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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考据向】阵营设定浅析·沙海之源流 萨尔贡

2021-04-25 13:31 作者:AshuraSJ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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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贡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阵营——甚至可以说是目前游戏内最特殊的阵营,主要体现在其不同地区风俗所对应的现实地区存在极大差异,属于多个历史文明和地区的杂糅体。总地来说,从目前已提及的所有萨尔贡地名、人名、风俗来看,该阵营可大致看做除东亚外的第三世界各发展中国家曾存古文明或大型政权的杂糅

依照现实地区来划分,目前提到的萨尔贡相关内容可分为“与萨尔贡原属地区相关”和“与萨尔贡并无直接联系”两类。出于篇幅和跨度的考虑,本文将分为两篇,分别介绍与“萨尔贡”这个名称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名词、以及与之没有联系却被杂糅进来的其他名词;按照各名词对应的历史时间顺序,先从阵营名称“萨尔贡”说起。

·萨尔贡

1867年,英国考古学家在伊拉克北部尼尼微古城的亚述巴尼拔图书馆(Ashurbanipal's library)遗址中,发现了一份写有“Šarru-ukīn”一词(转译为阿卡德语)的文献。一开始,研究者们认为这是两河流域统治者的一种头衔;但随着更多相关考古实物和文献的出土、尤其是1890年代宾夕法尼亚大学探险队在尼普尔(Nippur,位于今伊拉克努法尔)发现的一块古巴比伦王国时期The Old Babylonian Period,即巴比伦第一王朝,约前2000-前1600)的碑文副本的破译,原有的结论似乎出现了破绽——这份碑文副本是约前24世纪时期一份雕像基座铭文的复刻,里面同样出现了“Šarru-ukīn”类似的词;而这份碑文原件的诞生时间,要远早于亚述巴尼拔图书馆成立的公元前7世纪

萨尔贡胜利石碑(the Victory stele of Sargon)及其摹本,原件出土于1893年,现藏于法国卢浮宫。这份残损的石碑可追溯到前24世纪末期,描绘一位领袖人物带着获胜军队的场景;在这名领袖头像的前方,有一处以楔形文字写成的名字“𒊬𒊒𒄀 𒈗”(Šar-ru-gi lugal)),意为“王者萨尔贡”(King Sargon)

在对这些沉睡千年的楔形文字泥板、石碑、印章等内容进行归纳及释读后,历史学家们逐渐意识到这一词并非虚衔,而应该是一个确切存在的人物的名字。随着更多碑文的出土和破译,这个阿卡德人名的身份得到了确定——史上第一个帝国和第一支常备军的建立者,“世界之王”(天下四海之王)·阿卡德的萨尔贡(Sargon of Akkad/ 𒊬𒊒𒄀,生卒不详),同时也是游戏里萨尔贡阵营名称的最早溯源

发掘于尼尼微的萨尔贡青铜面具,约前24-23世纪。也有说法认为,从样式上来看,这个面具的主人应该是年代较晚的萨尔贡之孙——纳拉姆·辛(Naram-Sin)。令人痛惜的是,这幅原藏于伊拉克巴格达伊拉克博物馆(Iraq Museum)的面具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下落不明,其复制品藏于德国希尔德斯海姆的海姆罗默和佩利泽乌斯博物馆(The Roemer- und Pelizaeus-Museum Hildesheim)

大约公元前3000年前后,一支说闪米特语的游牧民族来到两河流域南部(即“巴比伦尼亚”/Babylonia,两河流域北部称“亚述”/Assyria;二者以尼普尔/Nippur为分界点),在巴比伦尼亚北部的阿卡德(Akkad)驻扎下来,被后人称为“阿卡德人”(Akkadian)。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阿卡德人与同属闪米特语族的阿摩利人(Amorites)、亚述人(Assyrian)、迦勒底人Chaldean),乃至加喜特人埃兰人等其他部族,都只是两河流域一些势力有限的游牧势力;他们在放牧之余,经常侵扰巴比伦尼亚南部的苏美尔,与说苏美尔语、在当地建立众多城邦的苏美尔人时有冲突;

苏美尔诸城邦在约前2900-2800年进入所谓的“早王朝时期”(Early Dynastic Period),虽说被冠以“王朝”之名,但这一时期的苏美尔各城邦仍未彻底从氏族制正式转型,本质上属于具有氏族社会军事民主制残余奴隶制城邦国家;城邦首领也非一人独裁的专制君主,而是权力严重受上层奴隶主贵族和高级祭司掣肘、兼任政教最高头衔但任期有限的“打工人”——这一局面直到早王朝后期才发生变化,苏美尔各邦出于统治需要先后建立起君主政体,并为获取两河流域南部的霸权而相互征伐。但苏美尔人最后没能统一苏美尔地区,而是为兴于北方的阿卡德人白白做了嫁衣;完成统一两河流域南部大业的,就是出身微寒却一举扬名天下的萨尔贡

萨尔贡建立的阿卡德帝国(绿色)及阿卡德城可能位置。紫色为胡里安人的王国,这些人后来建立了米坦尼王国;黄色为埃兰王国

萨尔贡出生年月不详,是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弃婴,前7世纪亚述帝国时期一份据传是萨尔贡自传的文献记载其“母亲为女祭司,父不详”,苏美尔史诗则称其父为一个名为“拉伊布姆”(La'ibum)的阿卡德人;传说萨尔贡的母亲生下这个孩子后,将他放进灯芯草编成的篮子中、用沥青封口,遗弃在幼发拉底河边,却大难不死被一名基什王国(Kish)的园丁所捡到。萨尔贡长大成人后,随养父一同在基什王乌尔扎巴巴(Ur-Zababa)的宫廷园林中任职,并被基什王任命为近侍之臣“献杯者”(Cup-bearer)——1974年在尼普尔发现的记载萨尔贡生平的苏美尔史诗残篇《萨尔贡传奇》Sumerian Sargon legend)中,乌尔扎巴巴因为一个预言性的梦而将萨尔贡升为献杯者,但他很快就对此感到恐惧,认为女神伊南娜(Inana)将萨尔贡选为终结自己统治之人,因此数次欲除去后者,但萨尔贡却在伊南娜女神的庇护下幸免于难;

当然,这个说法带有强烈的神话色彩,多少掺杂了苏美尔本土信仰的内容。史实是乌玛王卢伽尔扎吉西(Lugal-Zage-Si)大举进攻其他苏美尔城邦,将包括乌鲁克(Uruk)、拉伽什(Lagash)、基什在内的诸多城邦悉数击垮,建立起乌鲁克第三王朝(the third dynasty of Uruk),几乎就要统一整个苏美尔地区;萨尔贡趁基什一蹶不振时夺取王权,废黜乌尔扎巴巴、自立为基什王,并与其他苏美尔城邦公开对抗。他击败了乌鲁克和不可一世的卢伽尔扎吉西,将乌鲁克城墙夷为平地,用栓狗的绳套将卢伽尔扎吉西拖到尼普尔的恩利尔神庙,昙花一现的乌鲁克第三王朝被碾为齑粉——虽然记载这一事件的古抄本并未提及萨尔贡是否将乌鲁克第三王朝唯一的国王杀死,但卢伽尔扎吉西被当成牲畜拖到尼普尔城邦守护者苏美尔至高神的神庙大门,想必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𒊬𒊒𒄀 𒈗”(国王萨尔贡/King Sargon),这个名号被刻在记叙萨尔贡事迹的泥板上

其后,萨尔贡率领阿卡德人大举南下,将苏美尔各城邦纷纷击溃。据记录其功绩的碑文和楔形文字泥板,萨尔贡一共征服了34座城邦,“洗刀兵于沧海”(washed his weapons in the sea【1】,此处的“海”指波斯湾),乌尔(Ur)、乌鲁克、拉伽什纷纷匍匐于其脚下;平定两河流域南部以后,萨尔贡北上一路进发,将足迹延伸至小亚细亚南部地中海东岸;又向东方远征埃兰(Elam)等地,建立起从波斯湾延伸至地中海、覆盖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全土、甚至远达安纳托利亚(小亚细亚)和阿拉伯半岛的庞大国度。此时,这位“恩利尔神将上海(upper sea,指地中海)到下海(lower sea,指波斯湾)的土地赐予他”、冠有“阿卡德之王,伊南娜女神的监工,基什王,自安努神处受膏者,大地之王,恩利尔神认可的统治者”(King of Akkad, overseer of Inanna, king of Kish, anointed of Anu, king of the land, governor of Enlil【1】)等一系列无上头衔的君王营造新都城·阿卡德(此城确切位置至今不明,但大抵估计在底格里斯河以东、巴格达周边一带),从而标志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帝国——阿卡德帝国(Akkadian Empire)的建立。

阿卡德帝国疆域示意图。棕色区域为阿卡德帝国疆域,黄色箭头表示其对外扩张方向

建立起中央集权官僚体制的同时,萨尔贡采取了一种接近普世主义的宗教文化政策。阿卡德人与苏美尔人有着不同的语言和信仰体系,但当萨尔贡统一两河流域南部以后,他将苏美尔人的艺术文化和信仰体系引入帝国,借助苏美尔诸神的权威来加强自己的无上地位。萨尔贡将自己一贯的胜利归因于苏美尔至高神恩利尔,将自己的统治与天空神安恩(An)及美与战争女神伊南娜联系起来,从而得到苏美尔祭司阶级和广大信众的支持;他让自己的女儿恩海杜安娜(En-hedu-ana/𒂗𒃶𒌌𒀭𒈾)前往乌尔,担任月神南娜(Nanna)和美神伊南娜的高级祭司,委任恩海杜安娜将苏美尔诸神与阿卡德诸神融合。随后,萨尔贡顺理成章地以阿卡德人的神祇名替换了苏美尔神明的原有名,将伊南娜改名“伊什塔尔”(Ishtar)、安努改名“安努”(Anu)、南娜改名“”(Sīn/ Suen),以合并两个民族信仰体系的方式缓和民族与地缘政治层面的矛盾——这种措施在被两河流域日后几乎所有统一政权所沿用,为该地区日后普世主义一神教的萌芽形成奠定了基础;

恩海杜安娜浮雕。恩海杜安娜创作、编集了一系列赞美苏美尔诸神的诗歌和散文,这使得她被视为历史上最早见于记载的署名作家

除此之外,萨尔贡最为人熟知的成就,当属其组建了一支具备一定规模的常备军。在20世纪90年代发掘的那份古巴比伦王国时期碑文副本上,有“至高之王萨尔贡,恩利尔神佑其无人可敌……5400名战士每天与他(萨尔贡)共食面包”(Sargon, the king, to whom Enlil permitted no rival—5,400 warriors ate bread daily before him【1】)的语句,这意味着萨尔贡组建起一支以雇佣形式联结的具有5400人常设军队,而“共食面包”或许意味着萨尔贡以个人资产为这些士兵发放伙食、或是采取日结形式为其支付报酬。这一举措被视作是对苏美尔城邦军事民主制的超越,确保国家具备随时战斗的能力;此政策同样也被阿卡德帝国的后继者们奉若圭臬,尤其被日后的亚述帝国进一步发扬光大、成为促成亚述强盛的重要原因之一。

萨尔贡胜利石碑上的萨尔贡浮雕形象

但是,萨尔贡的帝国并没能持续多久——隐患早在帝国建立之初就已深埋:虽然萨尔贡四处征伐、建立了庞大的帝国,但帝国仅有两河流域南部、也就是苏美尔地区处于其直接掌控之下,两河以北以及东侧的埃兰为半独立的属国,小亚及黎巴嫩等边陲地带甚至没有建立行政机构;奴隶制发展奴隶买卖土地兼并加剧,奴隶主与奴隶、贵族与平民、阿卡德人与其他民族的问题没有从根源上得到解决,反而愈演愈烈。萨尔贡统治五十余年(54、55、56年说法不一),其统治生涯晚期的帝国在动荡和饥馑中勉强维稳,楔形文字泥板《早期国王编年史》(Chronicle of Early Kings)称萨尔贡的臣民掀起暴乱、围困前者于阿卡德城;年迈的萨尔贡再度披挂上阵,将叛军一一击溃,对叛乱地区处以严厉的处罚,将这些城邦夷为平地。这些行径触怒了巴比伦的大神马尔杜克(Marduk/ 𒀭𒀫𒌓)不敬,后者降下神罚,让大饥荒毁灭前者的百姓,萨尔贡的土地变得哀鸿遍野,最终使这位四海之王即使到坟墓中也不得安息。

萨尔贡死后,他的两个儿子里木什(Rimush/ 𒌷𒈬𒍑)和玛尼什吐苏(Manishtushu/ 𒈠𒀭𒅖𒌅𒋢)先后即位,但都没能统治帝国超过15年;他的孙子纳拉姆·辛(Naram-Sin/ 𒀭𒈾𒊏𒄠𒀭𒂗𒍪)复兴祖父萨尔贡的大业,让帝国势力再次扩张,纳拉姆·辛也因此得到了与祖父相同的“天下四海之王”、“四方之王”尊号。但就在他死后,阿卡德帝国几乎以惊人速度衰颓下去,其继任者沙尔·卡利·沙里(Shar-Kali-Sharri/ 𒀭𒊬𒂵𒉌 𒈗𒌷)据说死于一场宫廷政变,帝国也陷入分裂停摆状态;到公元前22世纪上半期的时候,来自扎格罗斯山脉的游牧民族·古提人(Guti,也称“库提人”)南下入侵,衰弱的阿卡德帝国在外敌侵袭和不知何人为王位继承者的乱局下走向消逝,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帝国就此宣告消逝。

阿卡德帝国统治者关系年表。由于古代苏美尔文献缺失及纪年问题,现代研究对苏美尔诸王的统治时间一直有多种不同说法,想要确定某位统治者的确切生卒年、在位年限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这也是本条目基本没有使用确切公元纪年的原因;阿卡德帝国的历史大多见于各类诗歌、史诗以及后世西亚政权的二手文献或碑文副本,因此其历代君主统治年限并无定论——比如纳拉姆·辛的在位时间,就有图中所示56年和许多学者提出的36年两种说法

阿卡德帝国国祚不长,前后仅有不到两百年(主流说法有150余年和180余年两种),但其为后世留下了深远影响——如同西欧诸国均以“罗马”为名号一样,两河流域后来的统一政权均自诩为阿卡德帝国的继承者帝国建立者萨尔贡的名字和头衔也为后世君王所追捧;同时,苏美尔·阿卡德文化在帝国覆灭后得到保存,在往后的岁月里或同化、或影响了阿摩利人亚述人埃兰人赫梯人等不同族群,是古代西亚文化体系发展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游戏中这一阵营以人类史上第一个帝国的建立者来命名,凸显出这一阵营的古老历史,同时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古老国度曾经的荣光。

·伊辛

老伊辛【遗尘漫步】剧情中的一个重要人物。这个被往日旧梦、谵妄和呓语萦绕的旧朝弄臣沉浸于故君无意间创造的梦境,以其富可敌国的财力辅佐异客一步步成为萨尔贡黑市之首,在异客已然强大之后步入漫天黄沙的不归歧路,只为追寻往日侍奉故君时的荣光。

伊辛”到底是这个角色的本名,还是其昔日侍奉君王所建政权的名字,或是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名号,碍于剧情信息有限而难以断言;可以基本确定的是,这个角色的名字出自两河流域的伊辛(Isin,也译“伊新”)古城遗址,此处是两河流域较为重要的考古遗存,曾出现过以其为据点的地方性政权。如果简要对照这座古城的兴衰变迁,可以找到一些老伊辛过往经历的对应

伊辛位于尼普尔以南约32公里处,这座古城最早在1924年就被英国亚述学家斯蒂芬·赫伯特·兰登(Stephen Herbert Langdon,1876-1937)所发现,但直到1973年才由德国考古学家团队进行发掘。由于伊拉克地区频繁爆发战乱,伊辛古城在正式发掘前就已出现严重的盗掘和破坏现象,考古工作也因战乱而无法有效开展,从1973到1989的17年间,考古学家真正进行发掘工作的时间只有33个月(11个季度)、也就是不到3年,后来爆发于1990年的海湾战争和爆发于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更是让伊辛的考古工作无限期中断。如今,这座古城的建筑遗址暴露在伊拉克的风沙之下,默默述说着数千年的往事和战争的暴行;从现存的碑文、年表等文物中,考古学家大致还原了这座古城的兴衰,勾勒出曾经一度雄踞南美索不达米亚的地方政权——伊辛王朝(The Dynasty of Isin)的样貌。

伊辛古城遗址,照片来自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所博物馆(The Oriental Institute museum)

一切要从阿卡德帝国的灭亡说起。古提人颠覆阿卡德帝国后,于公元前2199或前2135年左右建立了古提王朝The Gutian dynasty)。古提王朝对苏美尔地区的控制极其松散、几近于无,使得苏美尔各城邦得以复兴,开始从古提人形同虚设的统治下独立。古提人建立国家大约80年后,苏美尔人开始大举反抗这些来自扎格罗斯山脉的游牧者,乌鲁克王乌图赫伽尔Utu-hengal/ 𒀭𒌓𒃶𒅅)召集大军将古提人逐出两河流域,这为他赢得了极大声望;但这位倒霉的乌鲁克国王在位仅7年,就在一次视察水坝时不明不白地溺死在水里。其后,乌尔国王、据说是乌图赫伽尔女婿的乌尔纳姆(Ur-Nammu/ 𒌨𒀭𒇉)战胜乌鲁克,重新统一两河流域南部,建立了乌尔第三王朝(The Third Dynasty of Ur);

乌尔第三王朝疆域(绿色部分)示意图

乌尔第三王朝被视为苏美尔人在乌尔第一王朝以后的再度复兴(乌尔第二王朝是否存在仍存疑问),但这个王朝建立仅100多年就亡于埃兰人和阿摩利人之手,两河流域南部再度陷入诸邦分立的局面。不同于往日的是,此时苏美尔人的势力已再难复兴,取代他们的是来自西方的阿摩利人。这些与阿卡德人同属闪米特语族的游牧民相当原始,但定居于两河流域后很快吸收苏美尔·阿卡德文化,并在两河流域或占领、或新建了一些城邦,以城邦为核心建立起初具奴隶制阶级社会性质的王朝——其中就有伊辛的身影。

巴比伦第一王朝汉谟拉比统治时期的两河流域示意图。图中可以看到尼普尔、伊辛、乌鲁克、乌尔等一系列重要城市的地点

乌尔第三王朝末代统治者伊比·辛Ibbi-Sin/ 𒀭𒄿𒉈𒀭𒂗𒍪)在位时,阿摩利人和埃兰人已为帝国带来极大的压力。伊比·辛试图在乌尔、尼普尔等重要城邦修筑防御工事,但无能的他完全不具备动员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尼普尔停止对乌尔进贡并被阿摩利人占领。其后,伊比·辛麾下的一名阿卡德将军,伊什比·埃拉Ishbi-Erra/ 𒀭𒅖𒁉𒀴𒊏),被国王派往伊辛获取谷物以缓解首都乌尔的饥荒;但伊什比·埃拉抵达伊辛后做的第一件事并非采购,而是自封为王、宣布伊辛独立,并在其后击败伊比·辛派来的军队,以伊辛为首都建立了伊辛第一王朝(The First Dynasty of Isin)。

在乌尔第三王朝奄奄一息之时,像伊辛这样宣布独立的城邦还有很多;由于乌尔第三王朝自身问题,阿卡德人在后期的帝国中占据重要地位,各独立城邦大多为阿卡德人或入侵的阿摩利人所控制。这些独立城邦均自诩为乌尔第三王朝的后继者,不断征讨其他城邦以扩张势力。伊什比·埃拉在这种诸邦混战的情况下,先是在其统治伊辛的第8年击退阿摩利人,8年后又发动对埃兰入侵者的攻势,经过数年战事将鸠占鹊巢盘踞于乌尔地区的埃兰人驱逐,从而顺理成章地对两河流域南部建立起宗主权,将乌尔、乌鲁克等重要政治中心,以及具有得天独厚宗教文化地位的尼普尔纳入囊中,自封“苏美尔与阿卡德之王”、“天下四海之王”、“大地之王”等一系列称号,几乎称霸两河南部;与此同时,伊什比·埃拉将自己打造成乌尔第三王朝的正统继承者,他通过封号等一系列宗教手段,将自己美化为美索不达米亚诸神选定的统治者。这一政策被他的后继者们延续,伊辛被粉饰为在这一时期掌握霸权与天命的城邦,其统治者们也致力于维护自身对苏美尔·阿卡德正统文化的继承性

韦尔德·布朗德尔棱柱(Weld-Blundell Prism),现藏于英国牛津阿什莫林艺术与考古博物馆 (The Ashmolean Museum of Art and Archaeology),是现存最完整的记载《苏美尔王年表》的文献。这份完成于伊辛第一王朝时期、以伊辛王朝第八位统治者的名字结束的《苏美尔王年表》(Sumerian King List)列举苏美尔地区一系列城市、城市统治者及其统治时间,但因为苏美尔纪年法的残缺与混乱、以及年表本身掺杂神话与史实的特殊性,使得许多年代久远的统治者的统治年限往往长得离谱,也导致对两河流域文明的年代判断存在两种截然不同、差异巨大的公元转换法

伊辛第一王朝也没能实现长久而卓有成效的统治——这与伊辛难以获取水源的特殊地理位置有关,但更多是因为这座城市对外部城邦依赖过大所致。该王朝第五位统治者利皮特·伊什塔(Lipit-Eshtar/ Lipit-Ištar,也译“里辟·伊士他”)统治时期,王室任命的拉尔萨(Larsa)兼拉伽什总督冈古努姆(Gungunum / 𒀭𒄖𒌦𒄖𒉡𒌝)发动内乱,占领了重要贸易枢纽乌尔,大幅削弱伊辛第一王朝的统治力;冈古努姆的后继者们延续其抵抗伊辛第一王朝的政策,一度切断为伊辛供给淡水的运河、甚至攻占尼普尔,让伊辛第一王朝如同被掐断输液管的重症病人般走向不可逆转的衰亡。利皮特·伊什塔之后第十位统治者在位时,政权被外人所篡夺,宣告伊辛第一王朝灭亡;其后阿摩利人接管了两河流域的权柄,建立起巴比伦第一王朝(即古巴比伦王国,也称阿摩利王朝),在第六代国王汉谟拉比(Hammurabi,约前1792-1750在位)时期达到鼎盛、基本统一两河流域。

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Code of Hammurabi)石碑上部浮雕,图中站立者为汉谟拉比,他正从正义之神沙马什(Shamash,也有说法称这位坐着的神祇是马尔杜克)接受象征至上权威的权杖。《汉谟拉比法典》以其“历史上第一部完整成文法”的特殊地位而闻名——请注意“完整”这一前提:历史上第一部成文法是乌尔第三王朝时期的《乌尔纳姆法典》(Code of Ur-Nammu),但这部法典仅有残篇留存;此外,伊辛第一王朝的利皮特·伊什塔亦颁布成文法《里辟伊士他法典》(Code of Lipit-Ishtar),年代早于《汉谟拉比法典》但也为残件

对于伊辛人而言,阿摩利人对其政权的取代无疑是痛苦的,但这也算历史的必然趋势,阿摩利人在两河流域的势力已无法撼动,远非苏美尔人或阿卡德人所能较量;但对于考古学家、历史研究者和整理相关资料的人(比如我)而言,阿摩利人的统治甚至可以说是喜大普奔——他们改变了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混乱不堪的文献记录法,从巴比伦第一王朝开始,两河流域君王统治时间终于有了清晰脉络,研究者可以以公元纪年法来大致确认两河流域时期的历史事件,这就比两种纪年换算法并行的苏美尔·阿卡德时期要舒服得多;

伊辛在巴比伦第一王朝时期没有太大动静,直到巴比伦第一王朝被来自北方的赫梯人攻灭、亚述和埃兰走向衰落后,一支名叫加喜特人(Kassites)的游牧民进入两河流域、与埃及结盟,在大约公元前1531年左右逐渐统一两河流域南部,成为苏美尔、阿卡德和巴比伦的政治继承人;加喜特人恢复了伊辛的建筑群,但他们与埃兰的矛盾最后导致了加喜特巴比伦政权的衰落。短暂沉寂后,加喜特人以伊辛为核心重新复兴巴比伦尼亚,在前1157年建立名为“伊辛第二王朝”(The Second Dynasty of Isin,也称“巴比伦第四王朝”)的政权,于第四位国王尼布甲尼撒一世(Nebuchadnezzar I,约前1125-1104在位)达到势力巅峰;但该王朝仅延续十一代,在第十一代君主那布·舒穆·里布尔(Nabû-šumu-libūr,约前1033-1026)时期亡于亚兰人(Aramean,也称“阿拉米人”)之手,之后伊辛就连同两河流域南部沉寂下去,再也没能形成气候,最终在漫天黄沙中陷入永恒的缄默。

尼布甲尼撒一世纪念碑,现藏大英博物馆

站在游戏中老伊辛的角度来看,他口中昔日荣光的沁礁伊辛古城有共同的过往经历:二者都一度繁华,却亡于天灾人祸;此后,虽然该处一度复兴,但其中的居民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那批。沁礁在那位库兰塔帕夏的治理下获得荣光,但这座城市最后毁于天灾,后来的萨尔贡王酋对其缺乏兴趣,沁礁虽然在另一层面仍然繁荣,却是以黑市、而非帕夏领土形式而存在,这与伊辛辗转于阿卡德人、阿摩利人、加喜特人之间,两度成为两河流域南部权力中枢有些微相似;历史上的伊辛难以获取淡水,仅能通过运河等手段从外界获得水源,与游戏中黑市与水紧密相关的名字“沁礁”构成一对无言的讽刺。

老伊辛口中的那些萨尔贡王酋、那些“腐朽无能的酒囊饭袋”到底是影射了两河流域哪一族群,这一点难以得出确切的结论;但沁礁所在地区的名字“伊巴特”,似乎是一个略微可行的切入口。

·梦魇

梦魇怯薛”,这是当初统治沁礁的那位异族帕夏的身份。“怯薛”、“跨越冻土和草原”,很明显都将这一组合指向当初令大半个欧洲抖成筛子大喊“你不要过来啊”的蒙古人;但结合地名“伊巴特”来看,长生天的子孙反而不是所谓“梦魇”的最佳匹配项。

现在去检索“伊巴特”这个名字,搜索引擎大概率会给出一座巴西城市作为结果;但从“萨尔贡”和沁礁的前世今生角度切入,沁礁所在地区的名字应该与古提王朝第8位君主·伊巴特(Ibate)有关。根据短年表纪年法(The short chronology,一种记录西亚、北非等近东地区青铜到铁器时代历史的纪年法),这位见于《苏美尔王年表》(Sumerian King List,简称SKL)记载的君主在前2095年到前2092年的3年间统治两河流域南部;但由于短年表纪年法存在许多不具备学术支持的漏洞,这个在位时间基本可以忽略不看——这位古提君主伊巴特统治的古提王朝古提人,正是摧毁萨尔贡建立的阿卡德帝国的元凶。

发源于扎格罗斯山区的古提人被美索不达米亚人嗤之以鼻,后者将其视作说胡话的野猴子,却不想正是这些“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游牧民将苏美尔诸神践踏于尘土中。这些游牧民充分发挥其机动优势,采取骚扰游击战术进攻苏美尔各城邦,往往等城邦军队开拔到达时,古提人已经放完冷枪一溜烟跑远,这使得各城邦几乎无法对古提人取得有效战果,通往各城邦的交通要道不再安全;而由于古代苏美尔城邦的田地大多集中在城外,派遣农民前去耕作生产也几乎成为不可能。据《苏美尔王年表》记载和短年表纪年法推算,古提人大概在前2150年击败乌鲁克和阿卡德军队,长驱直入阿卡德,并在约前2115年时将这座城池从地平线上抹除;

如果结合“怯薛”本身的象征意义,以及古提人的事迹,“梦魇怯薛”有没有可能是指代古提人?这个假设并非全无道理,但可能性相当微小:古提人虽然在灭亡阿卡德帝国后建立起古提苏美尔王朝,但这群放牧放习惯了的野猴子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对于关系国计民生的运河经营更是两眼一抹黑,导致古提人治下的两河流域陷入“黑暗时代”,城市荒废、饥荒屡见不鲜,人口数量急剧下降;同时,古提人没有强有力的政府机构,这使他们的统治极度松散,不少城邦(如乌尔和乌鲁克)在古提人灭亡阿卡德帝国后采取进贡臣服双重政策,从后者处获得高度自由的自治权,使苏美尔·阿卡德文化得以留存,为苏美尔人驱逐古提人保留了火种——就古提人稀碎的治国理政能力而言,他们和励精图治的沁礁帕夏属实没啥共同点;从游戏内萨尔贡发展历程来看,被任命为沁礁帕夏的梦魇怯薛也并未推翻萨尔贡的统治,这是与古提人最大的差异——只能说,在伊巴特地区建立沁礁者确实有古提人的影子,但其内核和后续表现则可说与古提蛮子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那如果结合切身经历过帕夏统治的老伊辛、以及其名称来源——两度复兴的伊辛古城角度来看呢?伊辛曾两次建立起覆盖两河流域南部的政权,第一次是阿卡德人建立亡于阿摩利人伊辛第一王朝,第二次则是加喜特人建立亡于亚兰人的伊辛第二王朝,后者被视为前者时隔多年的复兴,但第二王朝时期的统治者已非阿卡德人,这与凯尔希提到的沁礁变迁相似;而伊辛第一王朝衰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为伊辛供给淡水的运河被切断、难以进行疏通修复,也能对上天灾摧毁伊巴特地区移动城市的内容。若是从这种解释出发,那么统治沁礁的“梦魇怯薛”应指自巴比伦尼亚北部南下开拓的游牧民族阿卡德人,这倒也契合该阵营的名称“萨尔贡”;而那些不愿花大价钱复兴沁礁往日荣光的后继帕夏和萨尔贡王酋,则可能指复兴伊辛达130年、却始终无法与阿卡德人长达220余年统治相比的加喜特人

当然,这只是一种出于原型探寻角度的衍生猜测,并不意味着游戏内设定就一定如此——“怯薛”这个不属于西亚文明的称呼就是最好的体现。以“怯薛”来称呼那位南下征战的帕夏,是借这一曾经令人胆寒的群体来凸显帕夏的骁勇善战和威名显赫;但碍于篇幅和内容相关性,这部分内容将放在下篇专栏中进行介绍。

·长生军

阿卡德人、苏美尔人、阿摩利人、加喜特人……一个个族群从西亚历史舞台上黯然退场后,新势力总会很快取代他们的位置。小亚的赫梯人干碎阿摩利人巴比伦第一王朝后,加喜特人统治了两河南部,与复兴的埃兰、以及两河北部的亚述(Assyria)对峙,但后来也随风逝去。前1000年代,两河北部的亚述进入发展黄金期,很快通过对外扩张建立起覆盖整个西亚的庞大军国主义帝国;但亚述帝国竭泽而渔一锤子买卖的治理模式为其统治埋下不稳定因素,最终以帝国在前612年灭亡、遗领被迦勒底人Chaldean)建立的新巴比伦王国Neo-Babylonian Empire)和米底人(Medes)的米底王国(Median dynasty)瓜分而告终;

新巴比伦王国疆域(绿色)示意图。建立新巴比伦王国的迦勒底人属闪米特语族,他们在亚述帝国灭亡后取得了两河南部、叙利亚、巴勒斯坦、腓尼基等地领土,发展为幅员辽阔的帝国。这一政权最著名的统治者为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 II,前634-前562,前605-前562在位),这位新巴比伦王国国王以修筑美轮美奂的“空中花园”而为人所知;他在位时期是新巴比伦王朝最鼎盛的时代,但王国内部矛盾尖锐,在尼布甲尼撒二世逝去23年后就分崩离析

但是,新巴比伦和米底也就那样,二者在公元前6世纪中晚期先后被崛起的新锐势力所攻灭吞并。这支后起新秀兴于伊朗高原西南,先于公元前550年从米底治下独立,反手把米底据为己有,其后转战小亚,将吕底亚(Lydia)及其希腊城邦盟友连根拔起,又如入无人之境般灭两河流域新巴比伦王国,迅速发展为西亚地区如日中天的庞大势力——这个势力,就是由居鲁士二世(Cyrus II of Persia,即居鲁士大帝,前600-前530)建立的波斯第一帝国( The first Persian empire,即阿契美尼德王朝/Achaemenid Empire)。

波斯首都帕萨尔加德(Pasagardae)的居鲁士二世浮雕

在居鲁士二世、乃至其后继者发动的对外战争中,有一只威名显赫的部队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支部队见于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 ΗΡΟΔΟΤΟΣ,前480-前425)的《历史》,其名称以希腊文写作“Ἀθάνατοι”,意为“不朽的”,这支部队也因此以“不朽者军团”(Persian Immortals)之名流传后世;它有个更人尽皆知的霸气名字,叫“长生军”——也是彩虹六号联动活动中,德鲁奇屡次提到的那支由死者构成的萨尔贡特色部队的出处。

前文提到,阿卡德的萨尔贡组建了历史上第一支常备军,是一支由5400人组成、直属于萨尔贡本人的军队;而居鲁士二世征召的长生军,则是历史上第一支具备快速补充兵源能力的常备军。“不朽者”或“长生军”之名,源自这支部队无论是成员负伤、战死或因其他特殊原因离队时,波斯帝国都能迅速将预备兵役填入部队空缺、使军队人数永远保持在1万人而得名——这种高效率的军事组织形式被不明所以的异国人(尤其是希腊人)视为长生军战士具有不老不死能力的象征,出于畏惧心理而称其为“不朽”。这种“永远不会减员”的性质,在明日方舟、以及其他很多涉及波斯题材的游戏中都被描绘为与死者或法术有关;在这些作品中,长生军要么是永生不死的超人部队,要么就是由死而复生的已死之人组成的亡骸大军,总之不是什么凡俗之物——但在现实中,这支部队仅仅是一支具备高效动员能力的精锐军团罢了。

*注:也有一种说法认为,“长生军”之名仅仅是希罗多德将古波斯语“Anûšiya”(意为同伴、伙伴)与“Anauša”(长生不朽者)记混的无心之失。

《斯巴达三百勇士》里的波斯长生军,其浑身黑袍、头戴面具的造型令人印象深刻——虽然中亚、西亚地区确实有在战场上佩戴面具的习俗存在,但这并非波斯长生军的真实面貌
描绘长生军形象的马赛克壁画,发掘于波斯帝国首都苏萨的大流士一世宫殿遗址(The Palace of Darius in Susa)。这幅壁画上的长生军士兵形象基本符合希罗多德的记载

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长生军兼具皇家卫队仪仗部队精锐作战部队多重身份,其士兵装备以皮革加固的柳条盾牌长矛弓矢短剑匕首等武器,身穿具备一定防御箭矢作用的鳞甲;普通长生军士兵的长矛末端为银制球状装饰,军官长矛末端装饰则为金制。当长生军行军时,总会有一支具备一定规模的车队为其运送补给,帝国还特意安排侍从为其服务,做足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准备;而长生军也不负期望,在居鲁士二世于前539年征伐新巴比伦时发挥重要作用,居鲁士二世之子冈比西斯二世(Cambyses II,前530-前522在位)征服埃及、大流士一世(Darius I,前550-前486)征服印度河流域和巴尔干等重大战事中,都能看到长生军的活跃身影;

当然,与长生军有关的最著名战役莫过于前480年的温泉关战役(Battle of Thermopylae),在这场战役的最后时刻,长生军将斯巴达王列奥尼达一世(Leonidas I,前540-前480)的部队团团围困,向他们投掷长矛、发射箭矢,将顽强抵抗的斯巴达人尽数杀死(但这场战役的胜利没能改变波斯在希波战争中失败的结局)。但正所谓“逸豫可以亡身”,过于优渥的物质条件最终腐蚀了长生军,当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率领大军与波斯帝国决战时(公元前331年,高加米拉战役/The battle of Gaugamela),尽管当时的长生军配备有波斯第一帝国史上最精良的装备,最终还是和大流士三世一起走向败亡的不归路。

19世纪描绘温泉关战役的版画
描绘大流士三世(右侧立于战车上者)与亚历山大大帝(左侧黑发骑马者)交战的壁画。大流士三世是唯一留下画像的波斯君王,此壁画描绘的场景可能是标志波斯第一帝国衰落的伊苏斯战役(Battle of Issus),也有可能是高加米拉战役

当然,作为波斯帝国的标志性事物,“长生军”这一名号自然不会就此彻底湮灭于历史长河中。波斯第一帝国灭亡近800年后,复兴波斯帝国名号的萨珊王朝(Sasanid Empire,即波斯第二帝国,224-651)重新组建了名为“长生军”的精锐部队;虽然成员数量仍然是恒定的1万人,但萨珊王朝的长生军已非重装步兵、而是装备精良的重装骑兵。后来,东罗马——也就是败仗庭拜占庭帝国(Byzantine Empire,395-1453),于约翰一世·齐米斯西斯(John I Tzimiskes,约925-976)在位时期组建起一支由贵族构成的精锐重装骑兵部队,同样为1万人编制、同样叫“长生军”,在约翰一世对外作战的过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后世各种“长生军”基本除去了神秘的面纱,大多被视作对具备快速补员能力的精英部队的代称,矮子拿破仑的帝国卫队就被法国士兵称作“长生军”;甚至到了现代,“长生军”这个名号都没有彻底断绝——20世纪统治伊朗的巴列维王朝Pahlavi dynasty,1925-1979)就曾组建过以“长生军”为号的“伊朗帝国不朽者卫队”(The Immortal Guard of Imperial Iran,简称“帝国卫队”/Imperial Guard)。这支部队是该王朝最后一位实权统治者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Mohammad Reza Pahlavi,1919-1980)的私人卫队,同时也被视作巴列维王朝的精锐作战力量;截至20世纪70年代末,这支“长生军”的人数已超过1万8千,是当时唯一永久驻扎德黑兰的军队——但随着巴列维王朝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中被推翻,这支现代化的长生军没能派上什么用场就被解散了。

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
伊朗帝国卫队徽章

另一方面,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自诩为波斯帝国正统继承人,热衷于借助波斯帝国的历史遗存来自夸。经过长达十余年的构思策划,他在1971年举办了一系列纪念居鲁士二世建立波斯帝国的活动,合称“波斯帝国成立2500周年庆典”(2,500-year celebration of the Persian Empire),并在庆典上布置了一支仿照波斯第一帝国时期长生军装备样式组建的展示方阵——也就是说,巴列维邀请了全球近60个国家和地区的首脑前往波斯帝国首都之一的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向他们表达自己对古老帝国的狂热喜爱和崇拜,并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展出了伊朗帝国最引以为傲的cosplay技术,倒也令人着实感觉有些微妙。

波斯帝国成立2500周年庆典徽记,中间的图案是记录居鲁士事迹的“居鲁士文书”
庆典上的长生军方阵

·狮蝎

象征勇气与权力的狮子是波斯帝国最著名的标志之一,帝国时期的许多波斯艺术品和装饰物都与狮子有关,各种神话传说中也常出现狮子的身影或元素——最典型者莫过于“鹰头狮狮鹫(Griffin);此外,波斯传说中最古老的不死神鸟西摩格(Simurgh,也译“斯摩奇”)也具备狮爪的特征。在这两种神话生物之外,还有一种特殊存在也与狮子密切相关,就是干员狮蝎的原型——蝎尾狮Manticore)。

波斯帝国首都波斯波利斯遗址的鹰头狮雕像
萨珊王朝徽章上的西摩格神鸟,以及一个7-8世纪时期的刻有西摩格图案的鎏金银盘。西摩格在神话中被描绘为一头天性慈悲的巨大雌性有翼生物,具有犬头、狮爪、孔雀羽等特征,也有其长着一个人头的说法;它曾三次见证世界毁灭,另有西摩格活到1700岁会投入火海重生一说。这种神鸟教会人类如何耕种和利用水源,它从生命之树上起飞时掀起强风,将各类种子吹落大地,从而使人世有了植物。种种强大能力和神奇事迹使西摩格成为波斯的象征,亦为波斯帝国王权的彰显

不同于游戏中温柔羞涩的小美女狮蝎,波斯传说中的蝎尾狮是一种……不太符合人类审美的怪物;但严格来说,蝎尾狮并非波斯的特色土产,波斯人称其栖息在印度丛林,是一种可怖的食人怪物。大约公元前4世纪在波斯宫廷担任医生的史学家克特西亚斯(Ctesias)在其著作《印度》(Indica)中最先提到这种生物,称蝎尾狮强壮而凶猛通体赤红其尾巴呈现蝎子后腹部样式(有些说法称其尾巴与龙相似),能通过毒螯蜇杀生物(更著名的说法是发射尾巴上成簇的毒针)、将其吞食得一干二净。这种怪物最喜欢吃人,常常在丛林中猎杀愚蠢的人类,之后将人吃得不留一点痕迹;它的波斯语名称——“Merthykhuwar”、“Mardykhor”,乃至希腊化波斯语“Martichoras”(μαρτιχόρας),都由“Mardya”(人)和“khowr-”(吃,食用)两部分词根组成,意为“食人者”,将其本性展示得淋漓尽致。

如果就这种描述来看,蝎尾狮算是一种比较帅气的神话生物,远远谈不上丑陋;但在公元2世纪的罗马修辞学家克劳迪乌斯·埃里亚努斯(Claudius Aelianus,170-235)笔下就不是这样了。在其代表作《论动物的特征》(De Natura Animalium)中,埃里亚努斯将蝎尾狮描绘为人首狮身蝎尾的异形怪物,这种怪物恐怖的血盆大口上下各有三排牙齿,蝎子般的尾部长有长约一臂可再生致命毒刺;蝎尾狮以世间难寻的敏捷身手追杀猎物时,能射出毒刺令猎物须臾毙命、之后将猎物撕咬为碎片饱餐一顿。在各种幻想文学的插图或绘画中,这种足以令人恐怖谷效应拉满的生物长这样:

13世纪《罗切斯特动物寓言集》(The Rochester Bestiary)中的蝎尾狮插画,画风还算正常
15世纪的蝎尾狮插画
16世纪瑞士医生菲利克斯·普拉特(Felix Platter,1536 -614)笔下的蝎尾狮。图片下面的生物名为克罗柯塔(CRocotta),是印度和北非地区传说中一种半狼半狗生物,能模仿逝者声音将人引诱至森林或墓地、再将其杀死吞食;研究者认为这种生物可能就是鬣狗
17世纪初期英国神学家和博物学家爱德华·托普塞尔Topsell,1572-1625)在《四足兽简史》(The Historie of Foure-footed Beasts)中描绘的蝎尾狮形象,非常还原

一幅约创作于1678年的蝎尾狮插画的上色版本

这样看来,干员狮蝎能出落成如此亭亭玉立的大闺女也着实不容易——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狮蝎立绘中强调的蝙蝠翅膀,其实并不见于记载蝎尾狮形象的各种古代文献。从上文数张图片就能看出,一直到17世纪晚期,蝎尾狮都仅是一种不能飞的陆行生物;给这种怪物打上飞行加强补丁这一做法,主要见于现代魔幻题材作品,而传说原典中的蝎尾狮是没有翅膀这一要素的;

狮蝎初始立绘局部及精二立绘

那么,蝎尾狮这种魔幻生物是否像狮鹫一样,是一种纯粹空想的产物呢?并非如此,蝎尾狮其实是有现实原型的克特西亚斯曾提到,他在波斯宫廷中见过这种来自印度的生物——考虑到克特西亚斯对波斯等地的认知大多为是更具可信度的第一手消息,这似乎证明蝎尾狮”在公元前4世纪时确有其物足迹遍布欧亚非各地、以内容严谨真实可靠著称的希腊地理学家和旅行家保萨尼亚斯(Παυσανίας/ Pausanias,110-180),在其《希腊志》(Περιήγησις)中也提及了蝎尾狮这一生物。但他认为,从体色偏红等特征来看,“蝎尾狮”很有可能是印度地区的某种老虎;所谓“三排牙齿”、“长有人脸”,大概率是印度当地人出于对老虎的恐惧而添油加醋、再加上消息长距离传播的三人成虎效应所致,使得原本在亚洲地区稀松平常的老虎被扭曲为诡异恐怖的人首恶兽、甚至连物种都发生了改变。现代研究者在对蝎尾狮传说进行考证对比后,也基本赞同保萨尼亚斯的观点,认为蝎尾狮”实际上是以孟加拉虎为基础的半幻想产物

孟加拉虎

这也算是干员狮蝎的种族被设为单独的“曼提柯”(Manticore,即蝎尾狮)的原因之一:尽管物种原型名称中带个“”字,但在方舟里,只有具备完整狮子形态、不掺杂其他特征的动物才被划为“阿斯兰”;大部分现代研究者将蝎尾狮视作孟加拉虎的传说化产物,但这种生物蝎尾龙尾的特征、以及其传说色彩,又使其难以被直接归入普通的猫科;如果以蝎尾作为单独分类特征,目前、乃至相当一段时间内,方舟都没有推出以昆虫或节肢动物为原型的干员的趋势,后续处理起来会很别扭;且节肢动物本身分类繁杂,难以用一个名称概而括之——最重要的一点是,仅仅因“蝎尾”这个要素就将蝎尾狮算作昆虫,似乎有点太看不起狮。因此,出于种种考量,蝎尾狮单独作为一个种族列出才是相对保守的做法——但这也可能意味着罗德岛上的曼提柯种族干员、甚至整个曼提柯,就只有干员狮蝎一人而已。

【明日方舟·考据向】阵营设定浅析·沙海之源流 萨尔贡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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