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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置】颅术(中)

2021-09-14 09:52 作者:霖江路  | 我要投稿

  轩辕躺在床上,已经睡三个多小时了。医生说暂时脱离危险,可他看着表情依然痛苦。他的下半身没有了,盖在被子里可以明显看出少了一大部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酝酿了半天结果被一个人的推门而入打断:

  “赶紧走,有人要……”

  “要干什么?你谁啊就进别人房间?”我瞪他一眼。这是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而且看着就是个毛躁的人,他甚至连外套都穿反了。

  “抱歉抱歉,走错了走错了。”他急匆匆又退出去了。

  我坐了老半天,一个护士进来了我就赶紧问她:“他的家属呢?”

  “家属?就来了你一个。”她检查完吊瓶就走了“有空去找我们,呃,赵主任,还一下医药费,刚才还是他给你们垫付的。”

  “好的好的。”

  我坐了一会儿,出门看见这位护士,我就问她:“那个,我问一下,医药费是多少钱啊?”

  “具体多少钱你去问我们赵主任吧,反正不少。”

  我心里咯噔一下——要不少,我银行卡在家,如果赵主任马上要,我上哪儿给他弄这笔钱去啊?

  尽管如此,我还是接着问她:“赵主任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

  “就在那个屋里坐着。”她指向台后的门,台前坐着一个正在接电话的护士,看来那应该是休息室了。

  我谢过她后快步走向那道门,刚准备拉开,一个女声喊住我:“哎哎哎干嘛呢?什么地方你就进?问也不问一下。”

  “呃,我找你们赵主任。”我说道“刚才有个护士让我到这儿找他。”

  “赵主任?”她捂着电话话筒“我们这有马主任,姚主任,没有赵主任。”

  “肯定有,他刚替我缴的费用。”

  “什么费用?”

  “就是,手术费用,抢救费用那些的。”

  “哪床哪位?是本人吗?”

  “不是本人,呃,那个房间房一床,古轩辕。”

  “我这边查一下,你稍等。不要进屋,里面都是主治大夫在休息。”

  她说完又和电话聊起来,半天讲不明白一毫升还是一克,然后又在某床病人的要求下离开台位去换枕头套,忙了半天才回来,我期间一直趴在台边等她,她看见我还在才开始查询。

  “我这边查到这个病号了,抢救费用还没缴。您是现在缴费还是之后缴费?”

  “没缴吗?你确定?”

  “没有,如果缴过了我们这边会有显示的。”

  “哦。”

  “您要现在缴费吗?”

  “呃,可以之后再缴费吗?”

  “可以的,您可以等后续治疗完毕后一次缴清。”

  “好的,谢谢。”

  我疑惑着走回轩辕的病房,那个护士看来是搞错了吧。

  进屋,床上空空。

  “轩辕?”

  电视开着,热水器开着,灯开着、输液器开着、抽屉开着门开着窗户开着唯独人不见了。

  我跑到窗户边向下看,一个人抱着什么东西正快步逃离。

  “别动!”我大喊“放下!”

  他听见了我在喊叫,回头看了我一眼,以更快的速度钻进一辆车里。车子立马发动了,转瞬消失在街角。

 

  待我追下去时,车子早已没了踪影,刚才离得太远,车牌号我也没记住,只知道是辆黑车。回头看向医院大楼,一条绳子从轩辕那屋的窗户上直垂下来。

  我疾步奔上楼,风风火火闯进病房。果然,刚才没有看仔细,有条绳子就绑在暖气片上,从窗户口甩在外面。刚才那人肯定是抱着轩辕,慢慢从绳子上爬下去的。

  我把绳子小心翼翼地从暖气片上解下来,抽回到房间里,捆成几圈挂在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离开了医院。或许这时把它交到派出所,还可以根据上面的指纹来寻找嫌疑人。尽管罪犯有着戴手套的可能。

  刚坐上出租,我就后悔了。我完全昏了头。仔细一想,刚才那个护士不是很怪吗?告诉我一个不存在的主任来拖住我,好让他们把轩辕带走,稍微一动脑就可以想明白的事,我为什么半天搞不清楚?

  现在总算弄懂了,但是已经迟了。如果我刚才第一次下楼就在大楼门口堵着,怎么都能抓住那个假护士,如果从她口里问不出什么,把她扭到派出所也比带根绳子过去顶事儿。

  看着手里的绳子,我无奈地叹口气。堵车了,两边还都有车挡着开不开车门。从后玻璃看出去,医院大门出来的那个人就像是那个支走我的护士。我摇下窗户探出脑袋,那只是个普通女人。

  我狠狠掴了自己一耳光,司机都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气得不行。

  他说,有啥好气的?堵车啊?这段路每天都堵车,交警爱在这儿查酒驾。

  我说,气啥堵车啊,人丢了。

  这句话其实我当时只说了一半,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交警查酒驾,那交警说不定可以查到他在车上。

  一定要让那辆车被查到!

  怎么办?虽说我知道是哪辆车,可我现在下不了车,这谁能帮了我?

  还真有。

  “师傅,你得帮帮我。”我说着,从口袋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抽出来从铁栅里塞过去。

  “你说吧,我肯定帮。”师傅心照不宣地接过钱,用打火机压在一摞零钱上。

  “按喇叭,使劲按,往死里按。”我说道。我过不去,就让交警过来。要是那车已经过了这个路口,好,算我倒霉,要是没过,我非把它留下。

  “滴——————————”

  喇叭按了十来秒,交警总算过来了:

  “按什么按,啊?!没见正查酒驾吗?消停会儿行不?”

  我连忙摇下车窗:“警察同志,我是想和你举报个事情,前面有辆黑色车子,上面的人绑架了我朋友。”

  “……同志,这事儿可不能胡闹啊,要是没有就是造谣生事了。”

  “真的,我朋友被他们绑着从医院窗户上放到了楼下,我看着他被带走的。”我把绳子举到他面前。

  他看了看,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堵车渐渐畅通,但我们的两边还是被挡着。刚才的交警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过来,敲了敲车窗:

  “小子,我去看了,根本没有!你这可以算报假警了!”

  “果然……”我快把头皮挠破了,刚才在车里我就有预感那辆车可能已经离开这条街了。紧随着汗水流下,滴在我的裤裆上,我又想到可能是有其他原因。

  “下不为例!”交警转身已经离开了。

  “等一下!”我从车窗伸出头,喊住他“你们挨个查过了吗?后座也查了吗?后备箱也查过了吗?”

  “那些怎么可以查,”他回头看我一眼“那属于个人隐私,没许可碰都不准碰的。”

  我直接把车窗摇到最低,双手扒着两边的窗框往外爬了出来,趴在了临近的车上。

  “你干嘛!?”前车窗摇下,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冲我吼道“赶紧下来。”

  后车窗也摇下,里面坐了个小男孩:“蜘蛛侠诶,爸爸。”

  我扒在他家车顶,费了老大劲才把下半身抽出。此时交警已经走远,我侧身从车缝间钻过去追他。

  两边的车主显然已经在等待的无聊中受尽折磨,纷纷摇下车窗望向我:

  “快追!交警要走了!”

  “这人干嘛呢?”

  “你喊住他呀!傻子。”

  黑车,四方车型,我迅速停下。司机看着我比他壮上不少的身材,立即闭上了嘴。他看起来年龄不算太大,留着小胡子戴着方框眼镜。

  “能让我看看你的后座吗?我朋友被绑架了,现在就在像你的这样一辆车里。”

  “我……那个……”他话说了一半,我把手扒在了他车窗上,手上一道处理样品时划下的长疤显然被他注意到了。

  他连忙回身摇下后车窗。后面放着个木盒,我让他打开,里面有伸缩的相机支架和相机。

  “我是摄影师。”他小声说到。

  “后备箱打开看看。”我说着,走到后面,用手把着后备箱的盖口。

  “呃,可以可以,不过里面啥也没有,就……”

  “打开!”我大声冲他吼到。后备箱咔地一声打开了,里面一个大皮箱,看着能盛不少东西,比如说一个失去双腿的人。

  “这个是装胶卷的,不能见光。”他陪着笑解释。

  我哪顾那些,直接把箱子上下把手一拉,锁都没开就把箱子搞开了,中间的螺丝直接弯折掉了下来。

  “别……大哥,”他直接从驾驶座往后排爬“那个不能掀开,见光了胶卷要报废的。”

  上面盖了块黑布,我一把掀起。

  轩辕就在下面,嘴巴被胶布贴住,眼睛里全是血丝,身上的病号服也浸满了血,箱底泡红了,他整个人蜷曲在箱子里,看起来十分痛苦。

  “轩辕,我马上带你走,别怕啊。”我刚准备抱起他,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在我脸上。

  “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是吗?啊?”那个男人爬在后座上,额头青筋暴起十几根“告诉你不能见光,你他妈的非打开,是聋了还是弱智?*你妈的,老子一个月白干了你知道吗!*!*!*!*你妈的傻逼!去死吧你!”

  我低头,箱子里没有血,没有病号服也没有轩辕,而是分格子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几十卷胶卷,它们在中午的阳光下,泛着棕色的光。

  不知是因为焦头烂额还是一直没吃饭,我一阵头晕,直接摔在了地上。

  “哎你想抵赖是不是?你给我起来!别装……”他的声音渐渐小了。

  我最后听见的是好像有人喊我名字,他说要搜我,大概是警察吧。

 

  我被冰醒了,玻璃板上残留着我哈的雾气,板下压着菜单。好巧,我又来到这家饭店,而对面则坐着个陌生人。

  “你谁啊?”

  “……”

  他说话有股嗡嗡的声响,和电话挂机似的。

  “谁啊?”

  “我……出……机。”

  “什么?”

  “我是出租司机,你等吃点再说,看你都饿成啥了。”他说了三遍我才听清。

  他告诉我,我低血糖晕倒了,他见我靠在路边就把我拉到饭店了。他还把我给他的几百块钱都给了那个摄影师,自己又倒贴了一百。他说他爸告诉他帮人要帮到底。

  菜上来了,一盘蒜苔炒肉。吃完了饭司机把我送回家,把绳子也帮我拿了上来,一分钱没再要我的。

  进了家门,这会儿天暗了,老黑的笼子里窸窸窣窣地不断传来动静,我打开灯,老黑便停下,仰起头,慢慢活动。他不知到白天上哪去了,现在自己又回到了笼子。许多动物都喜欢晚上待在家里,但不是所有动物都这样,有的是不想,有的是不能。

  我把笼门关好,一头倒在床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掏出手机,想起可以给轩辕打个电话,打过去,好久没人接之后,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喂,这手机是你的吗?在这儿搁一天了。”

  “你是谁啊?”

  “我姓赵,是人民医院的医生。”

  “赵医生啊……”我反应一会儿,一个激灵蹦起来“你姓赵?”

  “对啊。”

  “你是主任吗?”

  “呃,不是。”

  “哦。”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我自忖着,估计是哪个值班的实习生捡到了吧。

  “我是副主任,要说是主任的话……也行,不过这儿都没人这么叫我。”

  我当即挂了电话跑出门,跑到二楼和一楼中间又赶紧停下,边往上跑边打电话给轩辕的手机,然后赵主任又接上了:

  “你怎么突然就挂了?我正准备打给你呢。”

  “我问你啊,你白天是不是给一个叫轩辕的病人垫了医药费?”

  “啊,没有没有……”

  我放缓脚步,然后停下。我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轩辕已经失踪了,人丢了就是丢了,哪有小偷偷完东西还自己还回来的?

  “我当然没付钱啊,只是帮忙稍微拖欠一下,我还是有这个面子的。”他咳嗽两声“这个医者仁心嘛,总不能见死不救啊,是吧?你是他的家属吧?之前说好的,要是手头宽裕了你就来医院把这个费用,呃,结一下,拖久了这个主任院长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啊。”

  我想笑又想打他,按耐住这股冲动我接着问他:

  “轩辕现在在医院吗?”

  “对啊,就在房里睡觉呢。这是他的手机啊?那我给他送去,我还见掉在门口当是谁弄丢了。”

  我上楼去取了银行卡和钱,又跑到最近的银行,在自助取款机上取了一万元,加上从家里拿出来的五千,应该是够解决问题了。

  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我站在街边招下一辆出租,告诉司机我要去人民医院。晚上出租还要加钱,我头回知道这事。

 

  医院里静悄悄的,楼道里还有护士推着车经过。我稍稍放慢脚步,走到轩辕病房门口 ,里面灯开着,我轻轻敲了敲门。

  “门没锁,进来吧。”

  是轩辕的声音!我激动坏了,推门就进。轩辕躺在床上看报纸,床头柜上半杯热水还冒着气儿,边上就是手机。

  “轩,轩辕,”我差点没扑到他床上。我走过去,结结巴巴地问他“你白天,到,到哪儿去了?我咋找不到你?”

  “我白天?我白天哪儿也没去啊,咱们不是待在一块吗?”他说道“我腿都没了,我还上哪去?飞着去啊?”

  我俩一下子都笑了。

  我白天也是多疑,现在想想,哪儿有人会绑架轩辕啊。趴到窗边一看,白天怎么没注意到这新的空调外机呢?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绳子是绑在工人身上安装外机的,只是工人把它落在了这里。轩辕恐怕也只是被医生带去做了检查之类的。

  聊了两句,我就去找了赵医生,前台换了一个护士,很好说话,我说明了来意他就允许我进科室了。

  里面就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电脑前玩宠物连连看。

  “赵医生。”我说道。

  “来了啊,快坐吧。”他头也不回,眼睛盯着屏幕在操作鼠标“这把马上完。喝水自己倒啊,暖瓶里有水,杯子在抽屉。”

  我没坐,只是把钱放在桌子上:

  “钱我放这儿了。”

  “什么钱啊?”

  “医药费。”

  “别给我啊,”他总算转过身指着外面“你去前台结。”

  我又拿起钱出了门。

  到一楼缴好费,已经快十点了,差不多是睡觉的时候了。我上楼和轩辕说了一声,就准备离开。

  临出门我疏忽了,居然说:

  “实验室那边我一个人也能行,你安心养病,要不我叫杜杜过来吧?”

  轩辕不说话了,笑容也僵住了,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杜杜能来早来了,那为什么她不能来呢?

  在那时,我情商真的很低,也没多想我就又说:

  “她来不了?”

  “嗯。”轩辕说完,就躺下了“帮我关下灯吧,我准备睡觉了。”

  “哦,好。”我关了灯,出了门,进电梯,按楼层,楼层有9到1,还有-1,这时候我有点反应过来了。

  在医院门口蹲了一会儿,我打了辆车回家。到家才发现忘带钥匙,我又半夜去找开锁的,最后还是在宾馆过的夜,花掉我八十块钱,而且六点我就要起来退房。

 

  第二天我找到开锁师傅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正经开锁公司都需要证件,房产证身份证之类的,没有就不给开锁,可不开锁我就没有证件,因为它们平时只会躺在我的抽屉里。

  最后,我打听到了在某条巷子里有一个锁匠,是这片唯一的不用证件的“手艺人”,要五十,我给了。三秒不到我就进了家,而且锁一点儿没坏。不过他推荐我换一个他都撬不开的锁,只要五百,我没换。他看起来很忙事很多,嘴上的烟一直没点,烟嘴都快咬扁了。接了个电话,他很快就下楼离开了。

  我在家整理了下,带好钥匙准备去实验室,一看表已经中午了,也只好吃罢午饭再去,顺带把早上的也补上。我家外头饭店差不多占了半条街,一个月从这头吃到那头可以天天不重样,而且味道都还不错。心里盘算着我走进面馆,点了碗炸酱面。

  饭馆里的电视画质很差,而且常播地方台,新闻也总是某地出举办活动或者某领导出席会议之类的,无聊至极。

  今天播的在乡下做采访送温暖的特别节目,看了半天我才发现是我们镇,不过因为还保留了不少农田,似乎被认为是贫困地区。

  好巧不巧,我爸没几秒就出现了,他正在给家里的房顶上沥青,免得下雨漏水。这差不多是每年都要做的,老房子一年有时还得上两次。

  “在这边呢可以看到一个农民正在房顶上工作,我们来采访一下,”记者拿着话筒走近梯子“先生,请问您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我爸回头看了眼记者:“干活儿呢。”

  记者接着问道:“请问您干的是什么活呢?是在晒麦子吗?”

  且不说现在什么季节,有没有麦子,难道有人需要爬到房顶上晒麦子吗?院子里那么大空地搁那儿看吗?我开始好奇我爸会怎样回答她。

  “啊,不是。”我爸立刻否定了她“我在补沥青呢。不然下雨了家里就得漏水。”

  “原来如此。”记者转向镜头“可以看到,我们的劳动人民还是非常自立自强的,可以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独当一面,我们应该向……”

  就在我绷不住要笑出声的时候,“咔吧”的一声把我打断了,记者身后,梯子中间已经弯折,我爸踩的地方向内凹陷呈弓状,然后一下子断掉,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记者随着摄像头已经离开了。

  嘴里的面掉回了碗里,我急急忙忙掏出手机打给家里。电话滴了半天没人接,我就往街上跑。公交站在马路对面,此时一辆公交刚驶过站牌,我连忙跑了上去。

  追了一站地,公交总算停下,我气喘吁吁地上了公交。

 

  到家的时候,我爸打着石膏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话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桌子上。

  “你打的电话啊,”他说着,把茶几上的果盘递向我“你妈买菜去了,我够不着,不过想着也没啥大事,我都五六十的人啦,哪还有紧急情况找我。”

  “处理的这么快?”我看了看他腿上的石膏。

  “什么这么快?”他疑惑地望着我。

  “你不是把腿摔了吗?”我说道“刚刚修房顶那会儿。”

  “上沥青都早啦,三四天啦。你妈没跟你说?”他笑着说道“我还见记者啦,被录了像呢,可惜那段是上不了电视了。”

  我看着他的腿,突然笑出了声,他也跟着笑起来。

  我找到刚才的台,还是那名记者,已经去到下一家了。我爸一眼就认出是她,我告诉他他刚才已经上电视了,而且从头到尾一点不少。他一边说着丢人丢大发了,一边反复念叨台数和节目的名称,肯定是想让亲戚朋友都看看。

  见没什么事,我就说要走,结果妈买完菜回来刚好撞上我出门。她数落完我不好好工作,又硬要留我吃午饭,刚好我在饭馆没吃完,我就留下了。

  等吃完午饭,爸爸要下棋,我和他下了两盘,被杀了个片甲不留。然后妈妈又让我去给秦姨送东西,折腾回来一看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千叮咛万嘱咐,我总算上了公交,五点多公交到站下车,又赶紧搭另一趟去实验室,进门刚好五点五十——我们一般六点下班。我估计就算是脾气最好的老板碰上我这种员工,也免不了要批评一顿。

  我赶紧给小鼠挨个取样检查,好在都没什么问题,数据和昨天都是十分接近并正常地升高或降低了一些。

  只是实验室里总感觉有股子怪味,有点呛人又有点熟悉。

  烟味……吗?

  不对啊,我和轩辕都不会抽烟,更别说杜杜了。我趴在地板上,最终在铁架床下发现了一个烟头,扁嘴的。

  我慌忙冲到门前,试图在锁上寻找蛛丝马迹。然而并没有。

  我在实验室各个角落翻了个遍,发现抽屉里的笔记本都不见了,而冰柜里,怎么说呢,我感觉像是少了几支试管,但要说少了,我也不知道少的是哪几支。我没有轩辕那么好的脑子,对于药品的管理也只能借助笔记本。不过少的那个黑色大袋子,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掏出手机,打给轩辕。响了半天他也没接,不知道是不在房里还是睡着了。

  看看笔记,又看看冰柜,内心升起一股无力感。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实验室门被一脚踹开,几个警察冲进屋里,甚至还有一把枪指向我。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踉跄着后退一步,手扶在桌上碰翻了什么东西,又摸到一个凉冰冰的物件。拿起来一看,好巧不巧,是把刀,解剖用的手术刀。

  “把刀放下!”拿枪的那个警察大喝一声“立即束手就擒!我们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我投降,我投降,”我当即甩下手术刀,又高举双臂“我我,我不动了,别,别开枪。”

  “再说一遍,把刀放下!别和我耍花招!”那个警察枪口比黑洞还黑,指得我直冒汗。我低头一看手里,刀还在。

  我根本没有抓着它,也没用肉夹住它,它就和我手掌紧紧地贴在一起。回头一看,刚才不小心打翻的那瓶应该是502,是之前粘鼠笼剩下的。为什么没盖盖子?我没有时间想这些。我看了眼警官,一边流汗一边拽刀,可半天也拽不下来,还扯得我掌心生疼。

  “最后警告你一遍,放下刀子!”他用更大的声音说了一遍。

  我不停地冒汗,衣服被泡湿而紧贴在我身上,像是游完泳从水里出来。刀上面有胶,我当然明白,警察呢?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等等等等一下,我,这个,呃,刀粘到手上了,我弄不掉,我,这个,有胶,它,”我哆哆嗦嗦地开始胡言乱语着解释,被枪指着很难让人冷静地回复,眼看着警察把指头靠近扳机“没有,那个,是刀子,它粘住了,你看,它,呃,甩,甩不掉。”

  我奋力甩动手臂,想向他们证明我的确是被迫拿刀的。

  “后退!后退!”他高声叫起来。我后悔这么做了,手里握着刀,甩手不就和挑衅进攻一样了吗?

  “噗!”

  我左腿突然使不上力气,然后猛地侧摔在地上,很热,火辣辣的,我不敢低头看伤口,怕晕血,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晕不晕,还是少的不晕多了晕。枪声似乎让我聋了,房间里寂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同时我全身上下除了被枪打中的左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过了十来秒,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扯掉了贴在右手上的刀,血往外流,手上烂了一大块,皮被粘在刀上。

  “你的自残不会引起我的同情,因为我不会同情没有人性的人!”一个男声慢慢由小到大地出现,我的听力恢复了“带走!”

  我想哭,然后感到双臂被架起,疼痛使我清醒又头昏。一个人用白布把我的腿包住了,然后又包住了我的手。

 

  “废话太多了,”警官看了眼电脑右下角“浪费了我至少半个小时。”

  “从头讲会比较清楚。”我说着,喝了口桌子上的茶。茶都凉了“而且我的腿值这么多。”

  “要不是你讲得还有点意思,老子早给你轰出去了。”

  “然后?”我看着手上的伤,想慢慢把多余的烂皮揭掉一部分。

  “然后,我会晚点请你出去,但是这案子还不能结。你去前面报销医药费吧,还有精神损失费啥的。别上来就狮子大开口,搂着点,我们局子这个月没拨下多少钱。”他说完就看向电脑。

  “就这?你……”

  “你还想咋样?把这儿掀了吗?”

  “你没听明白啊?!我说了半天就是告诉你,有人在暗地里害我们!肯定是光德制药。他们为了轩辕的专利,先是开车撞人致伤致死,再把轩辕从病房带出去,趁他昏迷让他印指纹并请人模仿签字,后来还来实验室偷取我们的资料。这完全就是犯罪!”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腾地立起。绷带上渗出的血铺在桌子上如同一支箭,箭头指向他。

  “你这么急躁干什么,你说了这么多,有一件是有证据,你亲眼见到的吗?没有吧。反倒是你自己的嫌疑很重,而且那具女尸至今还没个下落。”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先回家吧,这件事我们肯定也会调查的。去找李警官要赔偿吧,他负责的,就外面看书喝茶那个,见了叫声李哥,客气点,还有,先不要去外面乱讲,这事儿没个定论谁也不好说,造谣要负法……”

  他碎碎念着,电脑旁的音响传出windows系统空当接龙的移牌声。我用袖子擦了擦桌上的血迹,起身一瘸一拐地出门了。

  外面的确坐了一个男人,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我没叫醒他,悄悄地出了门。外面一片黑,就公安局大门口亮着灯,我从楼里慢慢走向大门口的灯,后面传来皮鞋的声音,很急促。

  “哎,那谁!”

  我停下脚步。

  我想,无论是谁听到这样曲折离奇的事,都会有那么一瞬间不以为然,而在仔细思索之后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哪怕这件事是真真实实发生的,接受也需要时间。人都有纠结犹豫的时候。

  “我就知道,”我努力平复了略喜悦的心情,我不会白挨枪子,我做的都是有意义的,说的话也都是有意义的“你肯定会来。”

  “废话,钥匙落桌上了。”他抓起我的手,把钥匙拍在上面“以后别找违规的锁匠开门了。”

  “没别的了?”我愣住。

  “还要啥?局里晚上没事不出车,你自己打车回去吧。”他回头就进了屋里。

  我顿悟了。遇到这种事,我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

 

  去医院看了轩辕,他睡得很安稳,气息平缓。这个点已经没公交了,我打的回了家。

  在床上仔细思考了至今发生的一切,我才发现这阴谋的深度简直难以想象。何等利益足以驱动这些?我爬起来打开电脑,第一次开始搜索抑制剂的资料。

  抑制剂一般用于器官移植后的排异反应预防上,现在国内常用的是星河制药生产的抑制剂,称临床起效率可达95%以上,而且有业内人士证明,治愈后复发率极低。但是,它的各系药物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抑制效果过强,高效防止排异反应的结果就是病人免疫力大幅下降,休养过程须配合大量抗生素辅助治疗,以避免病人康复的过程中染上其他疾病。另外,就是光德制药,近年来势头极足的新企业,药品性价比很高,研发部门人员少而产品效果十分优异。

  人少?这我倒是明白。

  接着搜索,我得到了惊人的数字:去年,本地仅肾移植手术就有十余例,各类移植上百例,全国范围,这个数字必然有数十万,更遑论未被统计到的违法黑手术数量。

  药品单价千元左右,疗程平均十二个,与手术量相乘,可得一个大概的数字——十二亿。这个数字肯定会很不准,实际量必是只多不少。

  这是国内。而资料表明,我国部分药品还出口向周边国家及部分发达国家,量大,价格也不低,利润可想而知。

  现在,光德制药想得到药品的全部专利,轩辕不肯,于是便闹成了这样。但很可能导致的一个结局就是,光德会凭借专利,依靠低价高质,在很快的时间内独揽市场,造成垄断,这是很冒险的行为,这么做对它好处很大,但国家不会默不作声。

  亦或是,它仅在合理范围内活动,保持份额与星河相仿,在市场上与之分庭抗礼。但仅为了如此理由所做,实在是大费周章了些,很不值当。

  两种结果都不是很令我信服。

  第二天早上,我是惊醒的,因为晚上做了数年未见的那个噩梦,关于甲虫的噩梦,老鼠的噩梦。老鼠咬掉了我的头,我感觉不到痛苦,但我能看见我掉在了地上,一只没有头的甲虫用前足夹起我,插在了它的身体上,我不停的挣扎,这个字眼对于一颗头来说,就是做出恐惧的表情并且大声喊叫,我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就哇哇地大叫至声嘶力竭。我喊得累了,上下左右看,这里一片黑,只有甲虫的壳在反射着没源头的光。我再看向前方,我的身体上安着一颗甲虫头,正闪烁妖异的蓝色光芒。

  眼皮抽搐睁开,我迷茫地重新认识这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电脑甚至没关。

  然后敲门声响起,我接过快递,撕开文件袋,从中倒出一张银行卡,又抽出一张a4纸。纸上面只有两行字,可读来差不多相当于扇了我两个耳光一样令我清醒:

  江路,我走了,卡密码是你生日。勿念。

  落款是轩辕。

  我连忙找出手机,打给轩辕,一个号已经成空号了,另一个打了半天才接通:

  “喂?轩辕!你走哪儿啊?咋不带上我?”

  “……别的地方有点事,实验室也办不下去了,”他那边似乎信号不太好,而且有哐当哐当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在火车上“你继续我的研究,好吗?”

  “那你咋办?你准备去哪儿?外国吗?”

  “我不去国外,但我现在也不好待在国内。”

  “你这说的什么话,不在国外又不在国内,难不成你还……”想到什么,我立马住了口。

  “不会,我肯定不会死。我也要继续做研究。”

  “那你……”

  “好了,快到了,晚点再说。”电话挂断了。

  之后我连续打了四五个电话,他都没有接,最后一个电话过去,号码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早上搭搭公交到实验室,楼下俩工人正搬着桌子准备往卡车上抬,我一瘸一拐地走上去用手压住桌子:

  “你们这是往哪儿送啊?”

  “手拿开!”矮一点的那个工人骂骂咧咧地把我的手打开。他是抬前头的。

  他走过去了,后面那个戴帽子的高个儿才慢慢悠悠地说:“搬去二手市场卖。”

  “谁准你们搬的?”

  “房东。”他用鼻子指指楼道口“就在那儿,有事你和他说。”

  “赶紧走!”矮工人不耐烦地说道,高个于是加紧脚步。

  我走到楼道口,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男人正在抽烟。

  “你是这块儿的房主吧?”我问到。

  “是,你是哪个?”他把烟夹在指间,上下打量我“嗯……你是小古的员工吧?”

  “你认识轩辕?”我看他把烟送到嘴边吸一口,又追问道“你知道他现在上哪儿去了吗?”

  “我咋个晓得,他打电话让我把家具看着卖卖,人都没来,”他举着烟,眼神缓缓飘向门外“这娃子命苦啊……”

  我目光绕过他往楼上看:“上面门开着吗?”

  “开着,”他抽口烟“里头差不多空了,还去做啥子?”

  “看看。”我说。

  “那你看吧,走了锁门。”他丢下烟踩灭“哦,倒是还剩两件破烂儿,我叫人撂门口了,愿意要你给搬走,不要就还搁那儿,回头我再来拾掇。”

  “行,谢谢啊。”我已经上到二楼了,他的脚步声远了。

  楼道里积了些灰,地上散乱的脚印被显的清清楚楚。轩辕和杜杜都是爱干净的,平时就算杜杜忘了扫,轩辕也会收拾着,只是最近一直是我在实验室才成了这个样子。

  门口果真放着两件破烂——轩辕的铁架床和瘪了的笼子。铁架床因为用得太久,弹簧已经彻底疲劳了,整个床陷下去两个窝,叠起来和钹似的,而且很沉,提着很费劲,没有人会愿意买它。笼子是有次光德制药的人来的时候,误坐在上面的,当时上面盖着布,和凳子毫无二致。好在当时已经把小鼠捉出来了,里面啥也没有。笼子后来倒也还能用,就是形状不美观。

  进屋,里面很干净,但是空空如也,看着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瓷砖上有些红圈,是桌脚锈下的印子,得用洁厕液才能除掉。屋里的角落最潮湿,墙皮脱落好多,尚挂在墙上的也是翘起来快掉了的样子。

  窗户半开着,遮着纱窗,我把纱窗拉开,把头探到窗外,外面的景色就是一片村子,几颗老树,和路上零散的人,现在已经十点多了,路上走路的人少,卖货的人多。

  “哐当”一声,我低头向下看。

  刚才拉家具的车已经开走了,楼下只倒着辆自行车。

  我急匆匆地下楼,顺手把门带上。我知道肯定不会是轩辕,他一向说到做到,但又会是谁呢?谁会在这时候骑着一辆自行车到这种地方?

  “哎,你干嘛去?”熟悉的声音,和旧旧的公文包。他抬头看我,我低头看他,抬手,一拳打在他脸上。他从楼梯上踉跄着连退几步下去,可惜他只上了两阶,不然非摔残他。

  “你有病吧?打我干……”

  我又给他一拳,他躲开了,我自己差点滚下去。

  “*你妈的傻逼,”我抓住扶手,好让伤腿不至于太费劲“*你妈的。”

  “你疯了吧?*!”他缓过劲,后退一步“几天不见脑子出毛病了吧,啊?”

  “你妈的。”我盯着他,准备再来一拳。

  “*,”他摸摸鼻子,没流鼻血,就马上往下走“妈的,老子明天再来。”

  “站那儿!”我吼道,然后往下跳想扑住他。他闪过拐角,我扑了个空,把头碰在了墙上。砰的一声响。

  我感觉有点晕,和那天低血糖很像,还很疼,我一摸头,瞥见一手红。很难受,这种感觉使我大声叫喊出来。

  “*,你干嘛啊?真疯了啊?”他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和他妈的什么妖精鬼怪似的。

  “你,跑什么,跑?*!”我感觉疼痛减弱了,然后好像又近视了,看不清东西。

  “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他骂道,声音小了不少。

  “*你妈的。”我有气无力。

  “*你妈的。”他用更小的声音回复。我的耳朵被电话没挂好的空响声填满了。

 

  我醒来了,人在医院。我再次为冒失付出了代价。

  但我不会反省,最多是后悔没扑到那家伙。我心想,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往左边偏一点,决不叫他跑了。

  “说吧,为啥打我?”他的声音吓我一跳。他就坐在我边上的床上看那本《天才营销师》,翘着二郎腿,破公文包抱在怀里。

  “*你妈的,自己干啥事儿自己不清楚?装个屁!”我侧面儿瞪着他,抬不起头。头上绑了绷带,隐隐有些疼。

  “我装啥了我就装?我差点没被开了!”他合起书“你知道为了搞你们这边费多大劲吗?公司亏钱亏得老板要打死我你知道吗?”

  “亏钱?亏狗屁!你们公司拿着轩辕的专利挣了多少钱你在这儿和我说亏钱。”我气得没跳起来“早该给你个王八蛋打死!这下好,把杜杜撞死,把轩辕赶跑,有一套啊!嗯?”

  “你怎么张口闭口全是脏话,能不能文……”他书装到一半,突然愣住“你说谁死了?谁跑了?”

  “装,接着装。真棒,大公司就是牛逼,做起事一套一套的。”

  “我装什么了装,大哥,我是真不知道,”他蹲到我床边“我啥也不知道啊,公司这几天叫我去出差了,我才回来就蹬自行车车跑你们这儿,我路上差点没叫车撞死我咋到你这就啥都知道啥都装了。我是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我盯着他的脸,没冒汗,表情上光有急躁,眼睛里是血丝。

  “真不知道。”他无奈地摇头。

  “你怎么能不知道?!”我追问。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他用饶舌的句式回复我,像是要缓和气氛。

  “不可能……”我心里想着“大公司咋连自家人都坑。”

  “您给说说,这到底是谁死了谁跑了?”

  “不对。”

  “啥不对?”

  “把你电话给我。”

  “你干嘛啊?我可没多少话费啊。”他有点疑惑,但还是掏出手机。

  “给你领导打电话。”我感觉胳膊很酸,只好说“你拿着,把免提打开。”

  “这不太好吧,我们领导特严。”他来回搓着手机背盖,看着我。

  我没说话,把头偏过去。过了几秒,拨号的声音就响起了。

  “通了吗?”我问他。

  “哪儿这么快,我们领导忙着呢。”他有点不满。

  “你别不高兴,这事儿重要着呢。”我盯着那块小屏幕,直到上面的字符从拨号中变成了通话中。

  “怎么了小江,有事儿赶紧说这边开会呢。”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响起。

  “贾总,古研究员的助理找你。”

  “他助理有事和你说不就行了吗?要钱就先往后拖。”

  “要什么钱要钱?我问你,轩辕怎么回事?”我直接冲电话喊。

  “谁啊在那儿吵吵,开会呢!”那边说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是高跟鞋的声音。

  “是那个助理。老板,我开着免提呢。”他小声对话筒说。

  “你开免提干嘛啊?关了。”女人也小声回复他。

  “关什么关?”我又喊“我听着呢!我问你,轩辕那边怎么回事?”

  “啥怎么回事?给的钱不够啊?公司都快倒闭了,哪儿那么多钱养个仙人。”

  “谁管你倒不倒闭钱不钱的,我就问你轩辕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你这人有毛病吧,你是他助理你问我怎么回事?神经。”

  电话挂掉了。

 

  “这个……”他拿着手机欲言又止。

  “不打了。”我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让我们屋小声点,别的病人都睡觉了。现在是晚上八点,我昏迷了十个小时左右。

  小江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可以看出他是守了我一下午,书都看得差不多完了。这反而让我不太好意思了,我也没什么能回报他的,但再想起曾经他对轩辕的恶劣举动,我就渐渐缓和了。

  “哥们儿,我说句真心话,”他推开门时,回头和我说道“这人真不值得你这样。”

  “你在说什么屁话,要走赶紧的我还睡觉呢。”我轰他出门。

  “真的,说实话,他是所有研究员里要钱最多的,”他顿一下“而且我们发现他没把钱用在项目上。”

  “废话,吃饭不要钱还是租房不要钱?才给了多少钱还非得都用在这研究上,叫他吃土啊?!”我简直奇了怪了。这什么烂公司,以为别人都搞公益吗?

  他看了我一眼,出去了,还轻轻地闭好了门。我关上灯,自己躺着想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起来,看见轩辕在我边上守着,还给我削了苹果。我从床上坐起来说,不用,我连皮一块吃就行,他把苹果递给我说:

  “你吃一个我看看。”

  我一个激灵,小江拿着个橘子看着我,有点想笑的样子。

  “毛病。”我把橘子拍回他手上。

  “你自己接过去的。”

  “这么早来干嘛?”我问他。我感觉肚子很饿,想吃点东西。

  “早?大哥,十点半了,”他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睡懵了吧?”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十点三十三了。怪不得这么饿,我从昨天到今天什么都没吃。

  “整点吃的。”我说道。

  “我啊?干嘛叫我去。”

  “那你来这儿干嘛?等上菜啊?”我瞪他一眼“什么时候饭来了我就什么时候和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得伺候你了。”他撇撇嘴,剥开橘子。

  “爱去不去。”

  “大哥,我能不去吗?”他反问,把剥开的橘子放在我手里,起身往外走。

  没让我等太久,他就端来了包子和汤。我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哥,这饭也来了,汤也有了,”他凑近道“您给说说怎么回事呗。”

  我咽下一口饭,沿着碗边啜了口汤:“前天,轩辕出车祸了,腿被车压断了。杜杜,也就是他女友,人直接没了。”

  “没了?那赶紧找啊!别是叫人拐……”

  “我说没了!人没了!没了你听不懂?就是死了!断气了!”我一下子火气上来了“你耍我啊?!”

  “不是大哥,我真没听懂,你说这么隐晦我一时半会儿也理解不了啊。”

  我咬了一大口包子,然后喝了一大口汤,烫得我差点没全吐出来。

  “你这说的太容易误解了。”他还在解释。

  “你要再这样趁早滚出去。”我低声说。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声说。

  “你闭嘴就好。”我把包子塞进嘴里,嚼了没两口就咽了下去“医药费多少?我卡上转给你。”

  “没,我还没掏呢,他们这儿可以出院时结。包子钱也记在上头了。”他实诚地说。

  “这是哪儿?”我突然想起问他。

  “人民医院啊。”他自然地答到“还能是哪儿?”

 

  “大哥,人家不叫你出去。”他跟在我后头,试图用言语阻拦我。

  边上有护士惊愕地看我,嘴巴大张但没有说话。一个轮椅上的老大爷投来羡慕的目光。

  “你别跟着我,搞得我目标体积大一倍。”我径直往电梯走。

  “你要是受伤了我咋和领导交代啊。”他还是跟着我。

  “你和她交代狗屁,她是你妈吗?”我按下-1楼。

  “你干嘛?要出去也是按一楼啊,”他按下1,我长按又取消了。

  “我去找个人。”我平静地说道。

  “你别啊大哥,”他说话有点打颤“咱上哪儿找人不行啊上这儿找。”

  电梯到了,我往外走,然后示意他跟上:“来。”

  我从来没去过任何一家医院的停尸间,甚至距离死人最近的距离也有几层黄土之隔,但我就那么稳稳地往前走。

  “干嘛啊?”窗口里坐了个护士,见我穿一身病号服往里走立马站起来了“知道里面什么地方吗就往里走?有事儿找你的负责医生去。”

  我继续走,两边的门上连牌号都没有,我就装作认识的样子挨个数数,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可能只是为了吓唬小江,也可能纯粹胡来。

  那个护士出来了,快速地走向我,高跟鞋声音逐渐急促让我想起初中时班主任往教室赶,因为她离很远就听见我们在吵。我常坐第一排靠门,老师来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就喊,嘘,老师来了。老师进门见很安静,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顶多批评两句就开始讲课。至于我为什么记这么清楚,大概是因为有次轩辕踢球腿骨折了,一般这种时候家长都会让孩子休息几天,好些了再去上学,古叔叔不,他不想让轩辕落课,就仗着自己是医生,当天下午给轩辕包扎了,第二天让他拄着拐杖来上课。我又不知道,听见笃、笃的声音立马嘘。班里安静了,轩辕进来了,我愣了,大家都笑了,我和轩辕也笑起来。正乐呢,老师进来了,逮到我笑得最欢。放学办公室就一顿批,完了又八百字检讨。后来检讨里我就写了轩辕的事儿。

  “乐呵啥呢乐呵,”我感觉有人在推着我的背后“还笑,出去出去,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我被推上了电梯,小江按了1,这下我没再取消。

  我们到了一楼。

  “要跑吗?你这样不行吧?”他在我背后说道。

  “跑什么跑。”我走到前台,凑近窗口“你们这儿能查尸体的记录吗?我想查两天前出车祸去世的那个。”

 

  “确定是一男一女是吗?”

  “对。”

  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告诉护士来意后,她在电脑上轻敲了几下,就得出了结果:

  “昨天晚上家人接回家了。”

  “确定接走了?”

  “是的。”

  我离开前台,现在我想跑了。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

  “哥你刚才问的是那个古研究员的女朋友吗?”他跟在后面。

  “不然?”我头也不回。

  我们坐电梯上了五楼。屋里打扫了,吃剩的包子和喝剩的汤也没了。

  “我现在可以出院吧。”我开始换衣服。

  “应该是可以,但你这样就出院没问题吧?我看你走路都晃悠。”

  “晃悠啥,就是躺多了才没劲的。我没病,走两步就好了。”

  我把病号服叠好放在枕头上。很奇怪明明只是头部受伤为什么还要换成专门的衣服,可能是为了方便管理吧。

  下了楼才又想起卡不在身上,没法掏医药费,只好又去找了赵主任,让他帮我“垫付”。不经意间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已经花费了将近半年的工资。

  我总共工作也就一年出头,攒的钱大概有工资的三分之一。当然指的是和轩辕在一起的工作,之前的只当是磨洋工。

  “现在去哪?”小江问我。

  “我回家了。你该去哪去哪。”我回答他,然后走向公交站“你不是上班吗?去上班吧。”

  “那我得跟着你啊。”他走在我后面。

  “跟着我干嘛?你不上班吗?”

  “现在就是在上班啊。古研究员找不到,只能跟着你了。”

  “你跟着我也没用啊,我哪儿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那也只能跟着你了。”小江跑快几步去一排车中开了自行车锁“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哎,我问你,这车哪儿来的?”我想起这茬事了。

  “自己买的啊。”

  “和轩辕那辆一模一样,车筐也是扁的。”

  “不是,这是旧货市场淘来的。而且我这车筐买来就这样,咋可能一样了。”

  “二手车啊?就这还赶时髦呢。”说到时髦,我环顾边上这些自行车,似乎长相都差不多甚至完全一个样。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因为我自己并没有买过,只是小时候骑过爸爸的。

  “你坐公交吗?”他问。

  “嗯。”

  “去哪儿?”他又问。

  “你这算侵犯别人隐私权了吧?”我反问。

  “没办法啊。那你老板还违反了合同呢,你怎么不提他?”

  “……你跟着公交骑。”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念及他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总归沏杯茶还是要的。

  公交很快来了,我上车坐到后排,拉开窗户看他跟着骑。

  “哥,你把头缩回去吧,”他喊我“在车上不能探出头。”

  “这有啥不能的。”

  “特危险,有时候……头!!哥!”

  我被他吓了一跳,把头缩了回去,一个金属路牌飞速闪过。

  “你看。”他说“要是晚点,那脑袋不得……”

  我赶紧把窗户关上了,透过玻璃看他卖力地蹬踏板。

 

  家不大,以前一直没意识到没什么家具,人家来了才发现就一把电脑椅能坐。茶倒是还有,不过也是劣质的那种,地摊上十块一斤的,平时都是早上起来冲一杯提神用,这两天忙得也没顾上。

  “喝水喝茶?”我去烧水,这样他就可以先坐在椅子上。

  “白开水就行。”他在打量我的屋子。

  我把水壶放到加热座上,后退一步坐下,就在床上了。

  “你一直住这儿?”他用手抹了下床头板,都是灰。

  “不然?”我从抽屉拿出茶。上次喝完居然忘记封口了,现在抓一撮出来都是软塌塌的。我少拈了点丢在杯子里,又从柜子里取出个玻璃杯给小江用。

  “他给你开工资多少?”

  “三千。”我故意往大了说。

  “三千?!”小江叫出声,我很满意他这个反应“开这么多!”

  “一般吧。你呢?”我偷乐着,又假装淡定问他。

  他默不作声了半天,来一句:“家里装修的真好。”

  “还行,就那样。”

  “我觉得比他家好些。”

  “没有吧,我都没怎么费工夫,都是房东……你说谁家啊?”

  “古研究员家啊。”

  “他家……你去过他家?”我一激灵,心里想着“我都没去过!”

  “啊,对啊。他经常躲家里不出来。”

  “什么叫躲……人家爱待在家里就待家里。”

  “他一周都待在家里不出门,叫他也不答应。这不就是躲吗?”

  “那还不是你太烦了,一天天的光知道要专利。”我把茶和水一块儿端上桌——当然,是电脑桌。意外发现我和小江似乎还算聊得来。

  “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搞这些。公司快倒闭了,我也是没办法啊。”

  “你咋总是一口一个倒闭,你们公司不是干的挺好的吗?又是价格低质量优,又是研究人员少成果多,市场份额快赶上星河了,好事儿让你们占完了还倒闭?得了便宜不卖乖。”

  “你从哪儿听的这些啊?”他的表情变得古怪“我们小公司一个,能盈利全靠跟医院合作,咱真折腾不起这些个啊。”

  “又装起来了,”我直接打开电脑“等着。”

  “怎么还又……”他把包放在电脑桌右边,起身把椅子让给了我。

  没一分钟我就找到了那天的网页。

  “自己看。”

  他趴近了屏幕,一行一行仔细读了起来:“抑制剂是免疫抑制剂的简称,常用于……现在国内普遍使用星河制药的产品,其下系列包括……共发制药在部分系的产品上有赶超星河的势头……”

  没一会儿,他没声了。

  “明白了?”

  “明白啥啊?”

  “还不明白?”

  “这篇文章一句光德都没提到啊,大哥。”

  找错了?我拉进屏幕一看,标题也对,作者也对,发布时间也对啊。

  看看内容,不对。那天看不是这样啊。

  我惊了,又到网页上搜索,几篇文章下来整个的描述就是——光德是个小破制药厂,掀不起什么波澜。甚至还有一众网站上根本没有提到光德。

  “你看。”他幸灾乐祸了。

  “走。”我想起重要的事。

  “走哪儿?我这白开水还没喝完呢。”

  “去轩辕家看看。”

 

  我本来打算到了打电话找开锁,但想起那个扁烟头我就来气,没叫。小江自告奋勇说自己懂一点撬锁技术,老房子基本上可以一根铁丝通关。

  我以为,轩辕再不济,也会有一个奢华的大房子,没想到住的地方比我在的小区还简陋,就一栋独立的小单元楼。单元楼门上的漆基本掉完了,只剩下里面的砂土水泥墙,轻轻一拂就掉一大把。门口放着个破摇椅,头靠的地方已经被渍成了黑色,不知道是哪个邋遢的大爷所为。

  上了楼,楼道里的灯没几个好的,喊半天也不见亮。外面天虽还算亮,蒙了灰的玻璃却没打算让光透进来。

  轩辕的屋子在六楼,从外面来看也就是顶楼。光是爬楼就让我气喘吁吁了,没想到屋顶上面还在滴水,我只好躲在一边,看小江偷偷摸摸地撬锁。据他所说,这是过去学生时代积攒下的本领。

  “哥,我全是听你指使的啊,可别把我卖……哎呀。”小江咔哒咔哒地摆弄着,我正打量着楼道,咔地一声门锁就开了。

  小江拉开门,我就进到了屋里。

  说实话,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被震撼到了,我没想到小江说的装修的“不好”是这么差——墙上居然没有漆,是灰水泥墙,灯是最普通的白灯,和小学教室里安的没区别,而且已经打不开了,窗户像是被封住了,透不进一点光,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开着的门。

  “比上次还破了啊,”小江把门开到最大,好让本就微弱的光多照进来点儿“窗户咋还没了?”

  屋里有股淡淡的油味,但我分辨不出是汽油还是润滑油,也可能是食用油?我把手机带的手电筒打开,才发现屋子里不知为何堆了很多石块,尤其是挨着墙的位置堆满了石块,中间还有摞立着的一人多高的石块,边上还有个方形石墩。拿起其中一块,是很普通的石头,很结实,切割很光滑,曲线就和人体一样饱满。但是这些放在这儿有什么意义?我不记得轩辕有收集石头的爱好,可能是他在大学的时候产生的。我把石块又整齐地放上,严丝合缝仿佛浑然一体。

  “到这儿干嘛?”他问我“这里啥也没有。”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肯定不来。”我拿手机上下照射观察,可惜一无所获“算了,走吧。”

  “哎,”他叹口气“白跑一趟。”

  我无言以对,毕竟是他骑车带我来的,我没费一点力气,他没发一句牢骚。我开始怀疑小江过去不好的态度是否来自于公司给他的压力。

  刚出了门,脚步声就从楼下传来,与此同时,小江关不上门了。刚才撬锁他把铁丝断在了里面,导致门锁处于缩着的状态无法弹出,关上门它也会自己打开。

  脚步声近了,我俩只好假装不在意地靠着门,我低头在手机键盘上乱按,他在看他那本书。

  “欸,你俩干什么的?”烟味往上飘来,旋即一个大爷叼着红点出现在楼梯拐角“等人?”

  “啊,那个,嗯,是,等人。”我紧张得有点冒汗,这是我第一次搞这种事,还被抓了现行。好在这个大爷似乎没明白情况。

  “不用等了,他早就走了,”黑暗中,大爷一只手里似乎拿着扫把,另一只手还提着一把菜刀“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

  “您是这屋房东?”我尴尬地换了姿势“我是轩辕的朋友。”

  “我是这栋楼的房东,哈哈,”大爷拿下烟,咧开嘴笑了,肌肉却扭曲地吓人“那天轩辕给我拿了六千块钱,说走就走了。”

  “您有他屋里钥匙吗?”我更加用力地靠在门上,同时又想表现地自然些。

  “当然,他还嘱咐我帮他扫房子哩。”大爷提着扫把往上走,他脚下一步一步走,我头上的汗也一滴一滴落。

  “啊,这这样啊,我我我我们什么也没有干,反反正等着也也也是等着”小江直接结巴了“屋里那那那么脏,全全是灰,要要要不我们替替您扫吧!”

  我想给他一捶。但是碍于情面我没有正大光明地动手。

 

  我心脏快跳到头顶了。隔了十来秒,我开口:“对,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大爷慢慢走了上来,我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小江似乎有点发抖,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大爷丝毫没有怀疑,仅仅是多次嘱咐我们不要碰到里面的东西,就把钥匙和扫把递给了我们,慢慢下楼去了。

  “呼——”我长舒了口气,转过头,小江已经瘫靠在门上了。

  “进吧,”我说“先到里面,把门反锁上再说。”

  “……要不咱们赶紧走吧,”他费好大劲立起身子“感觉这里好怪。”

  “现在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我拉着门“我要进去。”

  “别别别,”他按着门“我总感觉这里怪怪的,咱们还是走吧。”

  “要走也得等那个大爷走远了啊,”我一把把他拉了进来“锁门。”

  他只好听我的,乖乖锁上了门。屋里现在变得完全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让人很不安,我立马打开了手电筒,光打在了屋子中间那摞石头上。气氛更加诡异了。

  “哥,现在干什么?”

  “还能干嘛,答应人家了就干呗,”我把扫把递给他“干活。”

  “我一个啊?”

  “废话,就一把扫帚。”我沿着墙慢慢摸索了起来,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墙上似乎还有层像是刻蚀下的交错的凹陷,里面还埋有线路。

  拿手电细细地照去,线路遍布整间屋子,最终连接到屋子中央的石墩上,像笼子般将我们扣住。另外,屋里的石头虽有的靠墙摆放,但没有一块贴于墙上,而是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且这个距离似乎是一致的。我在屋子里拍了几张照,但是画面都很模糊。

  “哥,哥!”小江大声叫喊。

  “咋了?喊这么大声要吓死我啊。”我把手电筒照向他“说话。”

  “叫你几回了都。扫好了,”他用扫把指指地面“基本就没啥灰。门锁我也弄好了。”

  “那就赶紧走吧。”我拉开门“这里就是怪怪的。”

  “我就说。”他快跑着从我边上下楼了。

  大爷正在门口的摇椅上抽烟,菜刀插在地上的案板上,挨着案板还趴着条老狗在打瞌睡。我们把扫把靠在墙上,钥匙给了他,就离开了。

  我和小江在这儿就分别了,此后我们再没有相见过。

 

  不久后,我回了老家。爸爸看见提着大小包裹的我没说一句不好,默默帮我拿进屋里。妈妈高兴地炒了一桌子菜,说我怎么又想起回来了,回来就好好待着。我告诉他们我失业了。妈妈说她早就知道了,爸爸在我被辞退的当天就打来电话了,她还奇怪这两年我是靠干什么过活了这么久。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在此前我还经历过一次失业。这让我突然感到很好笑。我们聊了很久,但最终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关于轩辕的事。关于我的腿,我说是从楼上摔下来的,妈妈埋怨我的不小心,爸爸说青出于蓝胜于蓝。

  我给爸爸帮了一段时间的工,我们两个瘸腿每天都能给妈妈带来不少乐子。过了一个多月我才想起轩辕给我的那张银行卡,它差点被和废纸一起扔了,翻出来时上面已经覆了一层薄灰了。

  抽空去了镇上银行,柜员却告诉我不能在他们这儿取。问她,她也支支吾吾说不清,只是告诉我必须去到城里那家存钱的银行去取。没办法,我又没空,只好趁爸爸进货的时候再和他一同去城里。

  我原本是想着,爸爸的日用品店慢慢就会没什么生意,到老了他俩只能靠妈妈的养老金和我寄钱过活。没想到爸爸的朋友为他投资了一大笔钱,再加上经营有佳,日用品店成了小超市,盈利大大超出全家开支,活儿也不麻烦,也就补货时忙点。爸爸还说,等他干不动了就交给我,我看至少还得二三十年。

  补货主要依靠开车去城里人工运货。爸爸搞了辆皮卡,一般两周左右补一次,大部分货物可以在一个批发市场买齐,小部分得去分销商那儿拿货。

  没事的时候,我就在家看看书,上上网,帮妈妈做做菜。我偶尔会感到无聊,但也会感到很平静,很温暖,就像我心中的生活,我想过的生活。

  接着,轩辕第三次改变了它,尽管他已远走他乡,渺无音讯。

  我到市里银行的时候,和钱一同交到我手里的还有一封信。这封信封的很严实,而且沉甸甸的,信封上还叮嘱我一定要亲自打开。

  回到家,我把房门锁上,拿刀划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纸和一把钥匙。

  纸上写着:

  江路,这是新实验室的钥匙,地址在这张纸反面。我没法当面给你或者在第一封信里一块儿邮过去,因为有人在找我,如果他们找到了我,那就全完了。你一定要把研究坚持下去,这关乎我们两人的性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拜托了。

  字迹很潦草,不过可以肯定是轩辕写下的。就像是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临终前写下的绝笔书一样。

  纸的反面,用更加凌乱的字体写着一串详细地址,不过它已经不在市里甚至不在省里了,而是跑到了别的省份,某个小城市的一个偏僻村庄的某路某号。

  反复阅读了几遍,轩辕的处境似乎很不好,甚至在受生命威胁。我如果不继续研究,很可能他会再没有机会完成它。

  这不是件很纠结的事。尽管理解不了为什么他用了“我们”这个字眼,但我是相信轩辕所说的,所以我打包了行李,第二天就和父母告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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