身于此。 呼延灼什么都不清楚。 “这是梦吗——” 「不,这里是黄泉之下吧?凌振按照约定向小船开炮,我们已经死了。」 大概是死后,与同为魂魄的宋江再会。 两只小船的船头逐渐靠近。 宋江慢慢抬起胳膊,向两人拱手致礼。 “为了到这里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 “这里”到底是哪里,呼延灼已经不再在乎了。 因为他听到了久违的,宋江的声音。 “晁盖殿他——去世了。晁盖殿,其实比谁都更想活下去吧?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到哪里,他都是希望能陪伴在大家身边。” 关胜望着眼前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的脸。 不知为何,关胜似乎也理解了宋江的话。至于晁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感觉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关胜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尽管如此,关胜仍然能够理解。关胜深深地感觉到,似乎早在自己拥有最初的记忆之前,在比那还要遥远的时间之前,关胜就认识他们。 宋江的声音飘过湖面。 “在我卧床不起的这段时间里,我一边等待着死亡,一边等待着复活。我不想死。对我来说,还有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明明死亡就近在咫尺,还是一直期待着自己能够活下去——” 似乎连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关胜都提前在心中默念出来。 “我想活下去——我现在还活着,还能与你相会,真的,非常地高兴!” 宋江伸出了手。 “来——请跟我,一起走吧!” 湖面上飞舞着雪花。 这是今年最后的一场雪。 关胜伸出手来,宽厚的手掌上,落下一片雪花。 关家世代流传着一个传说。 关胜的祖先关羽,在麦城战败,死于非命时,看到了不合季节飞舞的花瓣—— 是雪花。 战斗和希望,背叛和绝望,这一切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春华烂漫的桃园——总有一天,会回到那里去。 天亮了。 『大刀』关胜在战火之中,放下了大刀。 不过,大概在不久之后的将来,那把大刀会再一次在这烂漫的春光中举起吧。 ———————————————————— 宋江的船的后面还漂着另一条小船。 船上的『神医』安道全将药囊放在膝上,一脸惊讶地望着宋江。 “我以为他早在十天前就会死掉。” 安道全在李俊的陪同下从苏州来到了梁山泊,那是发生在呼延灼出走后不久的事情。抵达梁山泊之后,安道全立刻用摩娑石开始为宋江治疗。在安道全和摩挲石的持续治疗下,一直到昨天宋江才恢复意识,即便如此,宋江的身体仍然虚弱得厉害,根本无法站立,更不用说行走。 那样的宋江今天能来到这里,实在是奇迹。 “就算我是拥有摩挲石的『神医』,也不敢保证能将病人治成这样。” 安道全苦笑着说道。 ———————————————————— 黎明将近。 琉璃色的天空下,星星闪耀着明亮的光辉。 梁山泊水军和单廷珪军在北湖爆发的水战,终于也迎来了落幕。湖上两军的船只已经全然混做一团。 梁山泊军领头的船上,伫立着梁山泊水军总帅,刚从苏州归来的『混江龙』李俊。『出洞蛟』童威和『翻江蜃』童猛在两侧跟随。童家兄弟看到李俊站在船头一如既往的样子,心里感到格外地高兴。 张顺、阮小二、阮小五也带着各自的手下乘船加入到战局当中。他们的兄弟——张横和阮小七,还被囚禁在北冥。 随着李俊、张顺、阮氏兄弟的到场,『轰天雷』凌振的火炮的协助,以及新被夺取的东平府水军船只的参战,梁山泊军在战斗中取得了决对的优势。 发觉己方已经无法阻止败局的单廷珪,面对梁山泊军的迫近,开始向北冥的水寨撤退。 “一口气退到水寨去!” 单廷珪一边计算着与梁山泊军的距离,一边命令着桨手加快撤退的速度。回头就能看到梁山泊军追击过来的船只,远方几只零零碎碎的小船仍然在战斗,但这已经无法改变这场战斗的结局。 单廷珪顺着黯淡的光线,凝视着远方被贼军依次讨取,接连沉没的官军的船。然后,又把视线转回了前方。 又一阵激烈的炮击瞄准了单廷珪的旗舰。船舷边因为暴击升起了巨大的水柱,剧烈的波浪浸湿了船头。剩余的官军已经越过冰墙前的狭窄地带,北冥的水寨就在眼前。在敌军炮击的间隙,单廷珪让手下叫来了负责敲锣的传令兵。拿着铜锣的士兵先是发出三次漫长的锣鼓声,然后又急促地敲了三下。仿佛是告知天亮的更锣一样。 “将军,这个信号是?” 船尾的副官跑了过来。 这样的铜锣声,是官军打开水库闸门的暗号。单廷珪要再一次抽出水库的蓄水,将北冥恢复为泥沼。 “那样的话,我们的船也会沉入泥沼……” 副官十分错愕。 “就是那样——” 黎明的风声凄怆无比,却无法掩盖单廷珪的决意。 “我要带着梁山泊的船一起,同归于尽。” 很快,追赶单廷珪而来的梁山泊军进入了北冥。北冥的水位开始下降,梁山泊军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触礁。 李俊瞥了一眼起伏不定的湖面。 “同样的招式还想用两次啊——” 李俊打响了作为信号的军鼓。 “升帆!!
梁山泊军一齐升起了船帆。 黎明时分,梁山泊刮起了从北向南的强风。船帆被湖风吹得满满张起,船只穿过蒸腾的水雾,一瞬间便浮上了水面。 很快,梁山泊的船只在逐渐搁浅的水面上停了下来。 只有单廷珪的旗舰随着水流,向着水库飘去。 单廷珪已经感觉不到惊愕和绝望。嘴角抽搐的侧脸,仿佛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圣水将军』单廷珪,擅长操纵海啸和怒涛,天生就是为水而战的男人。他很少生气,所以面对眼前的情景,只能颤抖着握紧拳头。 单廷珪心中的怒火已经无法压抑。 “还没有结束!” 北冥深处,泥海之上筑成的水寨里,还有残留的工兵和水牛船。之前抓获的俘虏也在。 “不管梁山泊有多少水,只要不与地下水相连,总有放完的时候!不管花多少天、多少年……我都摧毁这条水路,把梁山泊的水一滴不剩地放干!!” 大声叫喊的同时,单廷珪似乎被什么人抓住了脚。单廷珪还没来的及查看,就被一把拽进了水中。『浪里白条』张顺带着水军的男人们从水底跳了出来。 浮出水面的单廷珪,看到了从旗舰的船底迸出的喷泉般的水柱。张顺他们,不知在何时偷偷凿穿了旗舰店船底。 慢慢沉没的旗舰之上,天空逐渐变得明亮开来。 张顺一把拎起水中的单廷珪,扔到李俊的船上。 再次跳进水里的张顺,缓缓向着水库深处游去——目标是单廷珪的水寨。水军的男人们紧随其后。不久,巨大的水寨出现在张顺面前,水寨中的工兵们正纷纷准备逃走。 被工兵们包围的中间,有辆被装在水牛船上正准备运走的囚车。 “哥哥!!” 听到声音的『船火儿』张横,抓住了囚车顶的栅栏。 清晨微弱的光线下,张顺雪白的身体从远处的波涛间浮起。上次分手之后,兄弟二人已经将近半年没见了。回归梁山泊的路途,对他们二人来说都太过漫长。 张横望着怀念已久的弟弟的脸,开心的握紧了手中的铁栏杆。 “顺啊!!”
囚车里还关着被抓的阮小七。跟在张顺身后的阮小二和阮小五也高声大叫起来。 “小七!!” “哥哥!!” 逐渐明亮的天空下,响彻着久别重逢的兄弟们的呼喊之声。 ———————————————————— 董平凝视着逐渐明亮的天空。 坐在马鞍上,被反绑双手押往东平府的董平,此时已与所谓“风流”“英雄”的名号相去甚远。东平府以谋反的罪名将董平逮捕,士兵们聚集一起,将“贼将”董平押回东平府。 程丽芝已经和童贯的外甥订婚,聘礼也早已谈妥,这对董平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被程太守所利用。程万里可能还在嘲笑董平的单纯。 董平凌乱的头发下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然后,发出了无法遏制的笑声。 天地风花,似乎都陪着董平,一同欢笑起来。 不久,前方已经能看见东平府的城门了。门楼上的守卫认出了东平府的旗帜。 “你们抓到董都监了吗?” 押解董平的将领举手作为回应。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径直向城中走去。押送董平的一千余名士兵接连进入城中,衙门的副官激动地跑来迎接。 “你们捉住了谋反的董平,真是大功一件啊!” 副官高兴庆祝着,目光却在一名士兵的脸上停下了。 “你是谁?” 眼前的士兵长着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是『一丈青』扈三娘。下一个瞬间,孙二娘从背后出现,一刀将副官砍成两截。 “行动!!” 扮作士兵的顾大嫂摘下头盔,一把扔了出去。被当做东平府军混入城中的,全部都是梁山泊的女兵——这些穿着从俘虏的东平府军那里夺来的盔甲,高举官军旗帜的女兵,正是以扈三娘为首的梁山泊娘子军。扈三娘将绑缚董平的绳子一刀砍断。 “之后要去哪里,随你的便!” 董平无言地提起马鞍上悬挂的双枪。 女兵们在聚集的官兵队伍中撕开口子,一股脑向城中心冲去。东平府顿时陷入哀嚎与惨叫之中。空中回荡着告急的鼓声和铜锣被连续敲击的声音。还在外面工作的人们慌忙地逃回了各自的家里。 “梁山泊军来了!!” 警报声和人们的悲鸣夹杂在一起,在董平听来就像是开启祭典的音乐。不,现在周围的嘈杂声也许比平常的祭典还要热闹。董平就像在驱散祭典中看热闹的人群一样,将周围的官兵全部击退,就这样径直向衙门冲去。衙门旁边的宅邸,就是程万里的家。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只有那个地方,才是举行“祭典”的神圣之地。 董平通过被梁山泊军攻破的城门,闯入了程太守的宅邸。守卫府衙的士兵们早已乱作一团,宅邸的仆人们也四散逃命去了。董平朝着程万里和家人们居住的内房走去。他的双手紧紧握着双枪,嘴里还在哼着歌。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董平——你来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吸引董平回过头来。眼前的程万里,明显是刚从房间里慌忙逃离出来的。大概起床还没多久,连头冠都没有戴。 董平笑了。 一瞬间,程万里在董平的脸上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杀气,拔腿就跑。可是,还没等程万里跑出两步,他的后背就被长枪刺穿了。程万里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董平从即将断气的男人身上拔出沾满鲜血的长枪,再次哼起了歌。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董平被从衙门赶来的官军团团围住。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董都监,你疯了吗!?” 董平一边哼着歌,一边挥动手中的双枪,将身边的官兵搠倒在地。 这个时候,梁山泊军洗劫了东平府的仓库,并放火焚烧了衙门。很快,与衙门相连的程府也着起了火。董平杀死了所有的官兵,越过倾盆而下的火焰,向宅邸深处走去。房间里不断有人慌张地飞奔出来,四散逃窜。 董平穿过被血海淹没的回廊,走进最里面的庭院。 那是丽芝和董平初次相遇的地方。但是,这里现在也被血污玷污,熊熊火焰倾泻其中。 董平停了下来。 他在庭院的一角,看到了一枝梅花。对于人类的骚动,梅花全然不知,只是自顾自绽放着纯白色的花蕊。 董平盯着那朵梅花,一动不动。虽然没有回头,但从背后悄悄靠近的卫兵依然被董平一枪刺穿了心脏。 走廊里传来熟悉声音。 “小姐,走这边——” 是丽芝的侍女,朱儿的声音。 董平折起一枝白梅,握着花枝,循着丽芝的声音走了过去。 两个女孩准备逃走的方向,正是董平刚才大开杀戒的地方。 对程丽芝来说,今天可能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早晨。昨天晚上,丽芝的继母告诉她,今天童贯会派使者来到府上,把她接到东京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将成为父亲政路的牺牲品。对于从小深居闺房的程丽芝来说,面对命运,除了放弃和盲从之外别无他法。 丽芝一夜未眠,虽然想最后再见董平一面,但是想到董平得知真相时的愤怒和绝望,还是下定了与董平永别的决心。夜里,她大哭了一场。 深夜,丽芝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她梦到了自己与董平的婚礼。董平温柔地朝自己微笑着,父母也由衷地祝福他们。然而,美好的梦境却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丽芝抓住侍女的胳膊闻道。 “父亲、继母……还有弟弟们去了哪里?” “不行,不要看那边!” 周围已经被血海淹没。两人穿过地面堆积的尸体,在回廊的拐角朝父母房间的方向转了过去。 这时,朱儿惊叫起来。 走廊的另一头,董平正举着沾满鲜血的长枪向这边走来。 丽芝睁大了眼睛。她眼中原本喜悦的光芒在一瞬间便被绝望和恐惧吞噬了。 丽芝瞪大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映出,又好像映出了一切。 浑身是血的董平。 躺在血海中的父亲和继母,以及年幼的弟弟们的尸体。 丽芝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逐渐向自己靠近。 董平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丽芝——” 董平拢了拢落在额头上的一缕头发,缓缓向面前衣着整齐的大小姐走去。然后,将手中的白梅递给面前失声颤抖的女孩。
白色的花瓣上沾满了血迹。 丽芝颤抖着将手伸向董平手中的白梅。 但是,丽芝还没来得及碰触到花枝,就昏倒在血海中。 黎明的天空中闪烁着朦胧的白光,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另一颗星星。 ———————————————————— 『花和尚』鲁智深扛着禅杖,在黎明的天空下奔跑。
越往南,风似乎就变得越暖。 鲁智深的身边,『行者』武松与他并排奔跑着。身后是背着钢叉的『两头蛇』解珍和『双尾蝎』解宝兄弟二人,以及『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铁臂膀』蔡福、『一枝花』蔡庆——他们率领着梁山泊的步兵,与林冲所率领的骑兵部队在涿鹿原上分道扬镳。一行人追赶着先行的骑兵军队的步伐,在冬天的荒野中一路向南奔跑。 离开涿鹿原后,已经连续奔跑了好几天。脚下所经过的地方,是大家唯一能看见的风景。 目标是令人怀念的山寨——梁山泊。 梁山泊已经近在眼前。但是疲劳似乎也即将达到极限。很多人的草屐在奔途中磨破,脚上磨出了血泡。但是,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 “不要被骑兵们落下!” 大家异口同声地呐喊道。 “跑起来!” “梁山泊马上就要到了!” 每当这样呐喊,大家仿佛就能忘记疲劳和脚下的疼痛。鲁智深一直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在过去的这些年里,鲁智深四海为家,从不久留于一处。渭州、雁门、五台山、开封、沧州、孟州以及二龙山,他早已习惯颠沛流离的生活。 但是现在,鲁智深正带领着同伴们,一起朝梁山泊奔跑着。这一次的目标,只有梁山泊。 “大哥!大哥!”
夹杂着低吟的风,鲁智深的耳边传来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 鲁智深惊讶地看向身旁,不知从何时去,身边多了一个与自己并肩奔跑的男人。四目相对之际,男人露出愉快的眼神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鲁智深大哥——” “哎呀呀,这不是『活闪婆』吗!” “大哥还记得我吗?好开心呀!不过之前的事情,我们回到山上再说——” 『活闪婆』王定六,原本是五台山一带的扒手,之后在东京与鲁智深分手。后来因为张顺寻找安道全再度与梁山泊结缘,与李俊等人一起从苏州来到了梁山泊。然后,吴用凭借王定六驷马难追的本领,派遣他前来传令。 “吴用先生有令——” 王定六边跑边伸出左手,指着东边说道。 “步军立刻向东昌府发起进攻……” “东昌府?” 武松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一旁的鲁智深却没有一丝的犹豫。 “好!让我去教训教训他们!” 鲁智深重新扛起禅杖,转头朝东跑去。 日出即将到来。 鲁智深一行人驰骋在荒野之上,朝着东方——满溢着光明的日出的方向奔去。 ———————————————————— 与此同时,『没羽箭』张清已经甩开了项充、李衮所率领的梁山泊军的追击,紧急返回东昌府救援。 刚才,张清接到了东昌府遭梁山泊军袭击的军情告急。东昌府一共只有三千名士兵,此前整坐城的兵力,无一例外地全部随张清出征了。 张清并非没有考虑过留下空城的危险。但在多番分析之后,张清认为梁山泊应该已经不具有分兵东昌府的精力了才对。 张清催促着部下,加快行军的速度。刚刚拍马赶上张清的丁得孙,在后方发现了一队新的步兵队伍。 “将军,看那里!” 张清回头看去,在朝霞的光线映照着密密麻麻的梁山泊旗帜。与刚才交手过的梁山泊马军完全不同,这显然是梁山泊的的另外一支部队。 「这些人也要去东昌府吗?」 张清只在传令兵那里得到了东昌府遇袭的消息,此后便再无任何联络。慎重的张清,或许已经考虑到或许东昌府被攻陷的可能。 不过,这些步兵如果是梁山泊军的援军,说明东昌府应该还未被攻下。张清准备由自己率领三千骑兵中的五百骑留下阻拦,其余的两千五百骑兵则交由跟上的龚旺和丁得孙率领,继续加速赶回东昌府支援。 “我留下解决这些家伙。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张清决定带领五百骑留在原地等候,在此截击梁山泊的主力援军。 现在,张清手下的骑兵只有五百余人,而对手梁山泊的步兵部队却足足有千余人。敌军的队伍中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和尚。看样子他早就发现了张清等人的位置,正扛着肩上的禅杖直直朝着这边杀来。 「那个和尚就是首将吗?」 张清看准对方进入射程的瞬间,猛地掷出一枚飞石一石。
冲在贼军最前方的和尚,瞬间被打的头破血流,仰面倒下。 看到鲁智深倒下,跟在后面的杂兵纷纷乱作一团,四散逃走。张清连忙拍马追了上去。跟随张清的虎骑兵也纷纷冲了出来。梁山泊的步兵连忙逃进了前方的杂木林。 “当心!” 张清急忙喊道,因为这时,从张清军的背后涌起了新的喊杀声。回头看去,只见一支以手握两把戒刀的行者为首,共计一千多人的新军从另一边的荒野中冲了出来。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两面夹击,趁着张清的注意力被鲁智深吸引的空当,由武松率领其余的士兵从官军的背后蜂拥而至。 张清握紧了手中的飞石。伴随着第一枚飞石掷出,武松右手的戒刀被弹飞了出去。电光火石间,第二枚飞石也从张清手中掷了出来。『独角龙』邹润飞身跃出。 “嘿呀!!”
邹润用头挡住了第二枚石子。邹润的“独角”,坚固胜过松木。不过,虽然“独角”成功弹开了飞石,但头部被飞石命中打的皮肉迸裂的邹润,已经满头鲜血,昏倒在地。 好消息是,张清的军队已经被梁山泊军团团包围,逐渐被逼退到杂木林中。 解珍解宝一直杂木林的树丛中隐匿,他们等待的便是此刻。 “来了——” 解氏兄弟带着手下的步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从草丛窜出,向东昌府的骑兵袭来。但很明显,解珍等人的目的就是骚扰,他们迅速地接近张清军,在短暂的交锋后再次逃走,如同猛兽一般在林中消失了。 “站住!!” 梁山泊军的攻势逐渐减缓,其余的步兵部队也跟着钻进了树林。想要避开张清的飞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树林中的树木能为他们提供掩护。 张清明显感觉到装飞石的袋子在不断变轻。一时没有脱身的办法,张清只好一边抵御敌人,一边向视野开阔的方向眺望。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支大概有数千人马的军队。张清望着领军的男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董都监,来得正好!”
来人正是东平府兵马都监『风流双枪将』董平。可是,董平却说出了让张清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投降吧——东昌府已经陷落了。” 张清的耳边,响起了与董平风流之名全然不相称的,冰冷刺骨的声音。 董平的话很致命,很快,张清部下的士兵纷纷动摇起来。董平的双手紧握着双枪。两杆银枪闪耀着寒光,璨然地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耀眼刺目的冷峻杀气,压倒众人的华丽光辉,那便是传说中的“风流双枪将”“英雄万户侯”的身姿。 不知为何,张清对与这个男人为敌一事并没有感到奇怪。似乎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就感觉到说不定会在将来和这个男人战斗。张清是如同清风一般秀丽而朴素的男人——董平的华丽与他格格不入。董平和张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董平策马向前跃进。 一瞬间,董平看到了张清从口袋中扔出的鹅卵石。
『没羽箭』张清的飞石之术,董平早有耳闻。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董平挥出右枪,挡开了迎面飞来的石子。与此同时,张清已经用左手扔出了另一块石子。 张清的石子之所以闻名天下,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神出鬼没的二连击。 虽然偶尔有人能躲过第一发的袭击,但从来没有人能躲过第二发的命中。为了防止张清同时从左右手投出飞石,董平提前摆好的架势已经来不及再做调整。张清惯用的手腕是左手。所以他的第二投往往比第一投更加敏捷,也更加锐利。飞石眼看就要命中董平的脸颊。 董平保持着右手举枪的姿势不动,突然挥动起左手的长枪。与善用双手投掷飞石的『没羽箭』张清相比,被称为『双枪将』的董平也能自如地挥动左右两侧的手臂。
石子被枪尖弹飞了。 张清惊愕不已。知道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飞石并非无敌,被称为『双枪将』的董平,可能比自己更强。张清提起马鞍上的长矛,拨马便走。张清甩开身后的董平,冲出敌人的重围。他知道梁山泊军就在身后追在自己,但已没有回头的空隙了。 张清一门心思朝东昌府跑去。初晨的天空像被洗涤过一样清澈。然而,东昌府燃起的黑烟却玷污了天空明亮的一角。 终于,胀气看到了东昌府的影子。被攻破的城门前,梁山泊军的旗帜林立飘扬。是从东平府调过来的宋清率领的“宋江军”。城门前站着两位身着红白装束的将军。也就是吕方和郭盛。张清在他们身后看到了被俘的虎骑队和二虎——龚旺、丁得孙。 「东昌府真的沦陷了——」 看到张清的身影,卢俊义、燕青立刻率领骑兵从大门冲了出来。他们为了包围东昌府,带着伤兵和疲劳的人伪装成“宋江军”的援军。 卢俊义举枪直指张清。燕青连忙追了上去。 “主人,小心石子!” 话音刚落,张清手中的石头直奔卢俊义飞去。卢俊义挥枪弹开石子。张清摸了摸袋子。已经没有石子了。无奈之下,张清再度扭转马头。 “穷寇莫追——” 卢俊义拦住了正要追上去的燕青。 张清离开东昌府,逃走了。这是『没羽箭』张清生平第一次战败。 已经找不到方向了。张清任凭胯下的坐骑奔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前进,还是在逃跑。 张清继续跑着。沉闷的寂静之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回响。不久,张清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广阔的草原上,吹过凉爽的晨风。 这片草原的另一头,好像有谁在等待着自己。但对张清来说,只要跑下去,无论跑到任何地方,都无所谓。 张清猛踢马腹。下一个瞬间,张清的坐骑不知被什么人抓住了马脚,连人带马抛入水中。原来这里并不是草原,而是芦苇原,脚下也不是土路,而是水洼。张清正要站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块头的和尚。 “洒家来为你你讲个‘说法’,报答你刚才的施舍!” 鲁智深狠狠一拳打在张清的脸上。 “阿弥陀佛——” 鲁智深抬起昏倒的张清,哈哈大笑,转身向梁山泊走去。 ———————————————————— 天色渐明,『小旋风』柴进正在鸡狗的陪同下,一起朝东昌府的衙门走去。 在此之前,监视东昌府的鸡狗『走无常』抓住了童贯的使者,从他怀里抢走了童贯给东昌府太守陈文昭的书信。 内容是谴责陈文昭站在谋反人关胜一边,擅自调动军队。程万里把东昌府的动向一一报告给了童贯。 柴进奉宋江、吴用之命,邀清廉的陈文昭前往梁山泊。 东昌府的城门、街市要地都已经被梁山泊军控制,但宋江严禁部下掠夺和伤害居民。虽然有几个地方燃起了火,但人们都躲在家里,并没有发生严重的混乱。 可是,不知道是其他地方的火焰蔓延到这里,还是有人刻意放了火,东昌府的衙门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官吏和裁缝们从火焰中逃了出来。柴进在鸡狗的保护下,从还没被火焰波及的后门来到了衙门内部。府衙内已经被火焰吞噬,到处倒是逃难的人群的哀嚎,只有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鸦雀无声。那里是太守陈文昭的房间。柴进轻轻推开门。 “太守阁下——” 一起去梁山泊吧——柴进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就沉默着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火光隐隐射进昏暗的房间。在那危险的光线中,浮现出一个一动不动的影子。
柴进微微睁大的眼睛,很快便紧闭起来。 老人的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他带着苦闷的表情地伸出手,指尖前滚落着小小的酒杯。 “来晚了——” 『影法师』低声说道。 ———————————————————— 梁山泊。 聚义厅接连收到了胜利的报告。 但是,随着黎明的到来,更加紧张的气氛涌上了山顶。急使来了。前去侦察的『鼓上蚤』时迁和『锦豹子』杨林相继归来。『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被召集到聚义厅,与吴用一起负责梁山泊的防卫。 “禁军来了!” 时迁把老鼠放在肩上,指着南方说道。 “有官军的军舰正在渡过五丈河——好像是守卫东京开封的汴河水军,数量相当惊人,大概有五万!!而且,这次是童贯亲自出马!!” 接着,杨林报告西岸也有禁军抵达。 “禁军武官毕胜率领三万卫京禁军,身穿黄金铠甲,像潮水一样向我们袭来。” 卫京禁军——全名为守卫京师禁军。是守护天子的首都开封及宫城的禁军中的精锐。讨伐军中投入了骑兵的龙骑队和步兵的虎翼队。他们的威名遍布全国。 吴用站起身,穿过聚义厅,缓缓推开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晴朗的天空和清澈的湖水。 远处的湖水上飘来一艘小船,广阔的天空将从楼梯上冲上来的戴宗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吴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梁山泊——这片水畔,现在已经聚集了多少人呢。这里,有来自青州、江州、华州、和各种无名之地的人们。 吴用第一次渡过这片湖泊时,只有八人同行。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在战斗的尽头聚集于此。到底是什么引导着他们呢? 吴用似乎知道答案。 吴用回到聚义厅,向梁山泊的所有人下达了出征的命令 “那样的话,山寨不就没人防守了吗?” 孙立表示担忧。 “不——” 平静的微笑——这就是『智多星』吴用的回答。 “这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就够了。” 朱武明白。 战斗的人、传令的人、划船的人,把所有的力量都分配到合适的地方,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这就是军师吴用的战斗。 “我要留在聚义厅。” 朝阳照在吴用的侧脸上。 太阳升起,在东方的海平面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