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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在写作的朋友们的一封信

2022-02-15 22:35 作者:择林增尔  | 我要投稿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不是我说的,往上数,这是狄更斯在《双城记》里的一句话。放在这的原因,是这凉快。

今天我很想和我的朋友们聊聊天。聊文学可能我不够资格,所以我想先和你们聊聊我自己,然后再润物细无声地抛出我的观点,我一直都希望这么做一次,这样显得比较高明。只可惜在平日里碎片化的聊天中,我们都很难高明得起来。

熟悉我的人,我指的是,在网络上熟悉我的人,大概能得出我这个人的基本轮廓,虽然会因为我身在不同的群聊,有所不同,但得出轮廓这件事大概还是能做得到的:这是一个刀子嘴而爱着黑长直姑娘们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可能知道,啊,这小子会写写东西。

互联网是虚拟的载体,但唯有这点上我对它及通过它认识的人们保留了完全的真诚:都说对了。而且我确实仅仅是会写写东西的程度罢了,远远不到能出书立著,名震一方,走进文坛,引得拥趸一片的程度。这很可能在未来也不是我的发展方向。我的高考语文成绩是跑平平无奇的一百二十多分,在我所在的北方八线小县城也只能是中游;我的母亲是一位初中语文教师,对我却不存在任何写作上的指导;我的本科也只是在我们省的省城里面的金融大学,读着当时就下结论毫无未来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仅此而已。

我写下这些,也无非是证明,我和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我没有天赋异禀,没有在孩童时期受过任何指导,长大后我也确确实实出落成了一个普通人,唯有的半技傍身,也就是这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在拿着的笔。

不如说,有时候我还会怀疑,有着这些资源今天却如此平庸的我是白瞎了这些。

不过这个先按下不表。今天的我也不是文学的相关从业者,面临着毕业可能就失业的结局,我的低产也使得我没在任何网络平台上发表成功过任何一部作品,所以我的确没有很会制冷。在跟人对线时,我也从来没标榜过,我会写作,我很牛逼,这件事。

所以为什么要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呢?

我的理解是这是个你拥有怎样的爱好,大抵都不会被绝大多数人嘲笑的时代。文学在中国经历过短暂的天上,也在之后狠狠地砸进了地上。八十年代的青年人们,在大街上如果遇见一位心仪的女生,可以直接上前以“您好,请问你喜欢文学吗?”进行搭讪,而且成功率不低;可短短十年后,这样的文学群星璀璨时就逝去了。在一切向钱看的那时候,文学又一次暴露出来了它“有个屁用”的特质。

但到了今天,互联网、义务教育、国学语言、文学写作技巧的普及,使得任何一个人,纵使天赋如我般平平,也可以或自学或教学出不错的文学素养,和水平。(这里没有任何自夸我文学素养不错的意思,不要误会)时代的发展使得人类社会对于“故事”的需求始终在提高,因为大家吃饱饭了,开始追求精神文明的享受。而这又是一个实在方便的时代,大家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平台上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说出自己的故事,说出自己听来的故事,说出自己编的故事。而大家也都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对这些故事进行评论,尽管往往都是偏颇的。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说“这是最坏的时代”呢?

如果一件事在2002年、2012年,人们还处于懵懂无知,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状态,那么当它到了2022年时,就完全可以给它总结全貌,下一个初步的定义了。如果全貌完全是你自己总结,那么定义也完全可以你自己下。至于准确性如何,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毕竟你是自己给自己下着玩的,不是吗?

在今天,我给自己下着玩的定义是:不要把文学看得太高尚,也不要把文学看得太低贱。这也许是继“文学是人学”后,我拿到手上的第二条公理。

让我自己拿起笔,写下故事的第一个字的诱因是什么?说起来不怕大家觉得“就这?”,完全是为了一个姑娘。但我和她完全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剧情,纯粹是那时候班级里我和她聊得有些投缘,她教了我怎样在网上写作而不是在自己的本本上写,仅此而已。

可对我来说,我的一切精神世界的隐秘钥匙,就从此开始。人们小的时候,觉得世界也就这样小;再大一点,便笑话起以前自己的鼠目寸光了。可我今天还在一边笑话自己,一边为这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叫她“师傅”。

我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我觉得会写作的人简直太帅了,太棒了。我们眼前的世界只有一个,而他们脑中的世界有无数个;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规则,自己的社会,然后它们又发展出无数个自己世界的故事……我想掌握有这种力量,我想,在眼前的世界之外,我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年少的征服欲望如果不加以排解,那是会憋出病来的。所以我很理解网瘾少年,也很理解年纪轻轻就四处沾花惹草的海王,也很理解拼命也要把自己练出腱子肉的小兄弟,更理解成绩中游时疯狂补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年级前十进的那股劲。他们未必有多么热爱,狂热地想要取得成果,也未必很清楚自己今天这么做在以后会获得什么,只是支撑他们行动的,有那种“我在掌握,我在征服”的感觉。在物质匮乏的青年时代,这种劲头是极纯粹而疯狂的,一生的奇迹和败笔也往往由此诞生。

所以我就这样在我的世界里驰骋了,年轻的时候看书不多,经历更少,自古文章一大抄嘛。我就琢磨那些杂志上的小短文,尝试着用我的思路重新编排一遍剧情,把它们再写一遍。

我就是这么搞的,所以我那时候的文风(或者叫很像文风的那个东西)千奇百怪,七扭八歪,里面到底有多少我原创的内容?我会说全部都是,但今天我大概就能看出来,哪些是来自于那本书的情节,哪些是我自己独创的,哪些是我在恬不知耻地致敬,哪些是我真心实意地排解。当然,那时候写就的东西,我一篇都没发出过,都静静地藏起来,放起来,保存在老电脑里。

后来电脑进水重做了系统,所有数据都丢失了;后来我的本本们被找到,要么被撕掉要么被扔了;我自己存在心里的那时候的小内容?我自己都忘了。

但我十分清楚,我今天的包括现在在打的这些字,都有那时候的影子。

都说人是由过往的经验堆起来的个体,那么我也许可以说,有这些过往的经验在,文学于我实在是一件很难高尚得起来的事物。它没给我带来快乐,征服欲望的满足,物质上,如果不算接代写的工作,它也什么都没给我带来。凭借着文学与我走到一起来的小伙伴们,大部分失散,小部分我今天还和他们保持着联系,联系的内容也很久没有出现文学了。你说,这玩意有多坚固吗?有多厉害吗?有多对人有益吗?你得想一会才能说得上。但就连说得上的益处,哪些是完全因为你是你才做出来的?哪些是你用在其它方向上能做得更好的?

我是一样都闹不清楚。

所以我今天对于文学的态度变得很简单,它是满足一个人对于故事的,对于精神文明需要的一件东西。如果你投入过多,它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伴你一起走的那个伙伴。没有它,我会失掉唯一的傍身半技,但也许我会学到更多的。

不过如此。不是吗?

完全不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我了。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对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解释,有相当一部分取之于文学,我也在尝试着用之于文学。而少年时的那份,对于自己的故事情节,对自己构建的世界的角色们的尽在掌握的感觉,在随着年岁增长烟消云散了。

我逐渐地体会到,笔下的小家伙们不听我的使唤,这件事。我赋予了他们思想,性格,安排好了他们出生和出场前的一切,但某一天,他们第一次做到了对我说不。这令我大感意外。你们可以想象,一个提线木偶某一天自己跑丢,去找了另一个,帮她越狱,还顺便嘲讽了木偶师一顿的故事。这应该足以概况我那天感受到的荒谬,我头一次在自己搭建的世界里发现,自己其实能做的有限,除了利用蝴蝶效应影响一下他们的命运,就只剩下忠实地记录下他们的所作所为,完事,拉倒。

这种感觉当然很不爽。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办,甚至在文章里的情绪带到了文章外。天可怜见,从来都只有我带着情绪去写文章的份,怎么还有反客为主的?

当然,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强行把他们恢复成木偶,或者是被某人闻之而不齿的切了下一部。

我纠结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我决定与他们和解。就这样,我关于写作的那一份掌握的快感,也消失了大半了。

我在近年来的写写画画中感受到的另一项烦恼,那就是假想读者和真正读者的差距实在过大这件事。那时我已经找回了我关于惊爆校园、关于少年PMC的一切记忆,我很高兴,写了一篇短文,兴冲冲地拿了拙作给一个人看,他看完了后对我说:

过于注重环境和人物自身的描写,淡泊了故事本身;

没有明确提及背景、前因后果,只能在琐碎的内容里一点点翻;

视角卡死在主人公身上,但完全不清楚故事展开后对他产生了怎样的改变;

与其说他是角色,不如说他是叙事者;

文学性够,缺乏故事性。

……

我很感谢他,尽管这对我来说是非常惨痛的批评,但它的成熟度使得这些“并不十分专业的”语句远比指着我说:“如果我在你面前,我肯定打你一拳”对我造成的震撼更大。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深切地意识到,受限于文字这个载体本身的匮乏与拉胯,你写的和大家能看到的,完全可以当做毫不相干的两回事来对待。

也就在那时,只要我提起笔,我就无时无刻不在面临一个选择:创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名利?为了钱?我自知我远远不够能以此赚钱的地步。出名?几乎想象不到。

为了炫耀自己的文笔?且不说我的文笔到没到“能够炫耀”的程度,这是人过中年的文体学家才会去做的事情,我汗颜地知道不够资格。

为了讲出自己心里的故事?

那天以前,我大概能用这句话糊弄过去;但等这些话语投枪中的后,我知道不能再糊弄下去了。

如果你仅仅想要说出自己心里编的,取材于生活中的,你自己经历的故事,

你又何必要精练自己的文笔,安排故事结构,捏出来一个假人来讲出?直接浑然天成一般把它们放出来不是更好?

那么我加上“想让更多人来看我的故事,和我讨论”呢?

且不说现在的网络言论环境问题,你真的确认有人愿意听你的故事吗?

你真的确认他们想和你讨论吗?

文学的素养不同,很可能会发生的一件事就是:你视若珍宝的一段,读者熟视无睹甚至破口大骂;你弃若敝屣的一段,读者却觉得如此重要你“竟敢”一笔带过?

你看,文学写作实在是拉胯至极。它就连“原原本本地承担作者意见”这件事,都办不利索。误解是必定会发生的,至于创作者会不会因为误解被骂,那完全看解读者的心情。

这实在是一件很“TMD”事情,直到今天,我,和我的人类同胞们也无法获知如何克服文字在传递信息上的误差率,除了高呼“文字要死”以外,就只能将就着过日子,水着大多数人能看懂的字,寄希望于大家不要在看了自己偶尔以为巧夺天工的一段后,来骂自己,来打两拳。

从来如此的事情,但我偶尔也会思考,这样便对吗?我们在日常生活的交流中,往往因为交流双方的理解能力和智商不同,带来了误解比比皆是;误解带来了戏剧性,争吵,闹剧和一片狼藉;误解也带来了无数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一部作品再怎么样,它也是需要人来看的,是需要人来思考的。

我没有答案。我只知道书上说,创作作品只是提供给读者一个思索自己的平台。另一本书上却说:创作是创作者的自我满足,阅读只是顺便完成的价值过程。

另有一件事却是我清楚的,每一个写作者,在明确“文学即人学”这个公理后(没明确的放心,早晚的事),都应该担得上“织梦者”这个称呼。

第一次听到这个比喻,我就觉得,非常恰当。织梦者,完全可以套在作者-作品-读者-世界的关系中。没有睁开眼睛,好好看到过这个世界的婴儿会做梦吗?梦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与每个人的生活经历,所见所闻息息相关的吗?可梦中的世界,完全照搬了每个人的现实世界吗?

你既是你的梦的编织者,也是它的第一个用户。你能获得的用户体验是最好的,以后就算你去讲给别人听,别人获得的体验也注定是残缺而朦胧的。

它既然注定是残缺而朦胧的,又何必纠结,梦中的自己是穿着什么外衣,什么内裤,遇见的独角兽剪没剪指甲,三叶草长了几个星期,石头上落得到底是鸟还是蝙蝠……这种类似的事情呢?

我昨晚做了个梦,现在我愿意把它分享给你听。这本身就是一个故事了,包含了时间、地点、人物,包含了羁绊,包含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包含了一丝丝哲理和浓厚的生活气息……这种时候,梦的边角料是如何模样的,真的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夜之间大家似乎喜欢上了细节。这种细节如果是体现在情节上,麻烦倒也就是麻烦一点罢了;可今天人们在关注的是什么?A到B那里去,她有没有洗手?用得什么牌子的香皂?洗手用掉了多少升水?水是倒进了马桶还是洗手池里?诸如此类的小事。

以前大家在看1+1=2,现在大家都在关注这个2后面的无数个0,到底画得如何地圆。

可大家真的很爱细节吗?我真心觉得不见得。如果一百个人里有两个人举起手,那其中一人也很可能是在向作者表达:你没意识到的事情,我意识到了,仅此而已。

学着去区分纷乱世界上的声音,哪些是有利的?哪些是值得接受的?哪些是完全废话?朋友们,这些如果没有生活体验,断然是无法面面俱到的。

或者自己就选择闭关锁国,无视言论的喧嚷,只管写好自己的那一份故事,那也不失为一条大路。

我的朋友们啊,你们在进行的是一件把自己的梦讲给别人听,让别人做与你相似的梦,这种令人享受的事!漫天的恒星构成我们眼前这片星光,群星间目视的一点点距离实际上有几百光年远,我们就躺在树下,生于斯,将死于斯,还会相爱于斯,可何必要因为一些蚊蝇的鸣叫,而去把时间浪费在学翅膀振动的频率呢?

创作从以前,到现在,到以后,关注的完全都应该是故事,故事本身,故事中的人,故事外带来的思考,这整件事。舍本逐末,纵然把这个末追得如何地好,忘了本可是会得不偿失的啊!

何况有左拉等自然主义的先贤在,纵然再抠细节,能抠的过先人们吗?

写作是最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行为,今天的一些喧嚣,在我看来完全是给本就带着镣铐跳舞的写作本身加上更多的限制罢了。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没死过的人,还不能让角色死亡了吗?为什么这里知道一笔带过,别的地方却犯了糊涂呢?

可道理总归会有人觉得刺耳,耳朵长在人身上,人心长在胸腔里。无法确定哪一句对人造成了误解,导致的他找你算账的今天,讲道理本身已经不对解决问题有太多帮助了。有人希望听道理,有人只想你赞同他,有人希望你搀着他,还有人,完完全全地走上了歧途,还责怪你为什么不跟着走。

我只好说,我在这等你转回来,我们再一起上路。

活到老学到老,我浅薄的二十多年人生,有关文学的部分也就这么多。你看,只有五千多字,我做不到像略萨那样洋洋洒洒写了十二封信给将要开始写作生涯的朋友们,我只能用尚且还算真挚的感情,把这些不方便当面说的话写在这里。

谢谢大家,谢谢能耐心看到这里的你。你的人生很长,写作,只不过是讲你生活中见到的人,把他们的故事复述一遍。如果可以,还是尽量把它当成你的现实生活中的小小调剂。

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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