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镇的小茶馆 第十八章 无法填补的爱（1）
“爱”……吗？仔细想想最近写过的回信，欣灵觉得陌漓的话不无道理。心中被忧愁和烦恼填满的人们，仅仅是应付这些就已经精疲力尽，又怎么会去爱自己呢？关于“爱”的烦恼，欣灵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若不是凌的事情让陌漓忽然提起这些，可能直到再次遇见类似的信件才会提醒她。“是啊，”欣灵附和，“怀揣着爱的信件，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哦对了，说起来……那个自杀事件，最后是怎么处理的？”离开了一天，欣灵迫切地想知道事件的进展。可能，警察并不会像她想的那样来的那么快，但是她希望知道警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认定自杀吗？还是说会继续做进一步调查呢？
“自杀，”爷爷走到她的身边，将粗糙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后，这一切就结束了。所以，你才能够到现场去，发现那些关键的线索。”
“这样吗……”欣灵有些难过，但她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明明在不久之前，那还是个年轻的少女，但是现在，她已经是一具殡仪馆内无人认领的陈尸。最遗憾的大概是，她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毫无改变的可能。她只是旁人，旁人可不明白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事。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天下午放学后，小曦忽然慌慌张张地带着一封信来到茶馆。爷爷听说几个孩子要准备期末考试，特许他们不用来帮忙，考完试再说。但是，小曦的到来似乎在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
“爷爷，欣灵姐，陌漓，请你们帮帮我！”爷爷让她先坐下，还准备了一杯茶，“我这里有一封迫切需要回信的信！”陌漓接过信，仔细端详它的外貌。这个信封外面没有贴邮票，似乎并不是为了要寄出去才用的，只是为了留给身边的某个人看。或者说，是因为对方很忙而没有时间来贴邮票吗？抽出信纸，上面是和小曦字体差不多的类似女学生的字：“金爷爷您好，我是梓，虽然未曾见过面，但您能够为人们排忧解难的事我还是略有耳闻。所以这一次，我希望您能听听我的故事，希望您也能给予我帮助，排解我的忧愁。”
“我的家庭，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个单亲家庭吧。自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关于妈妈的记忆，无论是相貌还是声音。爸爸在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弃我而去，将我丢在奶奶家，由爷爷奶奶照顾我。他们很疼爱我这个孙女，而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他们。洗衣服，做饭打下手，帮行动不便的他们取东西，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却也充实、快乐。”
“一晃，在一起的日子已是十年有余。从不久前开始，我的生活就像是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十年来只是往家里寄钱，而不曾来看望过我一眼的父亲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堕落和糟糕的脾气。听镇子里的长辈们议论，据说是他酒后闹事把工作丢了，所以才回来工作。他带我回到了翻修后的旧房子，把我从爷爷奶奶的身边分开。我现在还记得，回去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喝多了，抓起我的头发一把把我摔在床上，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条不停地抽打我，一边抽还一边咒骂着，尽说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因为抽的太厉害，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同学们见到我外露的被鞭笞的痕迹，都连着跑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能说，也不敢说，要是被他知道的话可能我第二天就出不了门了。从那以后，他每隔两三天就会发一次脾气，不是抱怨工作，就是因为什么琐碎的事情动了怒，一动怒我就会挨打。为了不让外面留下痕迹，他特意挑我的后背和腿根的位置打。树条容易折断，那就过一遍凉水再打；伤口打破了出血，那就敷上创可贴换个地方打……爷爷奶奶不知道，我也不敢去找他们，生怕这个男人把我彻底锁在家里。每天我都要提心吊胆地出去，再提心吊胆地回来……”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再坚持坚持就好了。没想到……前几天晚上被打过之后，第二天我就在课堂上昏倒了。您现在看到的这封信，是我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写出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否，救救我……哪怕，只是远离那个男人也好……”
“这太过分了，”欣灵对于梓有这样的父母很是气愤，“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大概是因为自己那痛苦的童年回忆吧，少女对这些遭遇不幸的人们有很强的同情心和同理心，爆发出的那种情感就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强烈。而在她身旁，送来请求的小曦则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你怎么了，小曦？有什么事情让你很难过吗？”欣灵问。
“嗯，”小曦点点头，“梓是我的同学，平时我和她关系也很好。班里很多人都知道她的情况，包括老师，甚至老师还特意找她父亲去谈过一次话。但是，谈话过后，他仍然像之前一样虐待女儿。甚至，还不许她露口风，不然就打得更厉害，弄得我们虽然很同情她，却什么也不敢做……”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欣灵明白的。那种有苦不能说的感觉，就仿佛是有荆棘长在心里，不停地刺痛你、折磨你，让你的心在滴血，却又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不，不如说那同情也是无谓的。不曾感同身受过的人，即使给予你安慰，这安慰也始终与你有着不小的距离。欣灵特别想知道，当时的梓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将这封信写出来的。
“虽然她很不幸。但是，我们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整封信念罢，陌漓的疑惑始终没能解开，“她是希望我们给出解决的办法，还是对她的现状给予些安慰呢？”
少年没有得到答复，等来的却是爷爷的一番话：“陌漓，欣灵，你们应该看过了我写给凌的那封信，在那封信里，我对帮忙的方法几乎只字未提。并不是我们不想给予人们帮助，而是受制于自己的能力，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信的形式为他们写上些安慰的话，让他们有凭依能够自我安慰，仅此而已。”少年起初是不理解的，因为爷爷每天都会回很多信，那时他以为爷爷真的无所不能。而某天当他好奇想要看看爷爷写的是什么的时候，信纸上所见的却只是些安慰性的话语。那时爷爷便告诉他，作为回信人，他们是不可能对每个人都给予详细的解决办法的。有些可以，于是信纸上就会写得密密麻麻；有些则不能，于是信纸上就会有很多的留白。或许对爷爷来说，他的阅历就决定了他能够写出多少有详细解决办法的信件，而这个数字其实真的不少——很久以前，当他还没有接过父亲的班时，他就已经能够回复总数三分之一的信件，而这其中的大部分都写得很详细。而到了现在，又是几十年过去，这种能力不仅不会衰退，反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更强。
“对你们来说，虽然可以回复这样的信，但若是想给出什么具体的解决办法，你们也做不到，因为你们没有那种身为长者的经历，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
“那，我和陌漓能做些什么？”欣灵忍不住问，她实在是想对梓的遭遇打抱不平。
“和你上次做的事一样，”爷爷接过信，“不过，这次由你去询问梓，而由陌漓去询问她的父亲。”欣灵很想知道发生这一切的背后的因果关系，但是她其实更想去询问那位父亲。在就遭遇上来说，她和梓其实也是有些相似的地方的，但不同的是，梓有爷爷奶奶照顾，而自己在七岁以前，都只能在孤儿院度过。那时她年纪尚小，很多事情现在都不记得，但她隐隐约约记得，那时的院长曾经留给她很深的印象。
“爷爷，我觉得去询问那位父亲更适合欣灵姐……”陌漓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过了几秒，爷爷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理解你们的想法，”爷爷说，“但是，梓和欣灵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而若是让她去见那位父亲，势必会在理念上引发冲突。所以，和更相似的梓在一起，或许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哪怕只能帮上一点忙也好，”小曦忽然面朝陌漓、欣灵还有爷爷鞠躬，“请你们帮帮她吧！”
“会的，”爷爷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我们会尽我们所能。”
“您好。请问您是……”站在住院楼门口，接待处的护士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白色棉服的少女。事实上，这家医院不在忘忧镇，而是在离它比较近的一座大城市里。据说当时因为症状比较严重，不得不让她转院治疗。而帮她完成这一切的不是父亲，不是爷爷奶奶，而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这样的风险自然要有人来承担，而代替家属签字的老师为了负起这份责任，每天都守在她身旁陪护。似乎是这位老师和医生说过她只有爷爷奶奶两位家属，因此面对这位少女的时候，他们因为不清楚欣灵的身份而感到疑惑。
自然，欣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是408床患者的朋友，前来探病的。”所幸，她从小曦那里要到了凌住院的地址和床号，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样让这段对话收场。
“408床……凌，是吗？”护士一边翻阅着名册一边问。
“是的是的，”欣灵很高兴，“我是凌的朋友，前来看望她的。”
“请进吧。”护士一边说，一边为她指引方向。
“咚，咚，咚！”三声闷响从门的另一侧传来。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窗台照进房间，不偏不倚地照在熟睡的白老师的脸上。她是凌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当凌在课堂上昏倒在地时，是她将昏迷不醒的凌带到了医院，并全程参与了转院和陪护的行动。有时在这里忙碌地累了，她便会想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否值得。抛下那么多学生只为了她一个人，不免会引起其他人的议论。只不过，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无论怎样的议论都不会对凌造成影响。
凌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整整守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那时的她头发散乱，两眼充血，眼皮也在不停地跳，但是看到凌终于能醒过来，她便知道自己的守护和努力都没有白费。相较前几日的虚弱，现在的凌无论是气色上还是精神状态上似乎都恢复得不错。但是，有一件事情一直在困扰着她：要不要在她的面前，再次提起她父亲的事。
“咚，咚，咚！”又是沉闷的三声。如果说前三声是刚好唤醒睡着的白老师，那么后三声就是在向她宣告，有人要进来。“请问您是哪位？”对白老师来说，门后面的应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而对于门外的欣灵来说，这同样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门外的少女不曾想到，这位老师居然日夜守在这里陪护；门内的老师则不曾想到，居然还会有陌生人认识凌并且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望她。白老师不知道门外的情况，而完全不清楚里面状况的欣灵也不敢开口。保险起见，她又敲了三声。这一次，按耐不住的白老师终于走过来开了门。她本想将刚才的和先前的一肚子怨气全部发泄在这名陌生的来客身上，但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欣灵，她忽然愣住了。面前的少女不是她的班级里的学生，甚至看起来也更像是三年级的学生，但是过去的一年中她从未在学校里见过她。她对学校里的一些传说也略有耳闻，据说有一个当时还在上二年级的女生，不知因为发生了什么变故，说什么也不肯再来上学。那时学校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但这些传闻很快便消散了。而现在，欣灵——传闻漩涡的中心，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是……”白老师不敢指认面前的这个学生。
“您好，我的名字是欣灵，我是来看望凌的。”就在她说话的时候，那双熟睡的双眼微微有了些许动作。似乎，是刚刚从刚才的梦中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