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节
中国人的葬礼大多是厚重、隐秘、混淆的,不同于西方,直白地将逝者放在大堂中央供亲友目送哀悼,我们国家——或者说我的家乡,习惯将逝者摆在灵堂最里面,然后用厚厚的棉被和布单一层层与外面热闹的仪式隔开,大约是代表与尘世的分割,又怕是触景生情。人们唯一能与逝者交互的方式便是注目那个方方正正的黑白遗像。 受本地文化影响,我总认为自己国家的丧葬文化较其它国家是比较独特的,这不单针对形式和流程,其实涵盖了方方面面。在今天踏进灵堂前,我甚至已经记不得自己哀悼之人的样貌了。毕竟已隔三代,从小便很少与太奶奶有过交流。 然而走进前院,敲锣打鼓声,混乱但极富节奏的歌声,不是很响也不会散开的烟花,不由得让我潜意识进入了一种悲伤的氛围。更诡异的是,现场氛围在平常看来甚至有点喜庆。周遭辈分较大的大人们大多有说有笑,互相谈论一些家常琐事,似乎悲伤的阴霾已经被清扫一空。 烟雾缭绕中,一半是香烛燃尽自己,一半是人们吞云吐气。 我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压抑,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地。大抵我的悲伤在葬礼上不合时宜,我也融入了谈笑的阵容。人到齐后,灵车领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车队驶向了殡仪馆。 一阵火星的噼啪声后,人的生命符号也走到了尽头。在等待的时候,我瞥见早上最活络的大姑此刻却独自驻足在高大空旷的休息室的落地窗旁,手频繁地抹去已经红润的眼角下的泪珠,窗边平常不过的景象钻进她的眼神中,她的脸上显出一种长久的悲哀。而这一切,都在周围人的出现中缓缓消散。 那一刻,我又一扫一直以来的压抑,胸中的巨石也被这沉默震得粉碎。我终于知道我在悲哀些什么了。回去后吃酒席时,大人们又恢复了一早时的健谈与笑脸,就像是参加什么家族聚会。 下午,我蹲坐在毛竹编成的摇椅上,猛烈的耀阳直扑在脸上,清晨冬日的凌冽被这丝丝光芒刺穿了,留下了温存的热量,透过毛衣热得我直麻。过一会,我和父亲随意地坐在公园的石墩上,他聊到我素未谋面的哥哥时,那副长久的悲哀神情又被我窥见。在我印象里,父亲虽算不上是个威严、不苟言笑的人,但他也绝对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想在这样的男人脸上看到这样的光景,我感到一阵无力。像是窃取了曾属于某个人应得的东西,我愈发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它不止压着父母辈们,也为我垫着身躯。我又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良久,该回去了。 锣鼓声还在继续着,堂上的先生依旧用着音质一般的麦克风念着经,大人们依然在谈笑风生,门外的鞭炮依然时不时地发出轰鸣。 我随手摘了一根门口的辣椒,吃进嘴真的很辣,于是我把它剥开,里面确是一粒粒籽,越到根部籽就越多了,像是随着时光沉淀在天地间的人们。 现场的人大多已经疲惫了,更有甚者两天也没合眼了,这便是青年人未来将要踏足的领域,哪怕万全准备下,仍会有始料未及的冲突和必须做出的等待。我感觉上了弥足珍贵的一课,这是当代亚文化再如何凝炼也带不来的,纵使过了几载,我也会记得那些美好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