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鲜为人知的中日对决——在玩《对马岛之鬼》之前,你需要知晓的东西 战争篇
也许我们提起与日本的争端,我们会很快的说出:八年抗日战争、甲午中日战争、也许知识更丰富的还会说出万历朝鲜战争和唐初的白江口之战。但是对于《对马岛之鬼》的历史背景——元日战争,我们却知晓的很少。
由于该题材的敏感性,这款游戏有很多玩家担心会不会被封禁,但是我可以给各位交个底:对马岛绝对不会被封禁,在国家日益开化与逐渐宽容的文化趋势下,这样题材的文化制品只会更多,与本土文化形成百花齐放的局面。但是就是,在玩这款游戏之前,你需要了解一些事物。
话不多说,我们立刻进入主题。
1.战前双方的尔虞我诈。
公元1271年11月,已经57岁的元世祖忽必烈将原来的“大蒙古国”国号改为“大元”。望着御座之下那些高唱“山呼”的宣赞与大喊“万岁”的百官们,忽必烈对这套朝仪感到十分满意,再联想到自己这些年成就的功业,不免志得意满,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但是忽必烈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位遣使入朝的“西北藩王”(大概是窝阔台、察合台后王)用使者的口,传达了一个措辞很不友好的质问。
本朝旧俗与汉法异。今留汉地,建都邑城郭,仪文制度,尊用汉法,其故何如?《元史●高智耀传》
这个质问的意思是:曾经我朝的旧制度与汉式制度不尽相同,但是(忽必烈你)却留住在汉地,未经我们了解、未经我们同意的情况下你居然私自建造都城,私自使用汉制。你最好给个解释,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忽必烈知道,这个表明上是对自己私用汉制的责难(从事后忽必烈灭亡南宋之后,那些“西北藩王”依然分裂的结果来看,私用汉制不过就是一个托词罢了),但是却是对自己击败竞争者阿不里哥所夺取的王位的一种合法性和权威性的一种质疑。忽必烈很明白,自己仅仅只有击败阿不里哥的战绩不足以让自己拥有巩固王位的权威性。按照蒙古人的规矩,他必须发动一次对外征服战争,作为忽必烈自己的任职考核。
那么问题是,扩张的对象应该选择谁呢?
南宋前线现在仍然处于焦灼状态,对于急需证明自己的忽必烈来说自然是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再往南的安南、占城、缅甸和爪哇更是鞭长莫及。向西则是那些蒙古宗王的势力范围,更加不是考虑的方向。
答案很明显,忽必烈此时的选择只有向东方的岛国日本进行扩张。
这时一个叫做赵彝的高丽人对忽必烈灌了迷魂汤:
元世祖之至元二年,以高丽人赵彝等言日本国可通,择可奉使者。《元史●日本传》
同时据马可波罗记载,当时对日本的传言也是颇为诱人:
此岛君主宫上有一伟大奇迹……其顶皆用精金为之……复次宫廷房室地铺金砖,以代石板,一切窗栊亦用精金,由是此宫之富无限,言之无人能信。
加上忽必烈收到三别抄叛军向镰仓幕府求援等原因,忽必烈决定把他的任职考核的目标定在了日本。
第一步就是要遣使去打探对于日本的虚实。
与唐、明两朝不同,元朝对日本的了解可谓是极为匮乏,后来元朝统治者纠集文化精英修撰的《日本传》,其参考的资料居然是两百多年前一位日本僧人来华所带来的两本《王年代记》和《职员令》。用周国成老师的话说,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看18世纪德川幕府的历史,不过学者专家案头的消遣,有什么实际作用呢?
其实早在1266年,忽必烈便派出过一个访日使团。以黑的为正使,殷弘为副使。带来的文书也不似后来的两篇国书那么的咄咄逼人(这些书信内容我会放在另一个专栏里)。但是这篇国书却因为一位叫李藏用的高丽人的阻挠没有成功送达日本。虽然之后在忽必烈的督促下国书还是送到了镰仓幕府的手里,但是使者却被镰仓幕府扣押了有五个月之久,最后连一封信也没有打发。虽然之后使团成员又做了一次努力,但是在对马岛就被挡了下来,只好抓了两个渔民回去交了差。
也许是因为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的发生,加上忽必烈自身的需要,这一次忽必烈的文书就显得很不友好。
1270年12月,忽必烈任命赵良弼为使者,出使日本。1271年9月19日,赵良弼于日本筑前国今津登岸。在靠岸后,日本人好好“招待”了赵良弼的使团:
在上岸前就发现有日本人很不友好的看着使团的船只,并且在下船的过程中还要持刀攻击使团成员。好不容易到达了下榻的旅社,结果今津守还派人在屋外“灭烛大噪”。使团清晨起来发现四面的小山上站满了杀气腾腾的日本兵。随后面见太宰府的官员少贰武藤资能(以下简称少贰资能)也是坎坷满满,少贰资能多次向赵良弼索要国书原本,但是赵良弼不给,说要见到日本的国王才能将国书奉上,还对少贰资能说:如果强夺,便“自刎于此”。
由于镰仓幕府的毫不妥协,赵良弼使团也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1272年正月,赵良弼带着元日两方都不承认的日本使弥四郎回到高丽。赵良弼派副手回大都交差,自己留在了高丽。这变相的承认,外交使命失败。
也不必奇怪赵良弼在日本会遇到如此遭遇。此时的日本的权力枢纽早已不在天皇。1192年,后鸟羽天皇任命源赖朝出任征夷大将军。到了忽必烈时代,源氏家族的权力旁落,掌权的是外戚北条家族。
而当时的日本的“话事人”正是北条时宗。
北条时宗,是前任执政北条时赖正妻所生的嫡子。他的父亲对他的期望很高。正史评价他:“幼习射,蚤以能著。”是一个早熟的天才。在时宗去世后,无学祖元感慨他不满四十岁,但是成就的功业,却比七十岁的人多。
领导人如此,下属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引用一段《平家物语》的故事来描述一下当时日本民风:在须磨浦战役中,源氏阵营中有个叫熊谷次郎直实的武士,追赶着平氏一方的溃军到了海边,发现一个衣着很华丽的武将。但是当时这员武将已经弃马下海了,看到煮熟的鸭子要飞,熊谷急得向对方溺战。没想到这个武将居然很有骨气,反身应战,结果不是熊谷的对手,被一回合击倒在地。
熊谷按住他,准备要割取首级。把头盔揭开一看,是一个个长相秀丽、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熊谷很不好意思,于是说:“你是谁?报上名来,我也许能救你。”但是对方只肯说:“对于你来说,我算是一个像样的对手,我不必通报姓名,你拿着我的首级去问吧,人们都认得出的。”
熊谷想,这个人比他的儿子大不了多少,于心不忍。但是身后赶来了五十多个友军,即便自己不杀这小将,这小将也会被那些友军杀掉。于是就“哭着取了这少年的首级。”还惋惜地说:“若非生于武勇之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只好忍一忍心,将他杀戮了。”后来熊谷从他带走的小将的笛子才判断出,那名小将是平家的公子,时年十七岁的平敦盛。据说熊谷最后因良心所谴责,剃发皈依佛门。
新渡户稻造的《武士道》里特意提到了这个故事,觉得是“把武士的最残酷的武功,用‘物哀’的方式表现出来。”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割取十七岁少年首级的故事,并无多少‘物哀’的美感。恰恰相反这只体现了暴力者对战功和首级赤裸裸的追求。
在这种社会风气下,镰仓社会最低等级的武士都明白这样的道理:要得到“镰仓殿”赏赐的土地与俸禄,就必须立下实实在在的战功,而判断战功的标准,莫过于首级。而这些,正是忽必烈的军队要面对的一批凶悍之徒。
(关于这方面的普及,我暂时先普及到这里,详细的分析我会放到别的专栏里进行。)
也许是在拥有着彪悍的民风与悍不畏死的武士,北条时宗才会有这种底气去面对元朝的使臣。但是北条时宗还是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前面我们提到过,元朝对日本的了解远不如唐、明两朝,是十分匮乏的。但是北条时宗虽然知道元帝国,但是却对元帝国的认知了解却认为元帝国不过是一个比较大一些的蛮族国家。虽然拥有彪悍的社会风气与百姓普遍喜好练武的习惯,但是日军之前比较大的战争,却已经是近一百年前的源平合战了,久疏战阵也是日军的劣势。同时日本还保留了传统的“一骑讨”模式,就是两军对阵,互报名号,然后两名武士进行单挑,输的这一方自己的军队部众就归属胜方。但是对于已经身经百战的蒙元军队来说,这种作战方式也难免落后了。这正是北条时宗所高估的实力。
随后忽必烈接见了访日正使赵良弼,赵良弼发表了自己对于征日的看法:
臣居日本岁余,睹其民俗,狠勇嗜杀,不知有父子之亲、上下之礼。其地多少水,无耕桑之利,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加富。况舟师渡海,海风无期,祸害莫测。是谓以有用之民力,填无穷之巨壑也。臣谓勿击便。《元史●日本传》
这是在战前忽必烈获得的对日本最有价值的战略情报。但是对于赵良弼的“勿击便”的结论,忽必烈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战争,就在两国领导者错误的判断中,开始了。
2.第一次征日战争
1274年10月3日,25600名由蒙古人、汉人、高丽人组成的第一次征日部队乘坐900多艘各式船只从高丽合浦港出发,拉开了第一次征日战争(日本史称文永之役)的帷幕。10月5日,元军的先头部队一千多人到达对马岛(没错,就是游戏背景的发生地),开始登陆。
征日部队登陆的消息在当天傍晚才传到对马岛国府里。对马岛代理守护宗助国以为是来了一个比往年规模更大的元朝使团,便招呼了80名亲随武士,在第二天拂晓赶到了登陆地点佐须浦。
宗助国一夜未眠,心情自然极其不好,正打算憋着一肚子怨气口头教训一下“死脑筋”“不开窍”的异国人。但是他们赶到佐须浦的岸边后,他们瞠目结舌的发现水面上密密匝匝的停满了战船。宗助国此时感到不妙,硬着头皮派了一个叫做真继男的翻译去打探一下情况。真继男哆哆嗦嗦的靠近岸边,向元军喊了同样哆哆嗦嗦的一嗓子。结果作为答复,最近的一艘战船上飞过来了密密匝匝的箭雨。见势不妙的真助男只得拍马逃跑。对马岛战役爆发。
按照日方的吹嘘,宗家作战颇为神勇,宗助国一人就射倒“异国人不识数”。儿子更厉害,还射中了元军阵营里的一员将领。但是无论日方如何吹嘘,也没法掩盖兵败如山倒的事实。随后,对马岛城府里被早已混进的元军谍报人员放了把火。力不能支的宗式一门与上庄太郎入道,肥后国御家人田井藤三郎等一干武士尽数战死。随后元军登上对马岛,尽数全歼了对马岛上约有一千人的守军。
但是对马岛的陷落,不过就是猝不及防的日方对元军的进攻措手不及的表现罢了。
随后10月14日,征日部队数百人登陆壹岐岛,壹岐岛守将平景隆率领着一批有一百多人的骑兵应战,但是在骑射技术远高于他们的蒙古骑兵面前全部“玉碎”。与此同时,东征军还袭击了日本松浦水军所在地松浦半岛,数百名松浦水军阵亡(或许现在的我们会用诸如:“乌兰巴托大海战”、“呼伦贝尔大海战”“蒙古海军”、“蒙古国船长找不到工作”等段子调侃内蒙古地区和外蒙地处内陆,没有海军。但是在距今七百余年的战争中,蒙古海军的战力着实不低)。
但是东征军在进攻的过程中先后休息了五天和十天的时间,让在对马、壹岐战役中的幸存者小太郎、兵卫次郎和宗三郎等幸存者逃脱并向太宰府报信,这不得不说这是东征军在这几场战役中的一个战略失误。
3.喋血博多湾
对马岛、壹岐岛的快速陷落震惊了太宰府,太宰府立即向京都的六波罗探题派出了快马报讯,同时命令九州地区的武士向博多湾聚集。据《八幡愚童记》记载,前来助战的武士来自自家的少贰氏,还有来自大友氏、臼杵、户次、松浦党、菊池、原田、小玉党,还有附近神社佛寺的僧兵,萨摩守护岛津家麾下的武士。总兵力达到了102000余人。由总司令官少贰经资、副司令官大友赖泰带领。而前线指挥作战的,则是由少贰经资的弟弟,少贰景资担任。
10月19日,休整完毕的东征军从壹岐岛出发,直扑博多湾。在派遣了一支探路部队探路后,东征军的主力部队才在博多等地区陆续登陆。
战斗是于10月20日早上八点左右开始的。
那一天,陆续上岛的第一批东征军大概4000人与日军列阵对峙,在四千多人的背后,是无数的士兵像蜘蛛一样,攀着船舷大网,整齐迅速的下到小一些的登陆舟上。他们知道,他们接下来登陆的每一分钟时间都将是那边的袍泽兄弟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日军那一边,虽然人数要远远多于东征军,而且后援部队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但是对于这些还是第一次交手的军队,那些日军未见过的服饰,未曾预知到的挑战,对于日军来说也是不得放松的态势。
现在战场上的气氛紧张到了诡异,中国士兵甲胄上的羽饰,日军头盔上鹿角一样的突出,在清晨的光线与雾气的映射下,双方愈发觉得各自的对手是一批不开化、行为与身上的奇装异服同样诡异的野蛮人。
两支战争传统与文化背景千差万别的军队,一旦猝然相遇,必然会发生一些很啼笑皆非的故事。
这时日军阵中走出了一名武士,这名武士据说是13岁的总司令官少贰经资的儿子少贰资时,少贰资时用“一骑讨”的方式向东征军高声通报家世、姓名、单骑挑战。说罢,少贰资时一脸严肃的行至阵前,向对面射出了一支响箭,示意战斗开始。
但是少贰资时的举动却引发了东征军的一阵哄笑。后方的元朝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来向前面的兄弟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少贰资时见到自己的举动没有起到效果,只得满脸通红的跑回了本阵。
随后两军沉默片刻,都元帅忽敦一声令下,数十名壮汉开始拼命敲打起大鼓和铜锣,在鼓点间歇之际,站在队伍前段的千户官和白户官颇有节奏的大喊:“大元!”全体士兵齐声回应“杀!”这是东征军宣布开战的信号。
日军的战马从未接触过如此陌生而庞大的噪音,一下子受了惊,烦躁的用马蹄刨着土,有点甚至开始摇头晃脑。马背上的武士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快不停的安抚自己的坐骑。但是就在日军安抚坐骑的时候,元军遮天蔽日的箭雨,已经毫不客气地向日军倾泻了。
虽然镰仓时代的武士与战国时期的武士不同,与蒙古士兵一样以骑射为主,但是由于采用的是“一骑讨”战法,战争这种集体行为,结果成了日本武士比试个人武艺的行为。虽然蒙古士兵在占据优势的时候也会接受单挑行为,但是毫无疑问,用这种作战方法,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按照《八幡愚童记》与《太平记》记载,这些元朝士兵打的很有章法。大将在高处指挥,全军闻鼓则进,闻金而退。步骑配合,十分娴熟。靠近的人用长毛挑刺,距离远的用弓箭射杀。镰仓武士经常没有冲到面前,就被元军的破甲箭射杀颇多,这些破甲的箭头上还涂有毒药,中箭的人在过不了多久就会伤口剧痛,然后倒地哀嚎。东征军还会从阵中投出炸弹,让敌人肝胆俱裂。如果说有少数日本武士突入,东征军会联合作战,协作合击。使得日军“无一人得脱者”。
虽然拥有着这些技术装备的优势,但是东征军却没有丝毫可以喘息的余地。虽然东征军在战术上占有优势,但是日军却占有人数优势。那一天,双方的史料,展现了那一天战况的惨烈。
……倭军突至,冲中军。……方庆如植,不少却,拔一嗃矢,厉声大喝,倭辟易而走。……等力战,倭兵大败,伏尸如麻。……诸军与战,及暮乃解。《高丽史●金方庆传》
日方的史料也展现了那一战的残酷:
同二十九日辰刻,东乡入道觉忠子息三郎左卫门景资、大友出羽守直泰……总九国兵集战,故死者相枕。《日莲圣人注画赞》
因为一开始不习惯集团战术,日军有溃退的现象。东征军一路攻进麁原,又占领了赤坂地区的高地,朝着东边的博多深入,眼看就要和另一路东征军刘复亨会师。
但是此时肥后的御家人菊池武房带领着两百多名士兵向东征军后方发起了进攻,打乱了东征军的阵势。随后一批日军的生力军也开始投入战斗。为了暂避锋芒,东路军只得暂时停止进攻。
随后另一路东征军也遭遇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打击,这一路东征军离日军大本营更近,所以承受的压力比其他东征军压力更大。由于这一路东征军由左副元帅刘复亨带领,所以也还能承受。
据故事的第二个主角少贰景资回忆,他看到敌军阵营中有一条大汉,身高七尺身着一身青黑色的铠甲,骑着一匹戴着金色马鞍的高头大马,还长着几缕漂亮的长胡须。而且有十几名骑兵与几十名步兵拥簇着。少贰景资判断,这绝对是一名大将。少贰景资上马,用曼古歹方式将这员大将射落马下。随后亲兵赶快一拥而上,将这名将领拼死救回,然后向海边撤退。
没错,被射落下马的将领就是刘复亨将军。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两军已经鏖战了一整天。东征军一路遭到阻击,进攻迟缓。另一路大将受伤,缺少主心骨。只得暂时收兵回营。而日军也因为损失过大,也收缩到太宰府附近天智天皇时期为了防止唐军来袭所构建的水城附近。燃烧了一天的战火,终于在此时熄灭。
4.文永之役的谜团
10月20日晚上,在博多湾的东征军旗舰上,东征军的将领开了一个会,会议上出现了分歧:
一方以高丽将领金方庆的意见为代表:兵法上说,千里悬军,其锋不可当。我们现在的处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请求大帅下令,明日继续战斗。
一方以都元帅忽敦的意见为主: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人少就不要与敌人硬拼,更何况敌方增援还在不停的赶到。还是撤军吧。
而接下来是谁的意见赢了呢?没有定论。接下来《高丽史》记载了接下来的事情:
遂引兵还。会夜大风雨,战舰触岩崖,多败。侁堕水死。
事后看,还是撤军的意见占了上风。然后在班师的路途中,居然起了大风暴。东征军的船只在暴雨中不是相互碰撞,就是触礁沉没。还淹死了一个大官。
不少学者和很多人把这次海难当成了这次东征军撤退的主因。但是日本气象学家荒川秀俊指出,从1950年后六十年的气象结果看,在农历十月二十日后西日本没有台风登陆的迹象。同时日本史料《八幡愚童记》里也写道:文永之役与弘安之役不同,没有遭受任何风雨。
看来第一次征日战争,元军撤退的原因看来还有待考证。
5.第一次征日战争结果
1274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一日,缩在水城里瑟瑟发抖的日军收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博多等地的各处水面上,不见异国人一人一船。
担心水城无法挡住元军进攻的日军回到了海滩。是的,一夜之间穷凶极恶的敌人走的干干净净。在志贺岛,日军在海滩上发现了一艘元军的船只。出于报复的心理,船上的一百多人被日军全部处斩殆尽,取得了开战以来最大的一个战果(之前只有斩首39,俘虏27人)。经历了昨天的血战,大概观看处斩的日本武士都有些许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二年,武士们最渴望的军功嘉奖令也下来了。这次虽然嘉奖令只有120人获得赏赐,但是日本国内仍然一片欢天喜地,歌舞升平。
与日本国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形成反差,元朝东征军的归国路显得坎坷了许多,从10月20日出发的元军士兵,直到11月27日才到达合浦港。也许是遇到大风暴后,东征军花了大量时间搜索落水人员等故,这次回国的时间才显得漫长了许多。
由于受到了海风影响,这次损失的人达到了一万三千人。
归国后,忽必烈没有怪罪那些归国的将领。相反还赏赐了辛苦作战的他们,这一仗将领的精神损失得以弥补。
暂时沉寂的战争机器终究会苏醒,而苏醒的战争机器则需要更多的鲜血来喂养。
6龙口惨案
1275年农历4月15日,一艘大船秘密驶入了日本长门国的室津港。船上载着的正是忽必烈的“日本宣谕使团”:正使杜世忠,副使何文著等一行五人。
忽必烈大概认为,去年的出兵已经狠狠的教训了那个岛国,今年遣使,应该服服帖帖了。如果可以绕开太宰府,直接去找“日本国王”,可能这件事还有新的转机。
但是镰仓幕府接到了地方上的报告后大惊失色,原来自己狭长的海岸线处处可以登陆。随后幕府立刻就对南海道各国下令,在包括长门地区的各个要害执行“警固番役”。同时勒令去年作战不力的御家人,如果再出现:或临战惕不进斗等罪,今后都要严厉处罚。
“日本宣谕使团”被扣押了四个月,直到八月才由太宰府押送至镰仓。9月4日,将元使押送至专门处决死刑犯的龙口,将五名元使全部斩首。然后将五人的首级暴晒于刑场。史称“龙口斩使”。忽必烈在四年后见前一个使团毫无音信,便又派出一个使团,结果这个使团更是一下岸就被博多人就地正法。此时杜世忠使团幸存的艄公才告知忽必烈,他的前一个使团已经同样遭此厄运。
北条时宗的连续两次斩杀使者,其他的我们先不多想。这种决绝的态度让人觉得,是不是北条时宗已经做好了战术准备?
7.文永之役后两极分化的抵抗态度
第一次征日战争结束后,日本国内对抗态度形成了两派。这两派我们分别把他们成为高筑墙的筑墙派,与征伐派。
首先介绍筑墙派。
筑墙派的重要举措顾名思义就是拼命的筑墙,大量的修建防御工事。筑墙派在以博多湾为中心,修建一条长达20多公里的防御工事。这个工事从博多湾东部的箱崎开始,向西经过博多湾、今津湾沿岸,延伸到今津西北的后滨。这项工事自1276年开工,直到1332年方才完工。此时镰仓幕府已快倒台,元朝皇帝也是忽必烈的玄孙了。
如果说筑墙派还属于中规中矩的话,那么征伐派就显得有些夸张了。
征伐派,顾名思义就是派遣军队,进行异国征伐。其中心主题思想就是派遣军队,以九州的士兵与水手为主力,以远征军的方式,漂洋过海去向元朝本土发动一次报复性打击。
同时幕府对此还说干就干,马上就下令统计九州地区可以动员的兵员情况,还有艄公船舶水手等信息。这项工作要求在第二年三月下旬就要完成,四月中旬这支远征部队就要全部集结于博多湾。
第二年,各御家人按期提交上了“注进状”。但是内容绝大部分都是哭诉自己遇到的种种困难与第一次征日战争中损失过大,无法完成幕府指标等种种言论。幕府一看出兵困难重重,才决定取消了这个比较夸张的计划。不过还是有一部分积极分子,自发的在高丽沿海地区搞了一些海盗活动。使得高丽不得不加强了南部的海警,然后派人去元朝搬救兵。
8.第二次征日战争的战前会议
1280年8月26日,忽必烈在上都城外的棕毛殿里举行了一场宴会。赴宴的人,大多都是第二次征日战争的指挥机构——征东行省的主要班子。
这次宴会的菜肴准备的也是十分慷慨。有宫廷特供的马奶酒、精美盛器里的优质葡萄酒。在驼峰、烧羊、天鹅、野麋鹿、熊掌这些难得一遇的塞北珍馐之外,还有忽必烈狩猎回来新增添的野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第一次征日战争的高丽右副元帅洪茶丘端起酒杯,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臣若不举日本,何面目复见陛下!”
随后范文虎一班南宋降将也表示:此次一定要直捣京都,为圣上献礼!
忽必烈很高兴,此时忽必烈定下了这次作战的中心思想:
始因彼国使来,故朝廷亦遣使往。彼遂留我使不还,故使卿辈为此行。朕闻汉人言:取人家国,欲得百姓、土地。若尽杀百姓,徒得地何用?! 《元史●日本传》
也就是说,鼓励征东行省的人学习征服南宋的经验,不要乱搞大屠杀。这样子民心所向,日本州郡怎么不会归附?
根据忽必烈的中心思想,元军分为两部分。一路为东路军,以蒙、丽、汉三族组成,统四万人。先期出发。另一路为江南军,主要是善于水战的南宋降兵,统十万人,作为后备队。最初两军会师地点为高丽南部金州,之后由于气候原因,改为壹岐岛。但是地点之后还要改变,我之后会说。
1281年,东路军42000人由忻都、洪茶丘、金方庆率领下,乘坐大大小小900多艘战船从合浦港启程。第二次征日战争正式拉开帷幕。
但是与第一次不同的就是,这次出征在开始就出现了不祥之兆。
比如将相不和。
金方庆在旗舰的舵楼上沉思着,耳边一直回响着忽必烈叮嘱的话:
又有一事,朕实忧之:恐卿辈不和耳。……当同心协谋,如出一口答之。
《元史●日本传》
如何同心?金方庆心里一阵苦水泛滥……
1277年,金方庆的仇人向元朝的镇守官诬告金方庆谋反。但是唯一的证据就是金方庆征战回来忘了上缴46副盔甲。而且从高丽皇帝面前一直闹到了元朝朝廷。最后忽必烈开了金口,金方庆方才洗刷冤屈。当时带着士兵进入金府抓人的,就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忻都。
洪茶丘也听到风声,也跑过来煽风点火的。非要以严刑逼供的方式置金方庆于死地。《金方庆传》里讲,审讯时,洪茶丘让手下用铁链勒住金方庆的脖子,然后“若将加钉,又叱丈击其头”。还让金方庆“裸立终日,天极寒,肌肤冻如泼墨”。直到折磨的金方庆体无完肤。想到这些,金方庆心里一阵心寒。而这将相不和将影响到后面的战局。
在东路军这一路上,也是极其不顺利,似乎是为不详的征兆做注解一样。五月初,在高丽的巨济岛莫名其妙的耽搁了半个月,下旬才通过对马、壹岐两岛。接下来在对马岛阵亡两将,在壹岐岛又遇上大风。损失了士兵艄公共146人。
这次的远征,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不详的征兆。
5月21日,东路军一部(高丽人)于对马岛登陆。金方庆先派遣了一名叫金贮的翻译上岸劝降,在遭到拒绝后,“金周鼎先与倭交锋,诸军皆下与战”,在损失了两名军官和一些士兵之后,东征军占领了全岛。
五天后,东征军再次兵不血刃的攻占壹岐岛。
6月6日清晨,东路军的大型舰队在博多湾志贺岛、能古岛一线展开战斗阵型。
在此之前,元朝枢密院收到了一封从东路军前线传来的情报:
……日本行省遣使来言:大军驻巨济岛,至对马岛,获岛人,言:太宰府西六十里,就有戍军已调出城,宜乘虚捣之。《元史●世祖本纪》
很多学者认为,这是东路军对博多湾地区的侦查。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如果是现代还能确保这份情报的价值。但是在当时从大都到对马岛,不计算风讯、海啸等极端天气,也必将会耗费十五天以上。此时情报的价值,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消磨殆尽了。
这封情报,最好把它看成忻都、洪茶丘为了撇开江南军而抢先出战,抢夺功劳而炮制的借口。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将相不和的问题,已经开始影响起战术的执行了。忽必烈也对此心知肚明,这份情报于一个月以后送到忽必烈的手上,此时的战争已经打了快一多半了。忽必烈此时也是哭笑不得,但是也没办法,忽必烈只好不耐烦的对枢密院官说:“告诉他们,这种前线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而且实际上,忻都他们也没有按照他们自己写的那份情报上那样做,而是把登陆位置选择在了志贺岛。这座小岛有一处可以通往本土的狭长通道,名为海中道。当时的海中道还没有遭到海水的侵蚀,所以能通行。一旦攻占了海中道,东路军就可以直接通往箱崎、博多,节省大量路程。
与此同时,镰仓幕府也在石筑地部署了不少军队。由北条时宗钦点的安达盛宗为总司令,麾下大将包括少贰资能、少贰景资、大友贞亲、菊池武房,还有赤星、叶室、田尻、龙造寺、岛津等地的武装。日军接到东路军转攻志贺岛,急忙分兵,一路由陆上驰援,一路乘船出发,偷袭东路军的大本营。
6月6日夜晚,双方开始了零星的海战。备前国的御家人草野经永带领自己的部众袭击了东路军的一艘战船,斩首21级,然后烧毁该船。第二天,东征军在船只十里范围打下铁链,并且在船上部署了重弩。等到日军偷袭船队来袭,就用重弩进行还击。
七日,伊予国的御家人河野通有也跟着出海偷袭东路军船只。据说在第一次征日战争结束后,河野曾跪在三岛大明神前发誓:“我待贼十年,贼不来,则绝海伐之!”这一等就是七年。“贼”终于来了。然后他带上自己的儿子与伯父,大白天的就朝着东路军阵营进发。这伙人眼看着就要爬上最外围的一艘东路军战船,结果对面突然射来一阵箭雨,河野通有的手臂一下子就被射穿,自己的部下当场死亡。《八幡愚童记》里夸张的说,河野通有见左臂无法举起弓,便拔出太刀,几步跳上船,杀了数人之后,还生擒了一员大将。
但是东路军有了防备,损失自然不会像上面说的那么大。恐怕实情还是像《八幡愚童记》之后所说的那样:我船轻且小,莫不为之破碎,死者多,十丧八九。同时参战的一位叫张成的东路军百户长的《墓碑铭》也证实:夜半,贼兵□□(你们没有看错,原文就是这样,是不是很有□□与□□意志的精髓?)来袭,君与所部据舰,战至晓,贼舟乃退。
所以,尽管在东路军的防线外围是不是听得到些许喊杀声与爆炸声,但是东路军的船营依然巍然不动。眼见战果越来越少,日军只好下令停止夜袭。
更加危险的,是陆上的战斗。
由于日军的几次夜袭给东路军的登陆造成了些许麻烦,忻都才去了派遣小股精锐部队,抢占海上与海中道几处关键的阻击阵地。前面提到的张成百户和他手下的八十多人就是这些先遣队之一。他们的经历表明,最初两天的阻击战打的非常的艰苦。六月八日,张成的小队携带弓弩,登岸迎战自海中道来袭的日军。“夺占其□(嗯,□□意志。)要,贼弗能前”。双方僵持到傍晚。天黑前,日军最后一次尝试突破,但是被张成小队再次击退。
九日,日军大军前来进攻。幸运的是,东路军的大部队也赶到了。两军在海中道展开了血战。交战最初,东路军气势如虹,“斩三百余级”。张成以乘机率领部下奋战,杀伤颇多。
关键时刻,大友贞亲率领日军偷袭了东路军。“官军溃,茶丘弃马走”。幸亏一个王万户反偷袭了大友贞亲的部队,一下击杀五十多名日军。这样才救了洪茶丘。东路军这一战,死伤千余人。第二天再战,依然遭到了失败。
10.长门幽灵军
正当安达、大友两军在志贺岛与东路军主力鏖战时,在几天前,有一支小型舰队悄悄离开了东路军的大营,这支幽灵军的目的正是北九州与本州的交通咽喉,之前杜忠国使团上路的长门国。
很遗憾,这支长门幽灵军我们对他们的记载不详。幕府早就对长门有所警惕,调动了备后等三国的武士进行防备。还让北条时宗的弟弟北条宗赖担任守护。长门幽灵军自然没有拿到什么便宜,然后就撤退了。但是长门遭袭给日本内地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震撼。
6月14日,太宰府快马给京都送来了一共有三百艘异国人船,停靠于长门的噩耗。朝野一片混乱,在京都的大臣小路兼仲在当天的日记里写下了他的感想:除了感到害怕恐怖之外,我没法感受其他的感情了。
在紧急召开的会议上,公卿们个个愁眉苦脸、两目相对、相顾惶然。有人建议说:调集关东地区的士兵去护卫京师,然后让深草上皇和龟山上皇前往关东地区避难。甚至连北条时宗派往支援博多的6万士兵也在行至半路的时候取消。龟山上皇还跑去石清水八幡宫祈祷了一夜。
在民间这条消息就更加被传的神乎其神,经过了藤吉郎→弥助→虎之助→竹千代各位街坊(玩梗,勿喷)的传播后,这条消息就变成了这样:异国人已经把九州拿下来了!就要在东边北边到处上岸啊!过不了几天就要去打京都了!
这一下,满城的百姓也没法过日子了,大伙每天从早到晚三五成群的在街头游荡。可知想逃,但是却无处可逃。只能仰天长叹。
但是对于前线还在鏖战的东路军来说,长门地区的热闹情形离他们却很远。在石筑地后的日军阵地在整整一周时间内依然岿然不动。日军避免着与东路军正面交锋,但是却经常派出规模不大的一千来人进行骚扰,不断消耗对手的实力。
几日下来,海边烈日高照湿气厚重,加上淡水奇缺、战死的人的尸体来不及掩埋,东路军大营里爆发了瘟疫。《金方庆传》记载,“军中大疫。死于兵疫者凡三千余人。”
无奈之下,东路军只好退回壹岐岛,休整待援。
在壹岐岛基地,三名将领的间隙也开始扩大,忻都与洪茶丘心生退意,但是金方庆却拒绝退兵。同时在十五日之前就该赶到壹岐岛会师的江南军也毫无消息。就这样,在等待江南军的煎熬与痛苦,以及各路日军的骚扰追击中艰难度日。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原先设想的壹岐岛会师,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11.坎坷的会师路
江南军开拔的时间是6月18日左右,也就是约定日期的三天后,东路军撤回壹岐岛的五天之后才慢慢的从江南地区的庆元港(今宁波)、舟山群岛等地开拔。
江南军与其他之前的征日部队不同,除了由李庭率领的蒙汉联军以外,还有前南宋的通事军与新附军。比起之前的东路军更为擅长水战。其人数达到了空前的十万人,而运输他们的船只更是超过了之前的两批征日部队,达到了3500艘。
太田弘毅先生分析:这里的一些船只可能是由南宋战船改造,而且不全都是用于作战和运兵。按照《高丽史》中的记载:一万军队,一个月的粮食配额可以达到三千石之多。而且还要算上支援东路军的份额。但是即便是我们给那3500艘船只加上种种的限制,用于运兵与作战的战船数量依然十分惊人。王恽的《泛海小录》里记载“隋唐以来,出师之盛,未之见也。”
但是历史是喜欢开玩笑的,领导这支一流舰队的人,却是后来给元朝军队带来极大伤害的范文虎。
关于范文虎其人,南宋降将。南宋大将吕文德的女婿与南宋著名奸臣贾似道的亲信。但是这位范大将军却没有吸收到老丈人的勇武,却把自己老大贾似道的歪东西学了不少。关于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也是负面的极多。蔡东藩先生在怒骂完范文虎在之后的征日战争的临阵脱逃还不算,还点评了两句:虎是文的,无怪外强中干!
1269年,范文虎受命支援襄阳,夸口说:“吾将兵数万入襄阳,一战可平”,但是到了城外,却“日携美妾,走马击球军中为乐”。在古代,我们一般对那些军事人物的私德其实是放的很低的,吴起贪财好色。陈平,给哥哥戴绿帽子、收受将领的贿赂。霍去病不体恤士兵,军营里大饥,他还将做饭剩下的肉丢弃。成吉思汗也是,论嗜好杀人也是名列前茅。这些史家都没有过于苛责,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你必须能打赢仗。但是范文虎却没有这些将领的半点优点,反而这些名人身上的吃喝嫖赌抽样样五毒俱全。所出之役,无不大败而归。在投降元朝之后,有一天忽必烈问起范文虎:“你们为何几个月就投降了?”范文虎回答:“奸臣贾似道重视文人,看不起武将,我们早就看他不爽了,所以天兵一来,就望风投拜了。”忽必烈让人传话道:“如果是这种理由的话,也难怪贾似道这种人都看不起你们。”
可想而知,让这样一个酒囊饭袋去担任这样一个庞大舰队的司令官,江南军的未来将是怎样的一个布满阴霾的未来。
而且更雪上加霜的是,原本要随军出海作战的右丞相阿剌罕却在到了庆元港之后却一病不起,之后还死在了大营里。忽必烈知道阿剌罕病势凶猛,派了另一位老将阿塔海来代替。但是待到阿塔海收到调令赶到庆元港的时候,“神风”已经爆发了。
不光随军出征的宿将无法出征,地点也又一次更改。到现在为止,与东路军会师的地点又一次改到了日本肥前国附近的平户岛。
五月初,东路军出发后的没几天。日本行省参议裴国佐提出了一个新的会师方案:
在今年的三月份,有一艘日本船被洋流冲到了这里,便命令船上的艄公画上了地图,可见太宰府西边有一座平户岛,四面邻水,可以停泊船只。这座岛并没有设防,应当直接占领这座岛,派人乘船前往壹岐岛,让忻都、洪茶丘等人来平户岛会师,以便利此次征讨。
提出这个建议的裴国佐参谋是元初新生代的军事人才,《墓志铭》记载他很早的时候就被忽必烈赏识。年级轻轻就官居正四品。但是此次随军出战,却丧生于异国他乡,十分可惜。
但是给江南军的考验还远远不止这些。
前面提到过,江南军的大小船只达到了惊人的3500艘。而且从庆元港出发到日本,其距离大概是英吉利海峡的五倍。如此大型的舰队,要组织协调难度可谓是很大。更何况司令官还是那位酒囊饭袋范文虎。在出发不到三天,江南军的前锋部队就遇到了飓风,迷失了航向。待到云消雾散,才发现自己飘到了高丽南部的耽罗岛。
就在江南军滞留耽罗岛的时候,东路军指挥官的耐性也到达了极限。在六月下旬,在壹岐岛苦苦煎熬了十来天后,忻都与洪茶丘再一次找到金方庆,商议撤退的事。但是金方庆仍然不松口:奉圣上旨意,带了有三个月的粮食。现在还有一个月的存粮,等到江南军来支援,必然可以歼灭日军!
12.濑户浦战役
6月24日,江南军的前锋重要出现在了壹岐岛外的海面上。望眼欲穿的东路军看到了旗号,不禁喜极而泣。连无力下床的病号都来观看这支来迟的援军。
6月29日、7月2日。东路军重新调整之后,派出金方庆率领的高丽军,在五十艘江南军的战船掩护下,在濑户浦与日军展开了攻防战。此次大举来袭的日军有数万人,由松浦党、龙造寺、岛津等地的武士组成。
《历代镇西要略》形容了当日的战况的惨烈:“贼登船喽,发火砲,我兵披靡,多死创。”
《张百户墓志铭》也说道:“六月晦,七月二日,贼舟两至,皆战败之,获器仗无计。”
这两天的战斗中,是东征军占到了上风。日军一方有少贰资能(后伤重而死)、少贰经资受了重伤。已经二十岁的少贰资时在战斗中阵亡。
战斗的过程中,江南军的后续部队也在平户岛与东路军会师。七月初,终于成功会师的东征军,从平户岛出发,移师到了鹰岛。准备以鹰岛为基地,进攻九州。
但是接下来,神风来了。
13.神风来袭
八月的一天午夜,提出会师平户岛的年轻参谋裴国佐梦到了:天朦朦胧胧亮了,金色的曙光中影影绰绰的飞来了不少白鹤。等到靠近后,仙鹤抓起裴国佐战船,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裴国佐惊醒了,他披衣起床,走到甲板上。看到平时与他喝茶的老艄公正在甲板上打盹。
裴国佐走到老艄公身边,轻轻把老艄公推醒,和老艄公聊了聊梦中梦见的奇异情景。老艄公朴直的笑了笑:恭喜你啊,这可是预示着你要高升啊。
这样的征兆不是只有一个人感受到,《八幡愚童记》记载,那一天黄昏:青龙自海里探出首来,虚空之中弥漫着硫磺的气味,奇形怪状之物随波出没,令人恐惧莫名。
裴国佐与老艄公在船上停了一段时间的涛声,回仓再次睡下了。但是谁知下半夜西北风吹的一下子急促起来,一会儿功夫就恶化成为了风暴。这就是日本后世一直神话的“神风”。根据真锅大觉先生的推算,当时的“神风”一下子笼罩成了一个半径巨大的风暴,其中心气压950万帕,最大时速达到了每秒55.6米,掀起的巨浪达到了19米。完全是超越现代超级台风的存在。
东征军的十数万士兵,数千战船在这样的风暴中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要么被直接打翻入了大海,要么在相互碰撞中、被冲到礁石上撞得四分五裂。
关于东征军在风暴中的具体损失和原因我会在另一个专栏中解释,现在我着重介绍其中一个部队。
在入驻鹰岛以后,平户岛就成了东征军的后勤基地。由行省参议张禧担任留守长官。张禧十六岁就已从军,追随忽必烈攻打鄂州,“身中十八矢,一矢簇贯腹”,但仍然不肯下战场。后长期主管元朝的水军,多次击败范文虎,经验丰富。所以他的部队不在岛上铸造营垒,每一艘船之间还间隔五十步停泊,防止船只风暴来临时相互碰撞。所以他的船队依然是完好的。
然后我们的公子哥将领范文虎在第二天乘坐小船回到了平户,如同惊弓之鸟,不想再多待一刻。
此时的元军还有不少力量(这个我会在之后提到),张禧看到自己的手下败将又想逃跑,便提出了一个利用剩下的部队因粮于敌,对敌人展开决死进攻的计划。
但是范文虎已经没了和日军决一死战的心:老子不想白白送死,皇上怪罪下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没关系!
迫于无奈的张禧只好从比较完好的战船中挑出一部分交给范文虎,与他们回到了高丽。
8月5日之后,东征军的大部队就陆续撤退了。此时日军就在少贰景资的率领下出海扫荡残敌。
此时残留在日本的东征军大概有几千人,大部分集中在鹰岛上。这些幸存者基本上带着伤。四肢完好的也断粮断水多日。按照一位叫于阊的幸存者的回忆,此时有个平时人缘不错的张百户(非张成)站出来,号召大伙搜集武器,在滩头建立一些工事,准备拼死一搏。还在岛上伐木,修补战船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八幡愚童记》说,鹰岛滩头的最后一仗是日方杀溺更多,代价也不小。投降的东征军凡是来自北方的人,一律被斩首。而新附军却得到了“优待”(还有种优待我之后会谈到),免死但是为奴隶。
14.神风损失之谜与未能成行的第三次征日战争
东征军的残部大部分回到了合浦地区,然后进过高丽回到元朝。忻都、范文虎等人失败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在上都避暑的忽必烈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的反应是——震怒。
在听证会上,范文虎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几个直属的指挥官身上:
我们本来到了日本以后是打算进攻太宰府的。但是暴风雨把船打坏了,我们商议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但是万户厉德彪、招讨王国佐水手总管陆文政不听话。就自个儿跑了。然后我们把剩下的军队运到了合浦,然后把他们遣散了。《元史●日本传》
结果过了几天,我们之前提到的幸存者于阊回到了元朝。哭诉范文虎这个人贪生怕死,把好船都抢了自己跑了,将十多万士兵全部丢在山下(这就是那个元军在日本损失了十万人的谣言来源)。着实是打脸。
虽然东征军将领失利在先,但是忽必烈也没有打算重重处罚。《刘忠宪公行状》里提到,那些败军之将,最后的判罚也是罚款了事。
最后算一下东征军到底损失了多少人。按照《元史●日本传》的说法,除了于阊和其他二人外,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个说法最为夸张。其他传里对损失的记载也是颇为不统一,都是很含糊的:十存一二、丧师十之七八、十丧六七的话。
其实仔细看,东路军的损失其实是很不平均。高丽船只庞大,而且建造坚固。在这一次战役中应该损失不大。即便是江南军中,在船破后被搜救人员救起发幸存者不在少数。而且还有奇迹般的建制完好的部队,除了张禧部队之外,还有也速鲟儿万户的战船数百艘得以保存。还有蒙古将军囊加歹的通事军部队也因为未进入风暴区而生还。
总之,这次的损失显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从前面提到过的张禧来看,在经历风暴后还能保留有与日军因粮于敌,决死进攻的力量。可见这次损失并不是那么的庞大。
忽必烈并没有停止对日军的东征,在总结了经验教训后,忽必烈做出了如下的改进:
改善兵员素质:至元二十年正月,元朝下令从蒙古军中选拔习舟师的人两千人,探马赤一万人、擅长水战的五百人远征日本。同时还钦点张瑄、朱清二人为军官出征。两人是元宋之际有名的海盗头子。
改进武器:至元二十四年四月,征东行省入手了一批西域炮,准备在日本大展拳脚。至元二十二年六月,元朝的军工部门还研制出了一种航船。这种航船对神风这种极端气候将有恃无恐。
改进军纪与后勤:至元二十年四月份,枢密院在一次会议上决定了关于未来战争中奖惩机制:“有功者,军前给凭验,侯班师日改授。”同时至元二十二年冬天,元朝从江淮地区调集了百万石军粮,储存在高丽合浦,以便远征日本使用。
如此大的备战不可能不被镰仓幕府差觉,他们用了各种方法来探听元朝的动向。比如在1282年,幕府就派遣了一个叫做贾祐的江南军战俘作为奸细来探听元朝底细。但是贾祐回国后就主动去自首了,说自己是:“日本国焦元帅婿,知江南造船,遣其来侯动静。军马压境,愿先降附。”
但是由于时代原因,第三次征日战争最终未能成行。1294年,忽必烈病逝于大都紫檀殿,享年80岁。征日战争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15.战后双方的影响与战争失败的原因。
对于元朝来说,或者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丧失了一个绝好的从一个大陆文明向海洋文明过度的绝好机会。虽然忽必烈是蒙古人,经营的海洋也是那种零敲碎打、破绽百出。但是却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绝好时机。但是由于缺乏宏观长远的思考观摩,耽误了元朝乃至后来最为关键的门槛跨越期。
这段历史到了清末依然还有人对此念念不忘,鲁迅先生回忆道:晚清的中国留日学生因为憎恨日本,所以时常向往元朝。常常长太息以掩涕兮:“那时徜非天幸,这岛国早被我们灭掉了!”(《坟●说胡须》)但是到了建国后,这段历史的热度逐渐下降,直到《对马岛之鬼》的出现才重新唤醒了我们的记忆。
日本无疑是这次作战的胜利者。但是镰仓幕府也在两次战争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耗尽了力量的镰仓幕府因此走向了衰落。甚至无法给付参战的日军将领报酬,最终被足利幕府所取代。到了近代,镰仓武士抵抗元朝大军的故事成为了素材,为军国主义者利用。1936年,日本文省部的《小学国史教师用书》里,就给“国难”当头的危机时刻,所谓“镰仓武士的忠勇”“举国一致的热烈爱国精神”,对此大唱赞歌。
在反映神风敢死队的电影《啊,海军》里还有一段关于这段历史的歌曲:四百余州兴兵起,十万余骑之敌,值此国难当头,正在弘安四年夏。
一些日本学者看不惯这些向壁虚构的话。黑田俊雄说,这些镰仓武士的心中的元寇袭来不是什么国难,也不是什么日本民族的危机,而是只要相应相应天皇与幕府的命令,祈祷自己武运长久,在战场上能杀敌立功,获得镰仓殿的赏赐就很完美了。
而关于元朝军队失败的原因,神风论与范文虎临阵脱逃论是知晓人数比较多的两个结论。在这里我给各位两个比较新颖的理论,作为一种新的视角给各位一些参考吧。
蒙古军队打仗,向来都需要四个条件:
1.充分的战略情报和战术侦查,利用敌人的内部矛盾,在内部先分化他们。
2.广阔而漫长的战线,方便大军的侧翼迂回,将敌人分割消灭。
3.温和的气候条件与相对平坦的陆地,便于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与速度。
4.吸收、学习被征服地区的先进军事技术、人力与物资资源。
但是很遗憾的就是,这些基本条件在两次征日战争中没有任何一个发挥起作用。
其二,忽必烈犯了中国古代的“五兵”论的大忌。
因为不忍小的怨恨而兴兵,是为忿兵,所谓忿兵者必败。贪图他人土地珍宝而起兵的,叫做贪兵,兵贪者破。以国家比他人庞大,人民比他人数量多,打算炫耀于这种威势于他人,叫做骄兵。骄兵的人必然覆灭。
而忽必烈这两次兵出日本,正是犯了这三个错误。
最后就利用对“以燕伐燕”的解释作为本篇长文的结束吧。
战国时期,燕国发生了内乱,齐国的齐宣王想乘乱干涉,获取渔翁之利。齐国有个叫沈同的大臣私下里咨询了孟子:燕国可以讨伐么?孟子回答的很干脆:可以,燕国君臣无道,当然可以。齐国果然出兵攻打燕国。“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燕国百姓恨透了齐国,齐国攻下的城池再次举起了叛旗。
然后有人就质疑孟子:不是说燕国可伐么?为什么现在会是这种情况?
孟子回答说:没有这样,沈同他问的是燕国可不可以讨伐。但是他要是多问我一句谁有资格讨伐燕国就不同了。我到时候会回答说只有那种行仁政、诛杀无道的那种“天吏”才有资格讨伐燕国。如今的齐国与燕国一样无道,还敢去攻打燕国,那不就是以燕国一样无道的国家讨伐燕国,一样还是无道。我怎会赞同?
这一仗,没有胜利者。
参考资料:
《大汗之怒:元朝征伐日本小史》(本文约百分之八十九的资料与观点皆来自此书,同时还有不少片段是原文,感谢周国成前辈!)周国成著
《人文历史,(2014年 9月上)》
《元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