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吉化第三大众浴池

       粉刷成淡黄色的二层小楼儿，银灰色的铝合金推拉大门，一年四季悬挂的塑料门帘，当你拨开门帘，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就会对你说到：“欢迎来到吉化第三大众浴池！”

       这里是吉化第三大众浴池，我们一般称之为三浴池，方寸的地方，承载的是一代人的回忆。而我与它的故事，请容我慢慢讲来……

       与它朴素的外表不同，三浴池的内部可以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大厅是当年流行的欧式风格，实木家具，石膏吊顶和水晶灯，正对着大门的是前台，大概有一米来高，台面由大理石打造，光滑朴实，而且一年四季不论何时，都擦得干干净净。前台的后面是一排排的柜子，是放鞋子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客人，换好拖鞋之后，把鞋子交给迎宾，迎宾再放到柜子里，锁好，把鞋柜的钥匙和更衣柜的钥匙一起交到客人的手里。

       二楼是女宾部，是我一直好奇，却从未了解过的地方，所以，也就恕我无法给你们仔细描述了，不过我知道的是，女宾部一定很宽敞，因为在前台上的服务表里，什么盐浴，牛奶浴，红酒浴，我在男宾部从来没有见过，想来是女宾部的专属服务。所以在我从小到达的印象里，女宾部一定很大，然后有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池子。

       当然，其他的服务是两边都有的，从简单的桑拿、搓澡，再到拔火罐，刮痧，甚至是修脚，按摩。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男宾部在前台的右手边，一扇常年开着棕色木门，门口挂着一块白布，上面印着红色的，大大的“男”字。白布并不长，也就到门的三分之二，以至于我小时候经常想，会不会有人蹲下去，就能从下面看到我“光溜溜”的样子。现在想想，确实是想多了，且不提前台在旁边，就一群光屁股老爷们儿有啥好看的。不过小孩子总是会瞎想。

       进到男宾部，首先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更衣室，更衣室大概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就是更衣柜，两排柜子，上中下三层，纯金属打造，虽然不知道啥材质，但敲一敲就能发现，用料很节俭，至少声音听起来很轻。柜子外面用红色油漆整整齐齐的粉刷着号码，嗯，也有可能是出厂时就印好的，上面的号码，对应的就是前台给的钥匙号牌。

       说起这要是号牌可是大有讲究，在我印象里，可以说得上是五花八门，有印在蓝色塑料小圆片上的，有用胶布粘在钥匙上的，还有刻在钥匙柄上的，可以说，只要能认出来是哪个号码。剩下的全凭老板心情。

       号牌和钥匙都是一起挂在一根松紧带上，套在胳膊上。不过我胳膊很瘦，小时候都是把钥匙套在父亲胳膊上。不然总是会滑落到池子里。

       更衣室的另一部分，就是休息床，不知道是不是约定好的习俗，我感觉全东北的澡堂子，更衣室的床都是一个款式，棕色的皮面床，上面铺好凉席，有的是麻将席，有的是棕榈席，不过在我看来，都挺难受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睡在上面印出来的印子不同。枕头和席子风格一致，没有被子，床头柜上摆满了火罐和各种工具，其实我很早就想吐槽了，修脚的东西和火罐放一起，他就不怕串脚气？后来我看到，师傅每次用过都会仔仔细细的消毒再放回原位，我就释然了。

       男宾部的浴室部分很朴素，与更衣室一块白布相隔，连门都没有，掀开白布，正对着的是淋浴区域，一排淋浴的喷头，和它的号牌一样百花齐放，有大喷头的，有小喷头的，有金属的，有塑料的，不要以为这是老板人性化的“私人订制”，单纯就是坏了一个，随便换一个，几个来回下来，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喷头被钉在墙上，墙上贴着小心地滑的温馨提示，在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地方，用水泥砌成的“小吧台”，是放各种洗浴用品的地方，地面上是一排排水槽和金属制的井盖，我从未注意过水会被排到哪里。说来也是奇怪，我竟然真的从未注意过这些事情。

       穿过淋浴区，来到浴室的核心区域，那么，请让我来隆重的介绍，在我左手边的两个池子，就是泡澡池，一大一小，大的是温水池，上面标着38℃，但我说绝对不到38℃，小的是热水池，上面写的42℃，但我发誓，绝对要超过42℃。温水池很大，但常年拥挤，热水池很小，但是无论何时都宽敞自在。

       池子的右面是一片宽阔的区域，这里摆着三张单人床，和更衣室的休息床一样，但是没有凉席。在最靠墙边的床上摆满了塑料布、醋等各种用品，我严重怀疑最开始老板觉得客人会很多，所以打算同时雇三个搓澡师傅，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就只能作罢。

       而搓澡区再右面就是两个带门的小房间，一边是桑拿室，一边是卫生间。桑拿室不大，但是是老式的那种，纯木质，一排木头座椅，小屋中间有一个炉子，嫌弃不够劲，你就死命往里面加水。屋子小，火力足，不比大桑拿房的体验差。而且湿法桑拿和其他桑拿的感觉，他就是不一样。

       至于卫生间，没啥好聊的，如果硬说好玩的想法，那就是，我曾经一度思考，在浴池里的洗手间方便需不需要带纸，哈哈哈。

       说到三浴池，我所有的深刻印象，几乎都存在着父亲的身影。打我记事起，去浴池就是和父亲一起。对浴池的感受和思考，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在初三之前，那时候的我还很小，去浴池都是要父亲陪着，对于我来说，洗澡是一件颇具仪式感的行为。

       嗯，怎么说呢，我是特别不爱洗澡的那种类型，一来自己不爱出汗，也没什么洗的必要，二来呢，第三浴池离我家里还是有一小段距离的，很麻烦。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不在家里洗澡，只能说，我家里的太阳能热水器到现在还没有修好，懒死我们一家人算了，哈哈哈。

       所以半个月一次的洗澡活动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就是重要的仪式，其级别约等于期中期末考试，仅次于过节。

       每次洗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妈妈手里接过篮子，篮子里装着七件宝贝，香皂一块，洗发水一瓶，毛巾两块，蓝的是我的，粉红色的是父亲的，搓澡巾两块，黄色的是我的，粉红色的是父亲的。还有一把黑色的塑料梳子。我是不知道老爹用粉色的毛巾和搓澡巾会不会尴尬啊，不过至少看起来他并不在意。

       接过篮子之后，父亲会从母亲手里“敲诈勒索”出三十块钱，名曰洗澡经费，其实两个人洗澡带搓澡只要二十块钱，剩下的十块钱，三块钱给我买一瓶饮料，七块钱给他买一包烟，是我和父亲的“心照不宣”。

       之后，父亲就会牵着我下楼，啊，对了，还有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你们爷俩下楼顺便把垃圾拎下去！”

       我爸可从来没提过垃圾啊！全是我做的！这就是靠谱的成年男人对亲生儿子的压榨！不过看在饮料和雪糕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记忆里，那时候的父亲很负责，虽然会捉弄我，打我，但是，我却并不讨厌他，因为我早上七点上学，父亲会六点就早早地起来给我做饭，父亲做的饭可好吃可好吃了！他做饭有那么股子信手拈来的感觉，随便切一切，炒一炒，加点调料，就能下满满一大碗饭。然后他会骑车带我上学，我坐在车座后面，紧紧抱着父亲的腰，幻想着成为和他一样的靠谱男人、当然，他打我和捉弄我的时候除外。

       父亲是个很调皮的人，用我妈的话说，一天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甚至有一次为了捉弄我，把我在桥边抱起，伸出去，美名曰让我看看江里有没有鱼！吓得我嗷嗷直哭，被我妈狠狠的数落了一顿，我觉得我的恐高症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不过就是这样极具反差的性格，对我而言，拥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以至于现在我还喜欢那种表明嘻嘻哈哈，其实内在认真细心的角色。

       三浴池离小区不远，也不用过马路，不过父亲依旧习惯性的拉着我的手，推开浴池的门，听到里面的迎宾喊道：“欢迎来到吉化第三大众浴池！男宾一位，里面请！”

       这时的我会恶狠狠的盯着迎宾叔叔，诅咒他没有小JJ，然后在我幽怨的眼神里，迎宾叔叔会哈哈一笑，然后打趣道：“呀。没看见，这儿还有一位！”

       “男宾两位！里边请！”

       然后我会骄傲的抬起自己的小脑袋瓜，然后牵着父亲的手去换鞋！父亲也只是对此笑笑，不说破。

       换好拖鞋，等着父亲交钱，拿手牌，拿搓澡牌，然后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进到更衣室，打开更衣柜。

       “23号，在上面，要不要我跟你换换？”父亲看了看号牌，找了找柜子，然后和我提议换柜子。

       现在来看，这也称得上是对我的尊重了，毕竟两个号牌都在他的手里，他只要直接做好决定就好了，但还是要费口舌的问我一句。

       “可以！”我思考后做出了决定，并为自己独立做出了决定感到骄傲。

       脱光衣服关好柜子们，再把钥匙手牌交到父亲手里，我就不管父亲的情况，冲进了浴池，我和父亲是习惯洗头一水的人，虽然不说开门就去，但也是早上六点多就出发的类型，这个点的浴池，人并不算很多，温水池还很宽敞，洗起来也很舒心。

       可能南方的朋友不太清楚，这泡池子是有诀窍的，在我个人的总结里，第一步，叫先泡脚，坐在池子边，先下脚，一来呢，试试水温，二来呢，热水没过你的小腿，你把水往大腿上这么一撩，让你的下半身皮肤适应水温。第二步，是站在池子里，池子里是有个小台阶的，小时候的我，站在那个台阶上，正好可以让热水没过我的大腿，这个时候，你要深呼吸，调节情绪。然后第三步，你要欺骗自己，：“诶？你看，那里有UFO”，然后趁着自己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被骗，你扑通一声就往下坐。感受热水攻击着你的上半身，热气直冲你的大脑，你就完成了泡澡的所有工作。剩下的就是享受。

       这种热水浸泡的灼痛感只会存在不到一分钟，紧接着就是被毛孔的舒展，热气的烘烤所代替。我骄傲的享受着自己的战果，为自己战胜了温水池而自豪，却看见父亲一脸无所谓的直钻热水池，还一脸嘲讽的看着我：“宝儿啊，要不要来这儿试试！”

       “不要！”我偏过头去，不去看他，他那张脸有时候就是很欠揍！一个大人泡个热水池有什么骄傲的，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这样，你来泡一分钟，60个数，我一会儿给你买瓶饮料！”

       现在想想，他本来就得给我买饮料，我怎么当时就能被骗了呢，总之那时候的我，听到这句话，就兴致冲冲的站起身，然后告诉他：“没想到吧！我已经适应了温水池了，现在我的身体更容易进热水池！”

       然后裹着浸透凉水的毛巾来阻挡热度，咬着牙，一口气钻进热水池里，感受着和温水池不一样的温度。

       热水池的温度绝对不是说适应了温水池就能够接受，往往我数了不到三十个数，就认输回到温水池。事实证明浸透凉水的毛巾根本不能阻挡热度。该烫还是烫。

       我是特别不耐热的那种人，所以泡澡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我和它的蜜月期也就不到十分钟，一般泡个五六分钟，我就坚持不住要出来了。

       这时候，父亲就会极不情愿的从池子里出来，然后掏出搓澡巾，投一投水，帮我搓澡，没错，在我初三之前的时候，搓澡的工作都是由父亲完成的，父亲帮忙搓澡，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父亲的手很大，能够恰好撑的起搓澡巾，我就这样趴在池子边的台上，感受着父亲的手掌隔着粗糙的搓澡巾，拂过我的身子。搓澡真的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你感觉它能带走你的疲惫，净化你的心灵。

       当然，如果父亲在搓澡的时候不会吐槽你是个埋汰孩儿，如果父亲不会用力不当，猛地给你的皮肤搓破皮，那就更好了。

       搓完澡后，父亲会用手舀水，将台子上的皴冲掉，然后开始他的搓澡享受，叫搓澡师傅来一个全方位的去死皮服务。这时候的我，就在父亲眼睛能看见的地方，自己冲澡，打香皂，洗头，结束一整套的洗澡服务，擦干身子，去更衣室等待父亲的结束。

       父亲洗澡总是磨磨蹭蹭，往往我在更衣室等的不耐烦了，他才从浴室里出来。虽然更衣室里的电视总是放着CCTV-5，我也看不懂这个球，那个棋的。不过喝着饮料，靠在床头，看着电视，确实也是一种享受。

       这时候，父亲会慢悠悠的穿上裤子，衣服，然后再三叮嘱我检查好随身物品，拉着我的手离开浴池。

       回家的路上是有一家小卖店的，每次回来，父亲都要进去买包烟，夏天的时候，父亲还会额外买两根儿冰棍，不是奶的，也不是巧克力的，就是那种老式的冰棍儿，他一根，我一根，爷俩儿就一边索罗着冰棍，一边享受夏日难得的安逸。

       可到了初三，这种状态就发生了改变，可以说是我对他认知的第二阶段，到了初三，父亲开始忙了，或者说是我开始忙了，很难和父亲找到一个共同的时间来洗澡，所以洗澡的事情，基本就是独立完成了。

       好在三浴池离家近，我也是老面孔了，浴池里的迎宾叔叔和搓澡大爷都对我特别照顾，到没有让我觉得别扭的地方。

       不过硬是觉得别扭，那就是，没有父亲在身旁，自由是自由了，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这个阶段，自由，却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不过倒是有个题外话，想要和大家聊聊。

       记得初三那年，我第一次自己洗澡，恰逢语文考试的作文是半命题，第一次XXX，我就写了一篇《第一次洗澡》。作文的具体内容我忘了，大概就是讲，自己第一次洗澡如何，怀念和父亲一起洗澡的日子，展现自己长大了要独立的心情，也展现了，对过往父子之间互动的怀念。

       作文写得不能说好，但是也是情感真挚，画面生动，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而这恰恰就是我烦恼的起因。

       班里一个讨厌的同学觉得，我写个洗澡都能写得这么自我感动，真是像个烧饼一样！还我爱父亲，呦呦呦！写个作文，可什么瞎话都往外说了！编故事哟！还经常动不动就调侃我：“小飞机（我的外号），走啊！洗澡啊~ 哈哈哈！”

       这种时候，我总是羞恼的，又气又害臊，但到了今天，再回头看，我剩下的情感就只有可怜了，可怜他对他的生活没有感悟，可怜他连直面向亲人表达爱意的勇气都没有。

       我本以为我对洗澡，对三浴池的思考就到这个阶段了，但生活总是发生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曾经做过思考，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可能我从来没有长大过，也可能是在大三寒假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天很冷，我正窝在被子里和女朋友聊天，听到母亲接起电话，然后急冲冲的找我来：“宝啊，跟妈下楼一趟，md，你爹不长记性，喝多了，又TM在楼下跩了！”

       父亲不是第一次摔了，从小到大，因为喝酒，摔了无数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可以说是遍体鳞伤。我只当和往日一样，挂了女朋友的电话，就下楼，看看父亲的情况，把他馋回来。

       只是这一次和往日有些不同了，父亲瘫倒在楼下的马路牙子上，好心人把父亲交到手上就回去了，父亲喝的酩酊大醉，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喝的，总之就是不省人事，我咬着牙，在母亲的帮助下，把父亲背在了背后。

       父亲很瘦，但是却很沉，不知是因为酒鬼会莫名其妙的很沉，还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觉得自己的背后压得是一座山。东北的冬天很冷，楼道里也一样，放任父亲摊在外面，肯定会生病的。

       我就这样背着父亲，咬着牙，一步一个台阶的往上爬，我一只手攥着拳头，另一只手握紧栏杆，母亲在后面拖着父亲的身子。

       “宝儿啊，能行吗？不行歇一会儿，ctm这死鬼，不干人事，你还年轻，别把腰累坏了。不行换妈来！”

       我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最烦母亲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碎嘴子的性子。

       “能不行吗！这是我爹，我不背谁背，cao！”我家里是家教很严的的那种，只许父母骂街，但凡我出口脏字，免不了要挨一顿训。但这一次，母亲没有训我，不再说话，默默地拖着父亲。

       我家在六楼，没有电梯，这段路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上来的，父亲很瘦，我遗传父亲的基因更瘦，但我愣是把我爹从楼下背到了家里，把父亲撂在地上，我瘫坐在床上，喘着粗气，我感觉脊椎两旁的肌肉酸疼酸疼的，弯一下腰都像是要死了一般。

       “还是缺练啊！”我跟女朋友报了个平安，顺便说了句颇有歧义的笑话。然后躺在床上，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我从房间里出来上厕所，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父亲，他看我的眼神有点躲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醒了啊，宝儿！”

       我看他这样子是实在来气，打算晾他两三天，却见他哭着说道：“宝儿长大了，我活这么大岁数，能让我儿子背上来，我儿子真行！爸没白养你那么大！”

       他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是又可气，又可怜：“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行动不太方便，我抽了张纸递给了他。心里感慨着，这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啊！

       这个寒假，大部分时间母亲有上班，父亲休病假在家，我呢，就一边学车，一边给父亲做饭，扶他上厕所，帮他拿东西。

       但是父子的相处模式，可能都以一个样，我和他是没什么话聊的，大部分的时间，就是他看着电视喝着小酒，我看着电脑喝着饮料，无言以对。

       这一摔，还是烙下了病根，父亲从此走路就不再利索了，在家里经常一呆就是好久，就连洗澡浴室的工作人员担心出意外，也不让他进去。

       时隔半年，暑假，我再次回家，母亲对我说：“宝儿啊，有功夫带你爹洗个澡吧，他得有半年没洗澡了！”

       我猛地有些心酸，突然意识到我长大了，竟然到了我带父亲洗澡的年纪了。

       带父亲洗澡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腿脚不好，从家到三浴池的路要我一路缠着，我架着他的胳膊，握紧他的手，生怕他失去平衡，摔到他。

       到了浴池就更是煎熬，帮他拖鞋，把他扶到更衣室的床上坐好，然后到前台，买票，叫两个搓澡的。脱好衣服，扶着他，不被湿滑的地面摔倒，然后架着他来到池子边，慢慢搀着他下池子，然后才自己享受……

       这个时候，搓澡的顺序就变了，要他先搓，我小心的把他扶到搓澡的床上，再三嘱咐师傅小心，然后在一旁坐着，冲着热水，看着他。他很瘦，皮肤也很薄，好久没有搓澡了，身子上全是泥，搓澡师傅呢，也不敢下手，就随意搓一搓，对付对付，所以每次搓完，父亲都想让我再帮他搓一搓。

       我就扶着他来到池子边，带好搓澡巾，在他脖子，后背几个地方，再过一遍，然后舀水，冲掉他身上的皴。扶他坐回到池子里。这时候忙的一身汗的我，再用热水冲一遍，找搓澡师傅搓澡。

       父亲就在池子里等我。这个时候的父亲不耐热了，热水池是泡不了了，温水池也不愿意久呆，往往等我搓完澡，他就不耐烦地从池子里出来，然后在淋浴区冲水，我要给他弄一个塑料凳，让他坐在凳子上冲水，他就坐在凳子上打香皂，冲掉香皂沫，洗头，然后擦干，这时候我再把他扶到更衣室，然后进行我的收尾工作。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正在收尾，突然听见更衣室传来咣当一声，我急忙冲了出去，看见父亲倒在地上，然后一脸腼腆的看着我：“你看，我就拿包烟，不小心！”

       我鼻子一算，又气又心疼，气的是他怎么这个样子了，这都能摔倒，带他洗澡比我下地做实验还累，也气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爹都照顾不好。我急忙把他搀起来，心疼的看着他的胳膊，他很瘦，瘦的就只剩一层皮，磕的不算严重，但也破皮流血了，我从老板那里要了一张创口贴给他贴好，再三嘱咐他小心，然后回去简单过了过水，冲掉身上的香皂沫，就出来带父亲回家。

       出了三浴池，周围是一排商业街，不只是因为羞愧还是什么原因，父亲提议带我吃一顿烤肉，我已经好久没吃烤肉了，正好也得空。

       “我请吧，正好我奖学金下来了。”说着，就和父亲来到了浴池旁边的一家“蒙古烤肉”

       我们爷俩是饭量不多的那一类，不过那一顿也点了不少，牛肉，羊肉，五花肉，还有酸菜，苏子叶，父亲一边用苏子叶包着五花肉，一边聊起了我的近况。聊的兴起，还点了一瓶啤酒，我们爷俩来了个小酌。

       父亲自己是喜欢喝酒的，但是从来不让我喝酒，我也不爱喝酒，只能说能喝，这应该是我和父亲第一次对饮。我给父亲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上一杯：“你少喝点，一会儿喝得烂醉，我又得扶你回去，这一瓶咱爷俩分了吧！”

       我是有自己的小心机的，反正就一瓶啤酒，我多喝点，他就能少喝点，这样他也不会喝醉。而这难得的对饮，在父亲看来却很宝贵，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我碰了碰杯。吃到一半，突然母亲查岗的电话打来，今天母亲在上班，有些担心我们爷俩的情况，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就打了我的电话。

       只见父亲接过电话：“hello，领导，啥事，你儿子正请我吃饭呢，吃的烤肉，他出的钱，我们爷俩儿还喝点，没打算带你！”

       真的，那一副欠揍的模样，我这辈子是没法用文字形容出来了。我一边叹着气，一边笑着，深深的感慨，这家里谁是爹谁是儿子。然后接过电话：“嗯哪，好！好，别啰嗦了，知道了，嗯！妈，你放心，我有数，回家给你电话！”

       然后挂断了电话，爷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完饭，我搀着父亲回家，回家的路上，父亲说：“我活了这么久，能吃上一顿儿子请客的饭，值了。”

       我牵着他的手跟他说：“切，就这点追求啊，下次，下次洗澡，我请你吃火锅！”

       呵呵！人啊，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立下FLAG，随口说的一句话，会在回忆的时候，这么讽刺！

       斯人已逝，再度回忆，满满的都是刀子。

       人生海海，可我终究被困在这吉化第三大众浴池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