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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夜灯:偷心者|2 少女与襦裙【原创轻小说】

2020-01-25 22:23 作者:Arinor  | 我要投稿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工地上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工头决定把工地上的杂物和垃圾好好清理一番。同时也是趁现在书斋三楼完工,主家还没派人来说要盖四楼的空当,让大家稍微偷下懒,好好休息一天。于是大家推车、打扫、搬建材,做会儿歇会儿,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至于我,既然没有要拼接木材的活了,索性倚着檐廊栏杆纳凉,也好静下来思考昨晚的状况。

事情的起因是我在回工舍路上遇到一名性情古怪的少女。当时她正被巡逻队追捕,而我擅作主张把她带回了工舍躲避。少女对自己的来历缄口不谈,之后在我的追问下说了一些难懂的话。——再后来的事情,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像喝断片了一样。

她最后似乎说了她的名字,不过……是什么呢?

「哟!」一个工友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唉!」他搭着我的肩膀,眯眼抬头迎向炽烈日光,「一个上午,累坏了吧!」

「不累。累什么呀,我啥都没干呢!」我不解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你在这墙边站了三个小时,腿给累坏了吧!哈哈!」

「啧!干你的活吧!」我挥手要扇他的脑袋,被他弯腰一闪躲了过去。他冲我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开了。

十点刚过,工头就宣布休息了。我借故绕到书斋背后的内街,沿着小路火急火燎地往工舍赶,一路上走几步跑几步。我的心里充满了困惑和焦虑——那名古怪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是逃亡的奴隶吗?如果不是,她又是出于什么缘由被追捕呢?

她说的「小镇正在死亡」是什么意思?是在诓骗我吗?如果是谎话,她的目的是什么?一名工匠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劳心费神的呢?要是回去发现房间里已经乱作一团,值钱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我该向巡捕告发这件事情吗?说自己被骗了,所以才收留她?

她在我的房间待了一整夜,要是今早被人发现了,现在巡逻队正把我的房间团团围住,我回去该怎么解释呢?我要是说我不知情,巡捕会信吗?要是她供出了我帮她骗走巡逻队的事情,我又该怎样辩白?

然而,随着工舍越来越近,比起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件,我反倒忧心回去后却只发现一切如常——床、桌子、衣柜通通保持原样,没有一丝外人到来的痕迹,就像昨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是疲劳的躯壳在不经意间陷入的一场梦幻。若她就这么带着我的困惑和焦虑匆匆离去,我一定会寝食难安好几个月的。

心怀种种猜测,世事终归难料。打开房门,快步走入房间,只见天光从阳台那边涌入,把房间照得通亮。待眼睛适应过来,我看见,少女正背对着门的方向,在我的衣柜里翻找着什么。她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唯有瀑布般的长发顺着身体的曲线,从脸颊流淌至腰间。

「哇——」我叫出声来,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回身把门给锁上,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少女的表情和动作竟没有半点惊讶和羞臊。她不紧不慢地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服,直起身子半转过身,平静地回答道:「换衣服。」

我赶紧背过身把目光移到别处。「这是我的房间!你也太大胆了吧!」

「表征而已,有什么关系……还是说,这样会对你有所困扰?」

我撇撇嘴,答道:「我还不至于对小女孩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完,舒了一口气,感觉安心了许多。

「虽然不确定你说的『小女孩』是指几岁——」她顿了顿,「我已经二十岁了。你可以省去不必要的担忧。」

「二十岁?」我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这样子最多也就十四五岁。」

「年龄不是属性,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诚如所言,年龄和外表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虽说岁月终究会留下它的痕迹,但是,在十五到四十岁间,除非是熟识的人,否则真不容易从外貌分辨出一个人的年龄。我在镇上见过结婚十年却青春靓丽一如少女的妇人,也见过头发斑白长相老成的少儿。至于面前的少女,她的身体确实如儿童一般纤细,但确已经褪去了稚嫩,说二十岁也并非无迹可寻。

我不敢多看,偷瞄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但我还是不服她说她有二十岁,于是回了一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几岁呢?年龄不是属性,那你也看不出来。说不定你就十岁呢?」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番诡辩真是愚蠢至极。

然而,屋里的气氛却意外地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开口回复:「有道理。」

这让我觉得她之前果然都是编瞎话骗我的。

「你……算了,你快把衣服穿上。」

我将身体侧向靠在门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勉强自己瞥向右手边桌上的小陶壶。那个没声儿的音乐盒放在小陶壶旁边,借着白天的光线仔细看,这个音乐盒的做工有够粗糙,小木雕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底座上也满是毛刺,怎么看也只是个廉价玩具。

昨夜小巷里见她第一面时,她就是在玩这个没声儿的音乐盒——黑暗幽深的小巷里传出「咔嗒咔嗒」的声音,现在想想真有点毛骨悚然。过去这一日一夜里,我受到的惊吓一定比以往加起来都多。

当我的余光再次注意到少女时,她已经套上一件素白短衣。虽说是「短」衣,但下摆长度足够盖住半截大腿了。她将衣襟掩至右侧,研究了一阵后发现了固定衣襟的细绳,又将手伸进衣服里,花了一些时间将绳子系上。

不知为何,她的每个动作都显得很笨拙,就像是第一次自己穿衣服,即便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不至如此吧?待好不容易把上衣穿好,她又取出一件浅蓝色的褶裙,围在腰间……

慢着!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套衣服是……

「等一下!」我大惊失色,快步走上前去,「这衣服是……是我的!」

我两步走到少女身边,本能地伸手想要夺过衣服,却又意识到她身上就只穿着这套衣服。于是双顿在半途,不知所措,奇怪地在空中挥舞了一通。

她提着裙子抬起头,「确实是从你的衣柜里拿出来的。不过这是套女装……」

「呃!」我的脸顿时变得滚烫,「是…是……是买给我女儿的。」

「你一个人住,哪儿来的女儿呢?」谎话一下子被她戳穿了,「要是你不愿意的话——」说着,她作势要把刚围上的裙子脱下来。

「冷静!」我赶忙摁住她的手,随即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就当是给你买的了。」

我沮丧地转身回到门边。似乎从她的到来开始,房间里就只剩这么点地方属于我了。

今年开春前后的一个中午,跟工友们在广场附近瞎逛,无意间在裁缝师傅那里发现了这套漂亮的襦裙,听说原是主家如夫人订的衣服,可还没做完呢就给退了,说是不好看。但我从第一眼见到这套裙装开始,就被它深深吸引住了,感觉它的样式既迷人又亲切。于是,赶在下午开工前,我一个人悄悄折回广场,买下了这套襦裙,积蓄自然也随之一扫而空。

我确实既没有妻女,也没有特别的癖好,于是这套女装就一直躺在我的衣柜里,直到现在被翻了出来。

衣服穿在少女身上有些显宽,大概是她比普通人瘦削许多的缘故,但总的来说勉强算是合身。我默默看着她系好褶裙,又披上了饰有浅蓝色花边的外衣,接着双手伸到颈后,把长发从衣服里拨了出来。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低头调整腰带。

「你是镇里的人吗?」

她还是不说话。看样子她打算对自己的来历沉默到底了。我只好换一个问法。

「你常说的『表征』,是什么意思?」

她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似乎突然陷入了思考,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

「这个工舍,有天台吗?」

 


顺着楼梯上到顶就是四层的天台了。天台上除梯间外空无一物,四围连个栏杆都没有。从梯间出来后,少女一直走到天台边缘才驻足。我跟在她侧后方几步,毕竟这是四楼,不敢走得太靠边。我本想提醒她往回收一收,免得被人看见,但见她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最终也没有开口,只是陪她一同眺望。

工舍建在镇子最南边的坡顶。得益于晴好的天气,站在天台恰能将镇子尽收眼底。尽管我就住在下面二楼,但却很少上到天台来,小镇全景对我也很新鲜。镇子坐落在盆地中央,四面被峭壁环抱,一条宽敞的河在群山间流过,在镇子西北留下一个湖。湖边有一座码头,远远地能看到有人忙碌着搬运货物。码头东南不远就是镇中心广场,这里是镇子最热闹的地方,哪怕是现在正午也见得密密麻麻的往来人群。

我们就这么顶着阳光看了一段时间的风景,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感慨:「真是和平的小镇啊……」

我不以为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镇子而已。」

风撩起了她的头发,让我能看到她的侧脸。她似乎真的很享受当下的惬意。

「你说你从来没有离开过镇子,」她左手抚着头发,转过头看向我,「那怎么知道它普通呢?」

「呃,这……」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年复一年,镇子始终没有大的改变,山还是山、水还是水、镇子还是镇子、人也还是那些人。我也一样,近几年都徘徊在工地和工舍之间,工作、喝酒、吃饭、睡觉,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对我来说,所谓「普通」无非就是这样一种状况。

不过,少女没有等我解释。「除了眼前的小镇,你的心里还有一个『普通的小镇』,你发现眼前的小镇跟心里的小镇相似,才会觉得眼前的小镇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她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口,「心里的小镇,就是一个表征。」

我不得不花一些时间来理解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表征是心中的虚像?」

她点点头,目光再次回到整座镇上,朝镇子缓缓伸出右手,仿佛想要在空气中抓住什么。「有没有可能,不仅心里的小镇,眼前的一切——山水、花草、房屋、居民、还有你我,也不过是表征呢?」

「呵,你想说整个世界都是假的?」我正要笑出声来,可不知为何,笑意到了嘴边却化作了苦涩,出口的只剩一声叹息,「证据呢?」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我说:「最近,镇里有发生什么反常的事情吗?」

「最反常的事情就属你了。」

「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我想起面包师傅说镇上面粉不多了,「好像面包不够吃了。」

若不是她这么问,我倒是不觉得面包不够吃算什么反常现象。

听了我的话,少女转过身来,原本冷淡的表情出乎意料地添了一抹惊异,但仍然保持着平缓的语气,追问道:「你的第一反应是面包?」

「是啊。怎么了?」她认真的神情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低头思考片刻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表征需要生命力维系,生命需要表征力护佑,这是一个表征力和生命力的循环。生命力不足会导致表征活力下降,表征力缺乏会让生命力水平降低。用不了多久,小镇就会一片静寂,然后迎接死亡。」她顿了顿,抬头看着我,继续说,「看似偶然的事情,背后总有原因。你的联想不是无来由的,背后是对缺乏生命力的焦虑。」

这番话乍听只是一段胡言乱语,听完之后却有一股紧张感涌上心头,像是在我心里挖了个洞。我轻顿着脚,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很快就没有面包可吃了么?」

「对你们来说是这样。」

「面包就是你说的生命力?」

「面包是生命力的载体。」

「那生命力为什么会不足呢?」

「不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盯着我的眼睛,目光柔和而坚定。几次目光交汇,我都觉得她的眼神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我感觉背脊发凉,不得不错开她的目光。良久,她才开口:「我不知道。」

听到这样回答,我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唉……你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叫我怎么相信你呢。」

仔细想想,她的话是建立在镇子是表征的前提之上的,可我何必接受这种痴人说梦式的、又是整个世界是虚构的、又是什么什么表征的论调呢?

不过,少女似乎毫不在意我的质疑,反倒像是觉得我的反应颇为有趣,眼神忽而变得灵动起来。她背起手转过身去,问我说:「如果我说的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做?」

我深吸一口气舒缓了情绪,远远地望向广场的方向,「我会到镇上找一户人家收留你。」

她再转过身来,裙摆在空气中画着圈:「那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我……我想知道事情的原因。」

她的嘴角似乎闪过一丝微笑,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踮起脚尖,伸出右手戳了戳我的嘴角。

我忙躲开捂住脸,「干什么?!」

「这个就是面包?」她朝我亮了亮食指。

我定睛一看,原来指尖上粘着一小片面包屑。「对,就是这个。」我愤愤地答道——尽管准确说来,这只是面包的部分。说完,我赶紧用手背狠狠擦了擦嘴。

「虽然谈不上什么证据,但我可以让你体会……」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手心朝上,将手抬到与眼睛齐平,左手轻抚在右手手腕上,目光紧盯着指尖的面包屑,口中念念有词,语气轻盈而活泼:「醒一醒,醒一醒,迷路的小幽灵,绽放你的活力,显露你的身形……」

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只通体反射银白色金属光泽、外形是一只大蜻蜓的不明生物,竟从少女指尖上的面包屑里钻了出来!这一幕怪异无比的景象教我瞪大了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靠到梯间的外墙上。只见蜻蜓蜷曲着身体,银针一般的细足支在少女的指肚上左右挣扎着,不久后,细长的腹部也从面包屑里抽出来了。如同刚完成一项艰难的工作,它伸懒腰似地舒展着身躯,不时扑扇它的两对翅膀,发出令人不快的「嗡嗡」声。

一阵包含着恐惧、恶心,同时包含着疑惑、惊奇的感觉蔓延到了全身,让我一寸也不敢动弹——这是什么戏法?还是我的幻觉?我强迫自己将视线移至别处,眼睛却不听使唤,仍然直直盯着少女的指尖。

「这是不加修饰的表征。你能看见它吗?」少女瞄了我一眼,随后稍稍凑近蜻蜓,轻声说道:「迷路的小幽灵,请指引我们去往你的来处,告诉我们你来自哪里……」

说完,她的手用力地往上一抛,蜻蜓一跃而起,「嗡嗡」地飞了起来,在我们上方盘旋几周,朝楼梯间的方向飞去。

少女见状快步追了上去,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对依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我说:「怎么了?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快步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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