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有声书《哲学巨擘》之叔本华】译文(二)
【英语有声书《哲学巨擘》之叔本华】译文(二)
由美国演员Charlton Heston朗读
【译者按:抛开庸俗化的"悲观主义"标签,叔本华是一位真正把直觉与思辨相结合、挖掘出大量闪光洞见的伟大思想家。这是该有声书的第二部分。本人纯粹出于兴趣爱好,利用业余时间听译,欢迎分享,请注明出处与译者微博@汉庭皎梦。】
但这一观点并不否认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对叔本华来说,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由于它独立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之外,而是因为我们在时间和空间中感知到它。
“整个客观世界是并且将一直是表象。并且正因为如此整个地永远地受主体制约。换言之,它具有先验的理念性,但并不因此而是假的或虚幻的。对它的真实性的争议,只能发生在被过分狡猾的诡辩扭曲的头脑中。”
尽管作为表象的世界受到观察主体的制约,但压根不能说世界是被主体创造的。因为这就等于说世界是头脑虚构出来的。世界对于主体的依赖并不减低它的真实性,也没有使世界带来的痛苦和焦虑减少。叔本华本人也时刻警惕着即将来临的灾难。 他对疾病采取了过度的预防措施,经常随身携带自己的酒杯以免感染疾病。他如此害怕夜间有人闯进来,以至于睡觉时床边放着一把上了子弹的手枪。他总是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感到不安和焦躁。叔本华一次说道: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使我警觉的话,我就会对这种状况感到警觉起来,就好像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我暂时还不知道的似的。”
[音乐]
叔本华试图使自己与同代人保持距离,但他对世界作为表象的唯心主义描述使他仍处于德国唯心主义传统之中。让我们简要地看看叔本华的同代人费希特、谢林提供的唯心主义版本。我们将会更了解叔本华的版本有什么不同。叔本华拒斥了费希特的唯心主义形式,因为它与因果律的本质相矛盾。叔本华认为因果律是充足理由律的原则,是在感知主体的世界内主宰客体的原则。主体观察到客体遵循因果律的规则。我们看到这一石块落下击中另一石块使其动起来。费希特的观点认为头脑产生了世界,主体使客体存在,这违反了因果律。叔本华认为:
“费希特的唯心主义使客体成了主体的结果。然而,这一点怎么强调也不过分:根据充分理性原则,主体与客体之间绝对没有关系,因此,这两种说法都无法得到证明。”
叔本华随意地摒弃了谢林的观点,认为这只是对费希特所作的进一步发展,但叔本华和谢林有一个重要的观点是一致的。谢林说,产生世界和思想的神秘的无意识活动是有意志的,主动的意志。谢林甚至说意志是存在的最高形式。
“在最终和最高的情形下,除了意志,没有别的存在, 意志是原初的存在,所有的谓语都单独适用于它。它不依存任何东西,永恒、独立于时间、自我肯定。”
叔本华与谢林对此观点一致。但尽管两位哲学家用相似的语言来描述意志,他们有显著的不同。首先,关于意志怎样与客观世界发生关系,他们的看法不同。谢林说“绝对”产生了世界与自我。叔本华说意志不产生任何东西。正如我们所见,叔本华相信因果律只适用于讨论世界的客体。其次,叔本华认为意志与客体世界之间关系就像实存与现象之间的关系。意志是存在于一切现象背后的自在之物,但谢林否认有自在之物存在。
“事物就是我们所认识的它们的样子,所以我们熟悉它们的本质,这一假设是使经验成为可能的基础。如果没有现象和实存之间绝对同一性的前提,经验将是什么?”
叔本华认为意志等同于自在之物,并没有所谓的客体之外的客体出现在我们眼前。出现的客体是意志。但是我们知识的范畴如空间、时间和因果律限制了我们对意志的体验。换言之,意志是通过存在于时间和空间内的自然世界的客体与活动让我们看到的。我们的所有个体行为,甚至我们身体在维持生存的过程,因此都是意志的体现。叔本华说当我们看到客体中的意志时,我们看到的是意志如何客体化自己成为实体。
“这一系列的行动和因此每一个体行为连同它的条件,即实施行为的整个身体本身,还有身体得以存在的过程,都正是意志的现象的表象,它变得可见,是意志的客体化。”
叔本华生动地描述了在他看来意志是如何作为身体的表现出它自己的。
“身体的各个部分必须完全符合主要需求和欲望,意志通过这些需求和欲望表现出自己。它们(身体各部分)必须是这些欲望的可见表现。 牙齿,食道和肠道是客体化了的饥饿,生殖器是客体化了的性冲动,可以紧握的手和敏捷的脚对应着他们所代表的意志更间接的努力。”
康德曾经对自在之物作了否定的描述。它是存在于我们的经验之外的。但对叔本华来说,自在之物是在整个自然中都可以看到的肯定的现实。
“但只有意志才是自在之物。它是一切的表象,一切的客体和现象,是可见性,客体化。”
作为表象的世界向我们展示了意志。意志持续的奋争的客体化在大自然中随处可见。但作为现象,这世界也隐藏了意志的本质。在这个意义上,叔本华认为这世界与我们的梦境的结构并没有什么不同。作为表象的世界是像梦一样的幻相。叔本华认为,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我们不能找到任何确切的方法来区分做梦与清醒。
“我们都做梦,整个人生难道不可能是一场梦?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否有确定的标准能区分做梦与清醒?区分幻相与实存?”
我们不能仅仅通过假定清醒的体验总是更生动来区分做梦与清醒。有时并非如此。有时候做梦,尤其是噩梦,太生动了。叔本华说做梦的体验与清醒并没有什么不同。梦和现实的区别只在于我们从梦中醒来。
“事实上,区分梦与现实的唯一确定的标准,不是别的,正是清醒时的整个经验的标准,根据这个标准,梦中的事件与清醒生活中的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无论如何都是肯定地而明显地断开了。”
叔本华很乐意在这点上与强调清醒经验中梦幻般的特性的印度哲学传统殊途同归了。他的观点与印度教经典《吠陀经》和《往世书》中表达的观点相似。
“在此确实人生与梦境之间的密切关系被表述得非常清楚。在许多伟大的人物已经认识到并表达了这个看法后,我们不再为承认这一点感到羞耻。对于《吠陀经》和《往世书》所认识到的被他们称作摩耶之网的真实世界的全部知识,没有比梦更好的比喻了,他们使用这个比喻的频率也最高。”
叔本华是第一个把自己的哲学与印度哲学结合起来的西方哲学家。他对此的兴趣明显来自于他与德国学者迈耶尔的熟识。1813年叔本华在第二次居住在魏玛期间遇见了迈耶尔。 叔本华后来尽可能多地读有关印度的书。事实上,他发现许多印度教和佛教的观点与他自己的思想是一致的,尤其是他的唯心主义。 叔本华最喜欢的一本是《邬波尼煞昙》(《奥义书》)。这部作品是印度教古圣文《奥义书》的波斯文译本的拉丁文译本。尽管有双重翻译的障碍,叔本华还是透彻地领悟了《奥义书》中隐含的哲学思想。叔本华并不是德国唯一阅读并理解了印度哲学作品的思想家。但他却是第一个把这些思想融合进自己哲学中的。其中一个引人注目的段落显示了叔本华思想的广度,这里他把柏拉图、康德和印度哲学的观点融合在一起。他首先引用了柏拉图的著名比喻,感官体验就像投在洞穴墙上的影子。然后他接着说:
“同样的真理,尽管是以很不同的方式提出来的,也是《吠陀经》和《往世书》的主要教义,即摩耶教教义,通过它,我们理解的正是康德所说的现象与自在之物相对的关系。因为摩耶的作为被确指为这个可见的世界,在其中我们是被生成的魔法效应,一个可以将其比作光学错觉和梦的无实质存在的不稳定的持续幻相,一张包裹人类意识的幕布,一种说它存在或不存在都既对又错的东西。”
我们看到、听到和感觉到的世界是幻相,这幻相掩盖了意志的真实存在。叔本华认为这半透明的感官经验的幕布允许我们窥见意志的一斑,但我们永远看不到其真正本质。幸运的是,我们与意志的接触不仅仅局限于感官经验,我们自身内可以有对意志的直接体验。这种对意志的体验不仅像向我们显示了自己的真正本质,它也揭开了掩盖着普遍存在的本质的幕布。叔本华说我们的身体给了我们独一无二的视角。我们的身体是世界的一部分。它们可以被我们或其他人认知,但这不是我们对自己身体的唯一体验。
如果我们只把自己行动中的身体视为物质客体,必然要遵循物理的和行为的准则的客体,那么我们将会对自己感到陌生,我们每个人也从内部体验自己的身体。叔本华认为,我们对自己身体的内省的认识显示了现象的另一面,这一面是我们和其他客体都看不到的。从这内在的一面我们观察到意志是我们所有行为背后的驱动力, 它解释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和所感。叔本华说:
“答案在‘意志’这个词中。只有这个词给了他关于自己现象的钥匙,向他显示意义,向他展示他自身存在的机制。他的行为、他的举动,对于只有通过与身体的同一性才看起来是个体的这个认知主体,这个身体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两面:一面是作为表象的智能感知,作为诸多客体之一遵循客体准则。另一面则很不同,即每个人可以直接认识的,被称作‘意志’。”
我们对自己意志的直接体验为我们提供了作为意志的世界的本质的线索。叔本华的哲学认为,每个人是世界的微观缩影,每个人都既作为表象,又作为意志显现,也就是说,既是现象,又是自在之物。
“事实上,我们的感觉是唯一的机会,使我们可以同时从内部理解任何外在显现的事件。因此,它是使我们直接可知的东西,而不像其它那样只是呈现于表象之中。因此这是唯一可以成为一切的钥匙的东西,或者如我说过的,唯一通向真理的窄门。“
叔本华说我们对自己意志的向内的观察是直接的,但是他并非暗示我们可以从这种体验中彻底地或正确地认识意志。我们自身的意志是“那个意志”可以显现于我们意识中的一个源泉。我们并非像康德认为的那样,完全被局限于对自在之物的无知中。但是我们的经验也无法穿透到意志的最深处。
“在每一个意志行为出现的时候,从我们内在存在的晦暗深层进入有认知的意识,都会发生存在于时间之外的自在之物到现象的直接过渡。相应地,意志的行为确实是自在之物最接近与最明确的现象。因此,在此意义上,我认为万物的内在本质是意志并且我把意志称作自在之物。以这种方式,康德认为自在之物不可知的理论被修正为自在之物只是并非绝对彻底的可知。“
叔本华坚持认为意志在人类经验中具有强大的影响力,但他也描述了我们自身的意志对我们不可知的令人不安的程度。他说我们行为的真正动机往往是隐藏的。许多哲学家相信我们确切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为我们直接体验自己的意志。但是叔本华认为我们的欲望只是冰山的顶端,其全部存在隐藏在我们意识的表面之下。我们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通过把动机归因于往往隐藏而非揭示驱使我们行动的真正冲动。从深刻的心理学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叔本华说有时候,尽管我们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但偶然的情形才揭示了真相。
“我们常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恐惧什么。我们可以长年累月有一个欲望,而一直不向自己承认它,甚至不让它出现在我们清晰的意识里。因为智力不能知道它,否则我们对自己的良好评价将不可避免地因此受损。但是,如果这个欲望实现了,我们从自己的喜悦中不无羞愧地感觉到,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例如,一个我们是其继承人的近亲的死亡。有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真正恐惧的是什么,因为我们缺乏把它带入清晰意识的勇气。事实上,关于我们做什么事情或不做什么事情的动机,往往是完全错误的,直到最终某种意外揭开秘密,我们才知道我们真正的动机不是我们所以为的,而是我们不愿对自己承认的,因为这动机绝不符合我们对自己的良好看法。”
我们熟悉的描述这种现象的语言是关于潜意识和本我的精神分析的语言。弗洛依德创造了这些术语来指称隐身于意识表面之下的强大的欲望和驱动力。然而叔本华早已在他对意志的表述中做出了同样的概念上的区分。他用一个神秘的比喻总结了他的看法:
“意识只是我们心灵的表面,就像一个球体,我们只知其外表,而不知其内部。”
对叔本华来说,如果我们想要真正了解自己,我们必须深入内心深处,直面我们的意志。叔本华的意志哲学在对人类状况的黯淡描绘中达到顶峰。对叔本华来说,启蒙时期与理性的胜利已经过去了。我们生活在由意志而非理性统治的时期。意志的本质上是生存意志。它在大自然的一切力中表现出自己。在大自然生与死的斗争中,其中有些动物的生存要以牺牲其它动物为代价,意志像寄生虫一样自食其身。这种永无休止的为生存奋争包含着无穷的苦难。个体生命必然要向死亡屈服。
意志既不追求比持续存在更高的目标,也达不到比这更高的目标。叔本华相信他的悲观主义观点是基于对我们意志的直接体验的认真反思的。意志不会立刻作为整体被我们认识。我们从它的具体行为开始,一点点逐渐认识它。最明显的包括像举起手臂或坐下这样的简单动作。如果这些举动是有意的,可以说是意志使然的。意志也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其它行为表现出来。任何包含欲望或意愿的行为都是一种意志行为。
“不仅仅是意欲与决定在其最狭义的含义上,而且所有的奋争、意愿、逃避、希望、恐惧、爱、恨,简言之,所有直接构成我们意志与所有欲望和意愿的,都显然只是意志的喜好。它是奋争,是改变,是愿意或不愿意。它就是这样的东西:当它向外运行时,它将自己表现为适当的意志行为。”
叔本华认为,所有这些意志的行为显示出意志的本质就是受苦。每一主动的意欲都源于某种需要或缺乏。意欲巨大财富的人没有巨大财富;想要名望的人没有名望。有时候我们意欲摆脱我们不想要的东西。恐惧人群的人想要避开人群。只要我们有所意欲,我们就处于受苦的状态中。我们还没有得到我们意欲的对象。叔本华承认,当我们的意欲实现时,我们确实体验到满足感。但是这实现的片刻只是稍纵即逝的快感。叔本华相信在几乎拥有某物时不会有持久的满足感。一旦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们就不再想要它。每个我们满足的欲望,新的欲望马上冒出来取而代之。在叔本华看来,这种无尽的欲望穿插着短暂的快乐时光的循环,意味着最终或持久的幸福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意欲都来自匮乏、不足,也就是痛苦。意欲实现结束了这一切。然而满足一个欲望,就还有十个欲望得不到满足。进一步的欲望持续很久,需求与要求无穷无尽。满足感是短暂的,而且很少能得到。但是甚至最终的满足本身也只是表面的。愿望一经满足,马上让位给新的愿望。前者是已知的虚幻,后者是未知的虚幻。没有任何意欲的对象能给予持续的不会衰退的满足感。
“但这总是像伸向乞丐的手臂,可以今天给他安慰,以便使他的痛苦可以延长到明天。因此,只要我们的意识充斥着意欲,只要我们向充满希望与恐惧的各种意欲屈服,只要我们是意欲的主体,我们永远不能得到持续的幸福与平静。无论我们是追求还是逃避,恐惧伤害还是渴望享受,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不断地无论以哪种形式去照料不停需求的意志,充满和改变着我们的意识,片刻不得安宁。真正的幸福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们努力去满足这源源不断的欲望,叔本华说至少这样可以使我们有事做。另一种选择是什么也不想要。但是没有了欲望与奋争的目标,我们变得无聊。
“当有欲望和奋争对象时是幸运的,因为这样不断从欲望到满足再到新的欲望过渡的游戏就可以进行下去。(这种过渡)如果进展快速就被称为幸福,进展缓慢就被称为悲伤。这样这个游戏就不会停滞不前,因而表现为一种可怕的毁灭生命的无聊, 一种没有明确目标的无生命的渴望,一种致命的倦怠。”
叔本华把意志描述为我们内在的控制性力量,但是传统上哲学家是把理性看作主宰的力量。他们使理性凌驾于意志与欲望之上。例如亚里士多德曾说欲望在某种意义上是非理性的,因为欲望可能基于当下看起来好的东西。然而,欲望受到理性的影响。亚里士多德说欲望听从理性的建议就像儿子服从父亲一样。
“在某种意义上,灵魂中的有欲望的元素就其倾听和服从理性而言,分享了理性原则。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考虑自己的父亲或朋友的意义。”
理性运用其对于善的认识,将欲望从表面的善转向真正的善。叔本华把意志置于理性之上。意志是本质的、真实的,而智力是附属的、次要的。头脑本质上是服务于意志的仆从。叔本华利用人类和动物之间的亲缘关系——一种根植于意志的亲缘关系——来发展他的观点。显然,他认为动物有着与人类一样的欲望与驱动力。我们都意欲活着,意欲生存。叔本华指出,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同样的意志的品质在人类和动物身上都具有。
“因此我们知道动物有意欲,甚至知道它意欲什么,即存在、幸福、生命、繁衍。既然这里我们假定这完美的肯定性与我们的同一性,我们毫不犹豫地不作改动地把所有我们从自身认识到的意志的影响赋予动物,我们可以肯定地清楚地说到动物的欲望、厌恶、恐惧、愤怒、憎恨、爱、欢乐、悲伤、渴望等等。”
动物与人类不同因为它们智力的表象能力有限。利用这一概念,叔本华以一种微妙而令人惊讶的现代的方式说理性或智力是从属于意志的。他相信意志的总的目标是生存、幸福和生命。无论这个意欲是存在于一只鸟,一只猴子还是一个人身上,都是一样的。当一个有机体变得更加复杂时,其生存方式和满足需要的方式也变得更加复杂。根据这个理论,智力是动物进化来满足自己的意志和生存的最复杂的工具。
“在所有动物中,意志是基本的实质性的东西。另一方面,智力是次要的附加的东西。事实上,智力只是为意志服务的一种工具,根据服务意志的要求,它或多或少是完整和复杂的。正如某个物种的动物根据其意志的目的,配备了蹄、爪、手、翅膀、角或牙齿一样,它同样具有或多或少发达的大脑,其功能是其继续存在所必需的智力。”
人类的大脑也需要抽象思考与反思的能力。
“但是大自然在这方面迈出的最后一步是不成比例的巨大的,因为在人身上,不仅仅是表象和知觉这样的人类的工具,达到了最高的完善,而且还加上了抽象的表象、思维,即理性和生动的反思。”
我们可以推理与反思,但这并不改变头脑的根本本质——它仍然是为意志服务的工具。在叔本华看来,大脑进行反思的能力误导了哲学家对其目的的认识。
“无疑地,这就是导致哲学家们这一根本性错误的主要原因,他们把思考能力看作所谓灵魂——人类内在的或灵性的生命——最终的和主要的元素,他们总是把它(思考能力)置于首位,而认为意志只是其产品,是次要的、附加的和随后出现的。”
迄今我们考察了我们每个人具有的对意志的个体行为的典型的直接体验。我们可能想要一辆新车,力求成功,或者惧怕失败。从这个角度,叔本华说个体是注定不幸的,因为意志的欲望永不满足。我们看到叔本华之前的哲学家曾诉诸理性本身以期得到幸福,但叔本华相信即便是理性也受制于意志的非理性冲动。然而这仍然是对意志本质的不完整的描述。我们对意志的个体体验只是对更大的整体窥豹一斑。叔本华的哲学认为,所有体验之下只有一个意志。这个意志在整个大自然中显现出自己,用叔本华的话,客体化自己。叔本华相信,任何反思自己意志的直接体验的人也应该看到意志是怎样存在于其它生物中的。但叔本华也将意志的概念扩展到无生命的物体上,在岩石和河流中,意志表现为一种自然力。我们对自己意志的体验与诸如重力或电子的吸引力这样的自然力之间的区别是一种程度上的区别,而非不同种类的区别。
“甚至认识到那些现象中的意志相似于存在于人类和动物身上作为最内在本质的自己的意志,而且再反思下去会使他认识到植物中使其生长发芽的力,形成晶体的力,使磁铁转向北极的力,不同的金属接触时产生冲击的力,在物质的电亲和性中出现的排斥力或吸引力,分离或结合,最后甚至包括在一切物体中起着如此强大力量的重力,把石头拉向地面、把地球拉向太阳的力。甚至把这一切都认识为他所直接知道的东西,更亲密更了解的东西,最清晰地表现出来,叫做意志。它出现于一切盲目作用着的自然力中,也存在于人类刻意的行为中,而这二者之间的巨大区别只是表现程度的区别,而非表现的内容的区别。”
叔本华的观点认为,赋予生物生命的力量和控制身体运动的力量都是意志的表现。意志的概念是核心概念,其它概念的含义都必须从此产生。
“迄今为止,意志这个概念都被包含于驱动力这个概念之下,而我做的正相反,我主张大自然的每一力都应被看成是意志。“
到目前为止,叔本华给出了他将意志概念应用得比我们以前更广泛的理由。在他看来,促使某人行动的意志与促使动物行动或使石头落地的东西是一样的。但他没有表明为什么我们该得出结论说意志是自然界所有事件背后的单一力量。叔本华认为我们不能通过对自己意志的体验得出意志的单一性的结论。矛盾的是,我们是从我们对现象世界的体验中得出这个观点的。意志必须是“一”,因为现象是“多”。意志是隐藏于这些现象背后的自在之物。由于意志存在于现象之后,它不受制于我们理解现象的那些规则。空间、时间和因果律这些范畴只适用于现象,而不适用于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意志不存在于空间或时间中,而且其运作也不能从因果关系得到解释。在叔本华看来,空间与时间是认识的形式,通过其意志变成我们知性中的杂多性,即单一的意志变成空间时间中的许多现象。我们经历这个时间在这里发生的一个事件,或另一个时间在那里发生的另一个事件。因此空间与时间是个体化的原则,叔本华总是用” principium individuationis”这个拉丁语来表述它。意志不是杂多性,因为杂多性只有在空间与时间中才可能存在。
“无论其形式如何,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处于充足理由律原则范围之外,因此是不依存于任何东西的,尽管它的每一现象都完全受制于该原则。而且意志是没有杂多性的,尽管它的现象在时间和空间中是数不清的。”
我们可以把意志想象成地底下单一的根,从中长出无数的幼苗,出现在地面上。这些幼苗表现为杂多性,然而它们共享同一单一的生命之源。但是这一意象还不足以传达出意志的单一性应该被理解的确切含义。不过单一的根这个概念自身就具有包含多个根的可能性。叔本华对意志的观点认为不可能存在意志的杂多性。
“它(意志)本身是‘一’,但并不是作为一个客体是‘一’,因为客体的单一性性只有在可能的杂多性中才能被认识。同时意志是‘一’不是作为概念是‘一’,因为概念只起源于杂多性的抽象,意志是存在于时间与空间之外的,存在于个体化原理之外,也即是存在于杂多性的可能性之外的。”
以他自己的方式,叔本华同意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的观点认为大自然是一体的。对叔本华来说,这个单一的存在,这隐秘的大自然与世界的单一性就是意志。尽管意志在各种各样的奇妙的自然现象中表现出自己,在所有现象中意志都是同一的。
“意志在一棵橡树上,如同在百万棵橡树上一样,完整地、全部地显露出来自己。它们的数量,在空间与时间中的倍增对于意志是没有意义的,只对于在空间与时间中认知并且在其中倍增与分散的主体的杂多性才有意义。但同样这一个体的杂多性不适用于意志,只适用于它的现象。”
[音乐]
如果意志是世界的内在存在,而且如果意志是同一的,为什么世界不是一个和谐的整体呢?叔本华显然认为自然充斥着斗争,他相信意志在自然中与自己对立。它自食其身。如果我们想象一下,有几个不考虑别人的人,他们都想要尽可能多的获得同一样西,我们就可以轻易地看出他们当中很可能爆发冲突。这同样的模式适用于叔本华的观点,意志在大自然的各种各样表现形式之间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并不意欲任何特定的东西,它只是一种盲目的冲动。当意志把自己表现为现象或表象时,这种冲动就客体化为生存意志。叔本华认为,生存意志是意志最根本的特征。
“纯粹从其自身来考虑,意志是缺乏认知的,它只是一种盲目的不可抗拒的冲动,正如我们在无机界和植物界看到的那样,在我们自身的生物部分也一样, 通过加入作为表象的世界来为其服务,意志获得有关其本身意志及其欲求的知识,它所欲求的不是别的,正是表象世界、生命,正如它所存在的那样。我们因此把现象世界称作镜子,是意志的客体化。并且意志想要的永远是生命,因为生命正是意志作为表象的呈现,而不是别的。如果我们称它为生存意志而非仅仅意志,那也无关紧要,只是赘述而已。”
当叔本华说意志总是意欲生存时,他指的是种属的生存,而不是个体的生存。从意志的角度来看,个体的人纯粹是保存作为物种的人类的方式。对于个体的人或动物,生与死是必要的,但对于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而言,生与死是偶然的。个体生存的斗争注定要失败,但他的死亡并不影响到意志。意志是不朽的,而且毫不关心个体的生灭。
“因为意志关心的不是个体,只是种属。相反,个体对大自然来说没有价值,也不可能有价值。因为无限的时间、无限的空间和其中无限的可能存在的个体的是她的王国。”
既然个体的价值只是保存种属,叔本华说渴望个体的不朽是愚蠢的。
“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渴望被其他个体性取代的我们个体性的持续存在是荒谬的,正如渴望总是被新的物质取代的构成我们身体的物质永恒一样。这就像对尸体进行防腐处理,或小心地保存我们的排泄物一样愚蠢。”
对个体来说,唯一可能的不朽是间接感受到的种属的不朽。大自然的各种各样的种属并非均等地表现出大自然的意志。每一种属构成表现意志的某种等级。叔本华认为这些不同的等级或级别是固定的。某一种属的所有动物或植物对意志的表现程度是一样的。他把这些等级称为“理念”。由于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是“一”,它最终努力以一种形式或理念出现,包含了意志的所有可能的表现。叔本华说人的理念最接近意志的完美表现。但这一理念仍然有其不足。
“尽管在人的理念上意志找到了它最清晰完美的客体化, 但单是这还不足以表达它的真正存在。为了以它正确的意义出现,人的理念需要并非孤立、割裂地表现意志,而是要伴随着向下的所有等级,从所有的动物形式,到植物王国,到无机界。”
意志努力想获得更高等级的表现产生了自然界中的冲突, 因为每一等级的意志的客体化为表达自己的理念而斗争。每一理念只有以牺牲其它理念为代价才能获得自己的表现。每一种属以牺牲另一种属的成员为代价维持自己的生存。
“然而,这种努力本身只是对意志所必需的那一变体的揭示。这普遍的冲突在动物王国可以看得最清楚。动物以植物王国为养料,而在动物王国中每一动物都是另一动物的猎物和食物。这意味着,动物理念借以表现自己的物质要让位于另一理念的表现。由于每一种动物都只能通过不断地消灭其他动物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因此生存的意愿通常自食其身以不同的方式成为自己的养料,直到最终人类出现,因为人类征服了其它一切,把大自然看作是制造出来给自己用的。最终,这种与大自然相互破坏的冲突是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的潜在单一性所需要的。”
在叔本华看来:
“意志必须自食其身因为除了它没有别的存在,而它是饥饿的意志,因此出现追逐、猎食、焦虑和痛苦。“
面对这大自然内在本质的惨淡图景,心灰意冷的灵魂可能会问,这一切的意义何在?对叔本华来说,个体生命的意义相当有限。(第二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