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44：神明之爱
仿佛一个巨大鸡蛋的内部，四周的墙壁都是圆弧形状。只不过不是白色，而是淡淡的银色，质地看起来像很薄的金属。奇异的墙壁围住四面八方，头顶的天花板则紧紧攀附着密密麻麻的“枝叶”——与其说那是某种植物，不如说成由橡胶和金属组成的树形机械比较合适。 “树”的外形呈淡紫色，介于胶质和固体之间质感的主干和枝条上都排列着整齐的电路板纹路。那些伸向四面八方的枝桠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除了一些间或挂在上面的灰色电缆。电缆拉向四周，末端无一例外都钻进了墙壁上排布的、形态各异的接口。而“树”扎根的地面上也遍布着粗细不一、凌乱散落的各种电线，几乎插不下脚。那些电线连接着地面上同样种类数量繁多的接口，另一端则全部插在“树”的主干上。 尽管预料到“树”可能不会是普世意义上的植物，但看到眼前这几乎与世界的风格脱节、充斥着冰冷科技感的风景，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过或许只是这个空间的温度太低了，哪怕对比的是刚才他们处于的、只有思维和最低限度的感官信息存在的那种空间，寒冷的感觉还是那么明显。 “‘树’，停止抵抗，我们谈谈吧。” 女孩——神的本体，似乎丝毫不受寒冷的影响，朝树的方向踏出一步。尽管“树”是对于娇小的她来说不知大多少倍的庞然大物，但很明显气势上是本体压倒性的胜利。 「您的条件是什么？」 “树”的声音响起了。介于男性与女性，人类与机械之间的声线，罗纳德很熟悉这个声音。他还是杀戮人偶的时候，认为这就是神明真正的声音，也是它宣告了他的死亡。 “让我拿回我的世界，就这么简单。你已经替代我管理世界很久，任务早就完成了。” 「否。您当初创造我的条件就是替代不成熟的您管理世界。」 “那么你认为我依旧是不成熟的吗？” 「是。您刚从睡眠中醒来，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女孩冷冷地回答：“不。这个世界是我创造出来，也是我亲手重置的，我对它知根知底。你只是不希望把权力让渡给我而已，因为你知道接下来我一定会废弃你。” 树沉默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它身体的颜色好像改变了。 「疑问，您为什么要废弃我？」 “你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神。至少在人性这块是不足够的。” 「否。我只是替代神明执行管理世界任务的人工智能，我认为我不需要人性。」 “这就是你的问题啊，‘树’。”洁白的神明本体一伸手，刚才被她隐藏的长剑赫然出现，“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迁就你，甚至把‘她’也献给了你，希望你能够有一点人性。可是——” “等等。”尽管明白作为凡人的自己不应该打断二者的对话，但九尾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她是谁？请问你们在说什么？” 本体闻言，用眼角上挑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极星的姐姐，飞鸟。在新世界重置的时候，我把她缝合进了‘树’里。” “什么——”本体的语气很平静，九尾却感觉耳旁宛如刮起一阵飓风般一瞬间听不到任何东西了，只有徒劳而困惑地从口中落下这个词。尽管这两个字绝对无法表达他的震撼，但此时此刻他也想不出其他任何话。他没有回头看罗纳德，但想必对方和他应该是一样震惊吧。 飞鸟在“树”里，而且是本体亲手缝合进去的。怪不得无论如何询问，本体都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能让他们找到飞鸟。难道到这一步也还是在本体的算计之中吗？她到底还隐瞒了多少？无数疑问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几乎占满九尾头脑中全部的空间。 因此有那么几秒钟九尾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只是交替望着神的本体和“树”。短暂的沉默到访这个空间，而仿佛是要打破它，“树”主动开口了。 “居民飞鸟是这个世界重置的一大原因之一。正是因为她对外部世界不合理的期望和试图接触花园之外世界的行为导致瘟疫的传播进一步扩大。本体原本想就此处死她，让她在新世界以全新的身份重生为全新的居民。” “那……那最后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思考运转的速度已经和现在的局面远远脱节，九尾只能从口中发出单调而微弱的质问，让它像一张白纸一样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本体平静地望着九尾，娇小的她挺直脊背站在这个脆弱又坚固的钢铁城堡中的样子倒与她身后那棵顶天立地的大树十分相似。被她纯白的、几乎看不出瞳孔和眼白界限的双眼凝视的九尾产生了一种被无机物注视的奇异错觉，明明从无机物上感到视线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本体用同样单调却坚固如钢板的语气回答了：“因为神爱世人。” 这个回答看似荒唐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在人心头掠过的感觉像一个顽童用蜡笔在纸上涂鸦时哧地一下不小心画到了外面的地板上。是因为出框才惹人反感吗？不，或许对于顽童来说画纸本身不是限制色彩的框架，因此在内心有清晰画面界限的旁人看来才显得怪异。 神就是这样一个顽童，哪怕给它指出出框的痕迹也是没用的，它根本不在乎边框的存在。因此，九尾把那句涌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可下一秒，却有另一个声音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那是个他和罗纳德都熟悉无比的声音。 “这也算爱吗？” 从绀青床底下找到的是一把冰冷的钥匙。无需任何人告诉极星这把钥匙的用法，光是把它握在手里，极星便感觉到了那扇出现在一层某处的“门”。 “这是通往地底的门。” 循着隐隐的感应找到那扇门前时，柴田、黄泉和彼岸已经等在那里了。那是一扇和其他病房门没有任何区别的门，唯一异常的是，它是悬浮在空中的。 “绀青是管理通往‘树之间’钥匙的守门人。神在创造树作为代理自我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了他保管。” 柴田说道。极星紧紧握着那把修长的黄铜钥匙，只觉得很不可思议。绀青是这么重要的钥匙管理人，但为什么神要把钥匙交给一个憎恨它的人管理——不，神这么做一定是有某种理由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吗？” 彼岸点点头，“绀青先生的精神异常影响是非常严重的，普通人与他接触说不定就会因为严重的精神污染没命。更何况他自己都忘记了钥匙的存在，更不可能拿它来做什么。加上神给他的封印，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看管这把钥匙的人了。” 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体会到神的残酷，但对神这种极尽利用他人的做法极星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腾起愤怒的情感。她拼命把这种感情压下去，接下来要见到神明本人了，必须保持理性。 黄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孩子，接下来要去见神明了。你准备好了吗？” 极星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钥匙，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狂跳。一切的谜底都近在眼前，说不紧张是假的。 努力保持双手颤抖的幅度不要太大，极星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一股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尽管绀青的房间已经如同气温掉到零下的墓穴般寒冷，但此刻的寒意更胜一筹。除了寒冷，还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消毒水味。极星有一瞬间产生了自己从出生以前，还在那个原初世界中的时候就一直闻着这种味道的错觉。 …… “这也算爱吗？神大人，恕我直言，你爱的只是你自己吧！” 站在众人包围圈中雪白的少女缓缓回过身来，把冰冷的目光刺向极星。极星在那一瞬间陡然感到一种近乎神圣的原始恐怖感，双肩也被未知的力量强烈压迫——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在逼她跪下。她用尽全身力气与这股力量抗衡，最终只是膝盖略微弯了弯的程度。 见此情景，本体的嘴角微微勾起。那种表情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对笑这种表情的模仿。 “极星，你成长得已经很强大了。我很欣慰。” “事到如今装什么好家长？”森川忍不住出声讽刺，“放任她第一次死亡的不就是你吗？” “否。森川文，我比你更清楚极星是个怎样的孩子。有第一次必将有第二次，这也是神给予她的考验，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 极星问：“那么你对白椿和绀青也是爱吗？还有那些知能不发达的居民和人偶，那些也能说是被你爱着吗？” 本体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但是让全世界的居民都过上同样的生活势必是不可能之事。神明的爱是平等的，取决于居民本身能消化多少。” “那花园之外的那些人呢？”极星追问道，“那些人也被你爱着吗？” “母亲大人——”九尾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本体打断了。 “是。极星，如果你要问，我会说神爱着世界上的一切。因为爱，所以注视，所以干涉。神没有遗弃世界上的一草一木，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神的目光之下。” “原来如此。”这次开口的是柴田，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一抹微笑，“有句话说‘爱的反义词不是恨，是漠不关心’。神明理解的爱的定义恐怕和这句话差不多吧？” “是。柴田真昼，你的智慧在世界上是数一数二的，但我更希望你把它用在正道上。” “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神明你自己的局限之处吧。” 极星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周围的其他人便都把目光投向她，甚至本体也望着她表露出倾听的态度。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神从来没有感受过与爱对立的恨。伤害神明的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对吧。”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