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扬·短篇】牵绊
莫三妹X叶子扬
一座城市，如果没有你牵挂的人，住再久也不过是个地名而已。
——《叛逆者》
“又是虾鳝爆面……天天都是这个……”武小文坐在矮板凳上，筷子在面条里戳来戳去，嘟着嘴非常不满地看着莫三妹。
莫三妹将嘴里含着的一大口面嚼着咽了下去，又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两下嘴上的油光，“爱吃不吃，老子就会做这个！”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脑袋从帘子那头探出来。
莫三妹这地方在胡同的最里面，有前院后院，一墙之隔，在墙上开了个小门，用帘子挡着，前边是做生意的地方，后边是莫三妹和武小文住的地方。
“你好，不好意思打搅了。”一个挺清脆的声音。
莫三妹和武小文同时扭过头去，说话的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一脸憨笑地看着他们两个。
那人戴着个厚框眼镜，镜片后边的眼睛笑得弯成两条，眼尾带出一条长长的线。
“没看到挂着休息的牌子吗，做生意明天再来。”莫三妹斜斜地看了那人一眼。
叶子扬挠挠头，笑得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我不是来做生意的，我，我是闻见……”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
莫三鼻把碗往桌上一摔，啧了一声，“说啥子噢，声音猫咪小，老子没听清楚，大点声要的不？”
“对不起，我是说你做的面条闻起来太香了，能卖我一碗吗？”一句话说完，叶子扬的耳朵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莫三鼻抬手往厨房里一指，“自己去拿碗装。”
叶子扬又说了一声谢谢，就朝厨房里去，没一会儿两手端着一个大碗出来了。
莫三妹正翘着腿剔着牙，瞥见叶子扬手里的碗，笑了一下，心想人看着干瘦，饭量倒不小。
事实证明，叶子扬不仅饭量大，而且吃饭的速度还很快。几乎是两个人份量的面条他六七口就吃完了，最后连汤也没剩。
不过和莫三妹吃得满嘴油光比起来，叶子扬虽然吃得快，但是动作很优雅。连一边慢慢嘬面条的武小文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吃得又快又好看的。
叶子扬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碗，其实他平常吃饭也没这么快，实在是莫三妹做的面条太合他胃口了。
叶子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轻轻往莫三妹面前一推，“谢谢招待，你做的面条太好吃了。”
莫三妹没说话，只半敛着眼看着叶子扬。
刚刚莫三妹那么恶劣的态度叶子扬也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一个眼神倒是让叶子扬莫名地心虚起来。
还是武小文开口解了围，“他的意思是让你把钱拿走。”
“怎么好意思吃白食，而且如……如果可以，我明天还想来吃……”
这下变成武小文用刚才的那种眼神看叶子扬了。
莫三妹向来是最讨厌麻烦的人，但是看着叶子扬充满期待的眼神，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变成了“随便，反正两个人也要做，三个人也是吃。”
“既然你不肯收我的钱，一直吃白食我也不好意思，那就请你帮我做一个骨灰盒可以吗？我出双倍的价钱。”
从前院进来的时候，叶子扬是有注意到门口的广告牌的：上天堂——你身边的专业殡葬团队。不仅有优秀的殡葬师，还兼做花圈、棺材、骨灰盒……总之我们的宗旨就是让您走的开心，走的放心。
莫三妹没再拒绝，而是问，“给谁的？什么时候要？”
“给我的，你慢慢做，我不着急要。”
莫三妹和武小文觉得叶子扬是有些大病在身上的，但看他虽然仍是笑着，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于是没有选择多问。
就这样，因为一碗虾鳝爆面，叶子扬成了这四方小院的常客。
叶子扬总是临近傍晚的时候来，大多也都是一样的装扮——粗线头的针织开衫和洗得发白的休闲裤。
吃完饭，莫三妹就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做他的工作。而叶子扬则在房间里教武小文弹钢琴。
也是来的次数多了，武小文才知道叶子扬是青少年文化宫的一个钢琴老师。
而叶子扬也才知道武小文很喜欢弹钢琴，自然很乐意做这个免费的家教。
最开始叶子扬让武小文随便弹首曲子，想看看她的功底。而结果是武小文把钢琴弹出了打地鼠的感觉。
“你爸爸他之前都没有给你请过专业的钢琴老师吗？”叶子扬问武小文。
武小文抓住叶子扬的手肘，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请老师太贵咯，我不想莫光头那么辛苦。”
叶子扬摸了摸武小文的头，“看来小文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好吧，告诉叶老师，你想学哪首曲子？”
“纤夫的爱！”
“……小文想学这个吗？”
武小文很肯定地点点头，“嗯！因为莫光头喜欢听这个啊，还有爱情买……”
后脑勺被人猛地拍了一下，武小文回头，看见莫三妹端着一盘水果站在他们后面。
“胡说八道，”莫三妹把水果盘往钢琴上重重一放 ，“老子平时明明听咧都是贝得很的歌！”
叶子扬扶了一下眼镜，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是贝多芬。
这天到上天堂的时候，叶子扬看见院子里只有莫三妹一个人，桌上就摆着两碗面条。
“小文呢？”叶子扬在莫三妹对面坐下。
莫三妹的筷子在碗里转来转去，“去同学家给同学过生日去了。”
“噢。”
叶子扬低头吃着面条，却明显感觉到对面时时不时在自己身上打转的目光。
看着莫三妹碗里已经被搅得稀烂的面条，叶子扬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和我说？”
莫三妹撇了一下嘴，把手里的筷子一扔，手往耳朵上习惯性地一摸，那是拿烟的动作，可惜为了武小文，莫三妹早把烟戒了。
没摸到烟，莫三妹的手在脑袋上来回磨蹭了两下，“下个星期，武小文的家长会你去开。”
“为什么你不去？”叶子扬看得出来莫三妹不是因为抽不开身才不去的。
“因为我不是他亲老汉。”
“我也不是”
……
关于莫三妹和武小文不是亲父女这件事，叶子扬是从武小文那里知道的，所以莫三妹说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很吃惊。
莫三妹两手撑在膝盖上，因为心里烦躁，腿忍不住抖了起来，他偏过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我这种款式，还坐过牢，每次去都烦得很，你是老师，你去合适，反正都不是亲老汉，哪个去不一样嘛。”
莫三妹确实坐过三年牢，因为过失杀人。当时武小文的亲生父亲找上门，莫三妹托人打听了，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三妹当然不可能放心让他把武小文带走。两人争执时，莫三妹失了手……
“我出来就去福利院把她接了回来，跟到我她也没什么好的日子过，我不想再因为我，她被别人看不起……”
这是莫三妹第一次说软话，他低着头，不看叶子扬。
“好，我会去的。”叶子扬答应得很认真。
家长会开得很顺利，但是从叶子扬出现开始，武小文就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怎么，不高兴叶老师来替你开家长会吗？”叶子扬牵着武小文的手往回走。
武小文先是点头，又是摇头，耷拉着脑袋一点也没有平时活泼的样子，“莫光头他……为什么没来？”
“你爸爸他手里有个生意比较急，所以就拜托我来啦。”
武小文有些气恼地甩开叶子扬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骗人！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叶子扬蹲下来从包里摸出纸巾，很温柔地替武小文擦着眼泪，“小文，你记住，你是你爸爸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他不会不要你的，你以后也不能再说这种话惹他伤心，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武小文没忍住吹出了个鼻涕泡。
把武小文送到胡同口，叶子扬却没有打算进去。
“今天老师有事，就不进去蹭饭啦。”
武小文快要走到头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和叶子扬说再见，她回头，叶子扬还站在那里，于是她挥了挥手，叶子扬也冲她挥了挥手。
不知为什么，武小文在那一刻想起了深秋街边的树木，落叶满地，而叶子扬就像是树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莫三妹知道叶子扬住院已经距离家长会过去有五天了。
一向踩着饭点来的叶子扬连着五天都没出现，于是莫三妹就打算到青少年文化宫去找叶子扬，到了那里才被告知叶子扬因为脑瘤突发急症，已经住院了。
莫三妹到医院的时候，叶子扬正躺在病床上，才五天他又瘦了一些，针管插在他干枯的手上，就像一个枯瘦的枝干斜着生出了一根枝丫。
叶子扬的另一只手在被子上轻轻的敲着，那是在弹琴的动作。
莫三妹拉开病床边的椅子坐下，叶子扬转过头，这么一个动作，他却显得有些吃力。
“哦，你来啦。”
莫三妹没说话，就看着叶子扬，还是当初叶子扬拿钱给他时的那个眼神。
“我都好几天没吃到你做的虾鳝爆面了，我特别想那个味道。”
“等你出院了，老子天天做给你吃。”
“出院？”叶子扬轻轻摇摇头，“过几天就要做手术了，其实第一次蹭饭的时候，医生就告诉我病情恶化必须要做手术了。”
叶子扬的语气像是在说遗言，莫三妹的眉头蹙成一团，“那老子天天都做好给你送过来，直到你好为止。”
这一次红的是叶子扬的眼睛，他鼻子一酸，感觉嘴巴发苦，于是做了好几下吞咽的动作，“这个手术成功的概率很低，其实最开始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为什么要在我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偏偏让我有了牵挂的人呢。”
“叶子扬，告诉你，你的骨灰盒老子压根没做，就是阎王爷催也没用，反正你是要吃老子一辈子虾鳝爆面咯，你听到没有。”
莫三鼻低下头，吻了叶子扬眼角的泪珠。
莫三鼻轻轻打了一下武小文准备夹面条的手，“等叶老师来了再吃。”
武小文放下筷子，心里嘟囔，“哼，叶老师是骗子，我在莫光头心里明明就排第二……”
“对不起，今天教得晚了些，你们等很久了吧。”叶子扬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你再不来，我们两个要吃完了。”
……
武小文看见叶子扬身后拖着个笨重的行李箱，于是问，“叶老师，你要搬过来住啊？但是这里只有两个房间诶。”
叶子扬挠挠头，“咳，两，两个房间够住了。”
“啊？”武小文没明白。
莫三鼻又拿筷子轻轻拍了一下武小文的手，“话那么多，面要坨了。”
“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