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嘉宇(雨)
遥远山上不知名的花 一 卢嘉宇,还是卢嘉雨? 我问自己。 没有答案。 记忆蒙上一层纱,而后经历漫长的时光,纱逐渐层层叠叠,让我无法看清你。 所以,是卢嘉宇,还是卢嘉雨? 没有答案。 我的思念更偏向卢嘉宇,有那么些时刻这个名字一闪而过,像一颗流星猝不及防地划过去,只看到尾巴,顿觉怅然若失。 我就会想,为什么不能是卢嘉雨呢,这不是更加偏向女孩的名字吗? 于我而言,这是一个遗憾。 或许是你父亲,亲手制造的遗憾,我认为如果是你的母亲取第三个字,一定会选取雨。 宇,让我联想到宇宙,可你是那么娇嫩欲滴,柔弱温柔,你似乎是以怜悯众生的形象呈现在我面前。 你看向我,就像圣母玛利亚看向我。 我没有告诉过你,你脸上的雀斑让我着迷。 但我几乎每时每刻都这么想。 雨,让我想起与你度过的数不清的雨天。时而细如牛毛时而倾盆瓢泼。 被困在雨中的我们,很难说一定是痛苦的,而不夹杂着幸福。 至少我幸福。 请原谅我深邃地自私地看向你,无论你因雨而怎样的面目愁容,怎样的茫然失措,怎样的急不可耐。 “带伞就好了,是吧?” 你说。 你苦笑。 我却窃喜,如此一来,算得上幸灾乐祸吗?还是说单纯为与你在学校——教室门前——屋檐下避雨的境遇而感到欣喜若狂呢? 很多年以后,我放弃了撑伞。 我会细致地感受雨。 或细如牛毛,或倾盆瓢泼。 谁会无缘无故站在雨中? “你怎么不带伞,你会感冒的!” 是否等待着那个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女人? “喏,我带了,走,回家,你看你湿漉漉的……” 恍若海市蜃楼一般的情景。 只有带着强烈思念的人,才能坚定地停留在雨里吧? 或者说,他带着常人无法体会,无法共情,无法理解,未来或许也无人理解,无人共情,无人体会的悲哀,坚定不移地站立在雨中,感受着旁人看上去稍显虚无飘渺的东西。 二 “我过敏。” 你指着校园里的蔷薇花说。 “这个也过敏。” 你指着校园里的月季花说。 “这个也是。” 你指着校园里的紫藤花说。 你指着它们的手,有些颤抖,另一只手捂着鼻子,离得老远。你就像懦弱的,畏畏缩缩的逃兵。可逃兵是逃离战争,逃离无意义的悲剧本身。而你却逃避了浪漫的凝聚物。 我心中蓦然升起了莫大的悲哀。 我看了看你,又看向蔷薇、月季、紫藤。 我无限忧伤地望着你。 很难想象眼前的女孩与花朵无关。 这是一个遗憾,于你而言,于我而言,都是如此。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你,拉起你依然颤抖着的手,你手心的汗珠一点一点汇进我的掌纹里,不多久,便融在一起。 你愣了愣,脸上飞起一片潮红,妄想脱离我的手。 全是徒劳。 “走,我们去看海!” 明媚的,充满希望的光。有那么一刻在我身上闪耀着。 如海面被炎阳照射,海浪滚滚反射出来的那般闪耀。 尽管如此,生命中也尽是些徒劳的事。 我剪断蔷薇、月季、紫藤的花茎,是徒劳,因为出了校园,你也难免会再遇到。 你沉醉在海洋的波澜壮阔,依偎在我身旁,是徒劳,因为离开这片海,离开这个校园,我们去往何处重逢? “想永远这样,跟你……” 海浪冲击礁石,粗暴不已。 “跟我什么?” 两只手紧紧握住。 “跟你一起……” 海浪又在拍打礁石了。 海风止不住地刮,想要刮开我们紧握的手。 我握得更紧了。 三 你的父亲让我想到海风。 让我难以忘怀的,止不住的海风。 想要刮开我们紧握着的双手的海风。 你的中产阶级的父亲。 我却是无产阶级的孩子。 无产阶级的孩子怎么敢对中产阶级的女儿心动。 我无数次目送你父亲开着大众迈腾在校门口载上你后缓缓离去。 时间是2008年,不冷不热的季节。 你每次上车后恋恋不舍的眼神,那看向我的眼神,或许在某一瞬间,被你父亲敏锐的直觉感知出来了吧。 毕业照洗出来了,我握着它,我看着你的表情,你那不自然的笑被我尽收眼底,你的笑容是挤出来的,你的笑容里藏着一种悲伤。 除了我,谁能看出来呢? 而我呢,毫不掩饰,撇着嘴,忧郁地看着镜头。我隐隐约约感到,我们即将分道扬镳。 我的视线缓缓向下,看向照片底部的名字,可是你的名字没有在应该出现的位置出现。 老师说是出了错误,把名字补上就行。 卢嘉宇,还是卢嘉雨? 我在心里默念着,拿不定主意。 夕阳洒在照片上,指尖传来一丝暖意。 你缓步走来,你的眼神里多了一种东西,我感到陌生。 我将毕业照与笔一并递给你。 “你名字漏了,补上吧。” 你似乎走神,半晌才接过去。 我看到你写到嘉,你的字真好看,像你一样。 这时候,你的嘴唇开始动了。 “我还对一样东西过敏。” “什么?” “我对你过敏……” 你的眼眶究竟是何时噙满泪水的呢? 你的手究竟是从几时开始抖动不已的呢? 我陡然紧紧抱住你,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奇怪的是,你对着我这样的过敏源,既不咳嗽,也不呼吸困难,你只是静默地任我抱紧,唯一不静默的,是你缓缓划过脸颊的眼泪。 当我抱着你,感受到你加速的心跳时,我才觉得我活着。 当我抹去你的眼泪,我能感觉到我们被同样的情绪笼罩。 当我紧触你的唇,我仿佛已经死去。 蝉已经开始鸣叫,稍显吵闹。 鸣叫以后,它们很快逝去。 我也一样。 尾声 多年以后,那张照片又在我眼前呈现。 卢嘉宇还是卢嘉雨? 我望着你写的两个字,感慨万千。 你正要写第三个字时,你没能写下去。 我抚摸着照片里你那似笑非笑的脸。 我想要挤出笑脸,像你那样。 卢嘉宇还是卢嘉雨? 似乎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 卢嘉宇,我特别喜欢你。 卢嘉雨,我特别喜欢你。 即使时过境迁。 即使海枯石烂。 我依然,喜欢你。 二零二三年五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