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翠羽黄衫霍青桐之感情篇（一）郎情妹意定深情

金庸的武侠世界风靡全球华人读者，除了小说基本的情节和人物塑造引人入胜，金庸小说里的诗词歌赋、历史地理、武术医理、佛道儒学，都成为金学研究的主题。可要说到引人入胜，叫人终日为之沉醉的，还是非爱情这道习题莫属。爱情这一主题上，因常常有三角以上组合出现，以致金迷们各拥一方，形成如《红楼梦》读者的宝派、黛派般各为其主。 英雄配美人的画面本是无可厚非，只不过男主角却鲜少从一而终。面对美女环绕，要求武艺高超的英雄坐怀不乱似乎有点困难，可要让窈窕淑女争风吃醋，确实也难为闺秀风范。《射雕英雄传》憨憨傻傻的郭靖有成吉思汗的千金华筝公主和东邪掌上明珠黄蓉同时厚爱，《神雕侠侣》带着父亲几分风流轻佻遗传的杨过除了厮守一生的姑姑小龙女，还令程英、陆无双姊妹终身不嫁，绝情谷的公孙绿萼义无反顾殉情；即使《鹿鼎记》里不学无术的韦小宝也有大大小小七个老婆陪着他玩十八摸。《笑傲江湖》的令狐冲、《倚天屠龙记》的张无忌、《碧血剑》的袁承志、《天龙八部》的段誉，无一例外。《书剑》以海宁陈阁老的三公子陈家洛领军红花会反清复明的背景为主轴，辅以多层次的感情纠葛，编铺而成全书的整体结构。就男主角陈家洛来说，在他私人的感情世界里，以和霍青桐、喀丝丽之间的三角恋情最受瞩目；最感人的是他对母亲陈潮生的思念之情；最令人感到矛盾的是和乾隆分属不同族群阵营首领，却又同时为同父同母同胞兄弟的亲情。金庸当然不会放过其他几个角色也来凑凑热闹。配角级的李沅芷、余鱼同、骆冰与文泰来间有恩爱、有欢笑、有泪水的痴缠；而上一代，陈家洛母亲和青梅竹马邻居于万亭有段锥心刺骨的过去，天池怪侠袁士霄和天山双鹰陈正德和关明梅的三角之恋，和《天龙八部》的赵钱孙、谭公、谭婆几乎异曲同工。此外，武诸葛徐天宏与俏李逵周绮从冤家到欢喜的巧妙结合；侧面提及还有无尘道长对官家小姐断臂却无怨无悔的相思。错综的主线、支线，在反清复明的历史大环境下，引领着红尘中无数痴情男女进入他们的世界。 以感情篇章的第一主场来说，霍青桐和陈家洛双方之间对彼此的第一个感观印象，一个是“丰姿如玉，目朗似星”、“神采飞扬，气度闲雅”的翩翩佳公子，一个是“体态婀娜，娇如春花，丽若朝霞”的妙龄俏丽人。 陈家洛见霍阿伊方面大耳，满脸浓须，霍青桐却体态婀娜，娇如春花，丽若朝霞，先前专心观看她剑法，此时临近当面，不意人间竟有如此好女子，一时不由得心跳加剧。霍青桐低声道：“若非公子仗义相救，小女子已遭暗算。大恩大德，永不敢忘。”陈家洛道：“久闻天山双鹰两位前辈三分剑术冠绝当时，今日得见姑娘神技，真乃名下无虚。适才在下献丑，不蒙见怪，已是万幸，何劳言谢？” 男女间爱情的发生，往往是一见钟情式的。说来没什么道理，事实却又如此微妙。男女间的交往，不论是自发性地谈恋爱，或是经由他人的撮合而成，通常是在见面的那一瞬间便决定了日后有否继续下去的可能。以貌取人的第一印象虽然失之主观，可是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甚至郎也有貌、女也有才的先天组合，基本上就足以构成一见钟情的条件。第一印象的取决或许失之主观，外貌的条件也在这个抉择的过程中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过来人都晓得，“对眼”不“对眼”，虽不必然是将来夫妇能否琴瑟和鸣的关键，但不可否认的，它的确左右着一对男女的未来发展。否则，如果最起码的第一道吸引都谈不上，未来的发展根本就无处着力了。当然，两人经过交往之后能否进一步论及婚嫁、共组家庭，中间还要经过层层的关卡和考验。 话又说回来，即使原本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若是在相当短期间内燃不起爱的火花，好感很可能就化成了友情，像这样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的。不但陈家洛和霍青桐之间跳不开一见钟情的金科玉律，即如陈家洛日后见到喀丝丽也离不开第一眼的印象。除了陈、霍，陈家洛与喀丝丽，又如李沅芷在门缝里偷看“鱼者，混水摸鱼之鱼，同者，君子和而不同”的师哥一生痴恋，被爱的余鱼同则在太湖总香堂第一次见到骆冰后再也无法自已，甚至徐天宏和周绮这对欢喜冤家，对彼此的感觉也都给一见钟情的定理一再提供左证。反观陈家洛与周绮之间吧！虽然周仲英稍早得知这位年青有为的陈当家尚未婚配时，曾有将女儿许配给红花会这位陈当家之意，两位当事人也明知道旁人有意撮合，但中间就是欠缺了那么一点化学激素，大姑娘周绮对着骆冰的取笑，仍可大辣辣地道：“你笑什吗，当我不知道吗？你们想把我嫁给那个陈家洛。人家是宰相公子，我们配得上么？你们大家把他当宝贝儿，我才不稀罕哩。……”但才和徐天宏相处了几天，提起武诸葛时，却总是“他”这样“他”那样，不叫名字，其中玄妙，不言可喻。 言归正传。霍青桐能够对陈家洛另眼相看，当然不会只因为陈家洛玉树临风之姿、修眉俊目之貌，或者有红花会总舵主这称头的头衔。凭良心说，观看陈家洛在书中前后的表现，绝对不是让他落得像《鹿鼎记》里的郑克塽那般一个草包的角色。其由学识气度涵养出来的气质，也在许多言行举止中显现出一流的风范。且看在西湖边上，从乾隆手下乍见陈家洛时，虽然个个惊异于他与福康安面貌的相似，可是等到两人面对面对比之时，二人的差异立刻便显了出来。福康安比之于陈家洛这位叔叔，就显得“秀美尤有过之，只是英爽之气远为不及”。红花会十二堂堂主千里接龙头，陈家洛答应接任总舵主之后处理的第一件事，是到铁胆庄去要文泰来。本来一伙人怀疑这样一个富贵人家公子哥儿，能否担得下领导群豪的重责大任，没想到到了铁胆庄见到周仲英，陈家洛面对文泰来在铁胆庄被张召重手下带走的僵局，说出口的话竟是“敝会四当家奔雷手文泰来遇到魔爪子围攻，身受重伤，避难宝庄，承周老前辈念在武林一脉，仗义援手，敝会众兄弟全都感激不尽，兄弟这里当面谢过。”金庸先生在书里已经对这一番话做了诠释，说他不但说得十分得体，礼数上不卑不亢，并且把责任一担推给了铁胆庄，连无尘、徐天宏、余鱼同这些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都十分佩服。 既然陈家洛的形象这么好，如果陈、霍二人的相遇只是鸳鸯蝴蝶的结合，这一段恋情对于全书的推移和男女主角二人个性就感情的转折起伏性也将大为降低，于是赋予他们二人在生命中更具意义的安排。本来红花会一行人的任务是救出文泰来，追的是押文泰来的清军车队。对他们来说，霍青桐和族人来路不明，是赵半山打出暗器，伤了清廷捕快和镇远镖局的镖师，木卓伦才分出敌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绿林好汉的天职，否则依陈家洛的个性也不会无端去端详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子在他二人看清彼此面目之前，陈家洛不过因为爱武的无尘道长对女娃娃的剑法颇为赏识，随着目光的焦点自然观望人群中的打斗。及至向里看去，又因为先前和霍青桐交过手的陆菲青提醒他黄衫女郎是天山双鹰的弟子，陈家洛纵然知道天山双鹰和师父天池怪侠素有嫌隙，一面却又禁不住自己的好奇，想一赌天山派“三分剑法”的高下。这一看，直到霍青桐一时以为阎世章败在自己手下，欢欢喜喜要去拿回经书，不久前还不知是友是敌的回人，在群雄出手解了回人和公差镖师之间的围厄之后，已变得同仇敌忾。眼见黄衫女郎命在旦夕，群雄在救人性命的大前提下，自然都要抢出相救。这时近身相救已经来不及，靠的就是可以隔着距离发射暗器，只不过这次发暗器的不是赵半山，而是拿围棋子当武器的陈家洛。这三枚白棋子出手，不但救下一个回族女子的性命，和白棋主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更从此注定了这位人间奇女子的一世情缘。 可说霍青桐和陈家洛的初识就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中展开。霍青桐的命在陈家洛手底下捡回来已是不争的事实。然则，在救命的背后还一个令霍青桐本身以及她的族人都要感激涕零的恩德，那就是他们这次出门最重要的任务也算是在以陈家洛为首的红花会协助完成。古人对于救命之恩，总说是要衔环结草，或者卖身为奴、做牛做马相报。霍青桐对眼前这位恩公的情愫油然而生，实是极其自然之事；再加上《可兰经》夺回的关键意义，即连一旁的父亲木卓伦老英雄和哥哥霍阿伊对陈家洛也要铭谢万分。霍青桐和陈家洛之间那生命情感的依恋，就不只是一生一世的牵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