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六章 “亡灵交响曲” 第七节(下)

冬之十四行诗(下)
大部分人在被拒绝的时候都应该会从满怀期待变为沮丧消沉,但牧知清却低下头沉思了起来——这样的沉默不知为何,让宫羽兰的心跳急剧加快。在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牧知清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我对你有所憧憬的,但是我想你可能真的误会了什么。像你这样,长得好看,对待朋友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柔,答应的事情就全身心投入,有着自己的目标,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十分优秀甚至完美的女孩子,自然不会缺少追求者和倾慕者。我也不能免俗,确实我必须承认我憧憬着你,但是呢,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有和你交往的想法,至少现在不会有。”
“你……”
宫羽兰愕然,但牧知清并没有给她打断自己的机会,他紧接着说了下去:
“像我这样,性格恶劣,沉默少言,语言单一,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自然不会讨人喜欢,这一点我心知肚明,所以我也不会奢求有人能够包容我和我的内心。曾经的经历告诉我说,如果我开始一段恋情的话,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我不会花言巧语去哄伴侣开心,没办法说出制造出浪漫氛围的情话,也不会察言观色去猜测另一半的心思,甚至无趣到只能想到每天简单地说一句早安和晚安来表达对我爱的人的关心,甚至到最后连分手也是不痛不痒。怎么说呢,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交往与否没有任何区别,我想不会有哪个女生会认同我这样的情侣生活方式,就连你,大概也想要两人能够互相说着甜言蜜语,一起挽着手逛街的那种幸福感,而不是如同我这样云淡风轻、若有若无的关心和藏在内心深处的无法坦率表露出来的爱吧?”
“请不要再说了……”
宫羽兰的轻言细语再次被打断。
“所以你不必向我说那些用来拒绝别人的话,我无意让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默契因为我的生性凉薄而有朝一日分崩离析。英弘也对我说过,你会主动疏远那些喜欢你的人,所以我在用我觉得不会冒犯到你的方式来和你相处,尽力不让你发现我对你有所憧憬。但就算事到如今,即使我的心思被你察觉,我也不希望你疏远我,我还有好多问题想向你请教,想继续以我的方式表达对你的关切,也想有朝一日在哪个地方帮到你。”
牧知清一脸淡然地说完了想说的话,然后用依旧澄澈的眼神看着宫羽兰。宫羽兰却紧紧抓着手臂,低着头咬着嘴唇。牧知清的话不像是开玩笑或者任意编造,也就是说,这一切的误会都是因为鹿英弘的自作多情造成的,眼前的青年并不像大多数处于躁动年龄的男人那样,有着对爱与情那些浪漫或刺激的追求,或是在背德感中寻找一丝快感。他对自己的情感也只是最浅层的憧憬,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
“鹿英弘,你这差点把我坑死的混蛋!下次我真要你好好补偿我!”
她十分费神地把心里的一团乱麻给捋顺然后平复,然后抬起头,清咳两声,恢复了从前安然自若的神态: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放心好了,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而且,下次别再说那些丧气话了,你说着无所谓,但是听的人确实挺心疼的。”
牧知清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但依旧面无表情地揶揄宫羽兰:
“我说你啊,也真是狡猾,拒绝完别人,马上又表现出关心,原来你的性格也如此恶劣。”
宫羽兰向他露出了似乎是狡黠,但又有些挑衅的笑容:
“你都没有提出请求,哪里来的拒绝?不过,你现在能够发现这一点,还不算晚哦。”
一阵风吹过两人站立之处,吹起宫羽兰的银发随风舞动,牧知清出神地看着,疲惫感重新袭来,同时,悠扬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
「今荒城の夜半の月、
変はらぬ光誰がためぞ。
垣に残るはただ葛、
松に歌ふはただ嵐。」 [1]
宫羽兰与牧知清四目相对,她把右手藏在背后,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牧知清的视野逐渐模糊,上下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在极度的疲倦侵袭之下,他不得不低下身体单腿跪地,蹲坐在地上,宫羽兰急忙俯下身搀扶住了他。他拼尽全力压制着睡意,看着面前少女清秀的脸庞,竭尽全力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我好困,可能要先睡过去了。”
宫羽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睡吧,今天晚上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辛苦你了。”
在他完全合上眼前,看到宫羽兰露出了笑容,那是一个不同于往日令人毛骨悚然的,发自内心十分真诚的微笑。在此之后,他倒在了宫羽兰的怀里,陷入了沉睡之中。
轻轻地将牧知清平放在地面上之后,她长舒一口气,眺望着远方。仔细想来,这是她第一次战斗,也是第一次在战斗中耗尽自身全部力量,也是第一次没有绝对优势,甚至是在绝对劣势之下获得极其艰辛的险胜。
“没有你的话,我也许就真的要和使魔同归于尽了。谢谢你啊,知清,今天晚上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她喃喃自语,看着身旁青年的睡颜,一切情感都付诸沉默。
熟悉的脚步声想起,池谕佳来到了两人所在的高地下的斜坡,她看了看熟睡中的牧知清,又看了看身边的宫羽兰,轻轻地说:
“今天辛苦了,羽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宫羽兰捋了捋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了指牧知清,轻轻地回应她的话:
“等他醒了之后感谢一下他吧,没有他的话,我也不可能现在还站在这里。”
“是么……真是一个鲁莽而轻率的人呢,这家伙。不过话说回来,今晚所有发生的事情,归根结底是他造成的,他该怎么样为此承担责任才比较好呢?”
宫羽兰挽起右手的袖子,仔细检查着术脉对手臂的侵蚀程度:
“这个嘛,我真没有想过要让他怎么样,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就看你想怎么去办这种事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先把他拉到广园馆去,他似乎也需要救治。话说,你的脖子怎么回事,被不死生物抓伤了?”
池谕佳摸了摸颈部的伤口,那里流出的血已经成了黑色。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被吸血鬼咬了一口,不过不打紧,已经基本上把毒素排出来了。话说回来,今晚的事情有一半责任在他,但是他根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如果你准备继续保护他的话,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抹去与这些与我们有关的记忆,让他彻底与我们脱离干系,这样他才安全。”
“果然啊,谕佳你在做出这种需要狠下心才做得出的事情的时候也是云淡风轻啊……这件事情由你自己把握吧,不过我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还是觉得你不要对他太好,也不要闹得太过于剑拔弩张,抹去记忆的事情,最好还是看看他本人的意愿吧。话说回来,鹤一澄呢?你不会直接对他下了狠手吧?”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把他的匕首还给他让他走了,不过我对他说,他要是再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宫羽兰叹了口气,试着把地上的牧知清轻轻抬起来:
“这还真像是你说出来的话呢,谕佳。所以,我们怎么回去?这个点大概也只能走回去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走到居民区,就有夜班出租车了,又或许,悠纳会开车来接我们吧。今晚的经历太过于离奇,到现在我都还在想着会不会有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池谕佳说着,帮着宫羽兰将熟睡的牧知清搀起,然后两人架着这位身体稍显单薄的青年,一步一步慢慢地离开了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工业园。
“羽兰,你说这个地方会被人认为发生过什么?煤气爆炸?燃料起火?”
“不知道,建筑物骨架老化也有可能吧。哦对了,谕佳,今晚谢谢你了。”
池谕佳愣了一下,一阵风拂过脸颊,虽然凛冽,但却又感到无比的温柔,她嘴角微微上扬,红着脸,继续看着脚下的路:
“嗯,没事。”
注释:
[1] 出自近代日本民谣《荒城之月》,歌词大意:今夕荒城夜半月,月光依稀似往昔。无奈葛藤满城垣,孤寂清风鸣松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