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大作战 第十五卷 家人六喰 第七章 敞开的心扉(上)

——激烈的枪击声与撼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破灭的足音。破城的预兆。堆积之物纷纷溃崩,奏响通往终焉的序曲。
【Ratatoskr】总部基地如今正被逼入绝望性的状况。
造成这些的元凶正是DEM社。与【Ratatoskr】一样,他们是超越了人智与人理之外的神域之作——显现装置的持有者。
当然对于【Ratatoskr】来说,自己总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对外敌敞开大门。不如说,这个基地的防卫体制在世界上是首屈一指的也不为过。
通过显现装置设置的对空防壁张开了数重时刻探查外敌的警戒网。在那之上还使用了隐形迷彩彻底地掩盖基地的所在。
对于重要据点来说最重要的防卫策略,并非是打造不管受到怎么样的攻击也不会动摇的坚城,也不是具备不管袭来的敌人多么强悍都能将之击溃的强大武力——而是让这个基地成为绝对不会被敌人发现的据点,艾略特-伍德曼是这样考虑的。
【Ratatoskr】本身就是秘密组织,它的目的既然不是守卫国土,自然也没有宣扬武力压制敌人的必要。因此这座总部就没有打造的像领主的城堡或者国防部那样有象征性。正相反,更准确地说,显眼反而是致命的威胁。
况且,连知道这个基地的所在的工作人员在【Ratatoskr】中都只有一小部分,能够访问这里的,也只有同样展开了隐形迷彩的飞机而已。不管是哪个国家的情报机关,也不会探知到这个坐标上有这样大规模的设施存在吧。
而这一点,作为【Ratatoskr】仇敌的DEM社应该也不例外的。
但是,这一本应是“不会暴露”的绝对防壁,却被轻描淡写地突破了。
没错。经由全知的魔王【神蚀篇帙】之手。
“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戒备,但是真想不到被这么漂亮地干掉了啊。该说真不愧是艾克吗。”
伍德曼微微耸肩如此嘀咕道
这是一个年纪在五十左右,将混杂着白发的金发束成一束的男人。明明深陷危机,他却处之泰然。
但这也是当然的。伍德曼是【Ratatoskr】的最高决策机关-圆桌会议的议长。也就是组织实际上的领袖。既然如此伍德曼就必须要处变不惊。长官一旦焦躁,其情绪会很快地蔓延给部下,导致部下的判断失控。身居高位者,到死为止都必须要摆出从容的笑容,伍德曼是如此坚信的。
并且事实上,伍德曼也并不是没有预想过遭到DEM社袭击的情况。
曾是伍德曼盟友的现仇敌艾扎克-维斯考特既然将全知的魔王得到了手,不难预料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还未被封印的精灵的位置以及——身为背叛者的伍德曼的位置了。
正因如此伍德曼才转移到这座在【Ratatoskr】保有的各个设施中拥有最强级别的防御体制的基地来。
“——您说笑了。艾扎克可不会考虑那么多。他不过是一个想要给身为他旧友的您显摆一下新到手的玩具的小孩子罢了。”
站在伍德曼身边的北欧系金发女性平淡地说道。她美丽的碧眼透过细框眼睛的镜片看着伍德曼。
卡莲-马瑟斯。她是伍德曼的秘书,也是人类最强的魔术师艾伦-马瑟斯的亲妹妹。她也跟伍德曼一样,是曾经在DEM社籍下的技术人员。因此她能够对维斯特考作出如此到位的评价。伍德曼不由地松缓了嘴角。
“说不定是那样啊。艾克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没变。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这人才危险。试着想一想。在都是核弹发射钮的房间里,只把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年送进去待着是种什么样子。”
“完全不知道何谓恐惧呢。简直是疯子。”
卡莲摆出鄙夷的表情说道,然后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小型仪器,接着麻利地进行了一串操作后抬起头。
“——逃脱路线确保完毕。请来这边。”
“好的。对资料的处理呢?”
“没有问题。当然,要是被艾扎克的“新玩具”给窥探到了的话,也就无可奈何了呢。”
“没事。那么,我们走吧。对工作人员也下达撤退命令。”
“遵命。”
卡莲轻轻点头,接着将手伸到桌板下方,摁下了隐藏在那里的按钮。紧接着桌子后方的墙壁上便打开了一部紧急时刻时使用的逃身电梯。
“失礼了。”
然后卡莲便握住载着伍德曼的轮椅的把手,就这样走进了电梯中。
两个人一进入电梯,门就关紧了。卡莲对设置在墙上的操作面板进行了一番操作之后,电梯就伴随着低沉的驱动声降往地下。
没过多久,振动就停下了,与进入时相反方向的门随即打开。两人的前方是用混凝土铺好一路向前延伸的昏暗通道。
“出口处备好了直升机。请先忍耐一下。”
说完,卡莲就推着轮椅走上了通道。
然而——不一会儿,四周回响着的卡莲的靴子声与轮椅的轮胎声就静止了。
理由非常简单。
因为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通道的前方。
“——你好啊,艾略特。很久没有像这样面对面了啊。”
身着漆黑西服的男人,脸上带着微笑如此说道。
“…………”
像是对这一事态起了反应,轮椅把手微微颤动。就算是卡莲,想要对这一情况保持完全不动摇的态度似乎也很困难。但是见到“他”突然现身于面前却能将动摇抑制到这么小的程度,卡莲的这份胆量也足够夸赞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艾克。”
伍德曼道出站在前面的男人的名字,眯细了眼睛。
历经沧海桑田而变得灰暗的金属般的黯淡金发与死水一般的双眸。如果非要把充斥于这个世上的污秽之物汇集起来,强行捏造成人型的话,估计就是这副模样了吧。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实在太过失礼,但是脑海中还是自然地浮现出这等冒犯人的感想。这也就意味着——面前的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伍德曼衰弱的视力就算是透过眼镜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掌握到面前之人的姿态。但是他的声音、举止以及身上那股异样的氛围,都告诉自己他就是那曾经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友人。
“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候在这里。明明用来伪装的逃脱路线也准备了不少的。这也是【神蚀篇帙】的力量吗?”
听到伍德曼这么问,维斯考特非常夸张地耸肩。
“没那回事。很遗憾的【神蚀篇帙】被你那边的精灵给乱涂乱画了一通。——之所以能找到这里说到底只是靠直觉啊。就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选这里而已。”
“原来如此。不愧为老对手,就是难搞啊。”
伍德曼与维斯考特像是心有灵犀般一同笑了起来。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事呢。要是想拜访一下老友的话,你这敲门方式可真是狂野啊。”
“啊啊,抱歉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把你和卡莲一起带回DEM而已。”
维斯考特用唠闲嗑的语气说道。不对,对于他来说这可能就是唠闲嗑这种水平的事。即使那具有会让一个组织崩坏的意义。
伍德曼听了之后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嘴角一扬。
“如果我说不要的话,你打算怎么办。把我和卡莲给杀了吗?”
“怎么会呢。那样的话不就没有搁下艾伦来到这里的意义了嘛。我想尊重你的意志。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哦。只是,你要是说不愿意的话,作为代替——”
维斯考特耸了耸肩,一下眯细了眼睛,将右手伸到前方。
“【神蚀篇帙】。”
接着他平静地唤出了那个名字。随即在一瞬间,他的手四周卷起了黑暗的漩涡,最后形成了一本书的形状。
“——就来稍微陪我玩一下如何?”
“呼……”
见到现形于眼前的不详瘴气之块,伍德曼轻叹了口气,像是抚摸胡子一样将手放到了下巴上。
对手是魔王。如果可能的话实在不想与其为敌。
但是——在这个状况下,是没法说那种任性话的吧。
“……真是没办法啊。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听人说话的男人啊。”
伍德曼轻轻叹了一口气,猛地向手臂中灌注力气,然后缓缓地从轮椅上起身。
但是他却被身后的卡莲摁住了肩膀。
“不行,艾略特。”
“没关系的,卡莲。”
“但是。”
伍德曼微笑着温柔地拂开卡莲的手,蹒跚地走上前。
“…………最多还有,两回左右了吧。”
接着他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嘀咕道着,站到了维斯考特的面前。
“那么……我们开始吧。说起来艾克,我这样对上你还是第一次吧。”
“可不是嘛。毕竟我很弱啊。像这样站在你的面前就害怕得腿抖个不停啊,艾略特。”
维斯考特插科打诨般笑道。
伍德曼露出笑容回应他的玩笑,然后从怀中取出了金色的名牌状的物品。
◇
虽然说起人能够分辨事理的年纪到底是几岁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见解,但是将之定义为能记起的最早的记忆的年纪的话,对我来说就是五岁。
想起来,自己在那个时候就是孤身一人了。
这不是观念问题。也不是什么能够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这种哲学性的话题。只是很单纯的,在能够认识到自己这一存在的时候。本应该理所当然地存在的父母、兄弟姐妹——也就是家人这东西,并不存在于自己身边。
当知道自己不存在家人这东西的时候,我的感觉——说实话不是很记得了。
更准确地说,我甚至连把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付诸言语都很困难。
当然,也不会到搞错以为那是令人心情舒适的事情的地步,但是这和简单的悲哀和孤独又有所不同。要说为什么,因为那是失去本来拥有的家人的感情。因为体会过家的温暖所以才会悲伤,因为本来不是一个人所以才会感到寂寞。
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所以说不定连把这份感情定义为寂寞都很勉强。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有家人存在的孩子是“特别”的。而我并不是“特别”的,所以没办法。非要说的话,我觉得那更接近于一种达观与虚无感。
——但是话说回来,自那之后到底是多了多久呢。
那样的日子,在某一天突然宣告结束了。
自己,第一次得到了家人。
当然不是有血缘的那种。只是一对想要孩子的夫妻,看上了自己而提出了收养的申请而已。
到底是经过了什么样的程序把我领养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不对,准确来说虽然模模糊糊地记得工作人员跟我说了什么,但是到底说了什么,当时的自己并不是很懂。
但是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对自己来说。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自己来说,这是第一次获得了家人。
这一事实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导致自己一时进入了茫然失措的状态。
父亲,母亲,以及与我成为兄弟姐妹的一个女孩子。
自己的,只属于自己的,家人。
(你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家人了哦)
在从母亲那里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啊,呜,啊啊啊啊)
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
那是鲜艳的色彩在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中铺展开来的感觉。
来爱自己的人。
自己可以去爱的人。
于是我发誓,要穷尽自己一生去爱这些人——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译注:本段应当是六喰和士道的共通线。作者的措辞きょうだい兄弟姐妹皆可指,六喰的是姐姐,而士道的是妹妹。由于士道与六喰性别不同,这个女孩子只能翻译成兄弟姐妹而不使用姐妹、姐姐、妹妹等以避免士道变成士织。)
◇
“……,啊……”
士道小声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刚才那是……”
有种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梦的感觉。有些让人怀念,却又有些暧昧……令人悲伤、又令人感到温馨的梦。
“嗯……”
在朦胧的意识中,士道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痒,便用手擦拭。
接着立马明白了挂在脸上的是濡湿的泪水。而且明显不是打哈欠出的量。看来自己是在睡着的时候哭了。
“……我这是怎么了啊”
士道拨弄着刘海看向周围。很快,模糊不清的视界中清晰地映出了事物。
看来自己是在床上睡着了。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纯白一色的墙壁与天花板。这里应该是【Fraxinus】的医务室。
士道缓缓地直起上身,大幅度地伸展身体。僵硬的肌肉感到微痛,关节处咯咯作响。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以琴里为首的精灵们走了进来。
“打扰啦……哇、士道!”
“哦哦!你醒了吗!?”
大家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士道苦笑着冲向那边。
“啊啊……刚刚醒过来。”
士道苦笑着答道,琴里身后的十香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而歪了歪脑袋。
“士道,你怎么了,哭了吗?”
“啊,没有……只是打哈欠而已啦。”
说做个梦做哭了实在是有点难开口,也不想让大家担心,士道便微笑着掩饰道。
“…………”
是从士道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吗,琴里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但是她立刻又真拿你没办法似地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士道说。
“算了。——比起这个士道,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诶?啊啊……我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虽然士道一时对琴里严肃的样子感到不解——但是很快就哈地吞了口气。
以琴里的话为开端,本来缠上了迷雾的模糊记忆一口气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没错。士道在失去意识之前,抱着六喰以肉身坠入了大气层来着。再怎么有天使的加护,干了这种事琴里会为自己担心也是当然的。
“六喰呢……六喰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士道以要把被子掀飞的势头猛然起身。
万幸的是,有【冰洁傀儡】与【飓风骑士】的守护,加之经过【灼烂歼鬼】的治愈能力治疗,士道的身体上已经没有什么显眼的伤口了。但是,因为坠落到地面之前就失去了意识,所以自己没能确认六喰平安与否。
接着,琴里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道。
“——不清楚啊。在我们找到士道的时候,六喰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当然我们也考虑到了在空中分开了的可能性而以你的着陆点为中心展开了大范围的调查……”
“那就是说……难道。”
士道露出了不安的神情,琴里像是说着“没事的”一样摇起了头。
“就算是处在自我迷失的状态当中,六喰好歹也是身着灵装的精灵哦?从士道被平安地发现这一点来分析,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认为她是在与士道一起落至地面之后,先于士道取回了意识,然后跑到哪里躲起来了比较好哦。”
“这,这样啊……”
听到琴里的话,士道呼的安心地舒了口气。
“…………”
但是很快士道又重新思考起来,咬紧了嘴唇。确实六喰没事值得高兴。但是她跑掉了又行踪完全不明,现在根本无计可施。
士道默默地看向自己的右手,然后握起拳头。——像是为了确认残留在手掌中的,握着钥匙的那份感触一样。
士道在那个时候确实将伪【封解主】插进了六喰的胸口,从而打开了挂在她心上的锁。
但是这说到底这也只是个开始。就算解开了心之锁,也没有六喰就会因此对士道抱有好感的保证。到头来也不过是重新唤醒六喰那被封印的感情而已——最坏的情况下,甚至有让她产生对士道的负面感情的可能。
而作为会左右这一点的关键,在初次接触的瞬间,士道却失去了意识。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士道还是因为懊悔而皱着脸。(混沌圣歌:然而你无意识还攻略了六喰。)
“……抱歉了,各位。明明让大家付出了那么多,我却……”
士道这么一说、精灵们纷纷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拼命地摇头。
“说什么呢。士道有多么努力,大家都是知道的。””是,是啊。请不要说这种话。”
“很消沉呢。没事吧?啊哈哈!”
二亚说着让人难以回应的话笑着。士道脸颊上流着冷汗苦笑着。
“诶,可以的吗!?怎么回事啊这个服务,你难道是圣母吗!?”
而跟士道的反应正相反,美九开始一脸兴奋地抖动着手指。然而,因为话题就要跑偏,所以琴里她们阻止了美九。
“美九,你先闭嘴。”
“啊~嗯!坏心眼!”
“哈啊……真是的。嘛,意志消沉也不是办法。再说了,也并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不是吗?要是想要报答大家的心意的话,首先就从振作精神向前进开始吧。”
“啊,是啊……如你所说。”
士道苦笑着点头同意。确实就如琴里所说。对过去感到懊悔虽然说不上没有意义,但是如果不从中吸取教训继续前进的话,就单纯只是停滞而已。
就算是为了相信着士道为自己送行的大家,士道也绝不能止步不前。
“——啊。”
想到这里,士道突然想起一件事而叫出了声。
“又怎么了吗,士道。”
“对了,琴里。【Ratatoskr】的基地到底怎么样了……!?”
士道紧握拳头问道。——没错。就在士道他们前往宇宙之前,【Fraxinus】母港的【Ratatoskr】的基地遭到了DEM社的攻击。
听到士道的询问,琴里叹了口气回答道。
“……说没关系,实在是有些牵强。受损相当之大。那个基地估计只能被放弃了吧。”
“这,居然会这样……那伍德曼先生和卡莲小姐呢……!?”
“…………”
士道露着颤栗的表情说道,随后琴里默默地从夹克的口袋中掏出了小型的终端,让它面朝士道的方向。
“诶……?”
不明白琴里行为的用意的士道感到不解,数秒后,终端的画面上显示出伍德曼的脸。
“!伍德曼先生!”
“——啊啊,士道君。你身体还好吗。我听说你肉身坠入大气层了来着。”
“这,这个……还算行吧。比起这个,伍德曼先生呢……”
“总算是没事了。让你担心真是不好意——哦咕!”
通信的过程中,伍德曼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士道的肩头为之一颤。
“伍,伍德曼先生?”
“一只手一条腿都被废了的人哪里算是没事啊。除了遍体鳞伤之外没有可以用来形容你的词了。”
接着传入耳中的并非伍德曼的声音,而是个像铃声般清脆的女声——是卡莲的声音。
虽然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听起来总觉得火气不小。
“赶紧进医疗用显现装置。一段时间内必须保持绝对安静。”
伍德曼苦笑着看向士道。
“抱歉啊。虽然还想跟你多聊聊,但是卡莲她现在是那副样子呢。”
“哪,哪里,没有关系的……话说一手一脚是。”
“艾略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所以不要拽啦,卡莲。”
伍德曼的身影从画面上一消失,通信便在这里切断了。琴里耸着肩把终端放了回去。
“——就是这么回事了。看来他们总算是成功逃出去了的样子。”
“哦,哦。……虽说总觉得听到了相当不得了的话就是了。”
“嘛,我也很在意……不过他们老是岔开话题遮遮掩掩地不肯说呢。”
琴里轻轻叹了口气,随后重新提起精神叉着手道。
“嘛,士道就先休息吧。我们会负责找六喰的。万一找到她了士道又不能动就不能和她对话了。”
“啊啊,我知道了。……但是,六喰到底去了哪儿呢。”
“要是知道的话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啊。有她的【封解主】话,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说不定又跑到了谁也不在的宇宙当中,又或者意外地可能就待在我们附近——”
这时。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琴里的声音突然中断。
她眼睛瞪得溜圆哑然地看向士道的方向。
“诶?怎,怎么了啊,琴里。有什么……,——!?”
士道正感到不可思议地歪头问着——却跟数秒前的琴里一样,声音中断。不对,更准确的说,是因为过于惊愕而屏住了呼吸,不得不停止发言。
但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两只手冷不防地刷拉一下从士道身后伸了出来,然后啾地一下抱上了士道的肩膀。
事出突然令士道身体一僵,他回过头看向身后。
“诶……?”
接着士道看到了出现在那里的少女的面容,呆然地瞪大了眼睛。
“——呼唔,看来是醒了呢。”
这么说着,少女的嘴角为之松缓。透过秀丽的长发可以看到,少女那双闪耀着黄金光芒的双眸正显露出喜悦之色。
士道的思绪一瞬间混乱了。
但是那不是因为少女在没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就突然现身,而是因为士道实在是无法将脑中的这位少女与挂着喜色的这位少女联系起来的缘故。
但是不会有错,出现在那里的就是——
“六,六喰……!?”
没错,与士道在宇宙中对阵的精灵-星宫六喰,不知不觉间从在虚空中展开的“门”中探出身,将手缠绕在了士道的肩膀上。
“什……!?”
“为,为什么六喰会在这里……!?”
“惊慌。这是怎么回事呢。”
紧接着士道,精灵们也纷纷感到惊讶。六喰“呼唔?”地用喉咙如此发声之后看了站在一旁的大家一眼,但立刻就移开了视线用指尖咕噜咕噜地逗弄着士道的脸颊。
“竟敢让六儿等你,真是个可憎的男人啊。不过无妨。六儿准了。谁让六儿现在心情甚好呢。”
“哈……、诶……、啥……?”
“何故一脸狐疑。呵呵,可爱的男人。”
“……!?”
六喰边说着甜蜜亲切的话,边拧了拧士道的鼻子。士道一阵目眩。
这也难怪。毕竟对手是曾经毫不留情地朝士道降下了陨石雨的精灵。态度一下子软化……不止是软化这个级别。说是长着同样面孔的其他人还更有说服力。十香和琴里也因为这天翻地覆的落差而说不出话来。
“啊——”
士道眉头一蹙。对于这个变化的原因,他想到了点头绪。
“难道说是因为心锁被打开的原因……?”
“……!”
听到士道的话,精灵们纷纷“吓!”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在宇宙中与她相遇的时候以及现在。要说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有什么发生的话,那就是士道打开了六喰内心的锁这件事。
跟士道的记忆里完全判若两人的、表情丰富的少女。封闭了内心之前的六喰应该就是这样的性格吧。
……不对,就算是这样,总觉得这也太过亲近士道了。士道脸上流着冷汗问道。
“六、六喰……?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友善呢,或者说是一下子这么亲近我呢?不,我不是说这样不行,不如说这样很好来着……”
“呼唔?”
六喰一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随即答道。
“原来会倾心于鞍前马后地为六儿打开心锁的官人,是这么奇怪的事啊。说起来,六儿倒是认得一个,一见面就满口拯救六儿和给予六儿幸福的无礼男人。”
“唔咕……”
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对士道来说,在下定决心要拯救精灵之前,也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纠结和苦恼的。但是在六喰的眼中看来,自己就是一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大喊着I Love You的花花公子吧。
“抱歉抱歉。官人太可爱了,不小心捉弄了一下。”
看到士道露出困扰的表情,六喰便啊哈哈地愉快地笑了起来。
“方才所言并无虚假。心锁打开之际,官人曾向六儿所诉之语,为六儿所行之事,都让六儿感到无尽感激。此言句句属实。……再者,若问及中意于官人的理由,是呢——”
六喰像是在反复思索一样咕噜咕噜地转动着手指,紧接着将手指“啪”地竖了起来。
“——不明不白,吧。”
“……喂喂。”
六喰的回答让士道叹气起来。但是六喰一改开玩笑的神态继续说道。
“喜欢讨厌之类,感觉上来了说到底便是那样的东西。不明不白地——就是觉得官人与六儿有些相似。”
“相似……?”
对这有些不明所以的表达,士道歪头不解。不过,对与自己的感觉和喜好相近的人抱有好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六喰是对士道萌发了某种亲近感了吧。
当士道这么想着的时候,六喰纯真地笑着继续说道。
“总之便是这样。比起这个,官人。同六儿许下的承诺,请务必兑现哦?”
“约定?”
“呼唔。官人说过不是。会让六儿幸福。还要让六儿做██。……话说何谓██六儿实在是不解,可否为六儿解惑?”
六喰毫无顾虑地说出了这种话。听到了这番话的精灵们全都因为诧异而皱起了眉。
“什……!?”
“士道,这是真的?”
“那,那个……”
“呜哇……变态啊……”
“不,不对!是误会……虽然也许不算是误会,但是这是有很深的理由的……”
“等一下。打扰一下可以吗,六喰?”
当士道打算继续辩解的时候,站在前面的琴里喊了停。六喰露着讶异的表情看向琴里。
“……呼唔?有话请讲。”
“初次见面。我是士道的妹妹琴里。”
“嚯嚯……?那么,妹妹找六儿有何贵干?”
“士道现在的状态不大好。六喰,士道他抱着你坠落时受到的伤还没有痊愈。——当然士道对你说的话都不是谎言。……肉奴什么的是另一码事就是了,但是士道肯定是想要拯救你的。但是,请再等一等……对了,请你等到明天好了。”
“呼唔。”
听到琴里的话,六喰小声嘀咕了一声。
接着她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非常开心地松缓了嘴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为了救六儿而负伤了吗。没办法,只能等了。是明天对吗?”
“!没错,非常感谢。帮大忙了。如果可以的话到那时候为止,你就先留在这里休息——”
“不劳费心。”
六喰像是要盖过琴里的声音一般张开手掌。
接下来的一瞬间,六喰松开环抱着士道肩膀的手,缓缓地直起向前方倾斜的身子。
“——有此约定便足矣。明天可要让六儿尽兴哦,官人。”
就这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挥手,回到在虚空中展开的“门”内。六喰摆正了姿势的一瞬间,“门”就像漩涡般绕着中心旋转收缩,随后只留下了与周围一样的医务室的墙壁就消去了踪迹。
“…………”
接着医务室一时间被沉默所支配,没一会儿二亚就因为无法忍受这股紧张感,“噗哈—!”地呼了一口气。
“吓了我一跳!怎么,那就是传闻中的六亲?跟我听说的性格差得相当大啊!”(混沌圣歌:原文ムックちん(等同于小六),本章翻译原翻译小六,感觉肯定要被吐槽润色时就行了更换)
二亚像是将憋在肚子里的气全吐出来一样叫道。接着其它的精灵们也都一改紧张的状态舒了口气。
“惊愕。确实正如二亚所说。我以为她会是个更加冷淡的精灵来着。那么士道,肉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因为士道先生把心锁解开了……对吧?那个,我很……在意。”
“唔嗯,但是很可爱呢。唔呵呵,达令的眼光真不赖呢。”
“……美九,好恶。顺带一说士道更恶。”
“不是啊,所以说那都是选项搞得啊……”
大家都死盯着士道。士道无力地叹了口气,触摸着还残留有一点六喰的体温的肩膀,然后看向了琴里。
“——琴里”
“诶诶。虽然很抱歉,但是明天的日程就由我给你安排了。随着【Ratatoskr】的改造,还造好了跟以往的医疗用胶囊不一样的新设备,今天你就在那里好好休息吧。”
“新的设备?跟至今为止的有什么不同吗?”
“先不告诉你好给你个惊喜。不过效果我能打包票。到明天为止你就在那儿满状态复活吧。”
琴里抱着胳膊说道。士道颔首同意,继续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谢啦,琴里。”
“哈?为,为什么要跟我道谢啊。”
“诶?因为,你考虑我的身体状况特地给我拖了一晚上不是吗?”
“什……!”
士道这么一说,琴里就“嘭!”地脸红了。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那不都是因为这边要准备好支援嘛!”
琴里慌张地把脑袋“啪~啪~”地摇来摇去。看到了琴里这副模样,耶俱矢和二亚纷纷露出坏笑。
“吼吼~”
“妹妹酱还是老样子简直是教科书一样的傲娇啊。”
“总,总而言之!明天就是决战了哦!可要给我把状态调整到万全了哦!”
琴里强气地指着士道如此说着,然后就这样走出了医务室。
目送着琴里的背影,士道略微苦笑。
“哈哈……嘛,总之就让我体验一下她那自豪的医疗设备好了。……话说,还没告诉我那到底是在哪儿就走了啊。”
士道为难地挠了挠脸颊时,美九啪地拍了下手。
“啊——,那个设施我们也使用过就让我们来带路吧。”
“嗯,是这样啊。那就拜托啦。”
“诶诶,交给我吧~。唔呼呼……”
“……?”
不知怎么的美九那儿传来了开心的窃笑。士道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唔啊~……”
自那以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
在开阔的浴场里,士道将身体泡在了温暖的水池中。
没错。士道被美九她们带到的,居然是这么个巨大的澡堂。
据说经由显现装置产生的液体中蕴含着魔力,所以只要正常地入浴就具备治疗效果。效果包括了治疗跌打损伤缓解人体疲劳等等等等。要举个例子的话,就像是在RPG游戏的迷宫一类的地方里存在的,那种一进到治疗点就会涌出来的回复泉水那种感觉。
事实上,这明显要比进入医疗胶囊里待着舒适得多。士道将肩以下全都浸入乳白色的热水中,又一次舒服地吐了一大口气。
“原来如此……这个真是不错。难怪琴里会故弄玄虚啊。”
士道微笑着又舒缓一次身子,透过朦胧的热气仰望天花板。
“明天……吗。”
接着,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
虽说已经有好几次经验了,但是果然在与精灵约会之前还是会产生相当的紧张感啊。主要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的危机感——以及不知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打开心扉的不安感。确实,解开了心锁的六喰,一下子变得友善了不少,但是就算这样也不代表她就能老老实实地接受封印。如果她原本就是个坦率亲切没有任何问题的女孩子的话,哪还用得着用天使封闭自己的心灵。
“……嘛,现在操心这些也没用啊”
士道为了放松无意识间紧绷起来的脸颊而用双手捧起一把热水冲了冲脸。
倒也不是说想象训练就没有意义,但是现在士道应该做的,就是听从琴里所说的为了明天而调整好身体状态。不然就算身体痊愈了,要是因为紧张和压力而失眠导致状态不佳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总而言之,现在就不去考虑有的没的,好好享受效果拔群的泡澡吧。士道这么想着,便为了尽可能地提高回复效率而把嘴以下都浸入水中,咕噜咕噜地吹着泡泡。
——这时。
“……嗯?”
突然,士道皱起眉头,因为他看到了因自己的呼吸产生的水泡之外的其他泡泡正噗噜噗噜地浮上水面。
……仔细一看的话就发现在乳白色的热水中,隐隐约约地潜藏着其他人影。样子就像是一条为了捕获猎物而潜身于水中的鳄鱼。
“…………”
士道露出讶异的表情后,人影的主人便唰啦一下钻出了水面现身于面前。
“——士道。”
“呜哇!?”
事出突然吓了一跳的士道脑袋猛地撞上了浴池的边缘。接着,方才现身的人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
“别怕,士道。”
“…………折纸。”
士道一边念出这名少女的名字,一边用双手遮住眼睛。
理由很简单。现身于面前的折纸身上只有水滴,什么都没穿。
“……我姑且问一下,你在干什么。”
“我想给士道搓背。”
“你想干这个,却藏在浴池里面?”
“没错。”
“还全裸?”
“这是公共浴场的规矩。”
“……话说从我进来洗澡已经过了十分钟了啊……”
“因为从士道泡进浴池之后,水中产生出了士道素。”
“士道素!?”
听到从没见过的元素名,士道反问回去。结果折纸制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走近士道身边。
“受伤状态下洗身子应该会很难呢。交给我吧。”
“不,不用不用!没事的啦!不如说在泡进来之前我就已经洗过了啊!”
“洗的还不够。还有这么多士道的味道就是证据。”
“能闻到那个的只有你和十香这种军犬级别的而已啊!”
士道发出接近悲鸣的声音,但是折纸并不理睬。士道遮着双眼的手被一下子抓住。
“哇……!”
一瞬间,折纸的雪白肌肤映照在了视网膜上,士道急忙闭上眼睛。
██████
但是折纸丝毫不管士道的担心,逐渐加强手上的力道。
“交给我吧。会把你的全身都舔……洗个干干净净的。”
“你刚才说了舔了吧!?”
“好了好了,交给我吧。”
“咿呀————————!?”
折纸将士道的双手咔啪地掰开,接着像吸血鬼一样peropero地舔着士道的脖颈。士道不由地发出悲鸣。
但,就在接下来的一瞬间。
“达令~~~~~!我来给你搓背啦~~~~!”
浴室的门猛地一下子被拉开。
“……唔。”
“呜哇噗!美,美九!?”
士道抬高了音量喊着,美九则像洗发水广告演的一样,浸湿的头发啪唰、唰啦唰啦地一甩,将自己的身材毫不吝惜地展现出来,然后微笑道。
“没错,正是让你等候多时的属于你的美九!话说,啊啊啊啊!折纸小姐也来了啊!杀必死满满啊!”
注意到折纸的存在的美九咕扭咕扭地摆动着身子接近过来。折纸虽然不说话,但是却一脸遗憾地皱起眉头。
紧接着,跟随这样的美九,浴室的来客们伴着嘈杂声走了进来。——没错,就是其它的精灵们。
大家按照自己的想法身着各式各样的入浴服饰,开心地,又或是有些害羞地走向士道那边。
“士道!身体没事吗!?我来帮忙了!”
“咔咔,对治愈之泉还满意吗?让我也来陪陪你好了”
“翻译。这位是因为美九号召来给士道搓背,便强忍着羞耻跑来的耶倶矢。”
“谁说过那种话了啊!?话说不是有一起洗过了嘛!?”
十香、耶倶矢、夕弦都只在身上裹了一张浴巾。平时被衣服掩盖的身体曲线这时候都得到了明显的强调,让人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
总觉得耶倶矢和夕弦倒是跟平时一样容易分辨,但是一旦说出来的话感觉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士道只好乖乖闭嘴。这就是所谓的言灵吗。
“真是的……好吵啊。“士道的回复是第一位的,不要忘了这件事哦。”
“……话说为啥连我都给带来了啊?明显不需要这么多人吧。”
“啊哈哈……但是,大家一起洗的话,一定会很愉快的。”
“就是说啊!跟四糸乃互相洗身子不是挺好的嘛七罪酱。”
“互相……!?这,这实在,不胜惶恐……”
接着现身的,是穿着各种颜色的泳衣的琴里,七罪,四糸乃还有玩偶【四糸奈】。琴里穿着红色比基尼,四糸乃与【四糸奈】穿着蓝色的连衣裙,七罪则穿着像囚服一样蓝白条纹的泳衣。
“咿呀~,聚集了这么多的美少女真是壮观啊。诶嘿嘿,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最后一个现身的,是毫不感到羞耻的二亚。从言行举止来看,这名少女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距离大叔化就差临门一脚的氛围。(落地死的流星:おっさん化,日本温泉场所的女性最近越来越多地表现出类似于大叔的行为举止,学术上怎么翻译我不会=-=)
“嘿咻。”
二亚将手中的毛布“砰!”地一声甩到屁股上。大叔风满满。
“你,你们,为什么都来了……”
士道正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抗议的时候,身边咕扭地伸来一只胳膊,紧接着就感觉到背后贴上来了什么东西。
“唔吓!?”
“唔呵呵——,所以人家不是说了嘛~。大家一起来给达令搓背哦。”
美九在耳边妖艳地细语。让士道脸上滴下大颗的汗珠。
“不,不用,这种程度的事我自己来……”
“哇……,等……!”
美九露出“nicoooo……”的微笑,逼近士道。紧接着为了制止美九,其它精灵们纷纷赶向士道身边。
“我,我说美九,你在干什么呢!”
“士道!没事吧!?我这就去给你洗身子!”
“浪里个浪~!本条二亚,参战!!”
“等,给我等下……咿、咿呀————————!?”
——虽然士道不大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但是自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士道一直为每次看到洗衣机里揉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手脚就颤抖个不停这一不可思议的现象而感到烦恼。
◇
“——艾克在哪里!”
一进入DEM社的总部,艾伦就不顾形象地大声喊道。
“马,马瑟斯执行部长……!?您怎么了吗,这个伤是——”
在大堂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瞪圆了眼问道。艾伦不耐烦地咂了下舌,随后揪着工作人员的领带逼问起来。
“我什么时候,让你关心我身体的状况了?回答我的问题。艾克他,现在在哪里?”
“噫……,唔,维,维斯考特大人他,已经先行返回这里了……现在恐怕是在医务室……”
“这样啊。”
艾伦哼了一声,就这样穿过了大厅。
虽然有几个职员听到了这股骚动而投来惊奇的视线的……但是在注意到声音的主人是第二执行部部长艾伦-马瑟斯之后,大家就赶忙撇开了视线。
但是如今的艾伦,根本没有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心情。
在宇宙的战斗中因为失策落败,将半毁的【Goetia】降落到地面之后大约过了三个小时。艾伦的心情因为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情感而一团糟。
对在战舰战中让自己第一次吃亏的【Fraxinus】的敌意与杀意,对自己大意的悔恨,以及——
“瞒着我对【Ratatoskr】发动袭击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艾克!”
——对身为自己同志的艾扎克-维斯考特的、愤怒。
在这些情感的纠缠下,艾伦陷入了近乎忘我的状态。——也不治疗伤势,只是用随意领域去抑制出血和疼痛,就赶回了DEM社的总部。
“艾伦!”
当艾伦盛气凌人地走在走廊里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
在DEM社之中,能够直呼艾伦名字的人为数不多。艾伦没有回头,念出声音主人的名字。
“……阿尔提米西亚。”
“终于找到你了。去了武器库之后被人告知说你赶去了总部。身体没事吧?”
咚咚地加快了步调的金发碧眼的少女追了上来。艾伦瞥了她一眼,心情不好似地皱了皱眉。
“请不要管我。还是说,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你又说这种话……啊,果然受伤了。来,让我给你看看?”
“……”
艾伦不耐烦地甩开阿尔提米西亚的手,然后就这样继续加快步调,打开了医务室的门。
“艾克!”
她一进入医务室就大声喊道。房间内的医务人员一下子纷纷看向艾伦。
而在那之中的是——
“——哦呀,艾伦。回来的真快啊。阿尔提米西亚也辛苦了。你们两个都经历了相当的苦战啊。”
一如既往地用轻描淡写的态度挥着手打招呼的,艾扎克-维斯考特。
“……唔,关于那件事,都是我的失策。不管怎么追究我的责任都无所谓。但是艾克,你也得拿出能让我接受的说明才行。为什么要瞒着我跑去艾略特那里——”
但是话说到一半,艾伦的话和腿脚就都停住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维斯考特冲这边挥动的手臂,从中间部位开始被利索地切断了。
“什……艾克,你那是。”
“嗯?啊啊。”
维斯考特他,就像是被艾伦提醒了之后才注意到一样,看向了肌肉和骨头的断面。
“被人漂亮地打败了啊。不过所幸被切断的手臂的前半部分成功回收了,切面也很整齐。使用医疗用显现装置的话明天就能完美地接好了吧。”
“唔,维斯考特大人……!”
正在给维斯考特治疗的医务人员慌张地叫道。嘛啊,这也是当然的。正在治疗当中的患者突然间把被切断的手臂挥来挥去。他们会这么狼狈也是没办法的。
“啊啊,对不住了。”
但是维斯考特却用一丁点都不觉得疼的口气这么说着,然后将抬起来的手臂重新放回医务人员那边。
“现在立刻进行再生。可以吗?”
“拜托你了。——就是这么回事,艾伦。不好意思但是谈话能不能往后推一推呢?看上去,你也受了伤啊。去治疗一下吧。”
“!艾,艾克……!”
尽管艾伦像是要追来一样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维斯考特没有停步,留下那句话就走进了处置室。
维斯考特的背影消失于白色的自动门之后。艾伦睁大着眼睛呆了几秒,终于,她的脸上浮现激愤的神情,她那伸向前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那,那个,马瑟斯执行部长……?方便的话让我看一下伤势——”
留在现场的一名医务人员,胆战心惊地问道。
这番话中当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虽说是听从维斯考特的指示,但毫无疑问也纯粹是在担心艾伦的身体。
但是,现在的艾伦内心里,就像是依靠着表面张力勉勉强强地保持着均衡态势的水面,或是落上一根鸿毛就会瞬间爆炸的三碘化氮一样。经由这一小小的刺激,艾伦将握紧的拳头顺着爆发的感情照着墙壁就是一拳打上去。
“……啊啊!”
砰!伴随着如此激烈的一声,医务室笼罩在了沉默当中。
……而打破这沉默的,是几秒之后捂着拳头蹲到地上的艾伦发出的呻吟声这点,自是不必多言。
◇
——自己被现在的家收养以来。
虽然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但是确实在一段时间内,自己为了应付自己内心感情的倾轧而相当伤脑筋。
毕竟生下自己的母亲将自己抛弃这个事实,完全足够让自己认定自己是没有价值的,而也正是由此而生的“达观”,才勉勉强强地在自己的心头筑起了一道护堤守护住了自己的心灵。
因为自己是没有价值的所以无可奈何。
因为自己是没有必要的所以无可奈何。
通过这样的思考方式,自己才能一直将对别人的羡慕和嫉妒糊弄过去。
但是突然之间现身的父母,以及妹妹,却对我说我是必要的。
正因如此,我才吃惊了,困惑了。
这也难怪。本应是毫无价值的自己,突然间就变成必要的了。
一开始我是怀疑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反正这帮人迟早也会将我舍弃掉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明白了这么想的人只有自己。
话虽这么说,但是在渐渐地理解这一点的过程中,该说是自己与家人之间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吧,总之就是彼此之间那种僵硬的关系开始缓和。
具体而言……差不多是在将父亲称呼为“爸爸”,将母亲称呼为“妈妈”的时候吧。
——记得那是在五月。母亲节的时候。
手里握着没地方花的零花钱,一个人跑到车站前的花店的自己买了康乃馨。
然后在那一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我把花送给母亲,犹豫着说出了“谢谢你,妈妈”。
母亲虽然呆住了一会儿,但是很快眼中就浮现出泪花,温柔地抱住了自己。
那份感触实在是过于柔和、过于温暖、过于温柔。
注意到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看到那副场面的父亲,也开心地微笑着,平静地抚摸着我的头。
紧接着,在一旁看到自己和母亲都哭了的妹妹喊着“妈妈还有哥哥你们不能哭!”地冲了过来,自己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开心还是好笑了——只是脸上留着泪痕,开心地笑着。
◇