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遇，未期别（7）开棺
我往严与敬的方向看去，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他的腰上，他双手正一前一后拉着绳子，能感觉到那双手稳而有力，绳子像是一条指引线，引着我的目光径直看向他的手，紧接着看向他的眼睛，我们隔着不远，却因为昏暗的环境显得非常远。
他点点头。
这一整套装备压在身上，脚都抬不高，十几步路的距离格外漫长。
每一步都更靠近那些恶鬼，它们双目圆瞪流着血，完肤无存只剩白骨，每双手都枯瘦狭长，每张脸都似乎在发出痛苦、嘶哑且悠长的咆哮。
看久了之后它们像是都动起来，双手伸向我的脚。我连忙抬头去看其他地方，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但几米之外我们不曾仔细观看的另一边，却有一张巨大的鬼面出现，可之前这画却不是这样。
“商屿，停下来。”
耳机把姜介的声音压缩，听起来很不真实，我很想回头看看身后他们是不是还真的在那里。
我停住，同时感觉这张巨大鬼面也动了——它在笑，也在哭。
再低头看下面的画，一瞬间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深渊面前。
我深呼吸，握了握拳，想找回四肢的力量。
很想后退。
突然那鬼面隐进黑暗，壁画中的人似乎都动了起来——
修墓建楼的人、正在朝拜的人，他们从下跪变成爬行，最诡异的是，他们的身子只剩下一半，所有人都没有腿——腿都留在了原地，而且腿还跪在原地。
他们挣扎前行，血迹歪扭，还有人停在半路不甘地伸手向前，很快一批人聚满在楼底、墓中，华丽的仙楼崩塌，精致的墓室溃毁……
他们目的不是为了触摸神像和仙楼，而是想去拆毁那平地而起直耸入云的高楼，和那埋葬了鬼神的墓碑！
我们理解错了？没有人在跪拜，没有人臣服，他们在摧毁一切？！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阿修罗、地狱鬼、牲畜，也都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显然比人类的力量强大，他们以人类尸体铺路，浩浩荡荡地碾压而来，毁灭这些建筑之同时也毁灭了更多的生灵。它们完全是在以自毁的形式来毁灭一切。
怪不得他们神情是那么痛苦绝望，怪不得所有人的面相如此狰狞——制造这一切的人，他不是想走进六道轮回，而是想毁了六道轮回！
“商屿！”
耳机传来声音，我回神，却发现那些画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了？”
姜介的声音传来，回归到现实中的我发现自己的心跳异常剧烈，我问他：“这些画动了……”
“这里光线昏暗，会不会是一时看错？”
“你们看这些画都是正常的？”
“一切正常，只有你原地杵了半天。”尹程的声音压过姜介，“这些画怎么动的？”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姜介打断尹程对我说，“商屿，你现在是不是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先退回来。”
正有此意，我后撤的脚尖才踩到地面，变成鬼面的那幅画，从眼睛里射出飞箭，我身上的绳子被拉动，身形一偏，恰好躲过。
“蹲下！”
这声音不是耳机里传来的，是从严与敬的方向传来的。
我用最快的速度蹲下靠着石棺，看着头顶如流星一样划过的箭，死亡的威胁感再度回升。几声叮当响，有飞箭掉在我脚边，这些箭是纯金属的，没有箭尾，万一被射中，会把人穿透。金属与石头的撞击声持续了很久，地面被砸得千疮百孔。
不知道我是怎么触发了这个机关。
退回的计划失败，我也不敢继续动作。但从这个角度，我发现了一些其它的东西——
石头上刻着复杂的花纹，是祥云形状，整体看起来像一个人平躺的侧影。近距离去看却发现，并不是花纹像人影，而是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孔。
这是我第一次离古尸这么近，尽管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不详，我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也许是这石棺的洁白叫我觉得里面的人或许并不是多么可怕。
也是这样的观察，让我发现了一行字，并不是汉字，它们有个共同的特点：上半段和下半段轻微错位。尽管我们已经很少写字，但对于文字还是敏感的，正常情况下字怎么会错位？我凑近去看，石头还是非常平整，伸手触摸也感觉不到缝隙的存在，那么这一行错位的字会不会就代表这里是棺盖和棺身衔接的地方？
我打算进一步看看，验证一下猜想。
我能很快缓过神，是由于刚刚的乱箭齐没对我造成伤害，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也有些像旁观的感受，像是梦醒，所以心里的后怕也很快过去。不像那白蛇是真正差点带我见了阎王。
“我发现了点东西。”我试探性地挪了挪位置，没有任何机关反应，便龟速挪到石棺的另一侧，找到相同的高度位置，用手指仔细摸索——
果然！
“有人在吗？”
没人回应，我抬手一摸才发现耳机早已经掉了。回头看，发现严与敬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姜介正在帮严与敬穿装备，我没有等他们，在工具包里面翻了翻，取出刻刀时却犹豫了。我就要这样去破坏一个文物吗？这些文字会不会代表一种已经绝迹了的古老文明？
最终没有选择去破坏，我站起来，想找一其它地方有没有同样的印记，发现它并不算高后干脆爬了上去。棺盖也铺满祥云图案，同样有微小的孔，如果是通孔，这证明石棺内外空气是流通的。那么姜介他们的说辞就值得怀疑，开棺起尸，前提是棺椁本身密封的很好。但现在的情况很可能和他们说的对不上。
我随机找了一根牙签粗细的针，想看看这些孔是不是通的。铁针大概十几厘米长，胡乱去尝试了几次，铁针穿进去时没遇到任何障碍，棺盖厚度尚不确定，假设他们几个确实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如果他们明知这情况还叫我来开棺，我又该怎么做？
突然铁针在一个孔中受到了阻碍，石棺猛地往下一沉，我正半蹲半跪着，来不及稳住重心，一下子就趴了下去，胸口实实在在地撞到棺盖。我一只手紧紧扒着棺盖的边，这片护胸虽然结实，但并没有什么缓冲作用，我窒息了一瞬间。这一摔，把天珠也给抖了出来，几颗小珠子撞在棺盖子上，叮叮响，什么石头能有这么清脆的声音？这该不会是口玉棺吧？
我听见三人同时喊我的名字，抬头去看严与敬正在跑来。我正打算下来，石棺却又晃了几下，我却已经够不到棺盖边缘，没有可抓的东西，只有用手扣住那些凹凸不平的花纹。有轰鸣声从地底传来，这石棺好像把声音放大了，像听到雷鸣声。
轰鸣声持续到我心跳加速，手开始颤抖，快坚持不住时，终于石棺不再动。我平静了一会，严与敬才到我身边，刚刚的地震是发生在整座墓室里面吗？严与敬正想扶起我，就在这时棺盖竟忽然自己碎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碎成两个整片往两边滑落，我则一头栽进了棺材里，一下子就趴在了里面的东西身上。一抹黑影出现在眼前，在看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之前，我闭上了眼睛。
浑身汗毛倒立，我吓傻了，浑身僵硬。
“商屿！”
听觉消失了几秒后，重新听到姜介的声音，紧接着我被拉起来脱离地面，失重感让我又睁开眼睛，一张无比狰狞的脸映入眼帘，脸已经接近黑色，皮包骨，一头乱发在头顶放着，他是睁着眼睛的。在这种情况下，恐惧感会被无限放大，我觉得那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我又闭上眼睛，可是那张脸已经挥之不去，眼前全是它的影子。
最后我撞到谁身上，径直被扛起来。
很快我就被放了下来。双脚碰到了地面后，我跌跌撞撞往后退，直到跌坐在地上，我把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说不出话来。真是活见鬼了……人都干透了为什么眼睛还在……
“还好吗？”姜介问我。
“不……不……”我浑身发冷，一直打哆嗦，感觉有阴冷的风一直往后背钻。
“商屿？”
我分辨不出来是谁在叫我，一切声音都变了形，成了呐喊，那张脸的残影一直在眼前晃。
“商屿！”
那张脸更清晰了，他甚至在开口叫我，有黑气从他眼中、口中喷出，瞬间把我包裹住……
“她看见了一些东西。”严与敬说。
“是我们看不见的么？”尹程问。
“是。”
“你看得到吗？”姜介问道。
严与敬摇头：“但我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三人集体陷入沉默，看向梦魇中的商屿。
严与敬没有任何犹豫打晕了她。她倒下去的一瞬间，严与敬忽然心慌，快速把她放下后走开。
“白素贞也没把她吓成这样啊。”尹程皱眉，“有大问题。”
严与敬站到石棺面前，看着棺中的人，那人已经只剩一层黑皮，看身形有两米高，这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多种生物的特征。
目光定格在他的头颅上——这张脸只剩空洞的七窍。
她一定是看见了那双眼睛吧。
那一双早就不存在了的眼睛。
那一双眼，属于曾经的她……
棺材里那张脸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蹭地坐起来，看见三人围在我旁边。
原来我又晕了。
“刚才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姜介说。
“啊？”
“你一直念叨恶鬼降临，浑身发抖得厉害。”
我咽了咽口水，心还有点慌：“那个人睁着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看见严与敬蹙眉，姜介不再看我而是看向地面，尹程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我问。
“你——”尹程想开口，姜介打断了他。
“你可能吸入了一些致幻的药物粉末，防毒面具有好好带着吗？”姜介说道。
我点头：“但是有点大。”
姜介苦笑了一下：“实在很抱歉。”
那双眼睛却还飘在我视野里，抹不掉。我的眼睛胀痛起来，不知道和刚刚开棺有没有关系。姜介的解释叫我不再那么紧张，但愿那些都是错觉。
姜介拆下GoPro，把文件传到手机上，我扫了一眼照片，发现那尸体似乎是长了好多翅膀，一身漆黑完全没有我刚刚看到的那么恐怖，但是，但是……那张脸上——
空无一物！
我看到的那双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石棺，严与敬却蹲下来挡住我的视线。
他说：“忘掉它吧。那双眼睛。”
“你怎么知道……”
“先休息吧。”严与敬避开了我的问题。
“三对翅膀，狼面人身。”姜介已经处理好了照片。
“把自己搞成这样，疯了吧！”尹程不淡定了。
姜介拍拍我的肩，和我说先什么都不要管，好好休息。
我却在想要不要告诉他们我看见的。我甚至有一点报复心理，想隐瞒下来，让他们困在谜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