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与谎言的季节》第一章(4)——米泽穗信
声明:原文版权归作者所有,本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一切任何形式转载。
第二天,上午班会和第一节课之间的短暂间隙,我的手机受到一则短讯。打开一看,是松仓,文字很简练。
“告示没了。”
看到简讯的一瞬间,我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仰头看着教室天花板,我总算懂了他的意思。
“失物招领那张告示?”
“对。”
就是我撕下笔记本一页贴在图书室告示板的那张告示。“落下鲜花书签的人请来找图书委员松仓和堀川”。
“是掉了吗?”
我刚摁下发信按钮,上课铃响了,老师走进教室。松仓没有再回信。等到第一堂课数学B下课后,松仓才回信。
“来图书室。”
那就去图书室吧。
幸好第二堂课不需要换教室,课间十分钟足够我来回了。我离开教室前往图书室,图书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司书老师也不在。话说回来,司书老师本身很忙,几乎不来图书室。
百无聊赖的我就去看告示板。果然发现我亲笔所写告示不见了。
“……真的啊。”
“本来就是真的。”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但我早听到了松仓的脚步声,所以并没被吓一跳。
松仓站在我身旁,双臂交叉胸前。
“书签主人迟迟不现身,我还以为是这张告示不够显眼,跑来一看就发现居然不见了。”
贴告示的位置突兀空出来一块。我指着这块空白说:
“不像是自然掉落的样子。”
假如只是碰巧掉落,告示板上应该会留着图钉或者纸张一角。但现在只是空白一片。
“有人很仔细地把它撕下来了。”
“确实。”
“怎么办?”
松仓脸色略显为难。
“……总觉得有点瘆人啊。有人在捣鬼。不过,我们没必要改变对策。”
我的想法和他相同。
“重新贴一张告示吧。等这张又被撕掉的时候再想对策。”
“嗯,现在贴吗?”
课间休息只剩五分钟,但应该足够我们写告示、找图钉。可是我们手边没有白纸。即便是图书委员也不能随意使用打印用纸,之前那张告示还是我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
“下个课间我来贴吧。”
松仓苦笑道:
“麻烦你了。”
第二节课是英语会话Ⅱ,平平淡淡上完课,我又去了趟图书室。我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用签字笔写上“落下鲜花书签的人请来找图书委员松仓和堀川”。再取出四枚图钉,将这张告示贴在告示板。上次我只在纸张顶部用了两枚图钉,这次为了不让人撕得那么轻松,刻意在四个角都用了图钉。我用大拇指狠狠按图钉。松仓没有来。张贴告示不需要两个人来干,他没必要来。
第四堂课结束后就是午休。
这所学校虽然有食堂,可老师们也会去那里吃饭,学生们就不大乐意去。很多学生选择在教室里吃午饭。我留在教室吃便当。
午休时,聊得好的同学会挤到同一张课桌旁吃饭,真正独自一人吃饭的学生其实很少。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总归会有独自吃饭的人。但当那些挤在一块儿吃饭的学生注意到独自吃饭的人后,他们心里就莫名产生了隐约的罪恶感,因此会主动邀请那些学生一起来吃。最终结果就是这间教室里不存在孤零零吃饭的学生。不过这么说未免有些武断了。说不定有些讨厌跟别人一块儿吃饭的同学跑到教室外头去吃了,我也不可能把握全体同学的动向。
我细嚼慢咽吃便当吃到一半,松仓传来简讯。
“好像要被撕掉了。”
被撕掉了我明白,好像要被撕掉了算怎么个意思?难道图书室里突然刮起狂风了?
我放下吃了一半的便当,回了封简讯。
“正在吃饭,要我现在过来吗?”
“我去拦了,你慢慢吃”
他拦什么了?我弄不懂,但还是感谢他能体贴我还在吃饭。我拿起筷子继续进食,可心理还是挂念松仓的话,实在没法慢慢吃了。
匆忙收拾好便当盒后我就赶往图书室。
尽管这所学校的学生普遍不大爱光临图书室,午休时还是有人会去借书看书。四脚长桌旁坐着一两个人,还有学生在书架间来回浏览。值班图书委员在借书柜台内处理日常事务。告示板前站着两个人,松仓和东谷同学。
明明自己说让我慢慢吃,但松仓看我的眼神显然很焦急。
“好慢啊。”
他说道。
亲自来这里看一眼,我立马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发生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图书委员长东谷同学在指责我们随意张贴告示。
松仓在简讯里说“去拦了”,他确实说到做到。除了读后感征文告示、新书上架列表、注意流感海报,我写的那张纸依然留在告示板上。那张纸的四角皆打着图钉,可已是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
东谷同学指着这张纸。
“你说让我等堀川来了再说。现在堀川来了,快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我和松仓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犹豫该让谁来说呢?
我们还没开口,东谷同学摆了摆手。
“对不起,当我没说。一望便知的事情没必要再解释了,是我态度不好。反正是有人落下书签了,对吧?我不能理解的点在于为什么你们要擅自寻找失主?有人落了东西就把那东西扔进失物招领处就行了吧。”
她说的一点没错,我们毫无辩解余地。
关于书签的事,松仓昨天说谎了。不管我现在如何回答都会暴露他的谎言。一时之间,我沉默了。
松仓挠挠头。
“植田没跟你说吗?我们在书里发现了一枚书签,透明雕刻薄板,非常精美,看上去很脆。虽然我们叫那个失物招领处,其实只不过是曲奇饼干罐而已,连卷笔刀都会扔进去,书签放在里面很可能受损。万一毁坏就不好了,所以我们决定暂且替主人保管那枚书签。”
“保管?真找到那么珍贵的书签,应该要交给老师才对,你们应该懂这个规矩吧?”
“对不起,我只知道找到现金要交给老师。从没听说过其他东西也要。再说,我不认为张贴失物招领告示是错误行为。”
“是没有错。但为什么只有那枚书签要特别对待?要是没有特殊对待的必要理由,我希望你们别再擅作主张行事了。这块告示板毕竟是学校设备,就算你们是图书委员也不能随便想干嘛就干嘛。”
“委员会每个月会开两次会,能不能等开会时再聊这件事?”
“至少你们应该先把这件事跟我报告再做处理,不是吗?事先跟我说一声,我也就不会再过问了。”
松仓很善于当面扯谎,头脑又灵光。可即便是他,此刻也不免结舌。东谷同学的话显然是堂堂正论。松仓苦于找不到借口,拼命想转移话题。
东谷同学叹了口气。
“话说那枚书签到底是谁的?你说夹在书里。那本书又是谁借的?你们查清楚了吗?”
松仓立即回答。
“就算查清也不会跟你说,你自己也知道的吧?”
谁借了什么书是秘密。图书委员不能对他人泄密。即便对方同为图书委员也不行。
气氛瞬时僵住了。此时,松仓令人意外地耸耸肩。
“……让我们把原则问题先放一边。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天我迟到了,事情经过堀川更清楚。”
竟在这里把皮球踢给我?东谷同学瞄了我一眼,不解释不行了。
“是别人放进还书箱的书,把书放回书架时要检查书本,那个时候就找到那枚书签。我不知道书签主人是谁。”
“你没看到还书的人吗?”
我稍作思考,回答道:
“没有看到。”
东谷同学毫不遮掩眼神中的怀疑,但终究深深叹了口气,放弃追问,说:
“是吗?不知道就没办法了。总而言之,你们擅自张贴告示,挨老师批的人可是我。”
松仓真诚地说:
“我们没打算给你惹麻烦,真对不起。”
“算了。把书签放进失物招领处,跟其他人说小心别把书签弄坏。用纸巾包住再放进去,应该就行了吧?”
“我明白,就这么办吧。”
听到松仓的回答,东谷同学点点头。
“明白了就把这张告示拿掉吧。我也不想撕第二遍。”
东谷同学转身正准备离去,忽然我问道: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诶?”
东谷同学扭头对我皱眉说:
“……啊,你问我什么时候撕的吗?前天。”
“是吗,谢谢。”
东谷同学神情略显困惑,但她没有深究,就这么走出图书室。我和松仓面面相觑,一会儿后,松仓伸手指了指告示板。
“是你贴的告示,就让我来撕吧。”
明明只要一使劲就能把纸张撕下来了。可松仓却打算将四个图钉一个个拔起来,小心翼翼地对待我写的告示。
他一边用指甲去扣图钉,一边发牢骚。
“难办呐,东谷说得很对。把书签放进失物招领吧。”
“但那枚书签并没有透明雕刻,东谷同学会发现你说谎的。”
“无所谓,发现就发现了。我跟她又不存在珍贵的信赖关系,说谎暴露也没事。”
我学不会松仓这种态度。
他拔掉了两枚图钉后,问道:
“还有件事。不用跟书签主人警告乌头有毒了吗?”
松仓伸手去拔第三枚图钉。他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只好放弃蛮力,转而旋转图钉后再拔。
“我一开始就觉得没必要非得警告书签主人。现在遵从图书委员长的命令也没啥不好。”
“……呐,松仓。”
这个问题埋藏在我心中良久,始终想问又始终问不出口。在松仓和东谷同学谈话时,不对,是更久之前,我就总觉得惴惴不安。然而松仓已经将四个图钉统统拔掉,揭下告示递给我。
“拿去……放学后我们再来把书签放进失物招领,现在人太多了。而且,我还没吃午饭呢。”
“好。”
“那放学后见。”
说完,松仓一路小跑离开了图书室。我失去了问出口的机会,失去了将现今悬浮在空气中的那个问题问出口的机会。。
我想问的是这句话——松仓,为什么不能告诉东谷同学真相?“那枚书签使用了具有致命性的毒草,为了不闹出流言以及给书签主人造成困扰,因此选择低调处理”,为什么不这么说?不需要刻意隐瞒,只要说出真相,我相信东谷同学大概也会认同这种处理方式。原本我们私自扣下有毒书签,是因为觉得书签主人应该很快就会出现。那么既然东谷同学开口问了,有什么理由要对她隐瞒呢?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隐瞒事实?
我看了眼手中纸张。纸上是我那不十分美观的字迹,“落下鲜花书签的人请来找图书委员松仓和堀川”。松仓究竟在考虑什么?竟连我都要瞒住。到底是什么?
又或者,他还撒了其他谎言吗?
我想不通,双手不禁暗暗攥住告示。猛然一阵刺痛,原来是图钉刺破了皮肤。我摊开手掌,万幸,掌心并无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