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音,海之恋 II —— 青春的交响诗》大道寺知行、五十岚星空之章 灵言 第九节
(九)灵言
波涛汹涌而来,天空乌云密布。眺望此情此景,我的心情跌落到谷底。我想一个人静静,便独自来到海边。没过多久便下起了小雨,我的灵魂逐渐失温。我想逃避,我想重头来过,但人生不给我重新读档的机会。
回到家,楠木先生在门口等我。
“墙壁很薄,我听见了很多。虽然不太想多管别人的事情,但我想说两句。”
“嗯。”
楠木先生叹了口气:“生离死别,没有人不经历。死别对于星空小姐而言,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停止。”
“这话不应该和星空小姐说吗?”
“对你也要这么说。停止会导致你们在原地徘徊,但毕竟,你们没死,一切都还没结束。”
“你这算给我打气吗?谢谢啦。”
人生,真的是痛苦。此后三日,我都在发烧,卧床不起,没有去学校,没有去打工……都别来管我是最好的。
到了第四天,我的体温来到了四十度,我一度以为是体温计坏掉了。没有吃的了,也没有药了,再这么下去我会死的……死了说不定也挺好的?不行,还不能在这里死去。药店离家门口不远,趁着还有力气,要快点去买药……然后买吃的。
买完药和吃的之后,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平时走路只要十分钟就能走到的地方,这一次用了三十分钟。更加让人绝望的是,我已经没钱了……
“要挺不过下一轮了吗?”
“知行君?”
有人叫我……我也知道是谁在叫我,但我不想理她。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我明明不想理她,她却还是慢慢跟在我身后。见我一直不理她,便直接上手来摸我的额头。
“你发烧了?”
唉……你放过我不好吗?
她一把扯住我的袖子:“走,跟我坐出租车回去。”
我实在是无力反抗了。
……
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还是这个女人。
“下次生病的时候,务必要和我说。”
开玩笑,现在哪还能说得出口啊。
“你可能觉得有些尴尬,但我完全不介意。”
看来,以她的能力,即便我一言不发,我们也能交流。
“你这是在挖苦我?还是在和我置气?”她微微地笑了。
我心里的怨气还真的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消解了不少。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就算被那样对待了,但是现在她也是对我好的,一直摆着一张臭脸,似乎不太好。
“好饿哦……”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这句话,作为我们恢复交流的开始。
“我已经煮了一些稀饭,再等等就好啦。”
“谢谢。”
吃下几天以来的第一顿饱饭之后,我的理智重新在大脑中连线。感情之事,不能用理性过分苛责,何况还是遭受过变故的人,更要给予喘息的空间,不然的话,她的时间线就永远追不上我们……怜诗也是一样。
“先前,很对不起,是一时过于恼怒。”
“该对不起的是我。有一件事情,上次没能说清楚。”
“什么事情?”
“关于星宫的事情。”
“说实话,当我知道他就是你的丈夫的时候,我非常震惊。”
“他这个人,为了梦想,赌上了一切。你有没有看过一副描写马克思早年穷苦家境的油画叫《催债》?其实我们家里也常有那样的场景。当然,钱乃身外之物,但是他啊,连自己的性命都赌上了。”
“对哦,”我回过神来:“既然是你的丈夫,你一定知道他是为何去世的吧?”
五十岚星宫的死,在我们这样的外人看来,一直是个迷。在官方的通报中,此人在北海道的山里拍纪录片的时候迷了路,数十日后被山中的村民发现,冻毙而亡。但是像行知社这样的左翼群体普遍认为,五十岚先生的死是一场谋杀,是有人用炸弹制造了雪崩,将他埋死在雪里了。
“2022年1月,我和他进到北海道的山里,想要取材山中村民艰苦的生活的一些场景。和前几次都一样的,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在山里的前几天还很顺利,天气也一直很好。但是我记得1月8号那一天,我们坐着车,沿着山间的小路往下一个村落前进。突然从头顶上传来一阵响声,没过多久就发现路边的山坡上,雪和石头夹杂着向我们滚来。”
“用炸弹引发雪崩的事情,是真的?”
她点了点头:“因为这个消息,就是我活着回来之后,偷偷告诉某个人的。”
“只有你活着回来,也就意味着……”
她再次默默地点头:“是因为在雪把我们卷走之前,他推了我一把,导致我没滚几圈就挂在了一棵树上,而他却被雪冲下了山崖。”
让她自己提起这段往事,是在是过于残忍了一些……我尽可能地安慰她:“能在雪崩中活下来……并且还在有人故意杀你们的情况下活着回来,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谁知,她竟然笑了:
“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再死一次又何妨?但是星宫他……他没有办法再活过来……”
说着说着,她揉了揉眼睛。
我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战斗到现在的:“星空,还是别多想了罢。”
她抽了口气:“我活着回来之后,在一些人的帮助下恢复了生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没有对我继续下手。我决定将他留下来的资料整理一下,交给一些人继续追求我们的共同理想,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又发生什么了?”
“我把不幸带给了别人……你的好朋友,怜诗的哥哥,成步堂弈诗……我托好朋友将一些资料分批转交给他……”
我立刻意识到星空指的是什么:“你是说,这些是劳动节事件的导火索?”
“我没想到我的行为会又搭上一条人命。”
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虽然距离真相的距离还差那么一点点,但是敌人的动机与行为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清楚了。我一直都怀疑,弈诗人高马大,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地“坠楼身亡”,本来“规规矩矩”策划的劳动节庆祝活动,突然就“失去了控制”,变成了“暴力示威”。
假设星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们可能一直都错怪了,那个叫二阶堂寻月的女工人。
我揉了揉我的太阳穴:“情况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程度了吗……星宫先生葬在哪里?我想去参拜一下。”
“他尸骨无存,我在城西的清平陵园给他设了个衣冠冢。”
“有缘啊,弈诗他也睡在那里。这段日子以来,星空真的是辛苦了。”
“比起过去二百年来的斗争,咱们这已经是像过家家一样不严肃了。”
“莫要勉强自己。”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靠伤害别人,能得到幸福吗?”
我清了清嗓子,背诵了经典电影《列宁在1918》中的经典对话。
我先学着高尔基说话的样子:“你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有这么一个问题。这叫我怎么说呢?”
然后,我又换个腔调,学列宁说话:“是谁被捕了?”
高尔基:“对对,就是这个。”
列宁:“嗯嗯,谁呢?”
高尔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被捕的是巴特谢夫教授,额……他是个好人呐。”
列宁:“嗯……什么叫做好人呢?他政治立场怎么样?”
高尔基:“他过去掩护过我们。”
列宁:“嗯哈哈,也许他是仁慈的,过去掩护过我们,但是现在掩护我们的敌人。”
高尔基:“额……他是个纯粹的科学家。”
列宁:“不不不,好朋友,这样的人是没有的。”
高尔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不是个烂好人,我不轻易相信别人的,但是现在我情愿为巴特谢夫教授担保的。”
列宁:“嗯嗯,你的保证是这样郑重其事的。你找菲利克斯,他辨别是非的本领是很高明的。总之,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我现在要跟你说的就是,因为你是在做着伟大的事业,从前所有这些人,这些人只是你的绊脚石,这就是我所要跟你说的话。”
高尔基:“怎么说……也许我是老了,可我总是,不忍看着人们在受苦,即使这是个无用的人。”
列宁:“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我敬爱的高尔基,你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别让怜悯的锁链缠住了你,现在这是多么尖锐的斗争!你还是把这种怜悯丢掉吧!他们用眼泪蒙蔽了你的眼睛,使你看起是非来就分不清楚,把怜悯丢掉吧!”
高尔基:“镇压是必要的,这个我懂得。可是某些地方,我们的残酷是多余的。”
列宁:“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要是两个人在打架,你怎么能辨明哪一拳必要哪一拳不必要呢?这是生死的斗争……什么事波甫列夫同志?”
波甫列夫:“克洛波夫来了。”
列宁:“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你别走,他是彼得堡一个老工人,是一个很重要的积极分子……你好啊克洛波夫同志。”
克洛波夫:“你好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列宁:“来吧,请到这边来吧。给你们介绍一下。”
克洛波夫:“高尔基同志,你好啊,认识你真是荣幸。”
高尔基:“我们好像在哪碰到过?”
克洛波夫:“抱歉,我们从来没有碰到过,我早就认识你,就是再远的人也会认识你的。”
列宁:“对的,请坐。啊……你给我们讲一些有趣味的事情吧。比如说,我们要怎样对付敌人。”
克洛波夫:“对付敌人?额……这个……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到农村去过,那里的局势……额……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跟你说啊,富农门发火了,把刀、斧头甚至于步枪拿来向我们进攻。战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列宁:“对,战争了。粮食怎么样?”
克洛波夫:“粮食?粮食有啊,正跟你所说的一样,粮食是有的,可是在谁手里?在土豪劣绅手里,在富农手里。你明白,他们一点也不给我们,要是照这样下去,苏维埃政权就难维持。”
列宁:“对,当然喽,要给你们点厉害看看。”
克洛波夫:“你这是指谁?难道你不在内?”
列宁:“当然在内,要和你们一块儿受苦的。克洛波夫你说说,我们应该怎样对付敌人。”
克洛波夫:“对付敌人?呵,列宁同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这么想的,要是把工人阶级开到农村去,派几千工人,跟家属一同去,把贫农组织起来,跟工人联合在一起打击富农,这还是头一次。要是我们这样做,富农们就站不住脚。”
列宁:“要是把中农也团结起来,富农就站不住了。”
克洛波夫:“中农啊,对,他们就站不住了。粮食会有的,苏维埃政权要存在的。”
列宁:“苏维埃政权要存在的,看来一切都很好。你的意思是派工人阶级到农村去,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你也一起参加吧。”
克洛波夫:“好,你多给我们点武器,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富农打得灵魂出窍。”
列宁:“嗯,打他个灵魂出窍。可是有人说我们下这样的命令,太严厉,常常表现了不必要的残酷,他们就这样说我们的。”
克洛波夫:“这是真的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列宁:“完全是真的。”
克洛波夫:“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列宁同志今天怎么了?不必要的残酷?谁残酷?布尔什维克?是我们?几百年以来,工人们的鲜血流成了河。看看全国吧,到处在燃烧和屠杀,可我们还应该去可怜那些……总而言之可怜那些废物,还要使我们开倒车吗?不必要的残酷?呵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可以问问高尔基同志啊,高尔基同志不是懂得很多吗?”
列宁:“我刚才已经问过他了,哈哈。对的,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所谓我们的残酷,是为斗争而迫不得已的,关于这一点,人们是会谅解的,这一切都很明白的。”
背诵完这一大段对白,我自己都笑了。是啊,答案不是很明白的吗?
星空一脸羡慕地给我轻轻鼓掌:“厉害啊,能记下这么多台词。和星宫比起来,你也有独特的过人之处啊。”
“不必勉强自己,星空,就算是暂时当个替代品,我也是愿意的。为了我们的共同理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你的时间快点追上我们,而不是还停留在一年多前。”
星空又抹了抹眼睛:“你这……让我怎么说呢。”
“我们在一起吧?”
“嗯,好。”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
过了两天,我的身体恢复好之后,就动身去参拜星宫先生。来到陵园,我很平静,格外地平静,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安详地睡着……四周满是夏天的树叶的香气,让我前几日烦闷的情绪彻底离我而去了。在这样平静的心情中,我能好好地和星宫先生说说话。
“伟大的革命先驱、烈士五十岚星宫先生,好久不见,鄙人大道寺知行。”我在心里默念着话语:“在行知社的几年来,一直都受您照顾了。”
我看着墓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会怎么想。
“我遇到了您的遗孀星空小姐,她还没忘记您、爱着您。她现在正带着您的那一份,继续奋斗在这世上。我觉得这样也好,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所以……我会将这一切都承继过来、包容过来,还请您看在革命的份上,不要介意。作为您亲身教育出的晚辈,我请您放心。”
我双掌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感受夏风拂过我的脸颊。如果这就是星宫先生的答复的话,我也应该不辱使命。
“谢谢,失礼了。”
背过身去,我意识到一个人要揉开心里的疙瘩,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打电话到店里,想问星空小姐在不在。值班的店员说,她去总店办事,要晚上才能回来。那么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打工的店里等她,然后和她一起,回家。
我就这样一直等待……
九点,她还没回来。店员们问我要不要按平常的样子打烊,我说就如平常就行。
十点,平日里打烊的时间已经到了,她还没有回来。我让最后一个员工先走,自己拿着店门的钥匙等待。
十一点,她还是没有回来。莫非是见天色已晚,独自回家了?
远处,突然响起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声音逐渐靠近,却没有远去的迹象。莫非是附近出了事故?都这个时间了,街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莫非?
我被吓了一个机灵,赶紧到门外查看出了什么事情。两个路口以外,稀稀拉拉地有几个路人在围观着什么。我赶紧跑上前去,看起来是发生了交通事故。
“那样子,应该是死了。”一个围观的人说。
“毕竟是被卡车直接碾压过去了。”另一个围观的人接话。
等我到近前查看,发现事故的被害人已经不在现场了,警察在地面上像侦探片那样用粉笔画了一个人形的轮廓。现在的我已经知晓弈诗兄和星宫先生均是死于谋杀,星空她……我真的不敢往坏的这方面想……
警官的身姿映入了我的视野。
“对不起,警官先生。”
“你是目击者吗?”
“不,我是在这附近等人,莫非?”
“有身份证哦。”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问题。
“五十岚星空……”他还没把身份证递过来,就念出了名字。
……
……
……
不知道为什么,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是梦的话,请快点醒来。
“我来了。”一阵敲门声响起,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楠木先生……”
“我这里有,五十岚小姐给你留下的信。”
“咦?”
“这个,正是昨天早上……也可是说是前天的半夜,交给我的。没想到,会成为留下的最后的信息。想读就读吧。”
我接过信封。读还是不读,这是个问题。我害怕看见里面的内容。无论是写了什么,我都害怕。她不会再回来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容我一言。”
我看着楠木先生,等他开口。
“感情是会永远留下的。就算她死了,她的感情,也会一直留下。被这遗留的感情束缚了,的确不好。但是,刻骨铭心的情感,应该会成为你无法代替的东西。所以,把信的内容刻在心头吧。”
或许,看了这封信,我就能明白一切?
“那我先走了。”
现在,她留给我的,只剩这封信了:
“给知行同志:
有些事情我没有勇气当面说出口,便选择了这颇为古老但不会让人感到羞耻的办法。
和你见面后,我又有了美好的回忆。你的存在让我回想起了,爱上他人、被他人爱上,是多么让人幸福的事情。自从丈夫五十岚星宫逝去以后,爱上别人,对我来说已经是几乎不再能做得到的事情。我投身在工作中,想为了我们的理想,就此耗尽我剩余的人生。连他的那一份,也是我必须背负的。但是,你的出现,让我注意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与他人共同感受痛苦,远比与他人共同感受喜悦更重要。
把你和星宫相比较,说了些伤害你的话,我很后悔。或许你难以原谅我,但我已经不想再带着遗憾与谁再行分别。
我真心爱着你。
只有理想,亦或是只有力量,都是不行的。在我的房间里,有你需要的一切东西。请务必,带着我和我亡夫的份,继续战斗下去,为我们报仇。
星空 凛”
看到落款,我惊呆了。本来已经流出的泪水,竟全都倒着流回了眼睛里。这……这人不正是?
我急急忙忙地翻找着她曾经给我的那张折叠好的照片,打开一瞧:照片上的短发少女和五十岚星空的容貌逐渐重合在一起。
原来她,就是在冲绳暴乱中,刺杀了当地警长的“星空凛”……她连那样的境况下都能逃出,现在竟……
“混账啊……”
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我的胸中燃烧起来……
“寻月……她当初骂的对,骂的好!”我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几下。
“弈诗兄、星宫先生、凛小姐……我会给你们报仇的……我需要,我需要力量……”
在凛的房间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她的房门,我没有钥匙,无法进入。为了避免公寓管理员将遗物清理走,我需要果断的做法。
我去行知社拿了大铁锤回来,砸开了薄薄的墙壁……
完
作者的话:在武海之章中,星空凛在2025年仍有出场,现在在此勘误(吃书),凛喵在2023年就已经光荣退场,结束了自己短暂但伟大的生命(花凛之章不受影响)。请各位凛厨不要向我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