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论之外:代表人的遗言,前辈的殉葬,最弱之人的沉沦,只属于潤事务所的救赎【五】
第二卷 图书馆异闻录
第九章 忏悔+觉悟+幻灭=?

都市时间-6:03p.m.
亮银色的战斧反射着总类层光柱的苍白光芒,如月轮般耀眼。
一抹鲜红顺着战斧上的雕花,从斧刃上缓缓流下,汇聚,滴落,溅起尘埃。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左臂断裂处传来。
艾莉想要大声惨叫,但她根本叫不出来。
疼痛是如此强烈,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又一次来袭,艾莉颤抖了一下,几乎昏厥过去。
安吉丽卡擦了擦了右手的战斧,抹去斧上鲜血,又一次将它高高举起——
“混蛋!你们这群**的小人,给我滚开!不准碰她!!”
潤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竟直接挣脱了罗兰的束缚,瘸着右腿晃荡着向安吉丽卡冲去——
(正在播放:《黑与白的共舞—二阶段》)
“咚——咔吧——”
被强行挣脱的罗兰直接追上了潤,冲着他的右半边躯干,用左拳直接用力一击,
潤直接被锤倒在地,向左翻滚了整整三圈,然后重重的撞在了一堆堆叠起的书籍上。
他的植入型强化肋骨直接断了三根。
一阵艰难的挣扎过后,潤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抹了抹嘴角流下的鲜血,继续向安吉丽卡所在方向冲锋——
“你这家伙竟然这么能抗,我就再给你来一下!”
罗兰见潤再一次爬起,连忙赶上,顺便又给他的背后补了一脚——
“咳嗯——!呃啊——”
潤惨叫着向前飞去,直接摔在了安吉丽卡脚下。
“哦~?”安吉丽卡惊讶了一声,抬起右脚,正准备朝着潤的头部狠狠踩下——
“安吉丽卡你先等等!”
罗兰缓缓赶来,在安吉丽卡跟前止住脚步。
看着匍匐在安吉丽卡脚下不省人事的潤,他冷笑一声,抓住潤染血的金发,直接将他一把提起。
罗兰摘下“漆黑意志之触”,露出面具下的迷惑神情。
他将右手手爪收回手套内,狠狠扇了潤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总类层内,不远处正押着芬恩的皮特三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罗兰下手很重,潤渐渐醒转了过来。
“我说,你这个人可真是古怪,嘴上说着收尾人的命就不是命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结果却为了救一个几乎一无是处的小鬼和一个弱到掉渣的八阶妹子落到这种地步……”
“真令人好奇,你这样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难道你和那个一直在贬低你的白毛妹子其实是一对?难道那个小鬼头是你的私**?”
“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他们凭什么值得你这种草菅人命的家伙落到这般田地?”
罗兰终于将他所有毫无根据的疑惑全部向眼前这个狼狈的收尾人一股脑抛了出来。
但潤并未出声,只是翕动着嘴唇,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微弱呻吟。
但罗兰依靠优秀的听力,还是察觉到了潤的真实意图——
他将耳朵凑近潤的嘴唇,之前如蚊子叫声一般微弱的无力呻吟显得清晰了许多:
“要……咳,要杀我,你,咳——就TM赶紧……呃……动手,不要问……咳咳,这么多废话……咳咳咳……”
在听到这句话时,罗兰感到了厌烦——
看来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是一定要将他的人生信条执行到最后一刻了啊。
既然倾听已经失去了意义,那就没什么继续拖下去的理由了。
罗兰正准备收耳,用右拳帮助这个濒死的收尾人得到最终的安宁——
“……但是……咳咳,请您不要……呕……请您不要伤害……咳咳,他们……唔……”
潤的下半句话终于打消了罗兰尽快了解他的念头。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对潤说些什么,但是——
“代表人!代表人!您撑住!撑住啊!我马上——马上——马上就来救您!!!”
不远处的芬恩见罗兰(似乎)准备杀死潤代表人,突然挣脱了三个耗子的束缚,抄起短剑向罗兰死命冲来——
“擦!你这小子还想跑!!TM的很有精神嘛!昂?!还跑!给我站住!!”
在短暂的出神过后,反应过来的皮特直接抽出备用匕首,向着芬恩的方向追去。
虽然经过了短暂的休整期,芬恩左肺处损伤的地方已经得到了初步修复,
但当他快速移动时,左肺的伤口依然会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感。
所以,即使芬恩已经拼尽全力向代表人的方向赶去,
他也依旧没办法将追上来的皮特甩在身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正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缩小。
“你、T、M、的、给、老、资、站、住!!!”
眼见自己已接近芬恩,皮特立刻伸出右手,试图搭上芬恩的肩膀,强制停下他前进的念头。
“滚开!!!”
在皮特的右手碰到芬恩的那一刻,芬恩突然变得暴躁了起来。
浓稠的黑色液体从他的眼眶溢出,快速淌遍了半个身躯,
那浓稠的黑色液体与皮特的右手甫一接触,便快速覆盖了皮特的整个右手,还试图向皮特的右臂进一步扩散。
剧烈的疼痛感从右手处传来,皮特被这疼痛感折磨的龇牙咧嘴——
这玩意TM的不对劲!!
意识到这一点的皮特连忙用左手的备用匕首刮向手中的黑色液体,试图将其从右掌上分离。
还好,这黑色液体尚未向深处渗透,皮特没费多大力气就将那漆黑无光的液体尽数分离。
除了手掌上被黑色液体腐蚀出来的几个小洞,还有自己用力过猛在手上留下的划痕,皮特的右手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但他左手中的备用匕首却早已被那黑色液体所溶解,还试图顺着匕首的握柄继续向他的左掌蔓延——皮特连忙丢掉手中匕首,那坨黑色液体落在总类层的桥面上,被书籍吸收,渐渐不见了踪迹。
皮特暂时安全了,但芬恩已经接近了罗兰——
“混……混蛋!看招!!!”
芬恩身上黑色液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对着罗兰大喝一声,手中短剑高高举起,向着他眼前这个高他整整30cm的男人重重劈下——
铛——
罗兰早就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袭击,他悠闲地取出杜兰达尔,在转身的同时,顺带着轻松格挡了芬恩的袭击。
“小弟弟啊,虽然我还挺欣赏你想放点湖来着,但如果你偏要这么不识好歹的话,我就只好送你们三个一起去书架上呆着了哦……”
罗兰一边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惋惜,一边将左手提着的某个东西一把丢向芬恩——
芬恩被潤代表人狠狠一撞,瘦小的身躯被强大的冲劲裹挟着离地,向后飞了整整两米,最终撞在了某堆沾满血迹的书籍上——
巧了,这不就是半分多钟前潤代表人被罗兰击飞后撞上的那堆书吗?
这何尝不算一种“故地重游”呢?
但芬恩可没时间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琐屑问题,目前他需要做的是从潤代表人高达1m78的高大身躯下爬出来——
整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只用了半分钟不到。
那在这短暂而漫长的半分钟内,司书们又在干什么呢?
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动弹(为什么你们只是在看着啊喂!!)。
“唉……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罗兰不紧不慢的如是感叹道。
“对啊~……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头了?”
安吉丽卡看了看身后的艾莉,又看了看正在努力挣扎的芬恩,对罗兰的话似乎深表赞同。
“没办法……这不是各为其主吗……”
“虽然说是这么说的啦~……但还是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对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用这么残忍的手段……真的好吗?”
“唉……”
“……”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陷入了沉默……

“……呼~终于……出来了……”
芬恩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潤代表人的身下爬了出来。
“对了!潤代表人?醒醒啊潤代表人!您可不能倒在这里啊潤代表人!”
“……呃……我…你…你是……芬恩?你……还活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潤代表人竟然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虽然他的右眼已经被血污糊住,但他的左眼还是清晰的映出了芬恩的身影。
“……芬恩……咳咳,对不起……”
不知怎的,似乎是良心的作用,潤突然向芬恩作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道歉。
“对……不起?潤代表人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向我道歉啊!”
芬恩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给整蒙了,他语无伦次起来,整个思维好似一团乱麻,毫无章法可言。
“难道……唔咳……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咳咳……都在利用你……我只是在借你的命来……咳咳,了解图书馆的……所……所有信息……”
“我……之前有跟你说过吧……这个委托有很大的……咳咳,潜在价值……但它也……咳啊存在着……未知的危险性……咳咳……”
“……事务所……的现状……呕……咳咳咳……你也是明白的,我……已经快要破产了……眼看着……自己辛苦奋斗半辈子换来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业……就要化为乌有……我就觉得很不……咳咳,很不甘心啊…………”
“……所以,你咳咳,咳,你能够理解我刚刚拿到那张邀请函时的……咳咳……唔,复杂心情吗?……那种明知不可冒进但却必须当机立断的无奈,将命运再次归自己掌握的狂喜……”
“我承认……咳咳,我是个卑劣的人,虽然我有些时候……咳咳,咳咳咳,也可能会做出一些无心的善举……咳咳,呵,善举……但我也会……会毫不犹疑的牺牲他人去换取利益……”
“这是我的生存之道……是这残酷的都市教会我的唯一……”
“艾莉也好,你也罢,就算你们和我有很深的交情,但如果需要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你们……咳咳,放弃……”
“对于这次行动……我咳咳咳,我咳咳,咳咳,我很愧疚……说实话,当我重伤濒死的时候,我真的对自己执意要将你们牵扯进来的……卑劣行径,感到羞耻……”
“……代表人!你到底在说什么丧气话啊!您自始至终都对我们很——”
“闭嘴——!!咳咳咳咳……咳咳,难道我之前教给你的那些礼节……你都忘了吗?!!”
“没忘!‘当上级对下级训话时,下级不应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发言’……”
“记得就好……不过你也是时候忘掉它们了……”
“你是个有志向的年轻人,芬恩……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总能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现在回忆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看到艾莉了吗?待会我会尽全力拖住那五个人,你带着艾莉一起逃走……等你们出去了……你就代我向协会……申请破产……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有什么用得上的你就和艾莉平分……找一个适合你的事务所……”
“忘掉我……忘掉那五个人,连同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一起忘掉……”
“潤……潤代表人……我……我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丢下您和艾莉前辈在这里,让自己独自逃走!”
“我知道您是个好人,虽然您对待任何人都很冷漠,嘴上总是那么刻薄……”
“但我明白!您曾细心指点了我那么多次,您对于生活困难的收尾人总是那么包容,您总是替那些长期翘班的收尾人处理他们份内的委托……”
“就算是您的二哥在达黎加区赌场大肆挥霍,家道中落,让您背上大笔赌债,您也会看在兄弟的份上尽全力偿还债务……”
“即使事务所因此陷入破产的边缘……不得不迁船做屋……”
“这些事……就不用再提了……”
潤略显生硬的打断了芬恩的话,艰难的站起身来。
“唔——咳咳咳!咳——咳咳!”
经过长时间的单方面挨揍,潤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连“站起身来”这种不算太大的动作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一大团已然凝固的血污直接被他吐出,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芬恩……你带上艾莉先走,我……断后……”
交代完毕,潤迈动沉如灌铅的双腿,艰难的走向罗兰等人。
“可是——!”
“够了!我告诉过你下级要服从上级命令,现在我命令你,带上艾莉撤出图书馆!再废话一句,我们三个人,谁都别想活着!!”
潤暴喝一声,芬恩一颤,缓缓向着安吉丽卡的背后移去——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安吉丽卡并未察觉到芬恩的移动,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接近艾莉。
“艾莉前辈……您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走……嘿——呀!”
芬恩用尽全力终于背起了艾莉——和她那把沉重的链锯剑,向总类层的入口处飞奔。
其实,芬恩在背起艾莉的那一刻,并没有觉得她有多重——一个和他差不多高,注重保持身材的女孩能重到哪里去?
反倒是她的那把“大宝贝”,又沉又硬,估计潤事务所内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艾莉一样,只用一只手便能将其毫不费力的挥舞自如。
更何况是芬恩这样矮小瘦弱的小兄弟?
但芬恩已经忘记了这些,现在他只知道他需要背着艾莉前辈逃离这里,别的一切与此无关的事一概被他抛诸脑后。
但是——
“嗯……淦,尼玛的……好疼……”
艾莉竟然自己醒了过来。
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被斩下的左臂还死死抓在链锯剑的剑柄上。
“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又是谁在背着我……”
“是那个小白脸吗……切……没想到……老娘我已经沦落到需要靠他来救命的地步了吗……”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也好……”
艾莉前辈虽然已经苏醒,但是有点神志不清,一直在自言自语。
“……诶?……等一下!这个味道……不是潤!是谁在背着我!!”
“……是我,艾莉前辈。”
“……芬恩?!你为什么背着我向出口跑?潤呢?!!”
“……他在殿后……”
“什么!那个傻瓜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要——”
“是代表人让我带着前辈您先撤退的……”
“为什……唉……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呼……他说让我带您先出去,让我们把值钱的东西都分了,然后向协会申请破产……”
“……”
“……最后彻底忘记他。”
“……”
“……艾莉前辈?艾莉前辈?您有在听吗?”
“……为什么?”
“啊…………?”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根本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就是自己去死,也不可能将自己遗留的事业转交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
“……不行,我想不明白!芬恩你先走!老娘我要亲自找他问个明白!”
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似的,艾莉开始使劲挣扎,试图回去支援代表人。
“诶!等一下艾莉前辈!以您现在的状态过去就是送死啊!!您——”
“……你这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那个小白脸既然决定让你带我先撤,肯定是觉得自己已经没希望了!就他这个状态你觉得他还能撑得了多久!!”
“与其让你带着我走,还不如让我先去帮他一把,你先撤,我们之后再寻机逃走,这样逃生的几率更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莉的解释的确没有太大问题——让两个重伤濒死的队友去拖延敌人争取到的时间,肯定比让一个重伤濒死的队友去拖延敌人争取到的时间多。
但艾莉也明白,在罗兰那群人面前,不管让多少人去拖延都于事无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人海战术都是徒劳。
但艾莉需要一个借口让芬恩放下她去支援潤,
所以她还是选择解释她要求芬恩放下她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要去支援潤——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前辈您……为什么这么说……”
“没……没为什么!!叫你先走你就先走!还愣在原地干什么!!快走啊!!不然我们谁都逃不掉!!”
“……”
“叫你走你就走啊!不要等我赶你!!快滚!!”
“……是…………”
芬恩终于被艾莉说服,将她放下后,转过头,向着总类层出口的方向继续逃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芬恩,艾莉靠着链锯剑艰难的支起身。
她抓住自己死死握在剑柄上的左臂,右手强化纹身驱动,将其一把揪下。
血液已经干涸,手指已经发硬,在右手强大力量的作用下,左臂被直接扯下,五根手指尽数断裂,先后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没想到……你这种冷酷无情的家伙……也会有作出这种选择的时候……”
“为了那个新人……和我……你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
艾莉的眼角突然流下了一滴眼泪。
模糊不清的往昔涌上心头,又如过往云烟般稍纵即逝。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些事,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无需理解。
她不知道的是,
她会这样做只是因为,
二十多年前,那个男人曾照耀在自己灰暗人生上的光……
那曾如此耀眼的光……

【半分钟前】
“……”
“……”
“……看来我对他的看法的确有失偏颇。”
在沉下心听完了潤和芬恩的对话之后,罗兰对自己身边的安吉丽卡悄声说道。
“虽然但是……在都市里,特别是在后巷,这种事情不是天天都在发生吗?”
“我们毕竟也是在后巷住了十多年的人了……本来对这种事情应该没多大反应了来着……”
“但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们好可怜呀~?”
安吉丽卡揪了揪头发,不解的向罗兰问道。
“……嗯……这只能说明我们还没有沦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境地里去,不然我们早就对这类事感到麻木了,自然也不会再产生什么别的想法。”
“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见此时没有新的情况,罗兰倒是稍微解释了一下安吉丽卡的疑问。
“是这样啊~……”
“好了,先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个潤正在向我们走过来呢。”
“说实话,我还真有些不理解,上一秒还在跟我重复‘收尾人的命就不是命’。下一秒就突然良心发现,要牺牲自己掩护下属撤退,还让下属直接瓜分掉自己的事务所……”
“简直一点活路都不给自己留啊……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一死了之了……”
“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许~他良心发现了~?听他的自述……其实他也是个好人吧……”
“也许如此吧——对了,待会你别出手,让那小子把他的前辈带走,毕竟……这也许是那位潤代表人最后的人性了吧……”
“有些时候也不能把事情搞的太死……像这样其实刚好……”
“……嗯呐。”
……

疼。
好疼……
真**的疼!
只是走了几步,潤伤痕累累的身躯就不断的向他的大脑发出诸如此类的抱怨。
虽然罗兰已经放了整整一海的水,接待他的时候几乎全都刻意避开了要害;
但凭着罗兰所持武器的品质及他本身所拥有的实力,即使他刻意放了水,潤还是在短短四分钟内便进入了濒死状态。
他的身体已经接近于崩溃,现在任何微不足道的攻击都有可能直接夺走他的性命。
但他其实本可以选择直接逃走,将两个同伴扔在图书馆里自生自灭。
以他的决断力和冷酷性,只需要抛弃刚刚加入事务所没多久的新人和自己多年的老友,就可以让自己活命——客观的讲,这种买卖他没理由不做,他也不会选择不做。
但事实却是——
他没有。
他没有选择放弃同伴来保全自己;
正相反,他选择牺牲自己来掩护同伴的逃离。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作出如此选择?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益处的选择?
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逻辑,
但我相信事情的发展一定会告诉我最终的答案。
也许我应该把这些无谓的问题暂时隐藏……
好了,就这么继续吧……

“做好准备,那个男人过来了。”
眼见潤逐渐接近,罗兰转头对身后众人低声提醒道。
杜兰达尔重新出现在右手,
他将其双手持握,眼中莫名的闪过一丝严肃。
“停下吧。”
他缓缓开口,用沉着冷静的语气对逐渐接近的潤如此说道。
听到这声警告后,潤在距离罗兰等人三米远处停下了脚步。
他先是整了整手上行将碎裂的金属指虎,而后艰难的拉开架势,犀利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受到身上伤势的影响,仍然在仔细的寻找眼前敌人的要害。
他似乎还没放弃生的希望。
“看来,我对你的看法的确存在着较大的偏差……”
罗兰似乎已经看出了一些被潤本人刻意掩盖的特质,他苦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又道:
“我算是有些看明白了:你这人就是嘴毒心善,嘴上天天挂着那些视仁义道德为无物的套话,实际上却不愿意作出任何断送他人生路的事情——当然,前提是那个人没有影响到你的切身利益,但这毕竟是在后巷,也可以理解。”
“也许你曾经的确是个好人,会尽心尽力去主动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杂务,会在同事将要受到致命攻击时冲过去替他挡刀,会费尽心思去帮助身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会衷心的感谢那些为自己的前途和人生作出贡献的陌生人……”
“但你如今变成这种人,我也不感到意外——善良这种东西在后巷,不,在几乎整个都市,都是于自身无益的累赘,你在经历了社会的洗礼后逐渐将其抛弃,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选择——如果换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照你选的这条道一路走下去。”
“但你并没有将你的善良完全抛弃,在自身难保之际选择牺牲自己换取同事的生命,这足以证明你还心存善意。”
“但你毕竟是个成熟的都市人,当你到了现在这种十死无生的绝境之时,肯定已经顾不上你自己的想法了——”
“你的事务所濒临破产,而你恰好在此时收到了馆长大人的邀请函,这就像是在沙漠里迷失了三天两夜的旅人突然看到了远处的绿洲一样,对你来说,就算那绿洲只不过是某个虚无缥缈的幻觉,但只要能够看见它,不管中间有多少艰难险阻,你都会不择手段的达到那里,尽管它可能并不存在。”
“你也知道这次委托的危险性,但你还是选择来到这里——你想在这里大捞一笔,用在这里得到的战利品向协会和‘翼’交易,让自己的事务所重获新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对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是否拥有通过‘试炼’,得到报酬的能力?就算你们成功得到了书籍,并准备将它们与协会和‘翼’交易,你们又怎么能够保证他们一定会遵守和平的原则和你们公平公正的交易,而不是杀人越货?”
“你也明白,协会和‘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可以有几百种方法让你将他们花在你身上的钱重新吐出来,除非你背后站着首脑。”
“但尽管如此,你对自己的自救计划的可行性心知肚明,却还是执意来到我们的面前;”
“即使你明白,图书馆的水绝对不止你想象的那么深,却还是依然义无反顾的朝着这个黑洞一跃而下……唉。”
罗兰自顾自的感叹了半天,他几乎丝毫未注意到——潤的表情正在逐渐变得僵硬。
“……所以,你在这里就我的道德修养问题跟我谈了整整三分钟,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听到罗兰的叹息声之后,他终于对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产生了疑问,
他知道这个疑问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在这种境地之下向罗兰如此发问道。
“没什么,只是对你这悲哀人生的一些小小慨叹罢了……”
“……悲哀?”
潤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
“呵呵……悲哀啊……”
罗兰停顿一瞬,干笑了两声,继续阴阳怪气道:
“明明已经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早有预料,但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去避免……”
“明明知道某个选择不可妄为,但却因为生活的压力而不得不顺其一路走向灭亡……”
“面对残酷的现实,只能选择掩盖自己的善良,被迫牺牲无辜的他人去换取自己的利益……”
“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一心只想着保住自己的事业,却无视了自己心中真正的愿景……”
“……如果这种人生都算不上悲哀,那‘悲哀’又该如何定义?”
“……”
“其实你们都想改变自己的人生,你们都想靠自己的努力住进巢中,不用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而畏惧,不用再为明天的生计而发愁……”
“但这里是都市,除了少数的幸运儿,没有人能够成为那些特权阶级中的一员。”
“这座城市病了,但这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连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个未知数,又怎么会去关心其他64亿人的命运?”
“见到了体制的弊端却无力去改变,而有能力改变的人却都缄口不言,这难道不可悲吗?”
“……”
潤高昂着的头逐渐低下,他眼中的光芒正在逐渐消失。
就算他再冷漠无情,在罗兰这一番似无心又似有意的慨叹过后,他还是不禁思考起了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
假如真的像罗兰所言,都市已经逐渐崩溃,那他为保住自己的事业而作出的努力到底有何意义?
他茫然的望向地面,脑中千言万绪交织如乱麻,死死缠在一起,他无法将其解开,也无法将其剪断。
“我的……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出现……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潤不停的质问着自己——很明显,他的信条已经趋近湮无,
支撑他行为的基本逻辑正在罗兰的刺激下不断崩解。
“切……原来还是这样啊,看你刚刚那副幡然醒悟的样子还以为你想开了一样……”
“……原来被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就会立刻崩溃的嘛……”
罗兰的语调似乎透着失望和惋惜的意味。
但——奇效?
“……”
“呵,以为凭这种低劣的挑衅手段就能让我放弃吗……”
潤猛的抬起了头。
他直勾勾的注视着罗兰,冷漠的寒光重新回到几乎失去高光的瞳仁中。
是啊……
怎么能因为这种拙劣的挑衅就抛弃全部反抗的念头!
不甘,愤怒, 执念,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和释然,
这些五花八门的情绪,在潤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一股脑的涌进了潤的思维,
他张开嘴,颤抖的声带发出了斩钉截铁般的回应:
“你——”
“做梦!”
他的思维重新清晰起来——
他直接扯开了那团纠缠不清的浆糊,也因此意识到了自己所希望的结果——
他要拼尽全力,掩护芬恩和艾莉撤离!
就凭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要从几乎满状态的五名司书手中存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事件。
即使他成功了,也势必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损伤——
轻则少根手指缺个眼球,重则断条胳膊少条右腿,
少根手指缺个眼球倒没什么,就是武器比较容易脱手,视野缺掉一半而已,小心身边便是。
但缺胳膊少腿就不一样了,在这由实用主义构建的资本地狱,像收尾人这种靠四肢营生的高危职业,缺胳膊断腿足以算得上最沉重的打击。
当然,如果装得起义体那得另当别论,但潤这种钱包比脸还要干净的穷光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装得起义体的人。
潤事务所的经济状况根本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财务支出。
综上所述,潤作出了如下判断——自己就算能成功逃离图书馆,也再无可能挽回自己的事业,也再无可能有尊严的作为一个“人”,而非行尸走肉,继续活下去。
他已经无力履行当年答应姐姐的诺言——
活下去。
有些时候,被一个人深埋心底的承诺,会在最后时刻让他改变自己的决定,
而面对如此绝望的现实,潤的选择是——
既然活不下去,那就让别人替自己活下去吧。
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更没有足够的篇幅去剖析潤的心理了。
我放下笔,站起身,向着遥远的天边深深鞠了一躬。
你的良心还没有湮灭。
你选择牺牲自己,拯救他人。
你撕下了沉默的假面,接受了良心的指引。
“来吧,别让我痛苦太久!”
潤怒视着罗兰,向他痛快的祈求最后的解脱,和救赎。
“……什么……”
罗兰沉默了一瞬,他重新戴上“漆黑意志之触”,杜兰达尔再次现于右手。
左手握住剑柄,罗兰沉寂着,任由遍体鳞伤的潤摇晃着艰难的接近自己。
挣扎着,愤怒着,不屈着,
尽管步履维艰,灌铅般的双腿像是踩在棉花上,连维持身体的平衡都十分艰难。
左腱,右腿,这两个部位的伤口被潤的动作带动开裂,钻心的疼痛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缓慢却坚定地向着黑色的死神一步步挪去。
罗兰依旧沉默着,杜兰达尔反射出苍白的微光。
接近了,潤直接狠狠挥出右拳,尽管右手已经染满从开裂的虎口中汩汩流下的鲜血,但他挥拳的决心并未因此犹豫半秒——
铛——
罗兰轻而易举的挡下了潤的攻击,他转动身躯,高高举起长剑,向着潤用力斩下——
铛——
潤在听到这声脆响之后,思维直接僵住——
他并没有举拳格挡,
他原以为罗兰的长剑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分成两半,
但眼下他还是完整的一个人,并没有像某位公孙姓男子那样被(5-2)等分。
潤的瞳孔无奈的收缩了一下。
他抬起头,一把生锈的老式链锯剑挡在了他的头顶。
漆黑的长剑直接陷入半个链锯剑身,裂纹从切入处迅速蔓延开来,
但是那老式链锯剑并未断裂,反而颤抖着将长剑一把推开。
持握长剑的手连带着身体往后推了十来步,
潤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抬头向那链锯剑的主人看去——
白毛,黄黑色皮肤,草绿大衣,白色连裤袜,链锯剑,
是她——
“真是的……你个小白脸,想要丢下老娘一个人去死是吗?!”
艾莉倚在行将断裂的链锯剑上,
艰难的转过头,
对她的同学,朋友兼上司——
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

(第二卷第九章 完)
唉,现在这年头水文章怎么变得这么轻松了呢?
看来五年的图书馆生活让罗兰的嘴炮水平上升到了一个船新的高度呢……
没事,马上就要更完力……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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