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又是一个湿冷的清晨,珈乐端着杯水睡眼惺忪地晃进办公室,正好看见晨跑归来的贝拉从外面回来。“喏!你的报纸。我去冲个澡。”拉姐是真的喜欢运动……这种天气连早起都够人受的了。珈乐仰头把水喝干,推开一扇窗,用手在铃上一抹,旋即仰倒在大椅子里。一个仆人把早餐送了进来放在小桌上,随后鞠躬退了出去。
河面上吹来的冷风让她勉强清醒了一点,她看看压在桌上的行程表,今天上午没有外出安排,还算是个好消息。“呵——”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信手翻着桌上的文件,反正也要等拉姐一起吃早餐,她大概还可以迷糊几分钟。
“乐乐,帮我弄干头发……你昨晚没睡好?”贝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中走出来,长发就是这点麻烦,不管是梳头还是擦干总要费些工夫,好在王塔的办公时间从八点起,她时间充裕。
明明没有强风,窗户突然“啪”地一声关上了,一股和缓的虚空气流开始在贝拉身周盘旋,她一头柔顺的长发高高扬起。珈乐还瘫在大椅子里不想起身,“新年后就要和漠利正式开启贸易谈判了,代表团里有几个人选我还在考虑。”“这种事你也要亲力亲为?交给商业大臣不就好了,让他先列个名单交上来,最后你来审定。”珈乐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人越多越难办,不仅要考量成员的个人能力,还要考虑不同成员的立场差异、他们背后财团的势力平衡,现在马虎了,到时任何一点干扰因素都可能给谈判造成大麻烦,交给别人我放心不下。” 她突然懒懒地哀叹一声:“要是有十个乃琳该多好。”
“我替乃琳谢谢你。”贝拉在小桌旁坐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果汁,又用叉子叉了块梨,“要不,你再去睡会?等会我叫你。”珈乐突然从椅子里直起身子叫道:“那份是我的!”这下她清醒了。“我当然知道。你每次都吃不完,最后还不是我帮你吃掉。”贝拉连眼皮都没抬。“吃你自己的去!”珈乐急忙从大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小桌对面,瞪了贝拉一眼,把那盘沙拉拢到自己手边,然后开始一言不发地吃面包。
贝拉看着珈乐那一口小白牙心里暗笑,要是不熟悉她的人还真就被唬住了,这副故作高冷的样子是摆给谁看?每天早上奶加沙拉的规矩还是她给珈乐定下的,某些人啊,你强塞给她饮食计划她不情不愿;但是你抢她一块水果她就要护食了。话虽如此,贝拉还不至于把心里所想说出来,皇家圣卫地位再高也是在女皇手下,万一惹急了珈乐被公报私仇就不妙了。晨跑过后还能欺负一下帝国女皇,女皇甚至没有什么反抗的表示,贝拉心情大好,心满意足地给自己的面包抹上果酱。
相比于珈乐的早餐,她的早餐显得很简单,几片面包,一杯果汁,一片烟熏肉,再加上一小碗沙拉,吃光这些东西要不了多久。珈乐不止一次说过贝拉早上吃的太少了,贝拉则反唇相讥说皇室那份早餐热量爆炸。贝拉用餐巾擦擦嘴,扫了眼珈乐,她还在大口享用一条炸鱼。贝拉探身把一旁的报纸拿过来,“先《顿沃日报》?”珈乐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贝拉于是抖了抖报纸,挨个大标题念下去,就像每个早晨她都会做的一样。
“《帝国工业大臣出席原石岸金融区二期修复工程竣工仪式》《西海岸渔业公司本财年最后一批捕鲸船于昨日抵港》《顿沃守卫在打击黑市行动中取得阶段性成果》……”珈乐没有表示,贝拉就不必细读正文,《顿沃日报》是官方报纸,其中的绝大部分信息本就出自帝国政府,现在过一遍只是避免遗漏罢了。《顿沃日报》后是《晨间消息》,除了一篇物价上涨的报道,余者也被珈乐迅速略过了。贝拉把最后的《蓝报》摊开,“《临近年关,港口繁忙》《‘七只天鹅’剧团巡演》《帝维雅的云霄飞车》《诗人罗萨尔,多金浪子还是情场恶棍?》”贝拉皱了皱眉,那下面引用了诗人一首颇为露骨的情诗,诗文按她的标准已经可以算是“低俗”。《蓝报》是一份主要面向码头水手的报纸,虽然全国都有发行但严肃程度很低,新闻的准确性也堪忧,珈乐倒是毫不在乎,每期必看。
从没听说哪任皇家圣卫被当做秘书使唤的,贝拉腹诽一句。她正要翻页,珈乐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了,她双指一动,把叉子竖了起来,“什么?”“《诗人维萨尔》……”“前一个。”“《帝维雅的云霄飞车》”“听听看。”贝拉于是找到那个版块,无感情地朗读道:“不可错过的人造奇迹!科学家索科洛夫的最新发明!从明石堡至欧特柔斯卡,只需5个小时!平稳,安全且无噪音,乘客纷纷表示如在云端。安东·索科洛夫称:‘该项实验证明了风电技术的广阔前景,至少,我们在鲸油之外拥有了另一种可能。’”她读完了把嘴一闭,歪着头,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珈乐。
珈乐挑了挑眉,“就这些?”“就这些。”“嗯……我记得好像……不对啊。拉姐,帮我把帝维雅办事处的报告记录拿过来,最新一期的。”珈乐把最后一块面包扔进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咽下,大步走到帝国地图前,用手在上面比着,“明石堡到……欧特柔斯卡,直线距离大概有三百多千米,实际线路会比这更长,那也就是说,安东的电车时速能达到80km/h?”这可是长途电车,不是上下城区间的那种短途轻轨。她转身接过报告,发现上面有关这次实验的信息少得可怜:安东·索科洛夫曾在数日前再度进行电车实验,线路起点为明石堡,终点为欧特柔斯卡,据信该实验意在验证高压线路远距离输电的可行性以及风电的能量转化效率。索科洛夫于沿线设置了数十个观测点以收集实验数据,实验结束后,索科洛夫于次日宣布实验获得部分成功。
珈乐前后翻了翻,就只有这么多了。这种海外政务报告帝维雅办事处每周固定呈送一次,要在有限的篇幅内涵盖一周的重要政商信息,留给社会见闻的比重就必定不会大。这部分报告多半没有派出专人查证,而是引用的其他信息源,因此在重要的实验数据部分语焉不详。珈乐看了看钟,惬意的早餐时间飞逝而过,她还要把昨晚的文件整理一下,等会秘书来上班就可以第一时间交代下去。
…………
乃琳走进斯帝尔顿先生的大办公室时,他正微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听唱片。“《爱佑岛民》,斯帝尔顿先生好兴致。”乃琳笑道。斯帝尔顿精神一振,从桌后站起,“是啊,《爱佑岛民》。早上好,乃琳小姐。昨晚睡得还好吗?”“承蒙款待。我昨晚睡得很香,大床很软,被子也很舒适。”“哈——在海上那么漂了几天,我还怕你不习惯。请坐,请坐吧。” 乃琳笑着眨眨眼,“那确实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我想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坐货轮了。”斯帝尔顿踱步到留声机旁关掉了悠扬的音乐声,“这张是索科诺斯‘剑鱼’交响乐团的百周年纪念巡演,我很喜欢他们的第一小提琴手,叫什么……”“维金·坎塔奇”,“对!就是他!他在《暴风雨》选段中的独奏让我印象深刻。”
她顿了顿,好奇道:“怎么没见晚晚她们,难道她们现在都起这么早吗?”斯帝尔顿先生整了整马甲坐回椅子,“这你就要问她们了,我不常回来,昨晚给你接风后就没见过她们。”乃琳闻言怔了一下,她昨晚一直在整理今早会谈的相关资料,想想宴后自己也没见到她们。“不过昨天海梅说,艾娃她不想打扰你工作,提前约了蒂娜小姐今早去爬山。”
至于吗?我工作的时候有这么可怕?晚晚可没见过几次她工作狂的样子,乃琳在心里把王嘉然狠狠记了一笔。她向斯帝尔顿先生温婉一笑,“斯帝尔顿先生收到我提前发出的待议事项提要了吗?”“当然,当然。为了这次会谈我已经提前准备了很久。从提要上看,乃琳小姐此行有三件事要与本人商讨:考察杉德瑞矿业公司;关于杉德瑞银矿产量提升的问题;会见卡纳卡财团内部分人员。乃琳小姐想要现在就开始?”“事项有点多,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我们抓紧时间比较好。”
斯帝尔顿从桌后起身,在身后矮柜上按了下,乃琳只听到轻微的“沙沙”声,办公室的三扇大窗缓缓降下了窗帘,正对办公桌的那面墙上一扇银幕悄无声息地落下,投影仪“咔“一声轻响,在银幕上投出了初始画面,乃琳这才发现这个办公室的另一侧其实是一个微型放映厅。“艾娃不止一次说,乃琳是她见过的最干练的人,原本我还有点不信,毕竟前几次你来都不是为了公事。”斯帝尔顿边说边走到银幕一侧,腋下夹着一个大文件夹,“来这边,我给你介绍一下杉德瑞矿业公司的经营现状。”
…………
女皇办公室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文件翻页声和钢笔轻划纸面的声音,偶尔有几声汽笛从窗外传来。贝拉正坐在那张超大办公桌的右手侧,她身边的地上堆着齐腰高的文件。皇家圣卫不是个纯粹的武职,尽管它更多时候由武官担任。就职责来说,皇家圣卫必须时刻对女皇所知的重要信息保持同步;就个人情感来说,她分担的多一点,珈乐就可以休息得早一点。
“这份要你签名,东南五港的年度报告。”她把几张纸放在珈乐手边上,敲了敲有点僵硬的脖子,又打开一个新的文件袋。珈乐没作声,她还在对着面前的两页文件凝神苦思,过了好一会她忽然抬头问贝拉:“原石岸金融区三期到底是怎么回事?”贝拉一时没反应过来,“水淹区三期?那里不是在按计划推进重建工程吗?”珈乐把面前那份请愿书推给贝拉:“看看吧,二十余家中小公司的联名,据我所知,这张请愿书辗转几次才成功送到我手里。”贝拉快速看了一遍请愿书,她的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违规并购?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原石岸金融区——曾经的水淹区——重建计划是珈乐继位以来提出的重点战略之一。经过两次瘟疫摧残的顿沃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经济职能,在与卡纳卡的竞争中一直处于略显弱势的地位,而这是王塔绝不能接受的。哪怕不考虑与索科诺斯的对比,格里斯托南端也必须有一个强劲的金融中心来为区际间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提供保证。原石岸金融区的重建计划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提出的,可是,原石岸金融区的重建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一期因为启动资金问题拖延了半年才开工,二期又曝出地块划分混乱和侵占民居的问题,现在又……她看出珈乐已经有点火了,于是轻轻拍拍珈乐的手安抚道:“仅看请愿书证据还不足够,也许没有上面说的这么严重。现在情况不明,你别急,我这就让他们去查。”
珈乐用红色墨水在请愿书右上角重重画了两笔,把它插进“待办”的文件格里。“这件事要尽快,你亲自去,手里不要紧的事情先放一放。”“好,但是最快也要月底,我这个月的日程已经排满了。过两天要陪你去巡视第一舰队,然后要准备去白崖。”她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调侃道:“众生修道院的年终祭典,你给我准备的每年保留节目。”
珈乐歉意地笑了笑:“‘古乐’对虚空能量的影响太大了,你是正常人当然不觉得,我在那种环境下实在是不舒服。年终祭典时‘古乐’是全天演奏的,祭典为期两天,我如果全程参加,接下来要用一周时间去调整身体机能。”贝拉也只是随口抱怨罢了,她又坐了下来,拿起一本卷宗,“那我肯定不忍心啊,反正要有一个人头痛。”她扫了眼珈乐,笑道:“没什么好抱歉的,虽然督军们的祷词和仪式令人昏睡,但白崖的海潮可是绝景,我就当是休假了。”
休假……自从接任了皇家圣卫,你哪还有假期呢?珈乐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将精力转回到公文上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欲冕其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她和贝拉在戴上皇室图章戒指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