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4(博士&特蕾西娅)][黎明骑士]Chapter5 节外生枝
闻到面前的大锅里散发出预料中那种逐渐浓郁的香味，特蕾西娅轻轻擦掉额头上渗出的细汗，露出浅浅微笑。
赫伯特站在她的身后，自然也闻到了这令人愉悦的气味。
看着特蕾西娅意外地很轻松流畅的动作，一时没能顺其自然地接受。
“……你还会这个？”
“嗯……总会抽一点时间来学着做这些啊。”
“……今天那个教室门上的显示屏也是你修的？”
“只是线路出了一点点问题，不需要换零件，重新搭条线，并不困难。”
“这样说可能有些冒犯，但是……我是真没想到你贵为……居然还……这么熟练？”
“没必要这么意外吧。你不也会一些奇怪的技能么？……这还差点意思。”
特蕾西娅用汤勺轻轻搅动着肉汤，舀起一点到嘴里尝了尝，眉头微蹙，感觉这味道还差了一点点。
“你是听凯尔希说的吧……虽然我会，但我并不会主动抽时间在这些东西上。一切技能都是被真正需要的时候才会使用。在此之前没那必要。”
“什么是需要，什么是必要呢？”特蕾西娅随意回应着，稍微思忖了一下，在旁边的架子上依次查看着，最后挑选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调料瓶，“很多东西都是不值得被注意的，但也值得我们留下。……唔，就这个，加一点的话。”
“你注意点，孩子们的味觉比较敏感。”
“只要加一点点就可以。”
特蕾西娅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轻轻嗅着开始细微变化的香味，终于满意的长出口气，再次尝了一下汤汁的味道，确定这道菜已经完美出炉。
“还不错啊，我第一次尝试这种做法……你要先试一下么？”
赫伯特接过特蕾西娅手里的小勺，在看上去相当诱人的汤汁里舀出一点点——
感觉至少卖相还不错？
在感受到长久以来都没有感受过的美妙体验之后，赫伯特一时有些愣神。
“怎么样？”特蕾西娅一脸得意的微笑，在看到赫伯特掩饰不住的有些惊讶的样子之后，脸上的得意变得更加浓郁。
“……现在想想，突然有些遗憾。”赫伯特放下勺子，恢复了刚刚的平静。
“嗯？”
“如果你之前用厨师的身份过来应聘，现在我就已经被你说服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很喜欢？”
“当然。孩子们也一定会很喜欢的。这就可以出锅了，是吧？”
“比预计时间长了一点，但愿没让大家等太久。”
事实上，在外面有些早已在等待的孩子们已经闻到了飘来的气味，一脸期待的等着今天晚上的美味。
赫伯特招来在门口等待多时的萨卡兹佣人，嘱咐她照顾好进食的孩子们。
不过，让特蕾西娅有些意外的是，对自己所说的战争与时事相当不近人情的赫伯特，此时却足足交代了三分钟。言语里提及的要求甚至细致到“照顾好坐在第二扇窗户附近的孩子们，今天气温对坐在那里孩子来说略低”这种程度。
特蕾西娅看着赫伯特有些碎碎念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他又十分可爱。
“……行了，我就说这些，你去安排一下。”
“是，老爷。那，玛利亚小姐，可以让开一点么？这有点烫。”
“啊，好。”
特蕾西娅让出位置，看着身着修女服装的佣人小心翼翼的把铁锅抬起来。不过，在佣人慢慢撤出去的时候，王女一直盯着佣人的背影，好像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老爷，能容许我问几个问题么……”
等到佣人在外面招呼着孩子们过来盛饭的时候，特蕾西娅用开玩笑一样轻松的语气这么称呼着对方，身边这个人在碎碎念之后便一直看着厨房门外排成长队的孩子们。
不过赫伯特也能听出来，特蕾西娅确实看到了一个不那么让人愉快的……人，或者是标志。
“玛利亚小姐，有什么事我们待会儿再说。关于这些人的来历……我会解释。”
“我不是问罪。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罢了。”
“可以理解。”
从厨房到餐桌，特蕾西娅的眼睛一直盯在赫伯特身上，目光温柔，一往情深，在外人看来就好像动情的少女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情郎。
但只有赫伯特自己能感觉到，像利剑一样的目光直直的戳在自己的脊梁骨上。
这还是他在见到特蕾西娅之后第一次感觉到浑身都不自在……
嘶……居然真的有剑刺的感觉……可怕的女人。
不得不说，被别人这么盯着虽然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但这次真是让人难受地要命……
肯定掺上了她自己的源石技艺，不然不可能这么真实。
……是料定了我不会求助，即使求助也没用是吧？
啧……不过想必她也不轻松吧。
能用精神法术压倒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特蕾西娅和赫伯特两人坐在角落处，不声不响。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面容恬静，保持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居然能在这里看到熟人，还真是令人惊喜啊……
想到这里，萨卡兹王女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嗯，还连着。不过，这个人也太能忍了……
看着赫伯特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享用着面前盘子里的食物，特蕾西娅又瞟了一眼开始有些变色的戒指，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最终，王女还是决定放弃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技艺瞬间撤去，那种针扎一样的感觉同时从赫伯特的脑海中消失。
不过特蕾西娅还是有点儿开心的——至少在自己撤去技艺的时候，这个看上去完全没被自己影响的人狠狠的打了个冷战，发出了一声闷哼，险些把手里的勺子扔出去。
“咳……我还以为……你打算当场弄死我。”
声音有些沙哑，但赫伯特完全没有被刚才自己的窘态影响，只是用纸巾擦了擦嘴，语气还是相当亲切。
但额头上的细汗和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表明这个刚刚遭受折磨的人显然度过的并不轻松。
“你生气了。”
“对，我生气了。不过你也是一样吧，小姐。”
特蕾西娅在桌下抚摸着双手有些发烫的戒指，思考着该怎么开口。
在这里也能看到那个萨卡兹佣人。
而且不知道她是否可以信任。
或许对方刚才在厨房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注视了吧。
一开始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果然和特雷西斯搭上线了？
尽管也在自己预料范围中，可她还是有些没来由的失望，甚至有点儿酸楚，那种淡淡的被背叛的感觉。
“……我可没什么立场生气。只是非常不舒服罢了。我就像个傻子，今天被你骗的团团转。”
“你现在这样真是可爱。我感觉自己要成为您的追求者了。”
“如果待会儿我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假话，我会拼上这条命让你感觉更可爱的。”
“嗯……我是故意安排她这些天来负责孩子们的起居的。她之前申请了很久哦。”
“那是特雷西斯的人！你别以为我认不出来！”
特蕾西娅尽量压低声音，只有赫伯特听得清楚。
“不不不……她现在是我的人。而且可以确定已经现在她和特雷西斯一点关系都没有哦。你想想，你都多长时间没见过她了。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还冤枉了她。”
“那是‘赦罪师’啊！你是卡兹戴尔人吗！”
“哎呀……我怎么不知道？但你要清楚，现在她是我的人啊。”
“你就不怕她一直潜伏在你身边，等到特雷西斯一声令下弄死你？”
“他凭什么杀我？别忘了，我可还没答应要跟你合伙儿对付他呢。”
“……我现在已经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在脖子上了。”
“放轻松。你不是能读心吗？谁对你有恶意，谁对你是善意的，你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吧。”
“……你知道了？”
“我们其实很像，在这一点上。当我见到你时就隐隐有所感应。今天上午，我知道你对我用了类似于安抚精神的法术，所以我可以大致推知你的能力。”
“这一点……凯尔希没和我说过。”
“应该是期待你自己发现吧。毕竟……这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见于人前的能力啊。”
“你不会是遗落在外的血脉什么的吧？那我要不要叫你……弟弟？”
“当然不是。我说过吧，我是炎国血脉。而且别看我这样，我比你大不少啊。”
“我对炎国的情况不熟……”
“嗯，现在我也不熟了。实际上……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好了，玛利亚小姐，用餐结束了。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说翻脸就翻脸啊！”
“这是作为流氓和骗子的基本修养。而且，你也应该不会这么着急吧？”
赫伯特带着特蕾西娅刚刚走到门口，几个萨卡兹孩子就围了上来。
看到特蕾西娅被拖住，赫伯特也有些无奈，附到她耳边解释道：“恐怕是那家伙告诉了这些孩子，今天的晚饭是你的作品吧。接受你的荣誉吧，玛利亚小姐。在我看来，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高的赞誉了。我们明天见。”
赫伯特没有选择和特蕾西娅一起。
事实上，被特蕾西娅的法术压抑了那么长时间，他感觉自己心里临时锁住那个怪物的锁链又有些松动了。
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就先离开了。
特蕾西娅看着孩子们一脸稚嫩而天真，也不忍心把他们放在一边不管，只能选择陪着这些孩子们，俯下身，和孩子们聊天，逗他们玩。
她察觉到身后的人悄悄离去，没说什么，还是专心应付眼前的几个萨卡兹孩子。
“玛利亚姐姐……是第一次……来到领主这里……是吗？”一个看上去十分成熟的小孩子仰头看着特蕾西娅。特蕾西娅看到这个孩子头上的角有些不对称，还有几处不自然的截面，隐约能猜到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嗯……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以前没有见过姐姐。我能认出所有的姐姐和哥哥。有伊丽丝姐姐，还有洛葛仙妮姐姐……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玻璃折射一样的光泽。
“哈，对。我的确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哦！”
“嘿嘿……”
…………
黑暗中，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睡着了，月光从后面照进来，算是给这个房间加了一点点亮度。
但这个人居然可以无视周围的黑暗，仅仅借着月光下迷蒙的光线在笔记本上写下字迹工整的字句。
不过，他的写字速度越来越快，尽管文字清晰，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逐渐变得狂躁而敏感。
男人抬起头，把笔用力按在一边，把垂在眼前的头发稍微向额边一整理，又开始逐字逐句的看着手头上的日记。
不，是信箱。
装满了永远也无法寄出的信件。
不知地点，不知时间，甚至不知道，寄信的对象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淡漠无比的暗蓝色眼眸中溢满绝望，但转眼间又消失不见，宛若海面上遇到阳光即会消失的泡沫。
眼前开始浮现出那道窈窕的身影。
……这是……
赫伯特以为这只是幻觉。但当他仔细看去，那道身影变得愈发清晰。
果然，拼命用药物抑制自己的理智丧失……还是太武断了。
或许这样逐渐疯狂，完全发泄出来才是好的选择？
白色长发如瀑倾泻而下，水晶一样的眼眸中尽是温情。
你是……！
对方无奈的一笑，好像在嘲笑自己呆愣的样子。
这次看的更加清楚了，那笑靥，如此陌生，却好像早就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中……
少年的嘴角也不由自主跟着翘起一个弧度。
液体顺着脸颊不住的流下，滴在黑色胸针上。
似乎有什么回忆冲击着自己的脑海。
那个影子似乎逐渐清楚了……
那不再是一种错觉似的印象，他肯定，她的确一度存在于自己的人生中。
他衣领别着的那块颜色幽深纯净的黑色宝石上，一道像流星一样的光泽在液体的折射下显得相当夺目。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随后一切迅速沉入混沌与黑暗。
……
特蕾西娅捏着一小块蜡烛，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简陋的环境，尽管对他有所了解，但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严格来说，这里甚至没有基础的生活条件。
装饰很简单，比自己和凯尔希常待的议长室都简单的多。
他们说，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也是他临时休息的位置中最常用的。
他就是在这种地方处理这些事务的？
看到这样简约到极致的工作环境，即使是特蕾西娅都不禁感到有些钦佩。
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工作，完全是一个节制自省到可怕的人。
可以在有限的条件内，把所有的一切都置于他口中“规则”之下。
甚至是他自己的一切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改变……
突然有些后悔对他用这样的技艺了。
特蕾西娅还记得，晚餐时，自己的技艺几乎对他毫无用处。
若不是此时法术奏效，她都要对自己的能力失去信心了。
特蕾西娅走近几步，想借着烛光看的更清楚一些。
对方倚靠在椅背上，低垂着头，似乎已经在熟睡了。
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即使看到了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
比起这个，倒不如明天把凯尔希也叫来，然后把他争取到自己这边来。
虽然他今天说了那么多，但……还是我不够沉稳吗，在这里看到一个赦罪师就自乱阵脚。
特蕾西娅凑近一点，把蜡烛吹灭，伸出戴满戒指的右手，决定收回自己的技艺之后，明天再主动向他解释发生的一切。
但手悬在半空尚未接近，黑暗中突然探出一条手臂，又快又准的抓住了特蕾西娅的手腕，向一侧迅速一扭，神经传来的异常剧烈的疼痛感一时间差点让特蕾西娅惨叫出声。
然而动作还没有结束，另一只手直接按在她的喉咙上，用力捏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秒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一只凶狠的野兽，纤瘦却有力，简洁的一招一式直奔要害而去，直接扑上去，用最简单最廉价的方式破除威胁，把猎物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攻击的准确程度就像每一步都已经被计算清楚。
特蕾西娅定了定神，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在惨白的月光下，展露出最深沉的黑暗与杀机的暗蓝色眼眸。
不过让特蕾西娅在此时还有些违和感——那双流露恨意的眼睛还在流淌泪水，就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名剑上沾上了暗红色的锈迹，竟显得有些落寞。
特蕾西娅能感觉到，有些晶莹的东西滴落在自己脸上。
待到看清来人之后，赫伯特的手稍微松了一点，免得把这个冒失的人直接掐死，但还不打算解除现在的状态。
“……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用……这种……方式……”
声音嘶哑低沉，宛若萨卡兹传说中猎食的恶神。
“是我错了。”
感受着脸上接住的冰冷水滴，特蕾西娅能读出对方身上的愤怒和悲伤，甚至还有……懊恼和绝望。
“我这就掐断你的脖子，然后交给你的好哥哥。你觉得如何？”
“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请便吧。”特蕾西娅完全放松了身体，任由对方杀死自己。
赫伯特重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比开始时还要重，女人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绷紧，小嘴微张，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挣扎，无力地反抗着赫伯特的动作，不出意外，收效甚微。
但所有的反抗仅限于肢体，赫伯特虽然尚未寻回自己游离的理智，却仍然能感觉到，一点技艺都没有作用在自己身上。
[你在干什么！你真的要杀她吗？]
女人有些无助的挣扎让他灵魂深处的闲置已久某个应急设施开始工作。
[Solomon，Solomon，听我的……放轻松，牵着它过来，对，对……抓住它了！]
…………
他真的想杀了我……
看到赫伯特冰冷残虐的眼神，感受到掐住自己颈部的手上无法动摇的力量，女人的眼中满是绝望。缺氧的虚脱感和胸前的憋闷越来越严重……
待到特蕾西娅的挣扎越来越弱，目光开始涣散，赫伯特才终于压住灵魂深处那只野兽，从愤怒中清醒过来，
缓缓松开自己的双手，僵硬的跪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周围一片黑暗，只剩下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声息的身体还横在眼前，无言的控诉自己刚才丧失理智的暴行下似乎已经摧毁了什么。
她真的没有反抗。
就和那时……
一样。
和那时……一样。
那时是怎样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是什么？
没有反抗。
没有反抗。
没有……反抗……
为什么……
又是这样……？
我又一次……
她死了……？
……？
不……
不，不！
绝对不能……绝对……
……
过了一会儿，女人逐渐恢复神智，抚摸着自己的喉咙——那里有一条被饰品划过的伤口，还在渗血——望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凶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声音相当虚弱，令险些铸成大错的某个疯子越发愧悔、心痛。
“看来你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感谢你饶我一命。”
特蕾西娅无力的声音把赫伯特从黑暗中惊醒，那种理智与疯狂交织的眼神也归于木然。
“你可以用你的技艺弄晕我，甚至杀死我。你明明可以……为什么不反抗？刚才我的精神对你的法术产生应激，根本控制不住我的本能。”
赫伯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呆滞的目光和身上沉重的悲凉感让特蕾西娅心里一紧，好像对方才是受伤更重的那一个。
“我控制不好力度。我会杀掉你或是让你变成疯子。这样我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而且直觉告诉我，那些对你没用。”
“谁不是这样？无论如何，你该反抗。如果你之前的法术再深入一些……如果你的威胁够格……自我应激会逼迫我毫不留情地杀死你。”
“你的性格真是恶劣。”
“……对不起。我扶你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