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六章 “亡灵交响曲” 第七节(上)

冬之十四行诗(上)
于是,暗紫色的天空逐渐变回了深蓝色。火焰渐渐熄灭,强风吹过,将工业园中的吸血鬼之尘带到本属于它们的世界。残存的不死生物们、空中倾倒的棕色匣子,全都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化作尘埃随风飘散。一切都沉浸在静默之中,悄悄等待着黑夜再次降临,洗刷不久前战斗过的痕迹,伊甸园,这个短暂出现在此地的只在古籍当中存在的人类最初的栖息地,在无声中黯然消逝。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曾经照亮了整个工业园的万点灯火接连熄灭,昏暗重新占据了这片土地。两人并排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默默无语。牧知清躺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尽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和极度紧绷的神经,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松弛下来,仿佛一盏已经耗尽电量,急需充电的照明灯。身旁的宫羽兰则是双手抱膝,轻轻地做着深呼吸,静静地看着身旁这位从高处飞驰而下的青年。
“我说你啊……”
她把视线从牧知清身上挪开,继续望向远处渐渐昏暗的广场,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向他说着话,然而拙劣的演技依旧暴露了她是在逞强的事实。牧知清转过头,看着她的略带红晕的侧脸,仿佛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果不其然,你这家伙真的创造了奇迹啊。”
原本她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命运,在葬身火海的数秒前,她十分冷静地回顾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从天而降的天罚,思索着自己将会变成怎么样的一副遗骸——如此平静的反应让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就在她准备闭上眼迎接死亡时,牧知清撕心裂肺的呼唤将她重新拉回现实世界当中。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家伙在塔吊上经历了什么,通过何种方法来到地面,如何达到如此快的速度,也无法想象他冒了多大的风险,但无论如何,这个之前总是引发她无名之火的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自己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当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身体被用力拉起离开地面的时候,她内心当中的震撼不亚于一枚氢弹爆炸。虽然他曾经迟疑过、否定过、也埋怨过,但他依旧帮助了自己,甚至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此刻,她前所未有的想要知道这十余分钟里牧知清身上发生的故事,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仿佛是觉得如果就这样开口询问就输了气势,所以沉默良久之后,她只抒发了一通平平淡淡,近乎莫名其妙的感想——当然,少女的心思,虽然躺在地上的牧知清并未察觉,但脸颊的红晕和躲闪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要我说,创造了奇迹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牧知清把目光转向天空,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气息不稳地吐出这句话。看到少女脸红的他,多半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仿佛是避免两人目光相遇,他同样选择了回避。
“诶?”
宫羽兰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停留在他黯淡但澄澈的眼瞳上。仔细想来,自己交代给他的任务,虽然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但他最后都能够尽力完成,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并不会使用魔法的局外人。要是换做是其他人,也许早就放弃抵抗,引颈就戮,或者跪地求饶,乞求宽恕了吧。
虽然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也曾有过放弃的想法,但只要自己在他身边,他就再也没有过让她灰心的想法和举动。内心怀有恐惧,却依然奔跑着向前,他今晚所作的一切,也确实能够用勇敢来形容。
也许在读者看来,今晚的工业园中,他只能算是一名配角,并没有击落使魔那样的高光时刻,但对于从头到尾都掩护着他,最后又被他冒险行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少女而言,他的表现绝对担得起主角的地位。虽然宫羽兰并不想向他表露出来,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情值得浇铸于青铜器上,铭刻于大理石上,镌于木板上,永世长存的话,她一定会用最大的字号,最大的力道,写下牧知清在今晚为她所作的一切,让这些事迹在世上流传。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嗯,你怎么了?”
牧知清的目光又移了过来,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心里默默嘀咕着:“也许我真应该对他高看一眼的”。毕竟刚才从高处突然降临救出自己,又将自己护在身下的青年的身影,细细回味起来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帅气。
什么嘛,总是说别人帅气,结果最帅气的人不是你么?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着,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依旧是浑身酸痛,但肌肉已经能够正常收缩舒张,完成最基础的行走和站立,即便身体机能尚未修复完成,但胜利者也要有作为胜利者的姿态。
“怎么说呢,也许在你看来,我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动不动就会生气,跟人说话也没有好脸色,但这只是我对陌生人本能的自我防卫,之前我对你并不了解,所以才会那样——不过现在呢……”
她轻轻地说着,转向慢慢坐起来的牧知清,银发随着微风轻轻起伏。她左手叉腰,右手潇洒地指向一脸茫然的他,做出庄严宣告的样子:
“听好了牧知清,那天晚上我们目击到的事件依旧有待查清,在真相水落石出前,类似于今天晚上这样对你展开的袭击依旧有可能发生。但是你放心好了,虽然你并不是和我处在同一阵线,但从现在到事情解决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尽力保障你的安全。”
指向牧知清的右手翻开手掌,伸向他的面前,似乎是想要把坐在地上的他拉起来。他有些意外,抬起头顺着手臂向上看去,少女的脸上依旧是逞强的表情。他不禁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没有去握面前的手,而是同样双手撑地,在她的面前站了起来。
——如果觉得这样很羞耻的话,就不要勉强说出来啊。
他心里一边揶揄着表情有些微妙的宫羽兰,同时一边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盯着她的脸庞。宫羽兰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微微皱起了眉头:
“搞什么啊,什么表情嘛,你这家伙?”
转瞬之间,手足无措的人就从青年变成了对面的少女,就连说话也开始变得语序颠倒。但更加微妙的是,本应该对这样近乎冒犯的行为感到非常不爽的她,此时却并不觉得面前的青年有那么讨厌。从牧知清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五分坚定,三分温柔,半分感激再加上一分半的信赖,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甚至还蹦出“这个男人似乎也挺不错”这样糟糕的想法。
鹿英弘曾经的一句话冷不丁地出现在宫羽兰的脑海里:
“知清可是对你有爱慕之情的啊……”
时间停驻了,那些本该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话语,偏偏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让她更加不知所措。不可能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她涨红了脸,慌乱地想着,然后再次看向牧知清,不明所以的话语脱口而出: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多想,虽然你这样我非常感谢,但是我对你完全没有想法的,不可能的。”
牧知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之前你还说你很讨厌我来着……”
他以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回复了宫羽兰一连串话语。宫羽兰的表情有些扭曲,似乎越来越搞不清状况了。诚然她确实逞强当面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对方要是当真了,也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更何况处在这样粉红色氛围下的他并没有把握住话语中的重点。
“不是……我想说的是,就算你对我有爱慕之情的话,也不要有什么期待就是了……”
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红晕又重新出现,平日里不快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对于当下这样本可以心照不宣的场合,非得要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这让她非常的恼火,同时也十分无奈——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如果把话说开的话,两个人基本上从此就不再往来。而对于眼前的这位青年,她虽然没有想和他交往的想法,但在经历了刚才的种种磨难之后也确确实实把他当作非常有默契的同伴。换言之,她其实并不想失去他,不过说出去的话也覆水难收,现在也只能保持沉默,等待着牧知清的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