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战火之夜
“记住,当死亡变成一种解脱,活下去就成了我们必须履行的使命。”
——雷米莉亚·斯卡雷特&路米娅·达克尼斯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被镶上了一道火红色的黑暗。
面庞上干涸的血迹结成的块状固体随着眼帘的睁开而轻轻地破裂,然后已然失去了活力的红细胞变成一阵粉尘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离开了身体,感觉不到疲劳,也感觉不到伤痛。她感觉仿佛此时的自己已经和遥远天空中那看不到的星辰融为一体了。
她就像一个站在地狱之中仰望天堂的人——其实她看不到天堂,她只能站在地狱里用自己几乎被战火燃烧殆尽的想象力,仰望着和平安宁的圣地。
干裂的嘴唇无力地翕动着,因为过度疲劳而无法区分现实和回忆的少女再次闭上了眼睛。
猛烈的爆炸声掩盖了战友彼此间的呼喊,剧烈的枪声带着子弹破空的尖啸摧残着每个人的耳膜。
守不住了。
她用手抹了一把被炮弹的气压震得流血的耳朵。探头出去的瞬间,琪露诺的一颗步枪子弹贯穿了两名敌兵的身体。
但是,至少有三百人向着最后的阵地冲锋而来。
守不住了。
她翻过身,然后看向了琪露诺,浑身是伤的冰精正将左腿中枪的小小夜雀紧紧地搂在怀里,躲避着横飞的弹片和爆风。
守不住了。
她冲着琪露诺艰难地伸出了右手,就在竖起大拇指的瞬间,一声子弹撕裂血肉的声音传来,她被震伤的耳膜艰难的将这个信号传递给它的主人。
莉格露终于也倒下了。
动手吧,琪露诺。
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用已经近乎无法发出声音的喉咙想要给对面的战友传递信息,但是在如此的弹雨之中,就连如此简单的行为,都无法完成。
动手吧,琪露诺。
终于,似乎拥有着心灵感应的能力一般,冰精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决心,突然放弃了射击,钻回了残破的断墙后。
然后,几个巨大的黑影划过了天空。
“这里是毒牙-4,请指示坐标!”
“长官,你们在危险距离上!我们无法开火!!”
“可是……”
“是的!长官!目标绿色烟雾,覆盖攻击!听得很清楚!!!!”
从已经近乎报废的耳麦里,她依稀听到了直升机驾驶员的呼喊。那声音从关切到犹豫,再从犹豫变成饱含着不甘和愤怒的呼喊。
淡绿色的烟雾缓缓地从琪露诺的手边缓缓蔓延开来。
她摸到了莉格露的手。
她已经失去了回头的力气,已经无法像琪露诺那样将米丝蒂娅抱在怀里。
然后70毫米火箭弹就覆盖了整个战场。
她觉得好累,也许闭上眼睛会好一点。
于是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
“米丝蒂娅!!!!”
不知过了多久,琪露诺的呼喊将她惊醒,她费力的睁开眼睛,原先琪露诺所在的地方的那栋三层小楼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鲜血已经几乎流干的冰精趴在废墟堆上,用自己小小的双手不自量力的刨着。
“她不会死的!!我不会丢下她的!!”
她只能听到些许残破的单词,她想爬起来,但是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最后,当她看到双手被锐利的石块磨成血红的琪露诺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的时候,一个阴影遮蔽了太阳。
“芙兰朵露……你个笨蛋……”
滑降锁上落下的身影左臂上的SPA徽章,在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中显得无比清晰。
“路米娅。”
沙哑而艰难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本就该结束的回忆。但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在战场上失去的听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脑袋里。
“嗯……”
她艰难地挪动了下自己的身体。她实在是太累了,修复身体所损耗的灵力比想中要多得多,而且……如果不是雷米莉亚的话,此时此刻她估计也躺在手术室吧。
“结束了吧。”
琪露诺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但是冰精浑身的血污和双手上显眼的绷带无不是惨烈的防守战留下的痕迹。
“米丝蒂娅?”
“还在抢救。”
琪露诺掏出军用水壶,微微晃了晃,发现重量不对,苦笑一下,将已经空了的水壶放回了腰间。
就在这个时候,路米娅将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谢谢——呜——咳咳……这是什么东西?!”
琪露诺接过水壶就是一顿猛灌,继而吐出大半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生命之水。”
露米娅坏坏地笑道,一边接过水壶轻轻地抿了一口。
“布什米尔威士忌,红魔馆为数不多的存货。”
暗之妖精缓缓合上水壶盖,然后从胸口掏出那枚纯金的武装军徽章在手中把玩着。
“一个……老朋友的临别谢礼。”
琪露诺没有回话,她知道面前这个曾经的同学在过去两年中一定经历了自己无法想象的事情,她不愿意去揭开好友心头的伤疤。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
“谁?”
“还有谁?米丝蒂娅。”
对感情异常天然的琪露诺在路米娅开门见山的话语下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路米娅没有给琪露诺更多的思考时间,甚至没有继续看着思索中的冰精,仰望着天空的少女将纯金色徽章装回胸口。
“那个时候,是她救了你把。否则你们都得被埋在废墟下面。”
冰精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知道吗,琪露诺。”
路米娅索性一头靠在已经没有用处的沙袋上,半躺着看向如墨的天空。
“在两年前的战争中,我有一个外号。”
“暗之死神。”
“可笑的是,这个外号并不是因为我多么骁勇善战,而是因为我们总是被派去执行极其危险的任务,当队友都阵亡的时候,我就会使用自己的能力躲起来,伺机完成任务,然后一个人逃回来。”
“那个时候热成像还没有普及,所以还能钻钻空子。”
“后来我并不满足于完成任务,而是运用自己的力量,不断地杀戮。”
“我觉得我是在为队友们报仇,我是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工作。”
“直到后来有一次失手栽在了热成像仪里,然后身受重伤。”
“当时同队有几个小姑娘,是刚刚加入‘新月’不久的新兵。”
“是她们把我从死亡线上拖回来的。”
“可是,我骗了她们。”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骗她们,欺骗她们必须要杀光所有的敌人才能完成任务。”
“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们依然那么执着地相信着我。”
“然后,她们都死了,而我。”
“再次活了下来。”
路米娅的语气非常平静。所有的鲜血与痛苦、背叛与悔恨都变成了简单的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陈述。琪露诺的目光落在她那隐隐闪着泪光的眼角。
“这就是我离开‘新月’的理由。后来我知道你们还活着,然后……”
“这场战争……是为了什么呢。”
琪露诺被绷带缠死的右手扶上了额头。她轻轻开口,苍白的嘴唇缓缓吐出的言语并不是什么惊世真理,更不算是豪言壮语。
甚至,说出这句话的人,不该是一个士兵。
“为什么……要继续杀戮下去呢。”
“我不懂什么是荣誉,对这场战争背后的深意也不甚了解。”
“只是……真的有那么大的仇恨吗?真的就必须扣下扳机吗?”
“不断地杀戮,不断地被杀,除了一地的尸体和破碎的心还能剩下什么?!”
“谁来告诉我啊!!!”
冰精的左拳狠狠地砸在断裂的墙壁上,鲜血再次从她的指缝中渗出,将新缠的绷带缓缓染红。
“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米娅也好……莉格露也好……哪怕是那些已经倒下的……甚至是连尸体都没有留下的士兵们……敌人也好……战友也好……为什么一定要不断地制造悲剧呢?幻想乡到底怎么了……谁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幻想乡变成了这种地狱的样子啊!!!!”
她怒吼着,左手深深地扣进了被炮火震得疏松的墙壁,那仿佛是对这场战争的控诉,同时又是对已经在炮火中轰然坍塌的幸福的追溯。
“就算是地狱……也是我们自己一手建设起来的吧。”
路米娅并没有直接回答琪露诺愤怒的质疑,她依然半躺在地上,甚至没有去看琪露诺一眼。抬起右手,遮挡住自己的额头,连带眼睛一起。
“我们总是在放纵身边的危险,总是对隐患的种子不以为然,我们甚至不会对灾难的成因扪心自问一句,自己是不是也有错。”
“‘这有什么’,‘那又怎么样’,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放任自流……”
“真是……愚蠢啊。”
路米娅带着自嘲的语气,但是琪露诺清楚地知道她嘲弄的对象是所有人,所有生活在幻想乡里的,曾经活过的,和现在活着的。
“知道吗,琪露诺,只要杀过一次人,就永远洗不掉手上的鲜血了。”
“活下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活下来了,我们也不是从前的我们了。”
“这就是战争,活着……也改变不了什么。”
路米娅缓缓地站起身,将机枪背在小小的肩膀上,沉重地迈开了脚步。
“可是我们依然要活着。”
琪露诺静静地回味着路米娅的话,但是一贯要强的冰精却在路米娅消失之前,丢下了这样一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说明什么的话。
“路米娅,记住。当死亡变成一种解脱,活下去就成了我们必须履行的使命。”
路米娅微微一愣,但是并没有回头,也没用停下脚步。
耳边回响起那个人的话语,那个已然失去了自己的世界和存活意义的人,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呢。
无论如何,都要坚强的活下去啊……
雷米莉亚·斯卡雷特。
“长官……在这里,”
“谢谢。”
路米娅从后勤兵的手中接过耳麦然后套在自己的耳朵上,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服和战术背心。
对于身为士兵的她来说,下一秒钟就有可能被丢到幻想乡的任何一个角落,然后面对任何一种危险而致命的状况,这种情况在“新月”的时候就已经习以为常。
这也是她和那个人的约定。
“这是……”
就在她一边向着军械库走去,一边将耳机套在头上的时候,耳机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她十分熟悉的声音,清唱着那十分熟悉的歌曲,但是却又因为沙哑和跑调显得有些陌生。
那是米丝蒂娅·萝蕾拉常常挂在嘴边的歌曲。
那是路米娅忘记了名字,或者在她的印象里根本没有名字的歌曲。
我多想告诉你/
在梦里/
紧靠着你/
无边的长夜里/
你的笑意/
如此清晰
点点繁星照亮阶梯/
幻想之梦鲜血淋漓/
我站在这里/
守候着黎明/
不曾离去/
不曾放弃
她们说在那里/
那天际/
静静矗立/
幻想成真的神迹/
没有痛/
没有恨意/
是不是存在着那样的记忆/
没有战火没有那腥风血雨/
那就是最美的黎明/
名为和平的往昔
我站在暴雨之中仰望天际/
大地的痛苦悲鸣/
你是否依旧铭记/
即使那纷飞战火无法平息/
我也依然会在这里/
静静地歌唱/
祈祷着/
凝视着/
黎明
我站在狂风之中嘶声竭力/
天空的沉重叹息/
你是否已然明晰/
即使那欢声笑语不再响起/
我也依然会在这里/
静静地歌唱/
守候着/
等待着/
奇迹
还有你的/
归来身影。
歌声通过无线电波回荡在军营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去斥责这种占用频率的行为,甚至没有人去责怪唱歌者嘶哑的嗓音。那一刻,每个人的内心,都因为这跑调的歌声而静静沉淀。
歌声甚至传到了红魔馆市区的郊外,刚刚从白玉楼军的武装直升机上被推下来的轮椅上的大妖精,还有亲自去迎接这位帕秋莉最优秀学生的芙兰朵露的耳朵里。
“这场名为战争的悲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轮椅上的大妖精眺望着已成废墟的红魔馆,自言自语着。
“我们的使命,就是结束它。”
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紧了紧纯白色的手套,回答道。
“用战争的方式吗?”
“大妖精上校,我在现世读书的时候,听过这样一段话。”
“扑灭一场火灾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火场里制造一次更大的爆炸。”
“即使……我们会葬身于这场爆炸……”
大妖精咬着牙,表明了自己根除战争的觉悟。
芙兰朵露缓缓地掏出根本用不到的墨镜,架在鼻子上缓缓开口。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人看到她真正的表情。
“我已经在地狱的最底层为自己订好房间了。”
与此同时,永远亭原市区,核爆废墟封锁区,中心点十三公里处,某个建筑物地下室入口。
“队长,完成了!”
“没错的队长,这里的辐射指数明显偏低。”
两年前的核爆让永远亭市区化成了一片废墟,数万人在核爆中被还原成了粒子。从那之后,这里就一直被永远亭军方接管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数据表示此处的核辐射将会持续一百年左右,这事实上指的是对幻境有严重危害的核辐射,真正一切复原的时间甚至要更长。
而就在此时此刻,借着浓重的夜幕掩护,这个原本不该有任何人出现的地方,却晃动着几个穿着厚重的防辐射服的身影。
“好的,2队待机确保通路,1队脱掉防辐射服准备随我突入。”
“明白。”
为首的人影摘掉了巨大的防辐射服头盔,露出了一对醒目的兔子趴趴耳,可以看得出来防辐射服不但大了一号,而且不是永远亭兔兵专用的。
她从背上解下小巧的TAR-21突击步枪,然后扣下头上的夜视仪,冲着身后同样有着趴趴耳的士兵们做出了战术手势。
小队一边呼吸着刺鼻的空气一边小心地推进着,果然不出她所料,这里根本不是民用建筑的地下室,深达七层,明显是合金墙壁的构造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也就更接近死亡。”
一个兔兵在无线电里插嘴,随即就被队长接了话茬,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段对话是她们从两年前开始到现在所有行动的真实写照。
“就是这里了,房子里有人交谈的声音,目标大概有两个,或者更多。”
终于深不见底的楼梯走到了尽头,队长听到队员的报告却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才做出了回应。
“准备突入。”
“吱呀——”
就在小队队员从背后掏出炸药准备爆破突入的时候,门突然被自己打开了。
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端起了枪,但是队长却没有动。
“帝·因潘,我等你很久了。进来吧,不过你应该清楚我们的会面不适合你的手下。为了她们的安全,你最好一个人进来。”
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帝·因潘摘掉夜视仪,苦笑着摇了摇头。
“队长,小心陷阱。”
一名兔兵出声提醒。
“她对付我们……根本用不着陷阱。”
“如果她想杀我们……”
帝·因潘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然后缓缓走进房间,就在她进门的瞬间,厚重的钢门碰的一声关闭了。
“她可以随时把我们还原到泥土里。”
“对吧,风间幽香?”
小小的地下室在昏黄的烛火映衬中显得有些像发黄的老照片,房间内唯一家具的一张小桌子旁,两个人正相对而坐。将她们隔开的,是一盘国际象棋。
“你还是找到这儿了呢。”
穿着格子裙,有着绿色头发的女子轻轻的把玩着一个棋子,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帝。
“是啊……我是在寻找……”
“关于战争罪魁祸首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线索。”
帝转过头,看向了幽香对面正坐着的人,她有着类似幽香的成熟气度,但是与幽香不同的是,她对帝的出现感到了些许惊讶。
“对吧?月之头脑,”
“八意永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