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53)【花怜】
身上花毒已解,谢怜无事一身轻,回到庄园后四处观望,只觉周边的景色都美丽不少。天未见亮,半月藏云,一片花海影影绰绰,越发显得动人。
谢怜心生怜爱,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面前一片花。花间银蝶婉婉飞出,在他身侧萦绕盘旋。谢怜便伸指接住了那银蝶,温声道:“晚好。”
像是回应一般,银蝶灵动地扇了扇翅膀。
花城在一旁缓声道:“几日劳累,哥哥先去歇息吧,或者,先喝杯安神茶?”
谢怜笑着回头,看着他灿如星子的眼,道:“先喝茶吧,有劳了。”
花城点点头,几步进了房门。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谢怜缓缓蹲下,小心翼翼地将面前一大捧花抱在怀里,又顺势把脸埋在花叶间,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轻叹一句:“……好香。”
不同于江暶境界内那种惑人缱绻的花香味,此刻鼻尖的气息,清新淡雅,仿佛渗透进了五脏六腑,整个人都被滋润了。
明明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谢怜此刻仍是讶然——这样的香味,令他倍感安心。
如此熟悉的气息,和花城身上的,一般无二。
等花城端着一碟茶水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枝叶微乱的一片花丛,以及花丛间睡得安逸的谢怜。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的奔走实在劳累,又或者是因为这些花确有安神的功效,谢怜自己也没发觉,自己就这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毫无防备地睡卧在了花地上。他双颊微微泛粉,几枝花蕊俏皮地从他发间绕过,大朵的花瓣在他衣间绽放,远远看去,宛若花神降世。
夜间风起,吹落一地静谧。谢怜睡意不减,梦中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抱紧了怀里的花枝,还是没有醒。
花城将茶碟放在一边石桌上,俯身抱起谢怜,小心地将他怀中花枝抽出,又轻手轻脚地进了房。
将谢怜安置在榻上,盖好软衾,花城清理了窗前瓷瓶中的旧花,换上几枝叶尾仍挂着水珠的新花。做完这一切,花城又看了榻上的人一眼,确保一切都安好后,这才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偏偏就在此时,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那修长的颈从被中探了出来,发丝掩映,衬得颈间的皮肤越发白皙,却也不是病态的白,而是透着健康的粉,和那张俊秀的脸一样动人。即便看不见,但那肌理底下藏着的纤细血管,其中源源不断涌动的红色,若是顺着颈部的线条滑落,又是如何动人。
等花城回神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撑在谢怜两侧了。
鼻尖是他身上隐隐的香气,他的双唇离他的颈是多么近,只要再一低头,就能吻上。
如遭雷击,花城赶忙起身后退,一手慌乱地撑在桌边,这才稍稍镇定。
惊异之余,他偏头看到角落立着的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暴露在外的那只眼,眼底是血腥的红,獠牙探出唇间,狂野之余,为他此刻阴郁的神情添了几分可怖。
蓦地,心底涌出几分厌恶,为自己,也为方才做出的事。
攀在桌沿的手,紧握成拳。
翌日,谢怜早早醒了,疑惑看着周边的一切,起身下地,一番梳洗后,推门出房。
迎面碰上引玉,来人朝他恭敬行礼道:“太子殿下,可是要用早膳?”
谢怜温声道:“有劳,先等等吧。对了,三……我是说,花城在哪儿?”
引玉回道:“若是要寻城主的话,可以到前面的庭院里看看,城主现在晨练。”
道了声谢,谢怜便直奔向门前庭院。一开门,入眼的便是在晨光中飒飒舞刀的矫健身影。
为了方便,花城此刻并无着外衣,只一件轻薄的无袖短衫被汗水打湿,影影绰绰显露出内里的肌理,却也足够迷得人移不开视线了。那双银护腕并未摘除,与他暗带劲力的苍白双手交相辉映。手中弯刀少有的褪去平常耍耍闹闹的性子,刀影交错,鬼魅丛生,荡起的枯花残叶在其身侧周转,让谢怜莫名回忆起,花城之前手捧一束鲜花,笑着对他伸手的样子。
看了一阵,谢怜温声道:“你有心事?”
舞刀的身姿一僵,收手停了。
谢怜既自幼习武,不难看出方才花城练刀的手法,俊则俊矣,但每到关键处总有几分迟疑,就好像心思不在练刀上似的。
花城回了头,束好的发在空中潇洒飘动。他并未接谢怜的话,只是到一边拿了软巾擦汗,一边不疾不徐道:“哥哥这么早便醒了,不再睡会儿?”
观他反应,谢怜心知花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便顺着他的话道:“也多亏了三郎,我睡在花地里,还要托你把我搬进屋。”
仔细想了想,搬进屋,这个说法还挺奇怪的。
花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见他笑了,谢怜也低头笑了笑,随即递给他水碗:“时间差不多了,三郎先休息吧。嗯……先用早膳?”
擦了双臂上的汗,花城接过水喝了一口,温声道:“好。”
用餐期间,花城同谢怜说说笑笑一番,仿佛清早看起来有心事的不是他似的。用过饭,花城便提出要去处理公务,自己独自回了房。谢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起身拿了苕帚在庭院门口扫扫积灰,全当清闲日子里找找事做了。
扫到一半,引玉从庭院门前经过,见谢怜拿着扫把扫得正欢,赶忙上前提醒:“太子殿下不需费心,这里每到时间都会安排人打扫的。”
谢怜停了手里的活,转首朝他笑道:“没事,我也只是清闲罢了。”见引玉怀里抱着的东西,好奇道,“这是……?”
那二尺长的金石,被雕刻成了神女纵歌的形象,细节之处生动至极,就是晃得他双眼发酸。大白天端着这么显眼的东西奔来走去,该说鬼王府里足够安全,还是见怪不怪呢……
引玉看了看怀里的金像,声调平常道:“是无虞国,那边过几天好像是节庆日,所以又来送东西了。这还是其中一尊比较小的,其他已经处理掉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封,“这是请柬。”
谢怜品了品话里的意思,温声道:“你说'又'?也就是以往几年,他们都是用这种形式来邀请的?”
谢怜汗颜——那也太夸张了!
即便是从前仙乐国举办宴饮邀请四方名士,至多也是送几箱玉器首饰、名药绸缎云云,断不会这般奢靡铺张。但若细细想来,一个国度能有这样的财力,岂不是说明它国运昌盛,万年太平?无虞无虞,原来如此。
引玉点点头,见怪不怪道:“确实是每年都会派人来邀请。不过城主并无心思在其上,也就从未应邀。”他说着,把怀里的金像往谢怜面前一抬,“殿下可是喜欢这尊雕像?若是喜欢,待会儿属下便把这尊放到殿下房里,或者再大一些的也有,在库房。”
谢怜想了一下,若是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么个金灿灿的物事……打住,想不下去了。
谢怜扶额,讪讪笑道:“那也不必。对了,请柬能交给我吗,我来代为转达。”
引玉便递了请柬,谢怜接过,引玉只道:“殿下若能和城主去一趟,那便最好。”
谢怜疑惑,还要再问,引玉却已躬身,先行离开了。”
从庭院绕到花城房中窗前,谢怜双手伏在窗框上,温声道:“三郎。”
窗下便是一张案几。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边的香炉里还未点香,只两株清新的小白花随清风摇曳。花城坐在案前,手里正拿着文书在看,谢怜只一眼便看出,那些是地契。
听到谢怜的声音,花城抬头朝他笑,一手自然地把地契收到了匣屉中,温声道:“哥哥,找我有事?”
谢怜眨了眨眼,一手从袖中拿出请柬,递与花城:“也没什么,只是代为转交。我能打开看看吗?”
花城看了眼请柬,笑了笑:“哥哥随意。”
谢怜便展开信笺,缓缓念道:“鬼市之主亲启,我朝瑞羽节将至,诚请城主三日后于凤鸾台一赏佳音……”
头顶声音轻缓,一缕青丝从肩头滑落,被花城勾连在指尖。谢怜念了一遍,放下信笺看他:“似乎是个很有趣的节日,三郎从前为何不去呢?”
花城抬首笑看他,一指在那信笺上敲了敲,指尖正是落在“鬼市之主”四个字上。顿了一下,谢怜明白了信笺的含义,无奈地歪了歪头:“当真是……片刻不离生财的机会。”
花城低低笑了笑,温声道:“哥哥既是觉得有趣,不如一起去看看?”
谢怜道:“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
花城放了指尖的青丝,道:“怎么会。我不过以一个过路旅人的身份前去参观,至于皇宫那边,不去接触便是。”
清风荡漾,案前的人笑得很柔和。
谢怜直直看着他,良久,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指尖在发间微微摩挲。
花城看他:“哥哥?”
谢怜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移了手,理了理他的领口,耳根却是红了:“哦,没什么,帮你整理一下。”随即撤了手。
大概是余毒未消。
顿了顿,谢怜道:“那便这样,三日后出发?”
花城温声道:“好。”
看着来人离去的背影,花城轻叹一口气,仿佛累极一般,向后靠在椅上,眼底猩红一片。
良久,这血色才被压下去。花城坐正,从匣中拿出地契,从里抽出一份,借着窗外的光细细端详。
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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