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杯骑士(一)


天色越来越暗,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又过了一会儿,太阳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它留在卡拉德铠甲上的最后一点光也随之而去,骑士周围的环境变得一片漆黑。这里的地面崎岖不平,到了夜晚就会起雾,未融化的积雪依旧宣告着冬天的寒冷,但即将到来的初春已经令一些野花提前盛开。这荒野里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卡拉德走得也并
不快,但在他身后约十英里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奎那利斯的牧场和农地,这里是巴托尼亚的边境地区,巴托尼亚人世世代代都早就明白了这片区域有多危险因此甚少有人涉足这里。
卡拉德牵着他的披甲战马在山坡上慢慢地走,在野草丛中的一条小径上找着落脚点,山路越来越陡,到处都是乱石,在不远的前方就已经消失在了雾气里。
卡拉德乱蓬蓬的长发和许久没有修整过的长胡子看上去非常邋遢,但他浑身上下却有一种威严高贵的气质,他十分憔悴的面容依旧英武,右手一直握着自己家传宝剑的剑柄,这柄剑价值连城,传说曾被湖中仙女亲自赐福过,卡拉德的另一件武器则被他背在背上——那是一柄朴实无华的巨剑,拥有足以一剑将成人劈成两半的重量。
骑士来到了山顶,将自己的灰色战马拴好后望向了东面,山下的地区一览无余。他看见了自己前方那郁郁葱葱的大森林,一望无际的树木在夜色下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洋,卡拉德知道这片森林里隐藏的无数秘密和危险,即使还有一英里左右的距离但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这片森林的魔力,一种像瘴气一样的感觉令他有些毛骨悚然。
这里是艾索洛伦森林,一个意味着魔法、梦境和神秘的地方。
卡拉德看不见这片森林的尽头,在他视野的极限处树木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雾中,虽然他知道这片森林的另一边就是灰色山脉和帝国的国土,但就现在来看这片森林无边无际。这片森林的在每一个巴托尼亚人心目中就是童话故事的代名词,从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他们就听父母长辈给他们讲关于这里有美丽绝伦的仙子、可以自己走路的树人、喜欢恶作剧的幽灵和各种各样生活在这里捕猎迷路者的怪物,在每一天的夜里,在整个巴托尼亚都有人在给孩子讲这样的故事——不论是贫苦的老农的窝棚里还是国王的宫殿里都是一样。
极少有巴托尼亚人敢走进这片森林,还能活着走出来的就更少了,即使他们逃出来,也都成了精神崩溃的疯子。
关于这里的那些故事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是真的,就足以让这片森林成为一个极度危险的区域了。
但卡拉德并不在乎这里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因为他是受到了湖中仙女的启示而来的。他抬头看看天空,看见那颗“女神之恩”(巴托尼亚人对昏星的叫法)正在半空。
“我会追随你的指引,仙女。”卡拉德道,随后他又观察了一阵周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路标一样的物体,便骑上马慢慢走下山脊,往那个方向走去。
当卡拉德离近时,他才看清这是一个足有二十英尺高的路石,上面刻满了螺旋状的符文,卡拉德感到一种奇怪的刺痛感,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森林的边缘处,他的战马加里波也开始有些激动,开始跺脚,卡拉德握紧了缰绳,可以感觉到马匹的肌肉正在绷紧。
卡拉德策骑过加里波的祖父,他知道自己的坐骑并不胆小——反而还十分好斗,但一匹战马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有些不正常,他拍了拍马的脖子示意它冷静下来,很快战马平静了一些,但卡拉德其实也有了一种好像被人盯上的感觉——就像猎人们的目光会被猎物感知到一样,卡拉德觉得自己也被某种捕猎者的视线盯上了。
卡拉德不再看那块路石,看向了森林里,没有什么明显的威胁,骑士翻身下马,朝森林走了几步,在他的童年时代卡拉德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来这片森林里看一看,但现在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否过于愚蠢。
在前一天晚上,他前去拜访了托肯的埃尔德卡领主,那是在奎那利斯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贵族,他为卡拉德举行了接风的宴会,但当卡拉德说出来意时,大厅里顿时一片寂静。
“如果我有所冒犯,实属无意之举,万望您谅解。”卡拉德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触犯了当地的某些禁忌。
埃尔德卡只是挥了挥手表示无需道歉,但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没什么。”埃尔德卡沉默了一阵后道:“但骑士先生您要知道明天就是春分了。”
卡拉德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您以前并没有来过这里,所以没意识到也很正常。”埃尔德卡道:“但就算是在巴斯托涅,您也一定知道什么是‘狂猎’吧?”
“您是说那个‘不同世界间的壁垒崩塌,妖精的王国将在天空飞舞’的传说?”卡拉德问道:“那不是骗小孩的故事吗?”
“你别看我这么大年纪了,谁敢叫我是胆小鬼,我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埃尔德卡道:“但春分的夜晚,没有一个奎那利斯人敢走出家门的,我也不例外。”
“但这是仙女的意愿,我就必须去那里。”卡拉德道:“我的信仰将为我抵御任何邪恶的侵袭。”
“那么我会为你这次的冒险祈福的,加拉蒙的卡拉德。”埃尔德卡道。
卡拉德想起领主和他的对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迷信,都是迷信。”卡拉德给自己壮了壮胆。说着他抽出了自己的剑,反手将剑刃插进泥地,随后单膝跪地,将额头抵在剑柄上开始祷祝。
“我已经遵照您的吩咐来到这里。”卡拉德道:“请指引我,让我知道您想让我做什么,我将万死不辞。”
卡拉德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内心平稳起来,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白色牡鹿,比自己的战马还要大得多,头上的两只角之间的距离足足有十码长,卡拉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幻觉,只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牡鹿看了看他,便转身往森林里走,几步后又回了下头,很明显是让卡拉德跟着自己。
卡拉德不知道这是仙女给他的指引还是什么邪恶的魔法,其实他心里很想马上离开这里,去国王军中一同征伐盘踞在穆席隆的不死大军,然后十有八九就为国捐躯了。卡拉德摇了摇头,停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既然已经接收到了女神的旨意,那就必须把这件事完成,这是他的责任。
卡拉德收起剑来,牵着自己的马,那头鹿还在回头望着他。
“神圣的仙女,请庇护您的仆人吧。”卡拉德道,跟着那头鹿进入了森林。
艾索洛伦森林里的气温比外面要低得多,卡拉德感到一阵泥土、雨水和腐烂的树叶的气味,到处都是树丛产生的响声,还有断掉的树枝、枯叶和积雪,高大的树木上盖满了苔藓,并没有长出任何新的枝叶和萌芽,这里依旧还是一片寒冬。蕨类植物的叶子还是一片银色,垂下的细枝也是一片雪白,那只白色的牡鹿依旧一直在注意卡拉德是否有跟上来,他们就这样一直往森林的深处走去。
虽然鹿走得闲庭信步,但卡拉德却走得跌跌撞撞,他已经摔了好几跤,脸也被划得直流血,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站了起来,没几步就又被树根绊了一跤,他跪倒在地,好像听到了四周传来一阵像小孩一样的笑声,但很快就消失了。
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点金属一样的闪光,他走过去将草丛扒开,发现那是一具骷髅,就在一棵大橡树下面,虽然没什么光线,卡拉德还是认出那是一个巴托尼亚的骑士。
那人明显已经死了许久,盔甲也已经锈迹斑斑,全身上下除了一点留在头顶的头发外已经没有一点血肉和内脏了,而就在骷髅的左眼位置,一支细长的箭还留在那里。
卡拉德握着剑柄环顾四周,确认了一下是否有危险,这时银色的月光照射下来,森林里一下子变得亮堂了。
卡拉德本想将骷髅好生安葬了,因为身为骑士不应该死的这么难看,但树根已经紧紧缠住了那具骷髅,卡拉德束手无策,只好原地做了个祷告,希望这个骑士已经安然进入摩尔的王国。
卡拉德回头看了看,但却发现那条路和自己走进来时完全不一样了,他明明走进这片林子还不到二十码,身后的路就变得明显比他刚才走过时崎岖得多。
“仙女在上,怎么回事?”卡拉德叫道。
他转了个身,看见四周的景色没有一处是自己刚才见过的,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头白色的鹿也不见了,就好像从不曾出现过一般,卡拉德暗骂自己愚蠢,他听过无数次这森林里的妖怪会引诱蠢人进来然后把他们吃掉,而他还以为这是仙女的指引,他现在完全在这里迷路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暗想这只不过是光线的错觉,要走出去很容易,但还没等他走多远,树林就越来越茂密,温度也越来越低。卡拉德没有办法,只好再转身回去,打算回到那个骷髅的地方去转个方向再走,但就和刚才一样,虽然是往回走但那条路的周围又都变了个样子。
卡拉德是一个熟练的冒险家和猎人,他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很丰富并且一直对自己的这项能力很自信,但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了,在艾索洛伦里他就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小孩,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他的方向感已经消失了,但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有什么一直在干扰他,就像是这座森林一直在对他使什么魔法一样。
卡拉德爬上一截树,看见前方的树丛密密麻麻,根本走不了,便跳下来打算换个方向,但他刚跳下来那截树就消失了。
“真是见鬼了!”卡拉德骂道。
一阵细微的笑声又从他身后传来,卡拉德忙转身去看,但什么也没有,森林里一片寂静,就连树丛也不再发出声音,时间好似停止了,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卡拉德拔出了剑,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要紧张,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必须去毫不犹豫的面对——不管他愿不愿意。
他已经做了七年的探险骑士,他曾在北方的诺德领和巨魔们战斗,也曾在奥斯瓦尔德的森林里杀死一只疯语兽,还曾经因为躲避一个食人魔的追杀而掉进深渊——在那里他杀掉了一头双足飞龙,而就在近期,他去了穆席隆,在那里他将变成吸血鬼的昔日好友送到了摩尔那里,卡拉德已经身经百战,世界上已经没多少事情能让他感到不安。
卡拉德又一次转过身来,他看见一个令他浑身汗毛直立的存在。
一个骑士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他身上的铠甲看上去非常古老,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块巨石上,浑身灰绿色,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处闪着耀眼的光,卡拉德会将他误认为是一座雕像。
“你是...绿骑士?”卡拉德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