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自翻】《拉格纳 黑鬃(Ragnar Blackmane)》(十三)

2021-05-02 00:40 作者:川流子息  | 我要投稿

V

终于,自密林上方掠过了一架风暴鸦炮艇。穿行在酸雨之中,它的外壳油漆已经出现了溶解的迹象。从她转弯的轨迹就可以看出,比起其他的阿斯塔特飞行载具,灵活迅捷是她的优点所在,不过同体型更大的雷鹰相比,她的推进力与搭载火力却是略逊一筹。

这架载具像极了捏紧不放的拳头。每当它低空掠过,他们总能听得到涡轮发动机刺耳的嘶鸣声。在它的机身上搭载了一架由奴工手动操作的炮塔,漆黑的炮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搜寻可能出现的猎物,而那个被闭锁在吊舱里的生物看起来格外专注,似乎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值得它分神留意。拉格纳猜测它的使命只此一个——无论生或死,它都将永远留在这架炮塔里。从外表来看,这个奴隶既不像男性,也不像女性,它只是个看起来营养不良,有着灰色皮肤的人类个体,身份、性别和个性的概念早已被抹消殆尽。

炮艇的前方是呈斜面的构造,因此除去驾驶室外,底下的机舱同样一览无余,这种结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张开的巨口。自其中探出的爆弹枪管上布满疮痍,而在后方的舱室里,不计其数的弹药箱正在静默地等待释放的时机。

沃伦率先自石壁后走了出来,方才他们一直待在它的庇护里,借此躲避倾盆而下的暴雨。愈发迫近的轰鸣震耳欲聋,炮艇缓缓放出起落爪,接着是岩石所发出的摩擦响声。狼群待在后面,他们听着克里塔西亚人透过通讯频道快速地交谈,隔得太远,传来的声音几乎无法辨认,听起来近似于昆虫般的嘶叫。而隔了层钢化玻璃,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坐在驾驶室内的模糊人影。

那时,唯一能够称得上预警的,不过是自月亮前方掠过的一道迅捷阴影。转瞬即逝,宛如幻觉。

那是发生在瞬息之间的事情,舰炮压根来不及旋转开火,徒留无力的呜咽声摇曳风中。袭击者来自更高的高空,携风雷之音重重砸落在风暴鸦背上——拉格纳所见的是一头庞然巨物,背生双翼——下一秒它又自视线范围内消失了,空气里只剩这颗星球爬行动物所具有的独特恶臭,还有金属折断时的凄厉声响,隆隆穿过他们的耳膜,余音久久不散。

它扯掉了炮塔,那儿只剩下液压驱动的底座。

沃伦当即转身,再度躲回到那勉强可以称之为掩体的岩石后方,大声地对着通讯器吼叫起来。风暴鸦颤抖起来,它再度开始升空,涡轮发动机转速提至最高,满是焦炭般糊味的浓稠烟尘弥散开来,伴随扑面而来的热量,狼群注视着这架载具越爬越高,旋即它划出一道弧线,从他们头顶飞掠过去。

阿斯塔特们刚来得及拔出武器,炮塔便如石头般重重砸往底下的山坡——如今它已经是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金属与玻璃碎片。奴工仍然被束缚在座位里,即便浑身颤抖,血流如注,它似乎仍然想要履行他的职责。拉格纳盯着它吃力挣扎的模样,抽搐、扭动,直到一枚玻璃碎片意外划开了它的喉咙,才终结了这凄惨的景象。

风暴鸦完全没有逃跑的意图。驾驶着它的撕肉者操纵着它,灵巧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旋即机头上的重爆弹火炮打开,夜空里瞬间炸响一连串刺目的亮光。

闪电再度照亮了掠食者的轮廓,一次又一次,它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这头身躯庞大的野兽有着一对布满鳞片的翅膀,样子像极了寒风里高扬而起的芬里斯长船的船帆。如长剑般的利爪灵巧地在暴雨里穿行,不时刺向与之周旋的风暴鸦舰身,砸得这架小巧的炮艇屡屡失衡,漂移旋转了好一会才重新稳住。

伴随地面猛烈的震颤,它重重降落在山坡上。月色洒落,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毫无感情的冷光,然后它转过长有长喙与骨冠的头,看向了拉格纳他们。

“翼龙王(Ptyradon)。”沃伦轻轻说道,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某种令人窒息的诅咒。

龙。几乎是同一秒,这个词跳入了拉格纳的思绪。一头天杀的龙。

三人的爆弹枪同时开火,出膛的烈火咆哮着冲向密布鳞片的外皮。火花四溅,但没有一发子弹能够击入这头野兽的身体。面对这股洪流,它微微低下头,以覆有装甲般外壳的眉脊护住凸起的眼睛,然后发起冲锋。

拉格纳猛地侧身避开,让它整个身体撞向后方的岩石,被崩塌的碎石顷刻间四散炸裂开来。而在另一侧,沃伦纵身一跃,径直冲入磅礴大雨里,在坠落的石块里急速更换方才打空的弹夹。

只有奈尔夫留在原地。他瞄准的是这头猛兽翅膀末端的利爪。但它的速度太快,即便以野狼的视力,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他也打空了三枪,最终只有一枪命中了它的某根骨质足趾。

这足够了。巨龙的动作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奈尔夫紧随撕肉者身后,在最后一刻用他仅剩的那条腿将他的身体蹬开,就在他身后,那头该死的爬行动物一口咬向方才他的落脚点。他吃力地爬过碎石堆,让重力牵引着他的身体,一路往坡底滚去。

炮舰在半空调转方向,机头向下倾斜,对准地面上的巨龙。它所搭载的重火炮能够完成阿斯塔特的爆弹枪所无法完成的工作——交织如网的炮弹轻而易举地撕开翼龙的鳞片,一时间血肉横飞,不时还有内脏的碎片被重重抛向了空中。

伴随骇人的尖叫,这头野兽勉强振动破碎的双翼,再度冲向天空,双爪扣紧炮艇的机身。不堪重负之下,这架风暴鸦的涡轮机发出最后一声格外漫长的嗡鸣,与巨龙纠缠在一起,共同坠往地面。

他们先是栽向石堆,随即开始往下滚去,弹动、翻滚,火焰燃烧,久久不息。二十,三十,五十米。约莫在半山腰的位置终于停了下来,远远望去,看起来不过是团冒烟的废墟堆。

他没有动。拉格纳端稳手里的爆弹枪,准心指向那头似乎已经一动不动的巨龙。似乎。他能够看得到它还在呼吸。

“刺舌!”他叫道。诗人所处的位置离山顶很远,而炮艇的残骸与受伤的怪物位于他和诗人之间。“快往上爬!”

奈尔夫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他太虚弱了,虚弱到只剩呼吸的力气。这么些年来,他始终作为鲁斯与全父的不朽化身战斗,而现在却因为被密林毒虫叮咬,可悲又无力地躺在这里。往上爬。拉格纳对他叫喊着。还要往上爬?他压根连半根手指都动不了。

耳畔响起了声怪异的哀鸣,受伤的翼龙王正缓慢地抬起头,它睁开眼,警惕地打量着诗人。他们间的距离近到奈尔夫可以辨认出它瞳孔的颜色——那不是先前他们所认为纯色,中央其实还有道狭长的裂缝,较之覆盖眼球的乳黑色来说更为深邃。除此之外,原本被他认为是环绕脖子的骨刺颈纹,现在也开始抖动着竖立起来,在它们之间覆盖着纤细的薄膜,准确的说,那是一整片足够看得清凸起筋脉的皮肤。

“把你的头盔戴上!!”沃伦的吼声从他的头顶传来,“它的毒液具有致盲的效果!”

奈尔夫已经无暇思考自己的头盔究竟扔到哪去了——很可能留在决斗号上,压根没有带下来。和他的大多数同族一样,他很少会戴头盔,因为这玩意总是阻碍野狼高度敏锐的感官发挥作用。

那个瞬间比眨眼还要快。巨龙缩回脖子,颈部皮膜颤抖着,然后从它的口中吐出了一股粘稠恶臭的毒液,大半溅到了奈尔夫的盔甲上。那时他正闭着眼,拖着断腿四处摸索掉落在地的斧头。

“千万别吸气!”他听见撕肉者的喊叫。就好像他还需要另一个警告一样。

他听到野兽开始移动。奈尔夫最后尝试了一次,终于找到了他的武器。五指紧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死死握住斧柄,按下了启动的符文。终于,这柄动力斧再度复苏,沐浴在雨水的冲刷里,缭绕宽厚斧刃的能量场咝咝作响,火烧的热量也越来越浓重。

他瞎了,不仅如此,他的一只手和一条腿也彻底失去知觉。从头到脚都是毒液——有毒的唾液正腐蚀着他的动力甲,光是闻到弥漫在鼻腔边沿的气味都会令他的肺部抽搐痉挛。而他的肉体早已不堪重负,克里塔西亚将它的敌意尽情倾泻在野狼的身上,四处都是疹子与无法愈合的溃烂。而他唯一的同伴是个前不久将他放逐到荒原的血肉撕裂者,陪伴在他身边的兄弟,黑鬃,在他的眼里有时是个一头热血的笨蛋,有时又是狼主的继承人——这取决于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谁。

坦白的说,他认为拉格纳二者兼备。

最重要的是,奈尔夫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蛇毒已经逐渐将他的血液转换为了黏液,这条蛇的獠牙足有匕首那么长,甚至能够刺穿Mark VII 动力甲的外层。

他大笑起来。他无法控制从喉咙里淌出的笑声。尽管不可避免地,毒液所散发的苦涩恶心的气体源源不绝地涌进他的肺里,一路沿喉咙直到胸腔,点燃起无法熄灭的火焰。即便他开始咳嗽,奈尔夫还是没有睁开眼。与其被毒液灼瞎眼睛,不如自觉放弃视物。虽然从结果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不过至少能够减少一处疼痛。

奈尔夫·刺舌吃力地站起身——他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然后他举起斧头,在空中随意地划了道弧线,以放松他那绞痛不已的肌肉。然后他转过头,尽管目不能视,他知道自己正面对那头巨龙。

拖着双腿,奈尔夫无所畏惧地走向自己的命运。他昂首挺胸,站立在大地上,一如千百万年来每一位芬里斯战士那样。

拉格纳注视奈尔夫一瘸一拐地朝巨龙走去,他心里清楚,他的兄弟正义无反顾地向死亡进军。而几乎是同时,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不会朝那头野兽开火,也不会冲下山坡去帮助诗人。

不过,他还是扣动了爆弹枪的扳机,子弹穿透雨幕,落在距离沃伦一米远的地方,随之炸裂的碎石与弹片弹在撕肉者的盔甲表面,溅起阵阵叮当响声。

“别插手他的战斗。”拉格纳对他那位披着红色盔甲的堂亲喊道。尽管沃伦听不清野狼在说什么,但他看懂了拉格纳那严肃的神情。略微迟疑片刻,连长以阿斯塔特所通用的手势做出回答——他举起紧握的拳头,以示他服从拉格纳的要求。

拉格纳放下了他的爆弹枪。当一个芬里斯人勇敢无畏地迎接他的死亡时,他的同伴们不应该插手或干预。他提高音量,尽管声音因尚未痊愈的感染而变得断断续续,他仍然用部落的语言,对受伤的诗人大喊。

“愿全父欢迎你回归他的身边,刺舌!”

暴雨如注,夹杂在野兽的喘息声里,奈尔夫听见拉格纳的声音。笼罩在阴影里,他的嘴角弯起了明显的弧度。即便目不能视,他也清楚巨龙的伤口位于何处。在天空战士将他带往星海驰骋前,他曾是一名优秀的猎人。他能闻到它呼吸中来自破裂器官的血腥味,也能听到它因四肢受伤而步履蹒跚的声音。

曾经他也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战斗过数百次:厚重到视线无法穿透的浓雾与毒气,切断动力、陷入黑暗的飞船内部,还有太阳从未升起过的星球。他知道如何在不睁眼的情况下完成猎杀。野兽的速度很快,但它的伤势也好不到哪去。奈尔夫谨慎地避开第一轮攻击,尽量不动用他那条麻木的腿。当第二记利爪朝他挥来时,他以极快的速度闪身,从密布尖刺的龙尾上跳过,此刻它正猛烈地朝岩石挥来,想要将他击倒在地。

他找不到爆弹枪,也不知道它掉到了哪。当下他所拥有的武器只有这柄动力斧,而他只有一次机会。巨爪朝他砸下,长尾横扫,而奈尔夫又是一闪,再度成功避开巨龙的攻击。

他能感觉到笼罩在身上的阴影正在扩大,速度很快,伴随刺骨的寒意。污浊的恶臭侵袭而来,那头怪物拍打着流血的翅膀往后退去,它正积蓄力量,以给他致命一击。这就是奈尔夫等待的时机:它张开嘴,咆哮着朝他冲来。

就是现在。

奈尔夫挤出身体最后里最后一丝力气,他开始移动,动力斧垂得很低,斧刃在砂砾上划出一串火花。只有无赖才会这样挥舞武器,由下往上,带有欺骗性的攻击,孤注一掷,以此撕开对手的盾牌,在战士之间的对决里绝看不到这样的招式。

击中了。

斧头狠狠劈进了巨龙的躯体里,而且砍出了道极深的伤口。奈尔夫嘶吼着,他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弯曲锋刃上,把武器往更深处捅去,伴随嘎吱响声,整柄动力斧彻底埋入了肌肉中。喷涌而出的血液与脏臭不堪的内脏碎块一道飞溅了出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身上。奈尔夫只有一秒不到的时间拔出斧头,把伤口裂缝撕得更大。巨龙挣扎着,以无可抵御的巨力把他甩到旁边,奈尔夫重重落在地上,胸甲像某种瓷器般化作散落的碎片,随后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身躯在砾石间翻滚,直到撞到几块堆叠起来的湿润巨岩才停下。当诗人的头骨撞到石头上时,迸发出一片赤红的火花。

而那头翼龙王的死法则称不上有尊严了。被拽出来的内脏淌落满地,它的四肢徒劳地抽搐挣扎着,原本洪亮的吼叫也变成了无力的呜咽。当它蹒跚着、痛苦地往前走去,试图用爪子抓住诗人的尸体时,伴随行进的轨迹,混合了血液与脏器碎片的污浊稠状物便沿斧头切出的伤口渗出,滴落满地。最终,它停在了距离奈尔夫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

这头巨龙张开嘴,自交错的獠牙间呼出了一缕淡淡的蒸汽。它死了,双眼犹自凝视着凶手的尸体,其中蕴满野兽那愚蠢单纯的憎恨。

直到这时,拉格纳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他叹了口气,这时沃伦也走到他的身边,以沙哑的嗓音开口说道。

“他杀了这头翼龙王,只用了……只用了一把斧头。一击就把它开膛破肚了。”

拉格纳能感受到奈尔夫最后的战斗所带来的自豪感,以及沃伦语气中的崇敬之情。他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爬了起来。

“他如英雄般战死。”撕肉者赞叹道。

“也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蠢货,”拉格纳对他说,“不过以我的经验而言,这二者基本没啥区别。”

他们一道走到风暴鸦的残骸前面。当沃伦开始搜寻驾驶员时,拉格纳并未主动上前帮助,他等待着,死死紧盯着那头死去的野兽,确保它真的无法动弹了。

“我会再呼叫一架炮艇。”沃伦说。

“你确定只叫一架?万一附近还有这玩意儿怎么办?”

“翼龙王通常只会独自行动。”

拉格纳其实并不相信。不过他也不想和沃伦争论了。接着,他们走到了巨龙的尸体旁。

“去拿斧头吧。”他对撕肉者说。

他费了老大力气才把这头野兽翻过来,露出那柄深深埋进腹部的斧头。拉格纳负责固定住它的躯体,尽管他早已疲惫不堪,他还是尽力抓住它的鳞片,沃伦则用力攥紧斧柄,在野狼的咒骂声里把它拽了出来。当拉格纳听见那声清脆的响动时,他当即松开手,让沉重的身躯再次砸落在地。

这颗星球永远不缺乏野蛮的掠食者,此刻已经有虫群闻风而来,它们聚集在巨龙鼓起的黑色眼睛周围,开始啃食起它最为柔软与潮湿的部分。

当他们再度爬回山顶,沃伦的手里多了把损坏的动力斧,它的表面仍然覆有尚未擦净的肠道粘液。

而拉格纳的肩上则扛着他的兄弟的尸体。

-tbc-

>明天还有一章~

【自翻】《拉格纳 黑鬃(Ragnar Blackmane)》(十三)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